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铁画银钩、笔力沉重,像极了江有朝这个人,平白带出一股锋锐之气来。
幼莲捏着薄薄的信,忍着眼睛的酸涩问:“是谁送来的信,可还在外头候着?”
苦夏无声地给她递了条柔软的帕子:“是江大人的贴身侍卫送来的,现下还在外头候着,姑娘可要出去见见?”
幼莲点了点头,随着她一道出去见人。
令国公府女眷不多,规矩却极严,长风便只能站在廊下等候,直到丫鬟出来相迎才拍拍衣袍进了正院。一见幼莲,先弯腰拱手行了个礼:“长风见过小姐。”
映入眼帘的是个高高壮壮的挺拔男人,面相很憨厚。他动作随意却不失礼,举手投足间有种悍匪气,幼莲悄悄打量了他好几眼,忙不迭回礼道:“是我要谢过江大人才是,劳烦你专程送信来。”
长风摆了摆手,笑容灿烂,露出一口大白牙:“这都是主子应该做的,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幼莲:“……”
她贝齿轻咬朱唇,心中暗骂。怎么江有朝和他的属下都是一样样的嘴上没遮拦,这还没过门呢就天天应该不应该的,真真是羞死人了!
长风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不管成没成亲,圣旨都下了,那不就是主子板上钉钉的媳妇,自然要小心对待。
他看着幼莲泛着红的眼睛,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小姐不必太过担心国公爷,完颜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王八蛋,没见到好处之前,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攻打燕州的。”
他跟着江有朝南征北战,早就把这帮草原蛮族看得透透的,现下他们并未抽调主力,而是时不时地骚扰抢劫,肯定有其他的谋划。
至于谋划是什么,主子没告诉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幼莲说。
长风的话实在粗俗,苦夏美目瞥了他一眼,轻咳一声,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又飞快低下头,装出一副专心致志伺候小姐的模样。
长风咧了咧嘴,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没再说什么王八蛋之类的粗话。
等他回了镇北将军府复命,江有朝今日休沐,正从小武场操练完回来,玄色的衣裳湿了小半,紧紧贴在腰腹间,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
见着他回来,江有朝抬眼问他:“信带到了?”
长风嘿嘿一笑:“那当然,属下不光送了信,还见到虞小姐了呢!”
江有朝步伐稍顿,声音冷冷清清,只是余光一直看着长风的表情:“她怎么样?”
“啊?”长风没明白他的意思。
江有朝沉默地看着他,长风眨眨眼,懂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上笑容灿烂:“虞小姐看起来人很温和,对属下也很客气。”
“不过就是看着精神不大好……”长风嘀嘀咕咕,没看见前面江有朝突然皱了皱眉头,“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估计没少哭。”
长风曾经有过一个妹妹,每次哭完两只眼睛都红通通的,像个漂亮的小兔子一样。
江有朝眉眼微敛,没出声。长风跟在他后头耸了耸肩,毫不意外自家统领的寡言少语。
谁料他刚准备进书房,江有朝就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吩咐他:“去打探打探虞小姐有什么喜好,买了送到令国公府。”
长风:“!”
“……主子,我是您的贴身侍卫。”长风哭丧着脸看他。他是用拳脚保护主子的侍卫啊,不是专程买女儿家玩物的小厮。
江有朝抬眼看他。
长风知情识趣地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好。”
他苦着一张脸出了院门。上次江有朝虽然打探到了流金阁,还自己挑了玉石和式样,但是是他一趟趟跑去盯对核查的。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天天出入些姑娘家流连的首饰铺子,每次进门的时候,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眼神都快把他盯穿了。
“明明主子自己手里的玉还没送出去,还要来为难做属下的……”长风嘴上抱怨,脚下却如同生风一般走得飞快,直到被笑眯眯的江老夫人拦下。
“老夫人?”长风瞪大眼睛,赶紧行礼。
老夫人笑容慈祥,语气里却带了一丝八卦:“长风小子啊,我那乖孙又吩咐你干什么啦?”
长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嘿嘿一笑,毫不犹豫地把江有朝卖了个干干净净:“虞小姐因为令国公出征的事茶饭不思,心情不大好,主子就让属下去给虞小姐买些礼物。”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看着长风的背影,老夫人乐不可支地朝身边的丫鬟炫耀:“你看看,还是得定亲,现在伯英多开窍,都会主动给小姑娘买东西哄人了!”
丫鬟笑着附和:“都是老夫人您教导有方呢。”
*
令国公府。
许是江有朝的书信平复了幼莲忐忑不安的心情,再加上令国公的家书也送到了府上,里面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时隔多年重临燕州的激动和复杂心绪,幼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正巧姨母林氏从杭州回京,待得收拾妥当之后,幼莲便上了门。
南方的水土养人,幼莲一进门,就发现林姨母的气色好了不少,脸也粉扑扑的,正笑着和丫鬟嫣红说着什么。
瞧见她进来,林姨母未语先笑:“我从杭州带回来两个厨子,正准备让嫣红吩咐他们中午给你做些地道的杭州菜,结果你就先来了。”
幼莲笑吟吟的同她撒娇:“姨母一去就是两个月,我自然想念得很,得了空就过来看您了。”
说起此行,林姨母也颇为感慨:“我从前在京中的时候,常常会担心你表哥吃不饱睡不好,哪知到了杭州,却觉得他哪儿哪儿都不合我的心意。”
倒真是应了那句远香近臭的俗语了。
“表哥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在姨母眼里还有缺点呀。”幼莲故意逗她,话里话外都特意吹捧,“得亏表哥这两年不在京城,要不然您肯定要被那群觅良婿的夫人们围堵呢。”
“你这丫头。”林姨母嗔了她一句,面上也流露出些许骄傲自得来。
姨甥两个本来就关系好,原先想着两家结亲主要是想着亲上加亲、方便照顾,如今虽然婚事不成了,感情却从来没变过。
“说起成婚的事,我有件事真是拿不定主意……”林姨母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和幼莲说起事情的始末来。
“四月里我听说你表哥出事,着急忙慌地赶过去,却发现没什么大碍。他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办起公事来废寝忘食、昼夜不休都是常有的事,我也没太在意,谁知道在杭州待了四五天之后,居然听说你表哥在府里养了个姑娘!”
幼莲睁圆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到翩翩君子的谢知遥会做出这种事。她思忖了一下,摇了摇头:“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她印象里的谢知遥,永远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会耐心地听年幼的她东拉西扯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会神色坚定地和爹爹争论圣上施行的新政……她实在是想不到,这样清正持身的一个人,会做出金屋藏娇、不给人名分的事情来。
林姨母忍俊不禁:“你倒是相信他。”
幼莲娇矜摇头:“信任表哥是其一,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姨母教导出来的郎君绝对不会差呀。”
她这话说的实在讨巧,林姨母被她哄的喜笑颜开。
“我也不相信……”半晌,林姨母幽幽地叹了口气,“后来真见着那个姑娘,才知她是林氏旁支的女孩,父母亲眷都亡故了,遭人陷害时被你表哥救了起来。”
她说起这个就格外忿忿不平:“本来是你表哥好心,让林氏一族的孤女跟着他保住性命,问题是那个姑娘妖妖调调,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打着报答救命之恩的旗号,堂而皇之地插手谢知遥的生活起居,任由旁人风言风语,后来居然还敢追到官署送吃食绣件!也就是她每日的纠缠,让谢知遥宁愿睡在官署闭门不出,也不想和她产生纠葛。
“我让她投奔其他亲戚,她却说五服内已没了亲人,那我总不好强行把人赶出去。可留下她又实在打扰你表哥,所以,我就把人带回京城了……”
林姨母娓娓道来,反而让听着前因后果的幼莲狠狠惊了一下:“您、您的意思是,现在那姑娘就在谢府里头?”
林姨母轻轻颔首。
幼莲瞠目咋舌,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表哥的确不该和林姑娘单独相处,可您把人直接带回来,也会遭人揣摩的啊。”
带她回来是做小姐的,不是为奴为婢看管羁押,自然要带着她出去见人。那到时候让京中其他夫人们知道了,反而要疑心这是给谢知遥挑好的妾室。
“我也没法子啊……”林姨母抱怨道。她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人家就是我行我素,她也只好把人拎回京城亲眼看着了。
幼莲眉宇轻蹙,正要说话,珠帘突然被人掀起,从底下进来个极美艳柔媚的姑娘,妙目扫视了屋内一圈,最后落在幼莲身上。
“林氏霓儿,见过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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