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笺笺露出遗憾:
“那,我先回镇子上等着吧。如今没了爷带着,我也不好在营里多待。”
“不是听说你回王府照看贺姨娘了么?眼下气候不好,你不如先回晋王府,等世子回来,过年总是要见的。”
“还是不了,我心里存不住事,煎熬的难受。还是等爷回来吧,把事说开了,心里也就好受了。”
霍缨就把还要劝的话咽下去了。
他看贺笺笺在寒风里独自离开的背影,满是心疼。
她怎么就这么倔。
喜欢一个人那么辛苦,为之付出良多也没有好下场,原不是心机的人,偏要为他行那心机的事,做不严密,落到如今下场。
旁人都说她可恨,可在他看来,分明是可怜。
她心里的人如果是他,那该多好?
霍缨嘴角虚浮的笑。
那么她不苦了,他也不苦了。
*
贺笺笺回到客栈,很快就有了思量。
他们二人,哪怕现在正是情浓时,可她不信他们之间,就一点隔阂也没有。
她取了张银票给采儿:
“明日你回京一趟,去拢粹斋和润颜阁,买几样精贵的首饰,最好的胭脂水粉。再把我那套滚了兔绒的斗篷,和我那套正红色的衣裳取来。”
她照着铜镜,淡淡的笑。
采儿翌日回京一趟,第二日才回,贺笺笺一样一样,看着齐全的东西,到第三日一早,就在四合院往集市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了。一直等到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妇人过来,才从角落出来:
“冯大娘。”
冯大娘回头见贺笺笺,立马笑道:
“哎呦,贺姑娘。”
贺笺笺笑了笑,冯大娘也笑:
“这样冷天,姑娘怎不去院子?”
旋即想到世子不在,只世子妃在,说了不合适的话,有些讪讪的。果然贺笺笺的笑容有些发苦:
“大娘,我想拜见世子妃,能烦劳您想法子,让世子妃出来一趟么?”
贺笺笺对陆晏的心思,陆晏身边的人都知道。可后来陆晏娶亲,贺笺笺又嫁了韩墨,一场情意成泡影,是叫人唏嘘过的。但韩墨死了,也影影绰绰传过陆晏要纳贺笺笺为侧妃的消息,最终却不了了之,冯大娘觉着这里头必然有不少让人难以窥探的内情。
她将贺笺笺拽到角落,低声问:
“你是……想求世子妃?”
贺笺笺落寞道:
“做妾的,自然是讨好主母。世子妃不喜欢我。”
冯大娘诧异:
“你,您……”
“大娘,爷纳我做侧妃了。但怕世子妃不喜,没有宴客,没有计入族谱。我如今挂着妾的名头,却连个外室都不如。”
她红了眼眶,冯大娘也心有戚戚:
“哎,命苦。”
五六岁上死了娘,七八岁上死了爹,孤身一人,尚好爹用命换来的,世子愿意怜惜管顾,可谁知如今竟又是这样光景。难怪人瞧着这般憔悴。
“要见世子妃一面,也不是难事,你去就是了,世子妃还能不见你?”
贺笺笺苦笑:
“爷怕世子妃见了我不高兴,不许我见,院子里有人守着,我进不去。”
冯大娘越发唏嘘,细想了想,见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都是世子爷的女人,世子妃贵重,贺笺笺又哪敢做什么不轨的事?
“得了,那明儿我寻思着,劝世子妃出去走走。从世子爷出门,这么好些日子了,闷在屋里不出来,也不是长久计。可您心里得有数,别叫我难做。”
“那是自然,多谢大娘,多谢大娘。”
贺笺笺喜极而泣,手忙脚乱摸了个荷包塞过去,冯大娘半推半就的收了。
*
白知夏吃过早饭,要继续做寝衣的时候,来收碗筷的冯大娘看着铺在榻上针脚细密的衣裳,啧啧称赞。
豆蔻笑她:
“大娘这是怎么?”
“世子妃这手啊,生的好看,还这样精巧,只衬着咱们的手都不配叫手了,只配叫爪子!”
众人都笑起来,冯大娘看白知夏又捏起针,便道:
“世子妃好些日子埋头做针线,这脖子不疼头不晕么?今儿腊月初一,咱们这别看小,可一进腊月就热闹的很。世子妃不妨疏散疏散,也购置些喜欢的玩意儿。旁的不说,世子爷爱吃的那冬笋干蘑菇,每年咱们都是这会儿在镇子上买的。又好又便宜,盛京城里最大的干货铺子卖的都不比这些山民自己晾的好。”
说到后头,白知夏心思就活泛了。
“那,逛逛去?”
“哎。”
冯大娘就笑了。
长丰镇不大,也地处偏僻,但因京郊大营外头只这一个镇子,尤其年前军中上下不少人要买些年货,欢欢喜喜回家省亲,故此南来北往的就有不少商贩腊月住进镇上,热闹非凡。
白知夏一出门也吓住了,这才十日还不到,才来的时候镇上可不是这般光景,如今空旷的大街两旁摆满摊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年气儿么,甚是感染人,白知夏也兴头起来。
*
采儿见白知夏出门了,立刻回转客栈。贺笺笺正坐在铜镜前,细细装扮。
精巧的首饰并不繁琐,却也能叫人看出价值不菲。原本有些憔悴苍白的脸色,脂粉掩盖过后,现出好气色的容光。正红色衬脸色,披上显人俏丽的斗篷,贺笺笺照着镜子看,连她自己都信了自己近来过的很好。
她将一枚镔铁戒指戴在食指上,伸着手细细的看:
“走吧。”
她嘲弄的笑了笑。
长丰镇不大,哪怕现在热闹非常。
贺笺笺很容易就找到了白知夏,堂堂世家贵女,正与人请教什么样的冬笋才是最好的。贺笺笺远远看着白知夏温言软语的诚心请教,并挤在人群里挑选冬笋,唇角勾起。
不就是因为陆晏爱吃么。
但等白知夏忙完直起身子,面上纯粹温婉的笑容顿时刺痛贺笺笺的眼睛。
她笑容凝滞。
白知夏等随从将东西收好,冯大娘说的确实不错,真是再新鲜不过的东西。买到合心意的东西总会叫人心情愉悦,她立刻四下搜寻,看哪里有山里的干菌子。
只是还没看多远,就看见不远的人群里,有一道扎眼的人影。
贺笺笺的装扮实在太出挑了。
尤其她一直盯着,白知夏看过去的时候,顿时四目相视。然后贺笺笺在人群外,遥遥见礼。
是妾与正室的礼。
白知夏眉头蹙起,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甚至有股子恶心。
短暂的惊诧过后,她立刻想到的是贺笺笺怎么会在这里?继之而来的,是愤怒与难过。不过面上不显,她移开眼光,继续之前的事情。
但心情到底败坏了,再看什么都没了滋味,她淡淡道:
“人太多了,回去吧。”
面上的平和淡然之下,是无法平复的情绪。
她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还执妾礼?为什么气色上佳,仿佛日子过的极好?
想陆晏认定是她做局害了贺笺笺和韩墨的时候,对她长达半年的冷漠疏离,不顾夫妻情分,不顾这是御赐的亲事。在真相大白后,也努力弥补,缓和夫妻情分。她以为,陆晏对于恶毒的心思和谎言是无法容忍的,所以接二连三做这些事的贺笺笺,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也确实,自那之后,晋王府再没人提过贺笺笺做侧妃的事情。
毕竟陆晏从头到尾都未请旨,也未办过任何纳妾的仪式,更别提上族谱宗蝶的事情。
所以她以为,贺笺笺应当是受到惩罚了。
但如今看来,显然并不是。
她一路思量,却也一路能关注到贺笺笺不远不近的跟着。
贺笺笺展露出对这条路无比的熟稔,这让白知夏明白,贺笺笺是知道四合院的,甚至……
陆晏从前进出京郊大营,也是时常会住在此处,那么跟随的韩墨、霍缨,以及贺笺笺,他们是不是也都住在这里?
白知夏忽然干呕了一下。
一行人立刻停住,茯苓急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世子妃这名头,总不好在集市上称呼。
几个随从都是认识贺笺笺的,毕竟贺笺笺曾随陆晏出入军营多年,与韩墨、霍缨一样。贺笺笺便这时候上前,在豆蔻茯苓焦急的时候,伸过手去。
白知夏就见眼前多了方帕子。
干净的青灰色,丝毫不像女儿家用的东西。
但眼前藕荷色的斗篷,清淡素静,裹了一圈儿的兔绒,把贺笺笺原本掩藏的柔弱都衬托了出来。而她伸过来的手上,白知夏一眼就看见了她食指上戴着的戒指。
她倏的一下攥紧了手。
贺笺笺觉着,该看的都看到了,又慢慢收回了手。
几人站在一处,却没一个说话的,氛围古怪和僵硬,云隐安排保护白知夏的两个随从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贺笺笺笑了笑:
“世子妃真以为,爷去南方大营了?”
清淡的话音,尾稍微微扬起的调调,让人听出十足的挑衅和嘲弄。眉眼间仿佛不经意透露的神情,像是滋润至极的娇花。
话不宜多,贺笺笺摆明了是特意来见白知夏并行挑衅的,自然转身后也轻蔑的回头扫白知夏一眼,便走了。
白知夏这时候满心惊涛骇浪,贺笺笺的那句话一直响在脑海。
陆晏真的去南方大营了?
随之而来的,是陆晏与她说这事时几次避开的眼神,以及那日云隐下意识接的话。
她心里翻腾着,却也再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因为贺笺笺的一句话就乱了分寸。但她与陆晏之间,论起新婚与现在,并非无情,若说信任,也确实浅薄。不然也不会有之前的事,更不会因此而彼此生了隔阂。
和好之后,其实他们都小心翼翼。
一个有心缓和,一个有心弥补。
曾经纯粹的情意在经历了那翻打击后,已经萎缩,甚至蒙了一层阴霾。
陆晏去哪了?
对白知夏而言,这是个让她心神不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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