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夏错愕了一下,就见陆晏移开了眼神。
从昨天回来,他已经几次回避她的目光。
她劝自己别多想,这消息着实叫人意外,且南方大营遥远,依他说的日子,是要快马无休的赶路了。想劝他爱惜身子的话嘴边,又没法劝。
官差在身,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时候动身?”
陆晏原想说今日就走,但看她错愕落寞的神情,又改口道:
“明早。”
“那,那我回去给你收拾行装。”
“不用,什么都不用。差事紧迫,轻装简行。”
“哦。”
她还没从他要离开的情绪里缓解出来,站了会儿,竟有些无措。
先前二人生疏冷漠,半年也都这么过了。可如今好了没多久,再分离对她而言竟是这般难忍。
陆晏看她惶惑,心生怜惜,但也无可奈何。这一趟,他必须要去。还得赶在沈承之前见到白迎。
白知夏恍惚了会儿,还是陆晏给她披了件外裳,才觉着浑身寒浸浸的,回头见陆晏正往暖炉里添炭。她打点精神,便再轻装简行,总得有身换洗衣裳,也得有些常备之物。她寻了个小枫木箱子,一样样打点,从衣裳鞋袜到外伤内服的药物,除了几张银票,还塞了一把碎银子。
文书都送来这边,陆晏埋在文书里,处置庶务。
夫妻两个各自忙着,便是一日。
晚饭早早就吃了,白知夏将人打发下去,陆晏在浴房沐浴,白知夏抱着他的外裳在门外,听着水声,一日的怅然到这会儿,便成了酸涩。
这是别离前的伤怀。
陆晏开门出来的时候,就见他的小妻子眼眶鼻尖都红红的。
他只着了一身中衣,胸怀敞开,露出的肌理上有几道已然日久的疤痕,还有未干的水痕。白知夏忙将衣裳往他身上披,奈何他身量高,又不肯配合,她才踮起脚尖,人就被拦腰抱起。
惊呼还未出口就被堵住,白知夏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作响,浑身上下就烧起了一把火。
陆晏抱着她,快速从西耳房穿过正厅,回到东耳房。
屋里光亮全无,只碳炉烧的热烈。许是因为要外出日久,陆晏就如山野雪困饿了许久的狼,凶猛异常。白知夏只觉着如被暴风骤雨冲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绵延良久,照旧还是将近子时才算平息。白知夏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却怎样也无法睡去。
“镇子虽清冷,但别有滋味。难得出来,好好疏散疏散,就别回王府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能早半日见到。”
他低沉沉的声音,轻易就打消了因为他不在,她就回王府去的心思。
“嗯。”
她有了些鼻音。
被他误会,遭遇不公的时候,她倔强而坚韧,都从没露出过这幅模样。如今因着他要离开,她却这样。陆晏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被人如此重视,怀中人俨若珍宝,他紧了紧臂膀,想要护着她的心思,越发坚定。
但他还有心事。
他不在的日子,倘或她有心回怀恩公府看看怎么办?
“若你想回怀恩公府住几日,就让云隐安排,悄悄回去。”
白知夏想了想:
“还是不了。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儿去。”
陆晏不在,晋王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陆晏在也不会与她说什么。既连晋王府都不回了,总不好叫人看见她悄悄回怀恩公府,没得败坏与公婆本就浅薄的情分。
陆晏悄悄松口气。
白知夏不知几时才睡着,睡的轻浅,陆晏才动了动,她立刻就醒了。
见他起身穿衣,她也要起。陆晏按在她肩头:
“还不到卯时,再睡会儿。”
“我送你。”
“不用。”
白知夏攥着被子躺回去,看陆晏穿衣,并将几样精巧的兵器带在身上。最后提起她昨日给他装的那个小小的枫木箱,臂弯上挂着斗篷,正要出门时顿住,回头看见床上,眼巴巴又伤怀的小妻子。
以为他看不到,她掉了眼泪。
这会儿藏也来不及,她正要宽慰,他已几步回来,俯下身子。
纠缠了几息,他才再度转头离开。
白知夏红着脸,忍着难过,听他脚步声一直往外,直到听不见。有马嘶鸣,再然后,一切归于静谧。
他走了。
白知夏有气无力,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缩在被窝,没了他的被窝也不暖和了。外头漆黑一片,白知夏昏昏沉沉的想,还是睡吧。
这一觉不沉,但睡了很久,毕竟这两日她确实困倦。外头的声响仿佛都能听到,但竟然还有梦境。
梦里她裹在陆晏的斗篷,在他怀里,于他一同策马离开。
赶路本就艰辛。陆晏走军中路子,冒着寒风策马。约是一日才到一处,吃饭换马。如此七八日的路,三日便到,改换军船,两日后,再度行马。
而那厢陆晏走后,白知夏只恹恹了半日,就叫云隐去寻了张图,标着军中各处驿点,白知夏每日都要去看看,盘算着陆晏到了哪里。
陆晏走后第三日,白知夏就在镇子上的布庄买了极快锦棉,毕竟她也不是时常有空。哪怕在晋王府那半年,也为查清真相殚精竭虑,也没那个心思。
难得如今心闲身也闲,便打点着做几套寝衣。
从前在家每年都要给父亲和阿娘做些小物件儿,今年因着出嫁,可是什么都没做。她点着几块锦棉一块块道:
“父亲的,阿娘的,陆晏的。”
等陆晏回来,寝衣也就差不多做成了,到时候一齐回趟怀恩公府,父亲与阿娘一定都很高兴。
过了□□日,这日一早白知夏照旧先看图,指着一点道:
“今儿该是到这儿了吧。”
恰巧云隐在,下意识道:
“不会。”
“嗯?”
白知夏看过去,云隐恍然醒悟,忙掩饰道:
“爷走军中的路子,快马无休,只有困乏极了才在军驿换乘马车,军中的马车跑的也快,在马车上歇歇。所以,所以该是到这里了。”
云隐应着头皮往白知夏指的那处又往前了几个驿点,白知夏诧然:
“这样?”
顿时心疼起来。马车本就颠簸,跑的快更坐不住了,但竟然还只能这样才能歇会儿。
陆晏自小到大,虽生在王府身份贵重,却实在不是个享福的人,甚至连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都比不得。旁人还在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谈诗谈酒谈风月,他却已早早上阵,流血流汗,伤痕累累的戍守边疆。
便是如今,年关将近,这样寒冷的天,也照样在干苦差事。
云隐看白知夏未起疑,暗暗松了口气。
*
贺笺笺细品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
陆晏以整军之名带白知夏离京,怀恩公府被禁足。
从影影绰绰流传出的消息来看,怀恩公府是牵扯进了数年前的庆王谋逆大案。
贺笺笺几乎控制不住的亢奋,但很快又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让她窒息的愤怒。
陆晏这时候带走白知夏,显然是不想她涉及白家的事。他这样护着白知夏,让她五内欲焚。
她压下想立刻把这消息告诉白知夏,看她要如何应对的心思,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慌,好容易冷静下来细细分析。
陆晏如今这般待白知夏,兼之从前那样对待白知夏半年之久,白知夏也未曾心冷,费尽心机也要挽回陆晏。那么他们如今大抵正是情浓之际,她说的话,白知夏会信么?
贺笺笺设身处地的想,不会。
所以,该离间。
至于怎么离间,倒不是一时能想到的,总得知道他们如今到底如何,才能想出对应的法子。
陆晏在大营外的那处宅子他们都知道,她收拾了,就要出府。
贺姨娘看她忽然要离开:
“去哪?”
“陆晏在哪,我自然去哪。”
贺姨娘满意的笑了笑:
“好女怕缠郎,好男儿也怕痴情的女郎。笺笺,你表哥可就靠你了。”
贺笺笺淡淡笑了笑:
“姑妈,我也想做堂堂晋王的亲表妹。”
贺姨娘听了这话,安下心来。
*
贺笺笺在四合院附近的客栈住下,守了两日,都没见陆晏进出。
陆晏既说要整军,是绝不可能足不出户,惹白知夏怀疑。
所以陆晏可能不在。
她忖了忖,去营里找霍缨。
霍缨有些憔悴,但见到她还是很高兴。说了会儿话,陆晏也没在营里,甚至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她寻思着与霍缨道:
“这两日也没见爷在四合院出入。”
霍缨沉了沉,贺笺笺果然还是为了陆晏而来,随即又笑道:
“你寻爷要做什么?”
贺笺笺笑了笑,她本生的柔弱,与贺姨娘一般,但幼年习武,生生养出了英姿气度:
“爷让我去宁乡,我不愿去,逃着躲着总不是长远之计。我想求求爷,他一时之气,总不会一直对咱们这样狠心。”
霍缨也这么觉着,于是道:
“刚好,有些文书,我去四合院一趟,问问爷的意思,他若愿意你再去。爷的脾性你也知道,别硬闯惹他更恼。”
“好。”
霍缨与她一同回了镇子,提着文书去四合院敲门。
他也满心惶惶,从上次陆晏将身契给他后,再没见过。只是等他好容易鼓起勇气要去敲门时,就觉着身后轻飘飘一道气息,他警觉回头,就认出了身后的云隐。
他蹙眉,对云隐不喜。毕竟这是陆晏提拔起来,取代了他的人。
“爷不在。”
云隐也是个冷淡性子,霍缨怀疑的看了他几眼:
“那我午后再来。”
“爷往南方大营去了,近日都不回。”
这是陆晏摆在明面的说辞,云隐看他手里提着的文书,也生了几许怀疑。爷出门前分明都交代过,庶务暂且搁置,军中的事情也先交给匡将军,霍缨这一趟就有些古怪了。
霍缨看了看院门,转头走了。
等回到营里与贺笺笺说:
“爷去南方大营了。”
贺笺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升腾起一股喜悦。
陆晏果真不在?
那可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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