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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1  ☪ 罚你再也见不到我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

    翌日, 天才刚亮,牧白就已经穿戴齐整,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大魔头的寝殿里, 同行的还有统子。

    统子气鼓鼓地, 蹲坐在牧白的头顶,小嘴撅得老高了, 就因为昨晚牧白回去的时候,统子嗅到了他身上甜甜的气味, 料定他出去偷摸吃好的了,也没带点回来, 气了一整晚。

    今天说什么也要跟出来。

    还出于报复,给牧白换了一身女装, 还梳着很少女的双丫髻,看起来像是头顶两个圆润的麻薯,居然还用了粉色发带, 就连裙子也是粉色的!

    牧白刚被强行换装的时候,表情就和现在的大魔头一模一样!

    大魔头震惊无比,瞬间从榻上翻身而起, 枕边还睡着一只四仰八叉的小兔子。他惊问:“小白, 你这又是要玩哪一出?”

    “我这样打扮,不好看吗?”牧白其实已经接受了, 而且,还觉得挺适合自己的。

    “好看是好看, 可是……”

    “你不喜欢?”

    “喜欢!”大魔头紧蹙眉头, “我只是在想, 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才能配得上你这身……”粉裙子。

    他是真不知道, 怎么和牧白看起来才最为般配。

    最终还是在牧白的挑选下,换上了一身较为素净的湛蓝色锦袍,没束发,可能是为了显得年轻,还用了根红发带,扎了个高马尾。

    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容颜未老。

    哪怕统子从旁特别违心地唾弃说,老不正经的,老牛吃嫩草,臭不要脸的!

    但还是忍不住飞了过去,围绕着大魔头转了几圈,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这样,会不会很奇怪?”大魔头竟还微微红了脸。

    牧白连连摇头:“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很好看!”

    “那今日带不带素素?”

    “那肯定得带啊。他是你儿子啊,你不带他,能行吗?”

    牧白今日要教会大魔头,什么是爱,便带着大魔头来到了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吩咐统子整个幻境出来,统子说,幻境他可以整,但大魔头肯不肯进,这很难讲。

    于是,牧白就去询问大魔头的意见。

    大魔头道:“你是想将我永远困在幻境之中么?”

    牧白:“!!!”

    大魔头:“还是说,你想在幻境中杀了我?”

    “……”牧白震惊,“怎么可能?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他解释道,自己只是想跟大魔头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大魔头负责劈柴烧水种地,牧白负责缝补洗涮做饭。

    由于时间紧迫,只能搞个幻境出来。

    大魔头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从天道那里得了什么法器,刻意引我来此呢。”

    牧白冷汗直流。

    【小白,大魔头竟然猜对了哎。】

    牧白:“……”

    后来,幻境是大魔头亲手所设,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屋外围着一圈栅栏,院子里左边用来养鸡鸭,右边则是种满了花,花丛最中央搭了个木头架子,吊了个秋千。

    “一般养鸡鸭的人家,是不会在院子里种花的。”牧白指了指那几只鸡鸭,“因为会被糟|蹋。”

    “那会养什么?”

    “狗。”

    大魔头一挥衣袖,鸡鸭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还冲着牧白直摇尾巴。

    【小白,这是小白狗哎,大魔头是不是含沙射影,骂你是狗啊?】

    牧白心说,统子怎么总把大魔头想得这么坏?

    大魔头道:“就在刚刚,我给狗起了个名字。”

    “叫小白?”

    “……”大魔头面露一丝惊愕,“叫逢春。”

    那老和尚断言,枯木难以逢春,那他就偏要逢。

    “从现在开始,到外面的天黑结束,在幻境中,大约会过去多久?”牧白问。

    “你希望多久,就可以多久。”

    “那就半个月好了。”牧白定了个时间,又道,“从现在开始,禁止离开幻境,哪怕外头的天塌了,也不许离开,更不许使用法术。我们就当普通人家的兄弟,一起在此相依为命。”

    大魔头:“你穿着裙子,却告诉我,你我是兄弟?”

    “那就兄妹,行了吧?”牧白道,“跟我一起体验凡人的生活。”

    既然是体验凡人的生活,大魔头索性将自己的灵力封了,如此一来,他就能像普通人一样,受伤会疼,肚子会饿了。

    第一天。

    牧白差使大魔头打盆水来,屋里屋外好好收拾收拾。结果大魔头笨手笨脚的,连桶带绳一起丢水井里了,还是统子飞下去,把绳叼上来的。

    收拾屋子时,也笨手笨脚的,不是碰倒了这个,就是撞倒了那个。牧白掐着腰,站在门槛骂他。

    哪知大魔头封了灵力后,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撞倒了木盆不说,自己还跌坐在地,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牧白骂他,他就坐在地上,抬眸满脸无辜地望着牧白,那神情简直像是个懵懂的孩子。

    第二天。

    下了一夜的雨,二人拎着竹篮上山采蘑菇,统子也兴致勃勃的,嘴里叼了个迷你小竹篮,竹篮里的素素正抱着半根胡萝卜啃。

    牧白以前好歹是体育生,体力自然不必多说,可封了灵力后的大魔头,看起来唇红齿白,瘦骨纤纤,即便换上了粗布麻衣,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贵气,像极了下乡插秧的富家贵公子。

    没走多远,额头就出了层汗,手扶着一根粗竹,微微喘着。

    果然,失去修为的大魔头,俨然就是“废人”一个了,牧白教他如何辨别毒蘑菇和没毒的蘑菇。

    大魔头听得非常认真,说自己记住了。可真当采起蘑菇时,不是把蘑菇捏碎了,就是不小心踩到了蘑菇,反正干啥啥不行,连吃饭都比别人差点意思。

    第三日。

    天晴。

    大魔头自告奋勇去劈柴,准备烧一大锅热水,晚上好好让牧白洗个澡。

    结果把铁锅捅漏了。

    牧白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笨。明明那么瘦,怎么还那么大的劲儿。

    第四日。

    大魔头劈柴时,伤到了手,血流不止,都见了骨头。

    牧白给他包扎时,大魔头一直在笑,似半点都不觉得痛。笑着笑着,又满腹心事地抿了抿唇。

    牧白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看见母亲受伤,血流不止,吓得哇哇大哭,跪着求母亲不要死,不要丢下他。

    母亲为了哄他,就给他用龙须草编了一个小人偶,还说,只要小人偶在,就是母亲在,会永远保护小阿离。

    可是后来,母亲死了,小人偶也被他弄丢了。

    第五日。

    天气好,二人一起下山采买,但因为家里一贫如洗,只能拿前几天采好,又晒干的蘑菇去卖。结果卖了一上午,就只卖了可怜的十个铜板。

    牧白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但一直忍着没说,他打算花六个铜板,买一点米,两个铜板买红糖,还剩两个铜板买几颗鸡蛋,做点红糖鸡蛋给大魔头吃。

    哪知才一转头,大魔头居然把十枚铜板挥霍一空,买了一根冰糖葫芦,一根糖人,还有一双新的草鞋,就公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半蹲下身,给牧白换上。

    牧白之前穿的绣花鞋,前几天上山采蘑菇,不小心被树枝划到,破了个大口子,缝都缝不住,大脚趾都露在外面。

    牧白拿着冰糖葫芦和糖人,看着蹲下给自己换鞋的大魔头,就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

    事后,喝了好几天的野菜粥,一点米粒都没有。

    挨到第十天的时候,大魔头为了改善伙食,独自出门打猎去了,牧白在家做点针线活。

    等到天色很晚的时候,大魔头才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山鸡,兜里还多了几颗红艳艳的果子。

    一共七颗果子。

    屋里有四张嘴。

    大魔头是这么分的。

    素素一颗,小白一颗。

    统子一颗,小白再一颗。

    剩下三颗果子,自己一颗,给小白两颗。

    但小白年纪小,还在长身体,自己年岁不小了,不吃也没关系。

    他又想,素素最近吃肥了,少吃一颗也没关系,统子又不是大魔头的亲儿子,凭什么吃他摘的果子?

    最后,所有果子全是小白的。

    大魔头还自认为这样非常公平,特别公平,他敢打赌,在这个世间就没有比他更懂公平的人了。

    连可怜的山鸡也没能幸免于难。

    素素不吃荤的,可统子要吃,死皮赖脸,嗷嗷乱哭,非要吃一根鸡腿。

    牧白给了统子一根鸡腿,另一根要夹给大魔头,结果大魔头摇头说,自己不爱吃。却黑沉着脸,冷冷剜着啃鸡腿的统子。

    大魔头一度憎恶山鸡,为什么没有浑身长满腿,也一度愧疚,封了灵力后的自己,居然只打到了一只山鸡,都没有让小白吃饱。

    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苦,但每一日都过得非常充实,安逸。

    大魔头从来没想过,原来粗茶淡饭,吃起来也那么香甜。

    梆|硬的竹床,睡起来也能那般安逸。

    自从和牧白在此定居后,大魔头再也不做噩梦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自食其力的感觉,真的很好,原来,他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他多么希望,能永远保持这种生活,可和牧白相处的时间,却又那么短暂。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大魔头依依不舍,迟迟不肯出幻境。

    他问牧白,这就是所谓的爱么?

    牧白摇了摇头:“这就是最平凡的生活。”

    “那什么才是爱?”大魔头又问。

    牧白卖了个关子:“你会知道的,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二人大婚之日,迫在眉睫。

    出了幻境之后,就要成婚了,大魔头问牧白,愿不愿意与他成亲。

    其实,这个问题问出来本身就毫无意义。

    大魔头心中早有定论,无论牧白答应与否,哪怕他哭,他闹,他拉根麻绳要上吊,都无法改变大魔头要迎娶他的决心。

    就算哭晕过去,也要将人洗刷干净,换上婚服,强行拜堂入洞房。

    牧白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反问一句:“那我若是不愿意,你肯放过我吗?”

    大魔头:“不肯。”顿了顿,他又道:“你就不能骗一骗我么,说你喜欢我,愿意嫁给我?”

    哪怕,在成亲当夜,强行取走他的神魂,他也就认了。最起码,曾经和牧白在一起过,哪怕只是片刻时光。

    然而,牧白却连骗他一次都不愿。

    统子认为牧白太缺心眼了,明明可以把大魔头骗得团团转的,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趁着大魔头最信任他的时候,一举拿走他的神魂,那么就大功告成了。

    可牧白就是不愿意,他不愿意再欺骗别人的感情。

    二人成亲当日,六界大赦,众生同喜,仪仗很是盛大,完全看不出来,仅仅是准备了三天而已。

    看着像是精心准备了几个月。

    其实,何止是三天,几个月。

    从牧白死遁回家的那一刻,大魔头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他那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那就是——他终将会与牧白再相逢。

    在大殿拜堂礼成后,直接就入了洞房。

    大魔头欣喜之余,还有些恍惚,明明此刻的场景,他早就设想过千万遍了,可真当美梦成真时,一切又显得很不真实。

    他知道。

    今夜就是自己的死期。

    今夜,牧白就会用天道给他的法器,禁锢住大魔头,生生抢走他的神魂,拿去修补另一个奚华的残魂。

    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并没有去阻止,从内心深处,还是期盼着牧白心疼他,爱他,哪怕这份爱,只是出于怜悯,那又有何妨?

    大魔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牧白永远囚困在这个时空,区区法器,还不足以能控制住他。

    然而,还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理由,可以强行将牧白禁锢在怀,永生永世。

    可当大魔头步入婚房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才与他拜完堂的小新娘子,已经跑了,只留下了一桌饭菜,还有一封信。

    大魔头强压着怒火,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信上只有简短的两行字:纵有千万言,不知从何起,望君珍重。

    他的手指渐渐收紧,牙齿也咬得咯噔作响。

    望他珍重!

    成亲当夜,私自逃走,竟还想让他珍重!

    他现在就想亲自去抓,务必将出逃的新娘抓回来,狠狠惩治!

    好让牧白知道,抛弃他是什么样的下场!

    若是失去了牧白,让他如何珍重!

    难道,牧白不在乎另一个奚华的死活了吗?

    爱到底是什么?牧白还没有教会他。

    牧白口口声声说爱,可既然他那么爱那个奚华,又为何宁可前功尽弃,也不肯骗一骗他?

    明明,只要牧白愿意骗一骗大魔头,他就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双手献给牧白。

    可牧白不愿意,如何都不愿意。

    恰在此刻,从信封里滑出了一样东西,正好落至了大魔头的掌心,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瞳孔剧颤。

    竟是一个用龙须草编成的小人偶,眼睛镶嵌着两颗黑豆,没有鼻子,嘴是用血画出来的。

    简直和记忆中,母亲给他编的小人偶一模一样。

    他恍惚间又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场景,那时的母亲已经油尽灯枯,形容枯槁,僵卧在破烂的草席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却好似比寻常任何时候都清醒,还唤他过去,拉着他的手,缓缓抚摸他的脸,同他说,是母亲对不起你,一直以来都疯疯癫癫,没有照顾好你,还说,这人间太苦,世道苍凉,人心不古。不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可以承受得住。

    要带着他一起离开,前往一个没有饥饿,寒冷,再也不会痛苦的地方。

    可当时的他,却直接甩开母亲的手,拒绝了。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了一些事。

    他不愿意死,不肯死!

    可能母亲当时,就已经预感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才挣扎着,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带着他一起离开人间。

    原来,母亲从未抛弃过他,哪怕是死,也要带着他一起走。而他当年却抛弃了母亲,贪生怕死,这才独自在人间苟延残喘。

    不仅是母亲,他也曾经亲手毁了自己的大徒弟,那个由他亲手抚养长大,视他为亲生父亲一般敬爱的阿宓。

    原来……他早就得到过爱,只是,他从来没有珍惜过。

    从来没有珍惜过。

    ……

    玄龙来闹洞房时,发现气氛不对,偷偷潜入殿中,才发现殿里只有奚华一人,他正独自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几乎被他吃光了。

    整个人十分平静,见到玄龙来了,还冲着玄龙招了招手,等玄龙靠近了,便顺势摸了摸玄龙的头,略带醉意地低喃:“我这些年,也没有好好对待你。”

    “爹爹,你喝醉了。”玄龙左右逡巡一遭,又问,“阿娘人呢?”

    “走了。”

    “走了?!我去抓他回来!”

    玄龙大惊失色,立马就要去将人抓回来,哪知却被阻拦了。

    “可是爹爹,如果他走了,素素怎么办?还有……还有你该怎么办?”他满眼难过地望着奚华,“我真的不想你难过。”

    大魔头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饭菜很好吃,这是牧白第一次这么认真地为他做饭,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结局真的早已注定,只是他一直以来,自欺欺人,不肯承认而已。

    他原不过就是水中捞月的猴儿,自取其辱,又是那早已被蛀空的枯木,再难逢春。

    正应了那日的签文:水中捞月终成空,枯木又岂能逢春?

    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从来只是一场空。

    一场空!

    若有来生,大魔头愿与牧白,化干戈,为玉帛,喜相逢。

    ……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多情累美人。

    …………

    最后的最后。

    他自愿献出了神魂。

    然后,抱着素素卧倒在冰棺里,身侧躺着牧白送他的小人偶,玄龙盘踞在棺椁上,在被彻底冰封的前一刻,他散尽了修为,主动将整个时空封锁住。

    如此。

    他再也无法逃离这个时空。

    而牧白也无法再进入。

    这也是他给私自逃跑的新娘子,留下的最后的惩罚。

    ——罚你,再也见不到我。

    鲜花被冰封,就将永不凋零。

    而爱被冰封,一刹那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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