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听见了露珠升华逆卷而上,在苍穹之上凝作冰霜与雪絮的声音。
——那并不是人能“听见”、“看见”的东西。
神眼中所见的事物,通常都是光怪陆离且难以理解的,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刷神智的岸堤,往往会造成识海的溃毁。更有甚者,神明过于庞大的记忆会覆盖人族短暂一生所有的爱恨,被过高的神性侵蚀从而失去七情六欲与自我,这便是与“灵性污染”对等的“神性污染”了。
宋从心并非第一次得到神明的传承,也并非第一次遭受神性的侵蚀。但或许是因为这次传承神明就在自己的身旁,也或许是明觉之神的神权本就与其他神明不同,因此在庞大的记忆洪流之中,宋从心还勉强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就像被大人搀扶着、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宋从心在明觉之神的牵引中坠入了一条名为“时间”的长河。岁月以流线般的光影在她眼前逐一闪现,而她的灵却躺在灰色的流水中顺势而下,随波逐流。
宋从心看见了如雨洗濯过的蓝与广袤无垠的苍穹,随即视角轮转一换,远至群山飞鸟,近至霜晶与雪松。
宋从心看见了天苍山上终年不化的堆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在屋檐下缀了一根根细碎的冰凌;她看见了莲座上慈悲宽和的神像,梁顶上的图腾与花纹相互交缠,镌刻着祂不曾感受到的时间流逝与往复历史;她看见了来来往往的信徒以及人群,那些人的面目模糊,大多数时候只能看见一个个匍匐于地的脊背与昭示年龄的发顶。
这些人身上缠绕着或红或黑的丝线,有的丝线模糊黯淡得几乎要消失在天光里,有的则红得发黑,几乎要从中滴出血来。
宋从心茫然地观望着,她就像一棵老树或是一块石碑,看流年荏苒、岁月斑驳。她看着襁褓中的孩童逐渐长大、成家,孩子变成了大人,大人变成了老人,然后,孩子的孩子也长大了,老人成了雪地上的白骨。他们围绕着自己形成了聚落,他们逐渐发展形成了规模,他们某天意识到雪山之外有更广阔、更丰饶、更适合族群生存的天地,于是他们走出了雪山。
这个世界的人族起源于雪山,围绕冰河与溪流形成的游牧聚落逐渐向平地迁移,最终在中原大地上扎根落地,转变为农耕文明。他们身上的线彼此缠绕,生出“家庭”、“聚落”、“村镇”、“城市”、“国家”。而后,这个庞大的族群又与神舟其他的族群命运相系,最终将神舟版图完全连起。
人族或许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生之地,可祂还记得。祂看着雪山的孩子走向了神舟广袤的天地,而他们身上线的源头还在这里。
宋从心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线的“手”。
人群熙熙攘攘,往来匆匆,不断地上演着一出出离合悲欢的剧目。他们似乎一直在变,又似乎一直没变。
而“宋从心”就如同她身后的神像一般,风吹雪蚀,岿然不动。
若说山主的传承是生机勃勃的地脉涌动,大月的传承是海底火山的喷涌与消亡,那长乐之主的传承便是一场静谧安宁的雪。
祂是冰冷的,清淡的,也是澎湃的,威仪的。
一滴冰冷的雪花落在了眉心,凉凉的,却又让人格外醒智。沉浸在这种似梦似醒的幻境中,宋从心朦胧间隐隐听见了机括运转的响动,她缓缓回头,却看见灰水之上的一线明光,突然间闭合消拢。
……
背叛吗?
倚靠在石壁上的兰因擦拭着唇角渗出的血迹,子夜般漆黑的眼眸却依旧幽邃而又冷静。
白铜门在他身后顷刻闭合,让人阻止而不得。他一介蝼蚁般的凡人胆敢做出这种挑衅的举动,自然触怒了那藏于暗处、自以为掌控了全局的人。
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兰因击飞砸进了石壁里,轰然一声巨响,几乎让整座长乐神殿都为此而震动。兰因呕出一口血水,蜷曲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角落中蜷缩着肢体的阿金。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并不在意看起来像是那人滥发好心才救下来的寨民。
“小子,你找死!”一道鬼魅的黑影突兀出现在前,隐藏在暗处的伥鬼终于显露出了踪影。那披着一件漆黑斗篷的人影用力卡住兰因的咽喉,眼见着就要将他的喉管撕裂。兰因闭着眼,看也不看地捏住了一直攥在手里的玉符。就在他喉咙即将被扭断之际,盛大的光芒将一切湮没,澎湃浩瀚的气浪倾泻而出,如遥远苍穹之上远远斩来的一泓大日的赤影。
兰因听见了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那道漆黑的人影飞速后退,身影不停闪动,在虚与实之间不断交替。但他方才距离兰因实在太近了,对凡人的轻慢与疏忽让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硬吃了这一剑,即便他迅速隐入阴影,从那几乎掩盖不住的粗重喘息中也能听出他伤得不轻。
“你、你……”黑影显然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介凡人伤到。
“虽然不知道图南是什么来历,但这个东西,你应该认得的吧?”兰因松开攥紧的手掌,两指之间夹着一枚玉符。这枚玉符已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但依旧不难看出其精美的雕工与成色极好的玉质。
“……剑符?究竟是什么时候……”黑影喃喃自语,倏地,他又咬牙道,“是刚刚——”
兰因与宋从心结契之时,曾经向她伸出了手,这乍一看是一个象征结盟的友好姿态,但实际两人却暗度陈仓,将剑符从左手倒了右手。订立契咒实际并不需要血液,宋从心咬破手指是为了替他唤醒剑符。他们一路走到这里,临门一步,幕后那个意图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该坐不住了。
“你们怎么会知道——?!”
“从发现江央被人洗过记忆开始。”兰因倚在石壁上缓缓地调整吐息,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兰因则想拖延时间,倒也不介意为他解说一二,“那位神子可不是什么任人鱼肉之辈,他的尸傀术与迷神术堪称登峰造极,村寨里这些被虫子吃空了脑髓的祭司哪里是他的对手?而如果不是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难道还能是江央在修炼迷神术时自己着了自己的道?”
兰因在进入长乐神殿时曾经嘱咐过楚夭套出前尘香的香方,最好将前尘香制作出来。楚夭的灵觉极其敏锐,兰因相信她能找到前尘香所需的药引。只要前尘香能唤醒江央被封存的记忆,乌巴拉寨幕后埋藏的阴谋自然也无处遁形。
当然,宋从心手中拿到的情报线索与兰因不同,她怀疑蛰这种域外而来的天魔是被人刻意投放在雪山之中的。原因无他,蛰所拥有的寄生、吞噬血脉的特性,以及“蟠龙神”的灵性升格明显就与大夏境内的“造神”计划脱不开干系。大夏绝不是外道的首个试验场,恐怕乌巴拉寨也是个养蛊的罐子。而今眼见着大计将成,幕后之人怎能容忍宋从心等人将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前方黑暗翻涌,似随时便要扑上来将人吞噬殆尽的害兽,兰因轻咳两声,抚上自己的胸口,两根手指轻轻捏着第二枚玉简,道:“我奉劝阁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不妨猜猜看,她究竟给了我几枚剑符?”
你能逃得过一剑,难道还逃得过第二剑、第剑吗?
黑影显然十分忌惮门后的那道身影,他太过贪心,既想要门后的秘密,又想要趁那人虚弱之时再伺机害她性命。
翻涌的黑暗有一瞬的停歇,但随即,越发高涨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体。阴影中传来一道摁捺着愤怒、难以辨别年龄的声音:“好好好,若不是为了从你口中撬出打开这扇门扉的方法,你以为你方才的小聪明还能奏效吗?真是不自量力。”
凝实的杀气压制得人难以呼吸,然而兰因的神情却依旧平静:“阁下身为修士,自然能在不近身的情况下断我手足,轻而易举。”
但是你敢赌吗?兰因并没有将话语说尽,但他清明的眼中却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能耗费两百多年的时间去布一个局、并且静待它开花结果的自然不是初出茅庐、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但越是高高在上,便越是难以忍耐蝼蚁的挑衅。在黑影眼中,眼前的青年算得了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仰仗拂雪道君的威能狐假虎威的凡人而已。
不对!他又何尝畏惧过那人,不过是为了让计划顺利推进而已!
“小子,人总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黑影阴戾地咬字,“你若面临必死的危机便会触发剑符,那本座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有几条命能耗得起?本座最后再说一遍,打开这扇门,让出路来,本座不仅饶你一命,还能赐予你长生与无上的伟力。”
黑影许诺的东西固然很有吸引力,但兰因却只是兴致缺缺地撩了撩眼皮:“我想要的,阁下给不起。”
黑影几乎要气笑了,他从不和蝼蚁多话,今日短短几句,已是耗费了他全部的耐心:“你不想要长生与力量,那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权势地位,还是说江山与美人?你既然甘愿舍命也要拦在这里,想来是不在乎这些的。那你是想复活死者,还是想向谁复仇?又或是你想夺取谁家的江山?尽管说来,本座皆可满足于你。”
黑影语气傲慢,但他显然也有傲慢的资本。他笃定兰因不会拒绝,毕竟凡人渴求的不都是这些东西?钱财权色,爱憎别离。
“都不是。”兰因的呼吸已经逐渐平静,“我想要的,只有她能给。阁下不必费心。”
黑影正想怒骂此人不知好歹,但电光火石间,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莫非……你想要的是她?真是……”真是胆大包天!
黑影在心中破口大骂,只道此人不识抬举,名动天下的上清剑宗是他一介凡人能够肖想的吗?话虽如此,但黑影还是沉下心来,摁捺着情绪循循善诱道:“那般强势的女人,不折了她的剑骨哪能得到她的芳心?本座允诺你不杀她便是了,本座只要门后的东西。”
黑影自觉得这话已经是自己做出的天大的让步了,谁知原本还靠在墙上和他说着车轱辘话的青年突然抹了一把脸,竟是不顾伤势地站了起来。
青年身形修长,挺拔俊秀,即便伤重也自有一股落魄王孙般的风骨气度。不知道他身份的人绝不会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刀口舔血的杀手,只会疑心他是流落在外的某国皇子。但就是这么一个风姿俊逸的青年人,在黑影看来却是说不出的面目可憎。
“……还是开打吧。”本来还想拖延时间的兰因手腕一转,一柄小臂长的窄细银刀便落入了青年的掌中。
青年仿佛什么都没说,但又仿佛什么都已经说尽了。自鸣得意的黑影哪里还会反应不过来青年根本就不打算跟他谈条件,先前的附和都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敷衍之举罢了。蠢蠢欲动的阴影再次归于平静,然而这次却是风雨欲来前惊雷的爆鸣。
“好好好。”黑影怒极反笑,“本座倒要看看,你小子的命是不是和你这张嘴一样硬!”
轰隆一声巨响,穹顶传来石砖坍塌的声音,沙尘纷纷扬扬,上方漏下来的烛光照亮了昏暗的视野,也照亮了那庞大狰狞的肉山。被强行切裂空间带到此地的肉蜘蛛摔得昏头转向,但祂血色的眼瞳依旧锁定了兰因身上的血香,肉山上那一张张蠕动的人脸也发出了竭嘶底里的嘶喊。
尖锐锋利的肢节破空而来,扬起的利风几乎要将人隔空切裂成两半。兰因纵身而起,人却突然违反常理地在空中倒转朝后方掠去。他轻盈灵巧地落在了墙上,像壁虎一般攀附于穹顶。但下一秒,兰因的落脚点便被一道刚劲的剑风斩破,他不得不在空中狼狈闪躲,像只扯着蛛丝、倒挂在穹顶的鬼蛛。却原来兰因是用铁丝来帮助自己在空中借力转向,但这点伎俩自然是被阴影中的人看穿了。
那人不敢下死手害他性命、触发剑符,但给他添堵让他被肉蜘蛛所杀还是游刃有余的。等到肉蜘蛛耗尽了兰因手中的剑符,他便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青年的小伎俩也不过是徒劳无用的挣扎罢了。
从空中坠落的青年并不慌乱,劲瘦的腰肢向下一折,宛如舞者旋身起舞般朝下方斩出了凄美哀艳的刀光。
意图蚕食神赐血脉的肉人们伸出的手臂如红芍的花瓣儿般绽裂,这世上最温柔的刀尖吻上了他们的颈项。他险险落入尸山肉海之中,可那些伸出的手臂尚未能抓住他的衣角,他脚尖便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落,人便再次轻飘飘地倒退飞起,仿佛没有丝毫的重量。
咦?黑影看着青年的刀术与身法,倒是有点理解为何这人能得到拂雪道君的另眼相看了。眼前的青年年纪轻轻,一身武学却已臻化境,隐有入道之相。须知在上清界中,许多修士都拥有漫长的寿命,但仍有不少人因此而对修行心生怠惰,于武学之道上更无丝毫进展。一部分人信奉勤学苦练,让漫长的光阴堆砌出经验和技巧,坚信着“勤能补拙”;另一部分人则仰仗前人的经验,追求上品的仙术秘籍,模仿着别人的武道。
但眼前之人虽是寿数不过百年的凡人,但却在年轻力壮的年岁中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道。
“可惜。”黑影心中被冒犯的愠怒逐渐淡去,他承认对方是一只有实力的蝼蚁,“若生有灵根,你或许会是上清界割据一方的大能吧……”
黑影自言自语的感慨并没有被当事人听到,兰因依旧提转腾挪地闪避着肉蜘蛛的攻击,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迹。这只肉蜘蛛的棘手之处在于祂不死不灭,即便被切裂成无数的碎片,最后那些尸体依旧会再度黏合为一体。除强攻以外,本身也并无弱点可言。黑影意图借助这只被困于佛掌中的怪物消磨损耗兰因手中的剑符,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该怎么做呢?兰因冷静地思考着,斩出的刀光迷离如梦。屡屡不中的肉蜘蛛也对这飘来飞去的猎物失去了耐性,祂开始在殿中胡乱地冲撞。原先被黑影击溃了一角的穹顶窸窸窣窣地落下了更多的沙土与碎石,肉蜘蛛的躯体太过庞大,横行肆意时难免会伤及无辜。
不好。正要逃离肉蜘蛛斩击范围的兰因突然折返,一把抄起角落中的阿金。轰然砸落的巨大节肢掀起漫漫沙尘,虽然兰因无碍,但终究还是被那藏在暗处的黑影发现了阿金这个薄弱之处。
“善良会让人变得愚昧而又软弱。”黑影不屑地嗤笑,“为了讨那个女人的欢心,你真是做了一个并不明智的选择。”
在黑影看来,兰因根本就不应该折返回去救人,那个寨民不过是将死之人,即便他葬身于此,青年也可说自己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有人怪罪于他。但他偏偏转身去救人,在需要他全神贯注、严阵以待的敌人面前暴露出了可供攻歼的命门。
“你本是杀人如麻、刀口舔血的枉法之辈吧?不过是同行一段时日,她竟然便已让你生出这般软弱的血肉了吗?”打坐调息的黑影也已恢复了些许,他决心出手,结束这场荒谬的战斗,“果然,那人根本就不明白,行走于长生大道的人如何能像抱团群聚的羔羊般软弱无能?若不允杀生,这世上的仇怨何解?若不允掠夺,族群强者如何超脱而出?弱肉强食,乃天理也!非要修士遵守荒谬的道德法则,那本就是错的!”
黑影远远抬手猛然一指,几近滞空的兰因便觉得周围的空间被看不见的枷锁定住了。他无法动弹,只能从空中陨落。
脚底的尸山肉海蠕动口器,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便要将两人吞没。兰因看到了怪物的“舌”,那“舌头”的顶部竟然是一个女人的身躯,下半则是连接着底部、长满肉瘤的肌腱与血肉。这只“大肉蜘蛛”平日里恐怕便是以舌尖之上的女人作为捕获猎物的诱饵。
兰因一手抱着阿金,一手握紧自己的刀,就在他即将斩落这根怪舌之时,一直虚弱昏迷的阿金竟然醒了。
苏醒的阿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肉蜘蛛倾吐的“怪舌”便与他四目相对了。
“……伦珠。”阿金无意识地呢喃着,随即,他仿佛十数年来的大梦初醒,“伦珠!”
阿金突然挣开兰因,不管不顾地朝那“怪舌”扑去。他在那一瞬间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竟让兰因抓不住他。
已经堕化为魔物的女子伸出尖利的十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柔荑疯狂地朝上方抓去;枯朽衰老如同一段灰木的男人早已不复年轻时的俊美,他伸出双臂,仿佛要与别离已久的妻子相拥。
阿金拥抱住“妻子”的瞬间,女人的利爪也洞穿了他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兰因有一瞬的愣怔,他看见男人的尸体死死地环抱着自己的妻子,女人的手却穿破他的胸膛,头颅枕在男子的肩膀上,狼吞虎咽地吞吃着他的心。看着那狰狞且早已失去人性的怪物,兰因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却终究还是没能斩出那一刀。
下一瞬,天旋地转,咽喉传来剧烈的疼痛,兰因被人擒住喉咙用力地掼倒在地。
紧攥着玉简的手被顷刻拗断,手中紧握的银刀反过来捅入了他的胸口。玉简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音。
兰因呕出一口血水,身上的黑衣被缓缓沁出的血液染得深沉。神赐之血缓缓流出,一点点地滋润了兰因身下纹刻着奇异纹路的砖石。
形如肉蜘蛛般的怪物因为血香而焦躁不安地蠕动着,但祂却只是原地徘徊甩动,发出呕吐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兰因依旧平静,他注视着黑影的面容,手中仍旧紧握着捅入自己胸腔的刀刃。大蓬大蓬的血水从他的口中涌出,他宛如被送上祭坛的羔羊,鲜血滋润了身下的十方土地。
“说。”黑影的面容被一层浓雾所笼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我杀了你,再去杀了江央,让那个女人永远困在神殿中也不错。”
仰倒的兰因扯了扯嘴角,因为胸腔被开了一个洞,本就喑哑的嗓音更是如同拉风箱般模糊不清。
“……你,已经……做到了。”
“什么?”
兰因闭上了眼睛,开启那扇禁忌的门扉,神赐血脉的后人必须在外。而这门扉一旦闭合,十年内便无法再次开启。
若要违反这个规定,便必须要付出代价,那便是让那闭合门扉的神赐血脉后人以一身血液为祭,方可打破十年之期,再次开启禁忌之门。这项规定是为了避免神赐血脉背离神女的训诫、生出害人之心,若“闭门”是错,那便令其后人以命偿还此等报业。
兰因的血液淌入地面的血槽,逐渐蔓延流淌,构成一个奇诡的纹路。
机关运转的吱嘎声在耳畔响起,黑影猛然回头,却见闭合的铜门缓缓洞开。但他却并不觉得惊喜,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如你所愿。”被他卡住咽喉的青年嗓音嘶哑,他已经听见了隆冬风雪渐近的声音,“这便是你想要的秘密。”
冷白的冰雾自铜门内逸散,冰雪结冻凝冰的喀喀声不绝于耳,寒霜几乎冻结了周遭。
在这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冰封起来的寒意中,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铜门中缓步而出,她一手持剑,一手则托举着一朵灵光湛湛的莲花。
她所过之处,冰雪如拱卫般环绕她身周飞舞。时隔百年,她站在那里,便如同那位古老高洁的神明再临人间。她背负着众生的因果,承载着无人知晓的使命,誓要斩灭世间一切恶业,断除人间一切邪行。
“铃”——她持铃步出铜门,手中的莲花发出了纯美空灵、洗涤灵魂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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