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规规矩矩坐回车里,对上徐春慧调侃的目光时,幼莲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捧着脸就是不和她对视。
徐春慧笑着打趣:“看来这门婚事,倒是陛下有先见之明了。”
幼莲啧了一声,故作矜持地摇摇头:“婶婶说的不对哦,这与陛下何干?不管嫁谁,我都会是很好很好的新嫁娘。”
她表情又娇又傲,满满都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底气,惹得徐春慧笑眯眯地拍她:“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莫要在江大人面前浑说。”
天下男子都相似,有哪个愿意听自己的妻子说嫁谁都一样的。夫妻之间就是这样,该坦诚的时候坦诚,该保留的时候也得保留,才能走得长久。
幼莲“哦”一声,没太留心。她又不是管不住嘴的,当然不会去江有朝面前抹黑自己。
想到这儿她还有点小得意,毕竟她是京城贵女里数一数二的呢,任谁见了她不夸一句窈窕淑女,也不枉她这么多年一直认认真真地维持自己的美貌和体面。
徐春慧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起了给徐玉柔相看的心思,没过几天就约了几位夫人一块儿打叶子牌,其中就有杜夫人。
幼莲笑吟吟地在一旁作陪。她今日特意挑了身天水碧齐胸襦裙,外头松松搭了一件白色薄衫,很有大家闺秀的温婉之意。
广济伯夫人推牌间含笑看她一眼:“定了亲就是大姑娘了,瞧着幼莲也娴静了许多,先前你姨母还放心不下呢。”
旁边一道来的曾夫人掩着帕子笑了笑,显然也没忘了圣旨刚下的时候林氏急匆匆赶往令国公府的模样,话里带了些感慨:“她倒也是个劳碌命,这边外甥女的婚事才刚有了着落,又奔去杭州看望儿子了。”
四月里杭州那边来信,说是谢知遥昼夜不分地忙碌公务,探查河道时眼前一黑栽了下去,人没什么事,却把林姨母吓得不行,赶紧拎着包袱去照看儿子了。
杜夫人坐在一边,也跟着笑了两声,举手投足间带着拘谨。
她一向与令国公府没有交情,此番还是跟着曾夫人过来的。杜晋书任通判时曾大人是他的上峰,年前曾大人调回京城做官,杜家也就和曾家攀上了交情。
徐春慧注意到她的神情,笑着接了话茬:“说起来杜郎君也是外放去了常州吧,是今年回来吗?”
“是今年。”杜夫人受宠若惊地接话,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八月里应该就回来了,若是有机会的话,还能喝一杯小姐的喜酒。”
幼莲适时露出几分娇羞,用团扇轻轻掩了面。
徐春慧见杜夫人虽门第不显,说话做事却很有礼节,眼睛里透露出满意之色,只等着嫂子白氏过来时同她好好说道说道。
大暑的节气刚过去,徐春慧就约了白氏进府,说了想把徐玉柔许配给杜晋书的意思。
白氏当即变了脸色,凉凉开口:“小姑前一阵还想让玉柔嫁到国公府,即便现下瞧不上我们姑娘,也不至于把她嫁给这么个人家吧。”
徐春慧皱起眉头:“玉柔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会害她?杜家家风清正,杜晋书本人又有才干,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白氏本来还以为她是想和自己说说虞青松的婚事,现下听她改了主意,心里很不痛快。
话里带上了几分怨怼:“小姑都嫁得国公府,怎的我们玉柔就要嫁进寒门。”
徐春慧瞠目,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又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奚落,个中滋味极其复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嫂嫂原是这样想我的……”
白氏才不吃她这套:“小姑若觉得杜家好,怎的不给青松侄儿找个这样的人家,反而在京都贵女里挑挑拣拣。”
没等徐春慧说话,她就拂了袖自顾自走了,看着还气的很,连头都没回。
徐春慧哑然,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慢慢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幼莲在廊下刚巧与气冲冲的白氏打了个照面,福身行礼后听见白氏阴阴阳阳说了一句:“陈国公府看不上的人,你们倒是巴巴地推给玉柔。”
说完就飞快溜了,空留下幼莲无奈地站在原地。
迎春不忿:“又不是姑娘您出的主意,徐夫人不敢怪罪二夫人,却来对姑娘呼来喝去!”
“好了。”幼莲知道她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轻轻推了推她,“徐夫人向来是这样的性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同她置什么气。”
说起来幼莲还更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呢,简简单单没什么心计,不会每一句话都需要她仔细解读,稍有不慎指不定就落到旁人的陷阱里了。
“不过瞧着这架势,和杜家相看恐怕是不可能了。”幼莲摇了摇头,把这事抛之脑后。
今年才过半,京城里已经发生了许多事,边境也不安生。
燕州最近几个月多有蛮族骚扰,刺史连着上了大半个月的折子,皇上才终于下了旨。随着霍家军的指挥权尘埃落定,令国公领兵出征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因着春猎上幼莲险些落马的事,令国公终于意识到霍家军这个烫手山芋惹来了多少人忌惮,所以除了指挥权之外,旁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朝臣们都忙着往里头塞人谋好处了,令国公府反倒风平浪静。
江有朝还曾同自己的准岳父聊起这件事,对他任由霍家军变成个筛子的举动很是不解。
令国公却反问他:“那江大人举荐北军统领时,又为何要选择素来与你政见殊异的曹威曹将军呢?”
江有朝默然,朝令国公拱了拱手。
他向陛下举荐曹威,而非自己的亲信,就是不想让人觉得南北禁军尽数掌握在他手里,由此引发陛下猜忌。偶尔逢迎一下帝王的制衡之术,也是博得陛下信任的方法之一。
换位思考,令国公也是同样的打算。霍家军久无统帅,皇上自然想把军权抓在自己手里。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任由其他人争去。
令国公出征的事就这样定下来,虽说他已经许多年未离京,管家收拾东西时依旧很利索,当天就打包好了要带的行李。
临行前,幼莲敲开了令国公的书房门。令国公正拿着一块纯白的棉布擦剑,见到她进来才把东西放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令国公摸了摸幼莲的头。
幼莲从怀里拿出一个金线绣翠竹的红色锦囊,把它交给令国公:“女儿特意去求的平安符,希望爹爹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令国公威严老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舍:“放心吧,爹爹一定回来和你过中秋。”
中秋是阖家欢聚的日子,如果他不在,幼莲就得和二房三房一起过节。别人都团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令国公实在是不忍心。
“完颜三年前才吃了败仗落荒而逃,如今又有异动,想必是有其他打算。”
不同于燕州刺史的着急忙慌,令国公倒觉得这场仗应该不难。完颜不是鸡蛋碰石头的蠢货,如果想尽快结束战争,还得看陛下愿不愿意遂了完颜的意。
战场的事令国公没有和幼莲说的太清楚,但大意是取胜不难,可幼莲的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苦夏见她托腮坐在烛火前怔怔出神的模样,温声劝慰道:“国公爷久经沙场,光一个完颜肯定难不住他。”
幼莲回头看她,白皙细腻的肌肤在烛光里泛着玉色,氤氲出一片暖意:“我只是在想,爹爹盼这场仗,究竟期盼了多久。”
令国公府世代从武,令国公更是从小舞刀弄枪,年纪轻轻就领兵十万,战无败绩。回京复命之后,圣上为嘉奖他抗敌有功,赐予令国公袭爵五代的权柄。
可即便如此,在程定康老将军两个儿子战死沙场、程老将军辞官归隐之后,锋锐不可挡的令国公逐渐沉稳下来,适时交出兵权换来皇帝的信重。
“这么多年,爹爹只能做一个‘纸上谈兵’的武将,应该也很失落吧。”幼莲垂着眸,有些内疚。
她年幼时也曾见过令国公在天气晴好的午后,拿着柔软的棉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泛着寒光的剑,却一直忽视了他内心真正的渴望。
“最锐利的剑,该是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
寂静的长夜中皓月高悬,窗外吹进来的风绕两圈,轻轻打在闪烁的烛火上,带起一丝丝细微的涟漪。
令国公出征之后,幼莲就更深居简出了,平日里常临摹的帖子和女红用的针线都叫迎春收起来,没事的时候就待在书房里抄写佛经,为令国公祈福。
江有朝也曾派人送来一封信,纸上没有大段流于表面的安慰,而是简简单单提了一句。
——在下与负责粮草的梁大人私交甚笃,会留心盯好军备事宜,若有消息,必定第一时间通知国公府。
只这一句,就让幼莲忍不住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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