陆晏口中的小宅子,是座一进的四合院,十来间屋,十分干净。白知夏看院子里那棵极大的桂花树,不禁感叹:
“甚少见这样大的桂花树,你瞧伞盖都能遮去半边院子了。”
豆蔻也与茯苓道:
“这得多少桂花,今年是可惜了,等明年摘了拿蜜酿了,怕是一年到头都吃不完。”
茯苓笑话她:
“只惦记吃。”
豆蔻横她一眼:
“我不是记着你这没良心的爱吃桂花么。”
主仆几个倒是惬意,陆晏看着白知夏满面欣喜,但平静并没持续多久,怀川进来,悄悄禀报:
“爷,宫里传怀恩公问话去了。”
进程果然如此之快。
“查查说了什么。”
白知夏扭头见陆晏与怀川说话,怀川身后跟着个浓眉阔唇的健壮青年,主仆三人竟是如出一辙的神情。那青年见白知夏看过来,立刻垂头权做见礼。陆晏瞧见,转头与白知夏对上目光。
白知夏笑了笑。
“营中有事,我先过去了。”
“好。”
陆晏与怀川一同离开,那青年却留下了。
“你怎么不去?”
“属下留下保护世子妃。”
说话中规中矩,带着军中人方方正正的样子。
院子里有两个粗使,洒扫及做饭,白知夏将几间屋子都转过,仆人住在倒座房,东厢是议事房,这也都罢了,但正房和东西耳房却摆设极多。
陆晏喜阔,这些原本就用不着的家具摆设使得本就不算大的屋舍显得格外逼仄。她从窗户朝青年道:
“小将军。”
青年脸一红,忙拱手:
“属下云隐。”
*
陆晏午时回来,就发现正房爽利,尤其是东耳房,摆设撤去,无用的家具也没了,只床榻和衣柜,还有一副小几座椅,窗下的矮柜上摆了一面小铜镜,以及一副小小的妆奁。顿时叫人觉着,连呼吸都顺畅了。
鹿鸣提热水进来,陆晏洗手洗脸,往西耳房去。
白知夏还不知道陆晏回来了,正将饭菜拿去角落炉子上的锅里蒸着,不知先前说了什么,这会儿白知夏正道:
“自然不错。翁姑和善,不必与妯娌周旋,也不用主持中馈劳乏。”
豆蔻促狭道:
“怕是姑娘最满意的,还是姑爷吧。”
白知夏横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满意?”
“先前姑爷那般,您倒是大度。”
白知夏笑道:
“倒也不大度,我也怨过,也钻营过,可雨过天晴,日子总要过。世子他……挺好的。”
笑容澄澈明媚,可见这话并非嘲讽,也并非无奈。连晋王与晋王妃对她的冷淡,也都成了和善。
陆晏沉思,不得不多想了些,对白知夏的认知又增多了些许。
茯苓瞧见门口的陆晏,顿时束手束脚,白知夏回头,就看见门外的陆晏。白知夏道:
“怎么不做声?什么时候回来了?茯苓,备热水。”
“洗过了。”
他拉开椅子,白知夏以为他要坐,又叫豆蔻盛饭,陆晏拉过她让她坐了,才在她旁边坐下。
餐食简单,一道烧冬笋,一道蘑菇烧白菘,还有一道红烧肘子,火腿豆腐汤。不算精细的饮食,陆晏行军多年,不是那等讲究的人,却难得白知夏,正经的世家贵女,也没有骄娇之气。
等吃过饭,陆晏道:
“我一会儿去大营,晚上或许回来的迟,不必等我。”
白知夏送了盏茶到他手上。茶不浓,却比寻常热上几分,是他最喜欢吃的样子。他喝了几口:
“天冷,实在闷了,就去镇子上逛逛。”
“好。”
然后屋里竟沉默起来,白知夏觉着氛围有些古怪,看陆晏肃沉神色,想来是营中事物繁忙。陆晏也只稍坐了坐,就又要出门。白知夏要送他走,被他挡在门里。
“别出来了,冷。”
怀川随陆晏脚步极快的离开,云隐送他们出门后,陆晏交代:
“世子妃若出门,必跟随左右,不要让她听到什么风声。”
“是。”
陆晏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那走的方向哪里是大营,分明是回京的路。
策马一个多时辰,陆晏又回京中。今早让人给沈承送了拜帖,这会儿直奔沈宅。
陆晏被请进去的时候,沈承正在喝茶。身边小炉里烹着水,水汽氤氲,那宽摆素服,润泽如玉又有几分慵懒的青年,倒谪仙一般惑人。
“陆世子。”
他漫不经心的笑,往空盏子里添茶。
“私下拜访,是为怀恩公府的事。”
沈承笑了笑: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有求于人也不肯摆摆姿态。”
没人知晓,肃冷周正的晋王世子陆晏,与阴狠城府的黄雀卫大统领沈承,是相识,甚至相熟的。他们在盛京从无交集,哪怕偶然相遇,也是一句话没有,一道眼神也没有。
“多少眼睛盯着呢,你倒是敢进我家的门。”
陆晏一口喝了茶:
“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
沈承懒懒的抻了抻身子:
“我就是劳碌命。明儿一早动身,今日你那岳父才从上清殿出来,皇上就下了两道口谕。一道,将怀恩公府管控起来,暗中。另一道,往锦源州去查白三老爷的事。不过……”
他往旁边歪着靠过去,有些看好戏道:
“你自己想,白三老爷会如何说?”
抄家斩首的大罪,蠢人也不会认,何况还是当初就知盗用怀恩公印鉴的精明人。
沈承低头看自己的手: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你也是知道,当初庆王都做过什么,皇上哪怕再是明君,在庆王的事上也是宁枉勿纵。怀恩公哪怕无辜,可连印鉴都能被盗去,也算不得多无辜。所以啊,这一趟不过走个样子,怀恩公府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谁都保不住。”
他撩眼皮看陆晏肃沉的神情,嗤笑道:
“石头竟生了心,可见这回,琴瑟和鸣啊。”
陆晏起身,沈承哎了声:
“这是用过就弃啊,你可小心我恼了,往后再不理你。”
陆晏出了沈府,行色匆匆,又往怀恩公府去了。
白崇正与白远说话,父子间极为消沉,白崇听说陆晏来了,顿时急躁。
“不是说避着些么?”
白崇迎出去,脸色难看:
“盈盈呢?”
“我将她带去大营了。”
白崇缓了缓,脸色才好了些。
“这种时候,你来做什么?”
陆晏直道:
“将白三老爷的事都说与我。”
白崇脸色又难看的厉害。这么紧密的事,陆晏也知道了。
白崇知道事态紧要,与陆晏细说后,陆晏没将见过沈承的事告知,而是看着时辰,在城门关闭前又离开了。临走前将怀川留下,往沈府传话。怀川欲言又止,陆晏道:
“说。”
“爷,爷要去锦源州么?”
“嗯。”
“还是奴才去一趟吧。”
陆晏看他一眼:
“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走一遭。”
白迎心机狡诈,如今涉及性命,怕是也要做一遭硬汉了。能对付他,撬出真话的,除了沈承的黄雀卫,也只有军中的手段了。而如今看来,黄雀卫也未必在这件事上用心,那就只有他了。
“京中这边,你盯着。世子妃那边有云隐,我回来之前,务必守住。”
他交代着,再度翻身上马,在已然昏沉的天里,策马赶回四合院。
夜已深,四合院静悄悄的,马蹄声才传来,云隐就从暗处现身,见是陆晏,忙见礼:
“世子妃睡下了。”
陆晏下马,缰绳丢过去,到底没拍门,翻墙进去了。
东耳房亮着一支烛火。
陆晏进去的时候,白知夏听到声响,正披衣出来。二人都走的急,陆晏才撩起门帘,白知夏就撞进他怀里了。陆晏急急扶住她,与她错开些许。
他才从外头回来,一路策马,身上从里到外都是凉透的。
白知夏被推开,陆晏立刻又别开脸,怕她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妥来,也或许只是自己心虚。他转头用凉水洗了把脸,白知夏递了棉巾子给他:
“吃饭了么?”
“还没。”
“给你热着粥,天太晚了,不好吃难克化的。”
“嗯。”
等他将棉巾子搭上架子,白知夏已将在碳炉上热着的小砂锅端下来,里头是滚滑的鱼片粥。
陆晏吃过粥后,竟短暂的,坐在桌边失了会儿神。
手边一热,是白知夏送来的一盏茶,他端起就喝,却发觉滋味不对。扭头看白知夏,她清浅的笑了笑:
“清心茶。”
陆晏立刻垂眼,白知夏道:
“庶务再繁忙,也要保重身子。”
陆晏暗暗松口气,捏着盏子的手也放松了些,将滚烫的清心茶喝了,他才起身。
正要寻寝衣换了,就见白知夏趴在床上拽着什么。原来她将他的寝衣捂在两层被子中间暖着,拽出来还暖和着,她催促:
“快,快换!”
这儿不比王府,有闲人有炉子,寝衣有人熏热了送进来。
陆晏听话,动作很快的换了寝衣。冬日策马,原本就冻透的身子格外能觉察出这衣裳的暖,一直暖到了心里去。
才成亲时让他体会到的温存,断绝了半年之后,再续上的时候,竟然愈演愈烈,他看向白知夏,眼瞳黑沉沉的。
白知夏还站在床边,单薄的寝衣,披着斗篷。
陆晏回来的时候,她是仓促间从被窝出来的。
陆晏几步上前,有力的臂膀就横在她腰间。人揽在怀里,带上床榻。
汤婆子捂在被窝里,这时候还热着。可陆晏觉着,他的心在这一刻,火热的比汤婆子还要滚烫。
白知夏心里噗通噗通的慌跳,哪怕她们近来好了许多,可这房事,却是实实在在断绝了半年还多了。她这时候,无疑是慌乱的。
但好在被子笼罩下,黑漆漆的被窝里,除了燥热,谁也看不清谁。
凉润的嘴唇落下,激起白知夏阵阵战栗。手下意识去攀附,可触到他结实的腰腹间,火燎一样又退却了。
陆晏没给她逃的机会,攥住她的手腕,就绕在腰上。掌心贴在身上那一刻,让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
他从来,都只为这一个女人失态过。
他觉得,只这一个女人的滋味就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盈盈……”
他喑哑的在她耳边呼唤她,深切的感受她的慌张,她的意乱情迷,她控制不住的战栗。
一直到子时过去,才算平息。
白知夏昏昏沉沉,陆晏躺在她身边,将她的头置在怀里。他低声道:
“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很害怕,失去亲人会让她没了留恋,但没有答案,白知夏睡着了。
白知夏这半夜睡的格外沉,清早一个激灵就醒了,床上只剩她一人了。
缓了缓神,脸颊自顾自的烧热红润,她懒怠的起身,身上还困乏的很。才趿上鞋,一支大手就扶在腰间,透着衣裳传来一股火热。
“怎么不多睡会?”
陆晏发间还见潮湿,显然是才练刀回来。
白知夏垂着眼:
“醒了,就起了。”
“是不是住不惯?”
“挺好的。”
有他在的地方,自然温馨。
陆晏扶她坐了,自去柜子取了衣裳换。晨光微熹,白知夏看着他精健的身子,腰腹间层理明晰,硬朗结实,想昨夜如何抚在手下,就觉着坐不住了。
陆晏换过衣裳,一如既往的肃沉:
“我要去南方大营一趟。快则半月,慢则二十日,一定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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