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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脱什么敏?”陆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杭敬承没接话, 视线下落,单薄眼皮耷拉着,眼梢泛起笑意。

    陆敏向来温吞, 看他这幅模样,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某句话。

    心跳骤然慢了两拍,脸颊烧热,她别开脸,回身看卷子。

    “我还要批作业。”

    “你忙你的。”杭敬承随手拿起张放在一旁的卷子。

    陆敏重新拾起笔,看了两行字,忍不住看向时钟,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杭敬承盯着卷子, “没事。我在等电话, 看明天还要不要开工。”

    陆敏惊讶地看向他, “生病了也要去吗?不是说看景结束了?”

    “嗯是这样。”他不知道看到什么,挑了下眉毛, “还有别的工作。”

    虽然早就步入社会, 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可能是废话, 陆敏还是开口, 小声喃喃:“总不能连身体健康都不管。”

    杭敬承笑了, “睡一觉就好了,耽误工期损失太大, 歇不起。”

    陆敏握着红笔打对钩, 换下一张卷子,闲聊道:“电影这行风险这么大吗?”

    “不确定因素比较多。高回报的项目风险相对都要大一些。”

    陆敏用笔杆戳脸, 脸颊凹陷出一个柔软的笑窝, “你也失败过?”

    “失败过不少。”杭敬承坦诚, “最狼狈的一次在朋友家里住了三个月。”

    能被大众看到的自然是成功的,只是屈指可数,其他没有留下名字的要么过程中流产,要么最终反响不尽如人意。

    “那你现在还在这一行并且乐此不疲,本身就是一种英雄主义了。”

    杭敬承一怔,抬起头来。

    陆敏还在批卷子,手速飞快,眉眼沉静认真。

    两张桌子距离很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淡的香味,冷感的皂香夹杂白花味道,却让人想起清甜的水仙。

    其实今天在车里就闻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温柔的甜香味道。

    “陆老师不也坚持教书育人么。”

    陆敏拿笔的手微顿,“教书,算不上育人。我选这条路,动机算不上多高尚。”

    杭敬承挑眉,慢悠悠吐出一句:“好的坏的都是教,主动被动都是育。”

    陆敏怔忡,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杭敬承手指按着卷子,含笑问:“这学生怎么做到的,问土地制度的演变答新航路开辟,问新航路的答工业革命。”

    “嗯?”陆敏扭头看过去,“应该是抄答案抄串了。这个学生最近状态不太好,几次作业都糊弄。”

    杭敬承惊讶,“你不是带五个班么?”

    陆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点头说是。

    “这么多学生,还能记得每个人的作业?”

    原来是吃惊这个。

    “也不是全记得,大体记得一些,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特点。”

    “啊。”杭敬承若有所思,“你那些学生该去娘娘庙里拜拜。”

    “嗯?”

    他抬眼,笑说:“运气挺好,遇见你。”

    陆敏耳根子有点热,低头继续批卷子。

    她拿了两个班七八十份作业回来,中途杭敬承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想洗个澡。

    “你简单擦一下吧,容易着凉。”陆敏嘱咐。

    杭敬承应了声,走出去。

    手底下的卷子越来越薄,陆敏拿走眼前这张,底下只剩浅白桌面,她伸了懒腰,揉酸胀的颈椎。

    做这行很容易落下点职业病。

    她回卧室准备换身睡衣,隐约听见浴室有声音传出来,走近了听出是杭敬承叫她帮忙拿睡衣。

    陆敏应着,进了衣帽间,拉开自己这侧的橱柜换睡裙。

    衣柜里好像还有几件明显不属于她的衣服,灰色蓝色的衬衫,混在她春秋天的薄单衣里,又比她的衣服宽大许多。

    大概是他不小心放错了。

    陆敏将几件衣服取出来,放回杭敬承的衣柜,顺便给他找了套睡衣。

    出门前脚步顿住,犹豫片刻,又折回去,从抽屉里随便找了条平角裤,迅速推上抽屉。

    浴室里没什么动静,她敲了敲门。

    “进。”

    陆敏推门,溽热雾气扑面而来。

    杭敬承坐在浴缸外侧,正低头解衬衫扣子。

    陆敏挪开视线,“衣服,衣服给你放架子上了。”

    转身要离开。

    “等下。”杭敬承叫住她,“我擦不到后背。”

    总不能。

    叫她。

    来吧。

    “陆老师接受不了就算了,我多花点时间也能解决。”

    杭敬承将衣服丢到一边,两腿一曲一伸搭在池边,撩开眼皮看她,下颌线冷硬,清隽眉眼乌沉沉,映着深海的暗涌波纹。

    陆敏觉得自己该离开。

    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他身边。

    杭敬承勾唇笑,将毛巾放她手里,“辛苦陆老师。”

    陆敏将毛巾放浴缸里打湿,眼神移到他的后背。

    杭敬承低着头,脖颈下侧棘突清瘦,肩宽却大她一圈,肌肉线条硬朗明显,窄腰的腰窝消隐在浴巾底下。

    不小心瞄到自己肥嘟嘟的脚丫,陆敏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皮囊不重要,难免还是被社会灌输审美价值观。

    她摇头,甩开思绪,秉气将毛巾按到杭敬承后背。

    陆敏擦得仔细,下手也不重,杭敬承蜷腿,手肘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

    “你手臂上”她以为那只是纹身,可擦过触感凹凸不平,有些奇怪。

    “嗯。是个疤。”杭敬承说,偏头看过去,白色水仙开得秾丽,那道疤在吉他琴码中隐藏得很好。

    “之前出过车祸,别的伤口愈合都很快,只有这一个,反反复复,一直跟着。”

    “是高中的时候吗?”

    “你还记得?”

    陆敏点头,她记得自己是当时班里最小的学生,杭敬承好像是最大的那个,听说原本应该比她大一届。

    原来是车祸耽误了。

    “其实当时本该去一中,不过如果是那样,就遇不到你们。”

    你们。

    这个词让陆敏心口蓦然一痛。

    所以他真的记得她,哪怕只是夹杂在数十人共同的回忆里。

    十五岁的少女,听到了吗。

    你以为暗恋是悄无声息,是暗无天日,是一辈子的守望,是遗憾和遗忘。

    原来某年某月的某个瞬间,你还会得到一声回应。

    “高一那年是伤口愈合最快的一段时间,刚转走时经常做梦梦到。你之前不是在那么,怎么辞职了?”

    陆敏回神,仰起头,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就是遇到一些事,想换个环境,就回来了。”

    她不想多谈,杭敬承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没想到你会过去。”

    “为什么,你生病了呀。”

    “那么远,还下着雨。”

    “没什么。你平时对我也很,很照顾了。”

    杭敬承懒洋洋嗯了一声,然后问:“敏敏,你觉得这个世界可以衡量的东西多,还是不可衡量的东西多?”

    陆敏愣了一下,擦得差不多了,将毛巾打湿递给他,“你自己擦前面吧。”

    她起身取了条干毛巾擦手,“你刚才指的是什么方面?”

    “任何方面。”杭敬承仰头擦脖颈,“我私心想要不可衡量的东西多些,但确实还是价值当道,有来有往的世界才能运转。”

    陆敏慢慢摊平毛巾,思考他的话。

    “我以为是这样。很多看似不可衡量的东西,其实都是有价格的,不管是物质方面,还是别的什么。”

    杭敬承擦腰间,动作比她要随便许多,他将眼神睇下来,就这么看着她,“过来点。”

    “怎么了?”

    陆敏以为他有事,重新踏上台阶,却不想杭敬承抬手拽住她手腕,陆敏没防备,就这么跌坐下去,她只有闭上眼睛,然而随即并不是冰凉的磕碰,身下是温.热的触.感。

    杭敬承理所当然地挑起她耳边的头发,搔了搔她白.腻的脖颈肌肤,非要她痒得缩脖子才罢休,“没什么。”

    陆敏捂住惊悸不停的心跳,“那你不要乱来,该回去睡觉了。”

    她坐在他大腿上试图挣脱,杭敬承只一只手揽住住她不安分的两臂,将她圈进怀里,“别乱动,浴缸里有水。”

    这话多少带点警示效果,陆敏再不敢动,只有劝他,“今天不行,你还在发烧。”

    杭敬承低笑一声,热息喷在她耳侧,“今天只服务你。”

    “别”

    领口多了只作祟的手摸索着向下探,她脱口而出的嗯呜消解一切语言的警示作用。

    “想让你照顾我,又不想让你因为我照顾你而照顾我,是不是很矛盾?”杭敬承嗓音低哑,却不是几小时前的病态,多了抹隐忍与攻击性。

    陆敏早顾不上他说什么,只觉得这段话跟绕口令似的,她用力朝前扑,胸口又被他胳膊勒住溢出,耳根子烧红。杭敬承眼梢泛起笑意,用齿尖咬了下她小巧的耳洞,周遭肌肤红得滴血,小孔泛着水.渍光.泽。

    杭敬承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她也许是太紧张,几乎能感受到指腹跳.动的脉搏,从领口一路游移到柔软的小腹。

    陆敏脑海中某根弦绷紧,用尽力气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滑出去。

    杭敬承被推开,错愕地愣在原地。

    “我,我没准备好。”陆敏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匆匆低头走出去。

    从浴室出来,室温骤降,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自己的手臂。

    回过头,敏感多愁的眼睛看向紧闭的房门。

    浴室里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他大概不会理解。

    陆敏身上长裙湿了半截,回衣帽间换另一件,脱下衣服时正好面对镜子。

    不算胖,也不绝算清瘦的梨形身材,乍一看纤瘦匀称,实际上大腿根与小腹藏着许多软肉。

    她对镜子打量许久,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虽然捏不起来,但实实在在是存在的。

    好像每次排.卵.期胃口都很好,人也容易肿。

    这么一看,更觉得哪里都比前几天更圆润。

    一般和不及格比较,她还是想在一般时跟他接触。

    陆敏轻声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找内.裤,湿哒哒穿着太难受。

    她弯腰褪下身上的,褪到推完时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身形高挑瘦削的男人站在门口,冲她挑了下眉。

    陆敏像被点了穴,忘记手里的动作。

    杭敬承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过来,将人横抱起。

    “啊——”陆敏忽然离开地面,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小声惊呼。

    杭敬承视线下移,落在她腿弯处的小衣服上,“现在准备好了?”

    双脚离地的感觉陆敏很多年没体验到了,让她很没安全感,不过只看杭敬承眼睛里的汹涌黯色就知道今晚逃不掉。

    她用布料遮住重点,两只手捂紧自己的小肚子,顺便担心自己对他来说会不会太重,“你,生病——”

    杭敬承一步步走向床边,“刚量了体温,退烧了。”

    “明天工作,赔不起。”

    他垂眸瞥她一眼,“明天下午开工。”

    陆敏心虚地躲开视线,小声提醒,“关灯。”

    杭敬承把她放床上,下一秒灯光熄灭。

    她就只管捂着自己的小肚子,他也只管将她碾碎,中途适应了,试图扯开她的手臂,陆敏死死捂着不送手。

    “那儿怎么了?”

    她咬紧牙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没什么。”

    杭敬承没说什么,孜孜不倦地试图打开她,陆敏抵不住他的力气,觉得生气又丢人,被逼急了,直接摊开手,“我的小肚子呀,很丑。”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很丢人,脸颊火辣辣地烧着。

    身上的人没说什么。

    只是缓缓地退了出去,俯下身——

    她柔软的小肚腩上多了份温热的触感,他的声音从那里传上来,“没有啊。”

    “很柔软。”

    “而且漂亮。”

    作者有话说:

    第 32 章

    漂亮吗。

    她从来不这样觉得。

    可是他亲了她引以为耻的小肚腩一下, 用温热的手掌按在那里,轻轻地摩挲。

    杭敬承抬头看向她——虽然视野里没有光她看不到,但是她感觉到他的视线, 于是缓慢地、一点点地挪开捂住眼睛的手指。

    “刚才是因为这个才说没准备好么?”

    陆敏小声哼唧, “这几天吃胖了。”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有多可怜,可声音就是很委屈,像被欺负了的小朋友来找家长告状。杭敬承听得心软。

    “可是真的很漂亮。”

    “明明喜欢这里的曲线,这里的曲线,为什么要拒绝一点小肚子呢。”

    心口,臀侧, 小腹,他的手随着低沉说话声游移。

    “而且”

    杭敬承附到她耳边, 隐忍的气息喷在耳边, 陆敏心脏猛跳。

    “你下、下.流唔——”

    ………………………………

    ………………………………

    中途他气.喘着伏在她耳边………………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哼唧一声,任他摆弄。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 她只觉得大腿根很酸, 勾住他的腰, 又被他托住。

    /

    这夜陆敏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了几次, 以为天亮,摸出手机看时间, 不过是半夜。

    她睡在里侧, 迷迷糊糊往外侧摸索一阵,找不到人, 就地趴下阖上眼睛。

    睡了一会儿, 陆敏又惊醒, 继续向外摸索,忽然被只劲瘦的胳膊捞上去,杭敬承睡意朦胧,声音含糊不轻,“找什么呢,再摸到床尾了,明儿再说。”

    陆敏微囧,摸到他的肩膀,一路找到他的额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去试了试额温。

    不烫。

    她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睡过去了。

    杭敬承意识却渐渐清醒,抬手摸额头,似乎还能闻到刚才她俯身过来时留下的浅淡香气。

    次日清晨。

    陆敏要上班,起得早些,杭敬承醒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

    “化妆呢?”他走近了,弯下腰,看着镜中她的脸。

    “没有,嘴唇里长了个东西。”陆敏蹙眉。

    她之前咬穿的那小块唇肉,有越来越大趋势,刚才吃饭又不小心咬到了。

    “我看看。上边还是下边?”杭敬承捏着下巴叫她转过头。

    “左下。”

    他用拇指捺着她唇下,稍稍用力往下按。

    樱粉的唇肉上长了个小肉疙瘩,泛着白色像口腔溃疡,直径大约半厘米。

    杭敬承拧紧眉头,“多久了?疼不疼?”

    “有一段时间了,本来没多大,被我咬得不痛也不痒。”

    “去医院看看?”

    “啊。需要去医院吗”陆敏垂下眼睛。

    她天然排斥去医院。

    “平时课多不多,多的话这周末去。”杭敬承松开手指。

    好吧。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陆敏怕上班迟到,匆忙拎外套出门。

    杭敬承先去洗漱,回衣帽间换衣服。梳妆台前有凳子和镜子,他坐下穿西裤,提裤腿时注意到自己脚边有个白色的东西,勾出来看了看,是个体重秤。

    杭敬承若有所思。

    早饭是小笼包和牛奶,旁边有张便签:冰箱里有昨晚的饭菜,拿微波炉叮两分钟就可以吃了。

    杭敬承一笑,这些年她的字迹倒是没怎么变化。

    手机放在一边,屏幕时常亮起,他解决掉早餐,点开通讯软件,消息叠了几百条。

    点开瞰景工作的群。

    苏浩:[@全体成员,大佬们来202吃饭]

    摄:[大半夜哪来的饭?]

    摄:[灯光师傅已经饿得啃墙皮了你不要搞他]

    张暮:[杭老板被接走了?]

    苏浩连发五张照片。

    打包盒里有春笋炒肉,滑肉汤,茄汁鸡蛋,水煮鱼,几份米饭和饺子,甚至还有水果切盒。

    灯:[开门]

    指尖划动照片,杭敬承又看了一遍。

    角落里有份小米粥和青菜。

    心下微动。

    /

    学校。

    教室内,每张桌子上都堆着一摞教材与试卷,侧面挂着水杯和书袋,四十学生正在听课。

    后排两个小孩捂着嘴聊天,一面说一面偷瞄讲台上的老师,以为不会被看到。陆敏递过去一个眼神,“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俩小孩瞬间安静如鸡,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洞里。

    这节课下课后是大课间,校园里响起广播体操的集合音乐。

    陆敏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将粉笔盒碰到地上,蹲下.身收拾。

    两个女生磨磨蹭蹭走到讲台旁,迟迟不愿出门集合。

    “叮当同学走了吗?”

    “刚才第一个就出去了。你的q.q呢,加了吗?”

    “还没,我不敢嘻嘻。”

    “我费这么大力气给你要来你不加?别气死我。”

    “他不是不怎么跟女生说话嘛”

    “屁嘞,我听说隔壁有个女生直接跟他要手机号他都给了啊,陆、陆老师。”

    陆敏整理好粉笔盒,站起身,对她们点了点头。

    两个女生脚底抹油,想溜。

    “陈曦。”陆敏声音不大不小。

    陈曦停下脚步,垂头丧气,手指紧紧绞在一起,“陆老师”

    最近学校严抓早恋,她这虽然只是暗恋,但是

    陆敏轻声说:“最近写作业不太认真呢。”

    “啊。”陈曦怔忡片刻,脸颊唰地红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对、对不起,老师”

    她今天作业发下来才发现自己把答案抄串了,但是老师没有批改,以为没被注意到。

    她想狡辩,一时又想不到借口。

    陆敏点头,“尽快调整状态。去做操吧。”

    拎包走出教室。

    陈曦以为会是一顿训斥,再不济也要被教育几句,做好了丢人的准备,没想到只是这样。

    她转头看向窗外,玉兰树被风吹动枝杈,绞紧的手指慢慢松开。

    /

    陆敏上午没有别的课,回到办公室做卷子,中途打了好几个哈欠。

    胡菲菲挨个发工资条,发到陆敏,注意到她的黑眼圈,“陆老师脸色不大好。”

    “谢谢。”陆敏接过工资条,“昨晚没休息好。”

    课时工资,职称工资,五险一金,各种补贴加加减减,她上个月的工资六千出头。

    不算高,在二三线城市里基本能平稳生活。

    “这数字对吗?怎么我比你还低。”

    办公室另一侧传来争执声。

    陆敏收起工资条,扭头看过去,是罗茜跟另一个老教师。

    三言两语后,罗茜摔门而去。

    立即有吃瓜群众凑上去:“怎么了怎么了?”

    老教师气不打一处来,“她不上课,绩效被扣了,生气呗。那语气,跟我扣了她的钱似的,谁欠她的。”

    “罗老师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没事找事,其实我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了,天天想着怎么占别人便宜,还炫耀自己老公多有钱,那么有钱怎么连我公交卡都要蹭。”

    “谁知道她,原来好歹看见谁都笑眯眯的,现在装都不装了,那天自己洒了一份粥,让保洁大姐来来回回拖了五遍,还找茬说地面没拖干净。”

    “找优越感呗。听说是有钱老公出轨了,在闹离婚呢,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每天晚上也不回家,就去操场抓小情侣,这阵子抓多少了,并排走的蚂蚁都得让她记个名。”

    “烦透了,听说连高主任最近都不爱搭理她。”

    “听说了吗?陆老师。”胡菲菲吃瓜吃得起劲,回头戳戳陆敏。

    陆敏刚才停笔听了一会儿。

    最近罗茜不怎么进办公室,跟她没什么交集。就连高建平都很少单独留她说话,这些事也就不太清楚,只是道听途说。

    她才知道罗茜的风评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胡菲菲啧嘴,“最近学校通报十几对早恋的学生,全是罗老师一个抓的,她班里有一对从省城转学过来,青梅竹马那种,单纯交流学习的,她非把人名字报上去,说就是不正当关系,搞得人家家长今天要亲自来学校。”

    “胡老师。”同组老师拍了下胡菲菲的肩膀,“这个饼干我不小心买多了,分你点吧,挺好吃的。”

    胡菲菲道谢接过,陆敏自觉低头,假装看不到。

    “那个,陆,陆老师,你也来点吧。”分饼干的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分一袋推到陆敏面前。

    陆敏一时怔愣,“谢谢。”

    从抽屉里摸出一袋软糖,“这个给你吃。”

    “真的吗?谢谢陆老师。”

    陆敏嘴唇抿成一线,点了下头,却注意到另一侧不太友善的目光。

    “呀,罗老师回来了。”

    罗茜没理跟她打招呼的人,仍旧盯着陆敏,气势汹汹回来拿了教材和教案,扭头就出去了。

    “啧啧。”胡菲菲看不惯罗茜这幅做派。

    接近午饭时间,几个没课的老师结伴去食堂吃饭,只有罗茜带了两个气质不俗的女家长回来。

    两位家长衣着打扮讲究,谈吐间显露傲气,罗茜一改抓学生时趾高气昂的态度,小心地站在侧面引路。

    “芮汀妈妈,书屹妈妈,请坐请坐。”

    这场谈话没有持续很久,罗茜很快改口说自己抓错了,当场道歉,保证为两个孩子正名。

    两个家长达到目的,准备离开。

    罗茜噌地站起身,“慢走慢走。”

    她有电话打进来,两位家长没叫她送,自行离开。

    出了办公室,芮汀妈妈跟书屹妈妈相视,无奈一笑,尽在不言中。

    芮汀妈妈说:“我先上个洗手间。”

    书屹妈妈也跟着进去。

    “我以为这边能好一点,没想到哪里都有这么势力的老师。”

    “是啊,她要是咬死了俩孩子就是恋爱了,我也不是不相信,谁知道一见面就改口了。”

    书屹妈妈用卫生纸包着门把手,推门出来,将卫生纸丢进垃圾桶,她对着泛黄的洗手池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把书屹和芮汀交给她,我还真不放心。幸好就这么一个学期,接下来就送他们出国。”

    芮汀妈妈拧开水龙头洗手,“芮汀说年级里有个老师,碰巧还是历城那边的老师,很合眼缘,可惜当初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不然直接进她班里了。”

    “哪个老师?”

    “陆敏,其实她之前出了点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所以现在这样也不能完全算坏事。”

    “哦那个,唉,那件事不好说,闹得那么难堪,她不是直接辞职了嘛”

    书屹妈妈勉强将包包抱在怀里,冲了冲手,照镜子时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哎你看到我耳钉了吗?”

    “我没注意,是不是落车里了?”

    门外,罗茜捏着枚珍珠耳钉,若有所思,听见脚步渐近,立即转身离开。

    /

    下午,陆敏临时收到消息,杭敬承问她有没有课,她说没了。

    杭敬承:[我在校门口]

    杭敬承:[请个假带你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杭老板执行力打满。

    至于罗茜,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连载过程中会随时做一些细节的修改,为了不影响好朋友们的阅读体验,以后就在作话里提示了,想看的可以回去看一看。这次是第十章前半部分。)

    第 33 章

    校门口保安大叔在打盹, 微风卷起几片落叶。

    陆敏气喘吁吁跑出来,一眼望见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

    他穿了件深色小羊皮夹克,身修腿长, 抄兜站在马路边, 眉目清寂落拓。

    陆敏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攥紧挎包的带子,走向斑马线。

    杭敬承等她走近,抬下颌指向身后的停车场,意思是朝那走。

    “你下午不是有工作吗?”陆敏问。

    “不着急,晚点去。”

    /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杭敬承直奔导诊台。

    “你好,我太太嘴巴里长了个囊肿, 应该挂口腔科吗?”

    导诊台护士说:“你、你好, 是的。”

    “谢谢。”

    杭敬承回头, 对身后的人说:“身份证给我,你去那里坐一会儿。”

    陆敏从包里摸出钱包, 抽出身份证。

    杭敬承接过, “不要乱跑,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点头, 乖乖找座位坐下, 将包包搂在怀里,四下望了望, 在挂号的队伍里寻到杭敬承的背影。

    他个子高, 在人群里很显眼。挺拔,宽阔, 像望不到边界的海, 翻涌着笼罩半个世界。即便只是背影, 也不会泯然众人。给她很大安全感。

    陆敏一向不大喜欢进医院。

    小时候体弱多病,但是家长很忙,她从三年级就学会一个人去医院去打点滴,打完自己骑车回家。

    后来年纪大一点,能忍则忍,几乎不进医院。毕业后有一次痛经痛得忍不了,半夜一个人来挂号,找不着科室,差点晕倒在走廊,留下心理阴影。

    今天好像还算顺利,没有很狼狈。

    “去12层。”

    眼前多了个人影,陆敏猛然回神。

    “那边有电梯”杭敬承弯腰,深邃的眼睛落入她的视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陆敏吞口水,扶座椅扶手站起身。

    杭敬承没有追问,带她去乘电梯。

    进了问诊室,医生检查了陆敏的嘴巴,说这个囊肿需要手术切除。

    杭敬承看向陆敏,后者坐在医生面前,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随后小心地问:“大夫,必须要手术吗?”

    医生解释:“对,目前手术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不用担心,只是小手术,最多十五分钟就结束了。我看看今天就能做。”

    “做吧?”杭敬承问。

    陆敏面露纠结,“等过段时间好不好。我怕讲课会影响恢复。”

    “不方便请假吗?”医生表示理解:“刚做完手术确实应该减少讲话,你不想耽误上班的话可以推迟。暂时不切也没什么,只是要注意,不要再咬了,越刺激越肿大。”

    陆敏赶紧点头。

    考虑到上课,她跟医生约定了七月份放暑假再来动手术。

    “做老师的是不是都得奉献自己啊。”返程时,杭敬承如此感叹。

    “嗯?”陆敏稍稍眯眼,疑惑这句感叹是从哪得来的。

    又想到这是医院,大概知道他在说手术的事。

    沉默片刻,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也许吧。”

    杭敬承回头,陆敏两手揣外套兜里低着头,像只小鹌鹑,他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她好像很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总是在考虑别人。

    “先送你回家,还是回学校?”他问。

    陆敏说:“我乘地铁就好了,你去忙吧。”

    他只垂睫瞧着她,她无意识咬唇,殷红唇肉在洁白齿间翻滚,“那,回家吧。”

    以为他要转身,谁知他忽地抬起手臂,紧接着她的下巴捺住,唇肉轻轻往下按。

    “别咬。”杭敬承说。

    “嗯?嗯。”陆敏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见周围不时有人路过,有些脸热,轻轻挣开他的手指。

    杭敬承说:“回去做手术。”

    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说好了暑假的。”陆敏横跨一步远离他,抄在兜里的手指微动,碰到什么东西。

    她从兜里摸出一小袋饼干,思考片刻,递给他。

    “贿赂我?”杭敬承一点没客气,拆开包装袋,“下次再被抓到,直接送你来手术。”

    陆敏:

    还我饼干。

    /

    陆敏前一天下午请假去医院,第二天照常上班。

    周三这天她只有下午最后一节课,胡菲菲跟她一起出发去教学楼,路上问:“陆老师,昨天去医院了?没事吧?”

    陆敏抱着书说:“嘴巴里长了个小囊肿,没什么大事。”

    “哦。那就好。怎么治疗,吃药吗?”

    “医生说得手术。”

    “手术?这么严重吗,什么时候做?”

    “小手术。等暑假再做。”

    “哦,这样,没事就好。”胡菲菲点头,视线定格在右前方,“那不是罗老师吗?哎呦喂,边走边看手机,撞树上了吧。”

    不远处,罗茜举着手机撞了树,路过几个学生看得满脸懵圈,要去扶她,罗茜注意到陆敏这边,脸色微变,匆匆朝校门方向走去。

    胡菲菲啧声,“罗老师这段时间真奇怪,不是迟到就是早退。”

    罗茜经历上次工资被扣,好像被打开某个开关,这段时间上班百无禁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敏不喜欢她,也不关心她的情况。

    路过篮球场,许多男生在打篮球,笑闹声此起彼伏。胡菲菲含笑看过去,提到最近好几个班主任反应有陌生人进班级群。

    “陆老师。”胡菲菲扯陆敏的袖子,“那个是你们班的吗?好像是这学期才转来的。”

    少年身形瘦削高挑,在篮球场上运球过人,每个动作都带着锐意锋芒。

    陆敏眼梢微微低垂,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凄冷,“应该是罗老师班上的。”

    “啧。她运气还挺好。”

    临上课,学生们往教室方向涌去,陆敏也跟胡菲菲分别,加快脚步。

    这节课刚开始与平常的任何历史课一样,讲课本、讲作业,学生们因为快要到晚餐时间,显得有些坐不住。

    “还有二十分钟,再坚持坚持。”陆敏提醒。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主任打来的电话,她看快下课了,没有接,直到有学生提醒,才发现高建平和副校长都在外面,满脸严肃。

    陆敏心下一咯噔,匆匆讲完手里这道题,推门出去。

    高建平绷着脸色,提步上前:“小陆老师,有人恶意散播关于你之前学校的相关消息,麻烦你跟我们核实一遍,学校这边才能去处理。”

    陆敏眼前一黑,脚下趔趄。

    “陆老师。”

    “陆老师?”

    焦急的呼唤声使她回神,猛地喘了几口气,紧绷到胀痛的额头慢慢松懈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学生,攥紧掌心使自己镇静下来,点了点头,“我先让学生自由复习。”

    随后陆敏跟主任去了校长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从里面出来。

    她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眼神里几分茫然无措,顿了顿,朝卫生间方向挪去。

    她靠在卫生间内墙墙边,拿出手机,手指不大听使唤,戳了好几次,才点开高建平刚刚发给她的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

    标题:各位家长请注意,有文凭没师德,这种老师在学校就是祸害!

    公子小白:[那学生家里出了点矛盾,其实没多大点事]

    公子小白:[结果这事不小心给班主任知道了,你猜怎么着,小姑娘看着人长得挺和善,文文静静的,谁知道心眼不好,直接跟学生妈妈说他老公出轨!]

    公子小白:[这妈妈本来就有躁郁症,听说这件事,晚上直接割腕,差点死掉,医院抢救七十多个小时!!]

    公子小白:[人家学生爸爸有没有出轨,人家自己都没定论呢,她倒好,直接去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了]

    缘来是你:[阴谋论一下,她不会是想看上人家爸爸,想害死学生妈妈自己上位吧]

    公子小白:[那谁知道]

    公子小白:[我也是听省城的亲戚说的,给你避个雷吧,她在那边混不下去了,现在在咱们这一中教高一历史]

    缘来是你:[天呐!这种人怎么还在教学生?!]

    /

    落地窗外俯瞰城市夜景,华灯初上,建筑物高低错落,车流汇成流光长河,城区繁华而忙碌。

    “还有其他意见吗?”

    杭敬承收回视线,问了一句。

    会议桌上坐了十几个主创人员。

    杭敬承工作时没什么架子,说话随意,但几乎每个共事的员工觉得他很有威严。

    十几个人互相对视几眼,摇头。

    “下一项稍等。”杭敬承拾起手边的手机,点开微信消息,“休息一下,五分钟后继续。”

    他单手抄兜,握着手机走到窗边。

    敏敏:[今天几点下班?]

    敏敏:[我放学了]

    半小时前的消息了。

    修长手指戳点屏幕,回复过去。

    杭敬承:[刚看到消息]

    杭敬承:[还在开会起码还得两个小时]

    杭敬承:[晚饭不用等我了]

    他回复第一条后对话框就出现正在输入中,三条全部发过去,那边才回了个:[好]

    敏敏:[你现在在哪里?]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杭敬承:[要过来?]

    杭敬承:[叫个车接你]

    敏敏:[只是好奇]

    敏敏:[你忙吧,我先回家了]

    杭敬承敲了个行,发过去。

    坐回会议桌前,松了松衬衫领口,转动酸僵的脖颈。

    他今天上午去见了个投资方,紧接着回来开了两场会议。

    下午这场是下个项目的选角面试工作。前几天线上线下面试的演员都留下了影像资料和个人信息,这些东西需要整合,再由电影主创团队筛选、决定。过程中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有时候还得相应调整剧本。

    会议从下午连续开了六个多小时,一众主创渐渐露出疲态。

    杭敬承放下手中文件,揉了揉眉心,跟手边的张暮交换眼神。

    张暮点头,随即宣布:“各位,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继续。”

    杭敬承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今天有点晚了,带他们出去吃顿饭。”

    “你不去?”张暮问。

    “我回家。”

    张暮耷拉眼皮,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去你的吧。”

    杭敬承拍了下他的肩膀,匆匆出门。

    停车场在地下一层,约莫着快到了,杭敬承按车钥匙解锁。

    车灯闪烁,喇叭滴滴响两声,后视镜缓缓放下来。

    正准备上车,被身侧小小的身影吓一跳。

    “敏敏?”杭敬承微讶,顿了顿,走过去牵她起身,“你怎么来了?”

    陆敏穿了件宽大米色长袖外套,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晃晃悠悠站起身,仰头看着他。

    她眯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模样,鼻尖稍红,几缕碎发随着仰头的动作,从脸侧滑向耳边。

    “今晚不想做饭了。”

    有点无赖。

    杭敬承乐了,“不做就不做吧,出去吃。”

    他牵着她的手腕带她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车门,“外边冷不冷,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陆敏爬上车,看着他绕回驾驶座,她吸了下鼻子,决定开心一点。

    杭敬承扯安全带,“吃饭没?先找个地儿吃点吧,想吃什么菜?”

    陆敏有样学样,系安全带,“你决定吧。”

    杭敬承没想过自己这么快能享受被人接下班的待遇,心情不错,说:“行。上次施鑫介绍了个广式小馆,还没去过,今晚尝尝。”

    陆敏没说什么,趴在窗前看夜景,略微耸肩,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乌藻似的落了满背,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想起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小猫看向远方的侧颜,柔软惹人怜爱。

    杭敬承勾唇,正好碰见红绿灯,于是减慢车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某商业大厦外墙铺了巨型LED屏幕,滚动播放某品牌的广告代言,代言人长相明艳俏丽,却不是圈内人。

    “认识?”杭敬承问。

    “嗯。”陆敏点头,头发摩擦衣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大学室友。以前关系很好的。你认识吗?她做美妆视频很出圈。”

    “不熟。不过我认识她老公祝淮书。”

    陆敏没话说了。

    车内安静片刻。

    “今儿怎么想的,找到这了。”杭敬承随意问起。

    陆敏轻声回答:“就是想出来转转。”

    “打车来的?”

    “没,公交转地铁。”

    杭敬承微讶,“地铁站离这里可不近。”

    陆敏含糊地应声。

    杭敬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眸色渐渐冷寂,眼底多了几分怀疑。

    地铁站到金泰大厦,少说要走半小时。

    而且车库那么多辆车,他没说自己停哪,她是怎么找到他车的?

    这过程至少个把小时。

    “敏敏。”他尽量将声音放轻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敏没说话,也没动。

    杭敬承心下微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这个绿灯,他将车驶向路边停下。

    “敏敏,你回头,看着我。”

    陆敏没动,他松了方向盘,拇指捺在安全带按钮上,沉默而极有耐心地将视线落在她肩头。

    一秒,两秒,不断有车辆呼啸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敏轻声:“杭敬承。”

    声音沙哑如含砂砾,“怎么办啊。”

    “我不想做老师了。”

    作者有话说:

    揉揉心碎的小可怜儿

    第 34 章

    陆敏在大三那年考了教师资格证, 毕业后通过层层考验进了历城三中。

    她脾气温柔,处理事情详细认真,与同事、学生都相处得不错。第二年就做了高三年级的班主任。

    彼时陆敏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

    隔壁班班主任在强调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学习, 她给住校的学生签了假条允许他们回家过生日;隔壁班主任在严抓早恋叫家长, 她只对班里的偷偷牵手的男孩女孩旁敲侧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年高考前发生许多事,隔壁班果照事件沸沸扬扬,一个女孩无奈休学。陆敏班里的情侣双双考上某重点大学,重点率在全校名列前茅——她觉得自己就是为这条路而生的。

    将高三学生送上考场后,陆敏本该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 刚巧当时高一年级有个历史老师兼班主任休产假离开,学校安排她去代课。

    仿佛她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和力, 许多学生有事没事会找她倾诉心事, 她不忙的情况下会听几句。

    这个班的历史课代表是个内向敏感的女孩, 与高中时代的陆敏很像,她格外偏爱这孩子。

    女孩有时会找她谈心, 话里话外为紧张的家庭关系苦恼, 但是一直找不到原因。

    后来有次家访, 陆敏凑巧目睹学生爸爸跟不知名女人偷.情。

    年轻而冲动的她选择直接将这件事摊开告诉学生妈妈, 想让她早点离婚, 带孩子离开人渣。

    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尽管脑海中隐约有理智告诉她不该掺和这种事。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 当夜学生妈妈就割腕, 被送进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学生请了几天假, 她作为代班班主任发了短信过去慰问, 内容简短官方, 没敢多问,怕学生伤心。

    直到此时,年轻、经验浅薄的陆敏都以为学生妈妈是跟学生爸爸发生了争执,才酿成惨剧,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后来那个样子——

    某天学生爸爸忽然来学校闹事,说陆敏作为老师,不好好教学,反而去挑唆学生家庭关系,差点害死自己老婆,他带着丈母娘一家人来学校闹事,甚至主动报了警。

    陆敏年轻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去找找对方对峙,只得到当头棒喝。

    “就是你,要不是你挑唆我跟小佳爸爸,我怎么会病发割腕!”

    学生妈妈躺在床上气血虚,脸色浮肿。学生爸爸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瞪着陆敏,仿佛要剜她几块肉解恨。

    陆敏百口莫辩。

    连学生都没有听信她的解释,甩开她的手,说对陆老师很失望。

    后来因为学生爸爸的报案,警方介入,调查清楚后,反而澄清了陆敏并非过错方——学生爸爸确实婚内出轨多人,学生妈妈患有躁郁症,且不愿相信丈夫出轨,才会割腕。

    真相大白,学生主动向陆敏道歉,但此时舆论已经发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是非对错,她无力追究。

    陆敏在那个学期期末递交了辞呈。

    在家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去年秋天回到青城,重执教案。

    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再次翻出来,发进那么多人的年级群。

    故事停在这一句,尾音消弭,陆敏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属于别人的故事。

    她仍旧望着窗外,只留给杭敬承一个没有情绪的背影。

    他收回视线,松开无意识攥紧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掌心发木,青筋脉络突起。

    “敏敏,不要靠窗。”嗓音比她喑哑。

    杭敬承伸手按开前排两个安全带,推门下车。

    五月底的夜风暖燥,吹乱他额前细碎黑发。

    他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陆敏刚把手放下,听见动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眼睛失焦,好似无喜无悲。

    杭敬承抬手将她按到自己怀里。

    用力地按到自己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心口,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衬衫上,灼得他的肋骨隐隐作痛。

    /

    陆敏今晚没心思吃东西,随便找了个路边的馆子,点了碗混沌垫肚子。

    “饱了么?走吧。”杭敬承刚跟老板结了账,握着手机走过来。

    陆敏点头,撑着桌子站起身。

    见她站稳,杭敬承收了护在她身后的胳膊,让开位置让她走在前面。

    这个时间老街附近人很多,最后几排板房坐落在高楼大厦楼群中,坚守这座城市关于上个世纪的最后记忆。

    杭敬承要往街里走,陆敏纳闷,“车,不管了吗?”

    汽车还在身后的停车场里。

    “先放这儿。走走。等有空再回来提。”

    “哦。”陆敏点头,将手里的纸巾丢进门口垃圾桶。

    街上每个小摊上都有盏灯,吊在竹竿头或是挂树上,晃晃悠悠照亮整条石板路上的裂痕纹路。

    人头攒动,生意红火。

    陆敏一个人时不大出门逛街,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合,跟杭敬承并排走在拥挤人群中,漫无目的逛着。

    “今天真是从地铁站走到金泰的?”杭敬承忽然问。

    陆敏的目光被路边五块钱一个的新鲜火龙果吸引,抬头看他,他轻抬下颌,陆敏立即弯腰挑火龙果。

    “本来想扫个小黄车,但是一辆都没找到,就走过去了。”她把挑好的水果放到老板撑开的塑料袋里,拿手机付了钱。

    两个人重新朝前走。

    “车呢,怎么找到车的。”

    “就随便逛逛,没多久就找到了。我记得你的车牌。”

    杭敬承嗯了一声,偏头看她,眉眼清隽懒怠,带了些促狭。

    陆敏躲开视线,将手背到身后,袋子里的火龙果贴着膝窝,每走一步都要被轻轻打一下。

    “不是很像我的生日嘛,就记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显得很自作多情,非要把人家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套。

    陆敏吸了下鼻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啊。杭敬承微讶,随后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陆敏想别处看,目光流转在摊位间。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好多广告牌,娆娆的,她活得真漂亮啊,读书的时候总跟我抱怨不知道以后干嘛来着。”

    杭敬承说:“人生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这个世界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嗯,是的吧。”

    街头人潮如织,各种声音喧杂,有人在直播唱歌。

    “杭敬承。”

    “嗯?”

    “你说我去直播好不好?”陆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路旁正在直播的一对年轻人。

    男生女生并排坐着,男生怀里还抱了个吉他,一起对着镜头唱歌。

    “可以。”杭敬承先应了,又问:“直播什么?”

    “不行。”陆敏摇头,喃喃说:“我做不到在镜头面前正常说话。”

    杭敬承:“那就不做。”

    陆敏点头。

    反应过来,忽觉自己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下意识咬唇,中途忍住,手指悄悄绞住衣摆。

    好在杭敬承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离开夜市,眼前豁然开朗。

    初夏的潮润的夜风扑面而来,陆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她以为自己会在今晚崩溃,但好像并没有。伤口忽然自愈了吗,否则为什么这么平静,觉察不到疼痛。

    “我以为你那会儿多少得掉几颗金豆豆。”

    杭敬承懒散随意的声音响在身旁,陆敏睫毛颤了颤。

    是在说几小时前她来找他的时候吧。

    “没有呀。”她小声。

    她现在很少流泪了。

    “嗯,你只是面无表情。”杭敬承似乎叹了口气,“冷静得让人心碎。”

    叹息飘散在风中。

    她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杭敬承站在路灯底下,昏黄的光源使他的头发泛着金色,轮廓柔和,臂间挽着两件外套,一件是她的,刚才走热了脱下来的。

    神明有千张面孔。寡情冷淡的脸,会在些瞬间变得温柔。

    陆敏鼻尖有点酸。

    好像难过时不想哭,只是被他看到难过才会想哭。

    她别开脸,吸了吸鼻子,“回家吧,二九还没吃饭呢。”

    /

    今天一天没来得及照顾二九,早上留那点粮不知道够不够,陆敏急匆匆换鞋进门,远远看见小家伙挂在笼子一侧,心下一紧,赶紧跑过去。

    “二九,二九?”她手忙脚乱拆笼门,喊着二九的名字,后者脚爪抓着横杆,弯弯的喙搁在铁丝上,一动不动,陆敏越拆越急,手指颤抖,回头找杭敬承求助。

    杭敬承刚把外套挂衣架上,走过来给鸟笼一脚。

    “噶~”

    二九幽幽睁开眼睛。

    杭敬承点头,断言:“睡着了。”

    俯身用两指并住发夹,中指利落地掸开笼门。

    二九随即扑棱着飞出来。

    陆敏:

    杭敬承轻车熟路翻出鸟粮,倒了点出来,二九自觉走到他身边,吃得很得意,开始唱蓝精灵。

    陆敏站在一边,反而无所事事。

    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看到桌上的火龙果,提起袋子问杭敬承:“明天吃吧?我先放冰箱里。”

    杭敬承点头。

    “不早了,今晚早点睡。”

    冰箱内嵌灯灯光映在陆敏脸上,她蜷起手指,“你觉得我适合做老师吗?”

    “说实话?”杭敬承斜靠在沙发靠背上,翘着二郎腿,摊开手掌让二九站上边。

    “嗯。”陆敏有些紧张,关上冰箱,没立即走回去。

    “我不知道。”杭敬承扭头瞧她,“真不知道。”

    见她懵圈,他又解释:“好多事都没什么适合不适合,只看你想不想。”

    回头摆弄二九,嗓音洒脱随性,“有时候想不想也是阶段性的,可能现在想,以后不想,可能被迫想,可能是主动想。”

    “适合不适合,那只是借口。”他顿了顿,重新回头,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心口,“答案在这里。”

    陆敏感觉自己听了场绕口令,心里越乱,思路反而越清晰。

    “呐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杭敬承挑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不休息休息么?”

    言下之意是躲躲风头。

    陆敏摇头,“快期末考试了,还有最后一个单元没讲完,这个时候也不好找代课老师。先上完这个周再说。”

    杭敬承瞧她半天,摇了摇头,唇角勾起无奈笑意,“明早送你。”

    这天晚上,陆敏坐到床边,关了床头灯,身边人忽然问,“你上回说那领导叫什么来着?”

    “高建平。”她只跟他提过这么一个领导。

    “你问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

    黑暗中,杭敬承声音随意而平静。

    作者有话说:

    杭老板对这件事了解不多,他只是清楚,无风不起浪。

    第 35 章

    次日早晨。

    汽车停在校门口。

    陆敏低头解安全带, 杭敬承偏头看向她,“还是五点半放学?”

    “不用来接我,公交车两站就到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陆敏推门下车, 转身对车窗挥了挥手。

    杭敬承勾起唇角, 点了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开。

    视线移向风平浪静的学校,劲瘦的手捺在方向盘两侧,指尖有节奏地叩击,在某刻停下。

    /

    教务处办公室。

    “哎,是是是对对对, 好的好的好的。”高建平小心地捧着手机,满脸堆笑, “一定一定好的好的好的”

    “再见再见哎哎哎, 郑秘书您说的对有空一定去拜访”

    电话被挂断。

    高建平拿开手机, 长长松了口气,手背蹭了蹭光洁的脑门, 满手的汗。

    手机屏幕也全是汗渍, 他皱着眉往自己衬衫上抹了几下。

    “主任, 这是?”

    高建平回头, 看见张唯唯诺诺又满脸讨好的脸, 心情大好。

    “省厅的郑秘书。”他淡定地说出个名号,小眼睛不忘瞄一眼手下的反应。

    手下不明白省厅的人为什么会给一个小小的高中教导主任打电话, 但他相信高建平人脉广, 立即表示:“恭喜恭喜,高主任。”

    高建平神气地从鼻孔哼出气, 明知故问:“小朱啊, 别整天恭维我, 你说你恭喜我什么?”

    小朱试讨好地说:“我就是觉得您受器重,肯定要升职了。”

    高建平面露喜色,压不住嘴角,捂嘴咳了声,“韩秘书特别嘱咐我说一定好做好学校的组织管理工作,你说他是不是点我呢?最近学校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除了陆哦,是她啊。”

    高建平恍然大悟。

    小朱说:“是陆敏老师吗?她这件事确实冤枉,我之前就听说过”

    “冤枉什么冤枉,这是好事,要没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那小丫头油盐不进的,要不是背后有人我早”高建平瞥了眼身旁的小朱,警告道:“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小朱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

    就当是,最后两天吧。

    陆敏将手搭在办公室门把手上,长长吐了口气,推门。

    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办公室几个来得早的老师轻车熟路地打开早餐,边聊天边吃。

    办公室门被推开,吃早饭的人习惯性打招呼:

    “早啊?陆老师。”

    见陆敏今天来上班,几个人都有些惊讶。

    “各位早。”陆敏点头。

    昨天的聊天记录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高一就这么几位历史老师,朝夕相处,谁是从历城过来的,彼此都很清楚。

    老师们目送陆敏回到自己的位置,互相递了几个眼神。

    陆敏只当没有注意。

    “早,早,各位早上好。”教务处朱老师推门进来。

    打了圈招呼后,直奔陆敏办公桌前,“陆老师,有点事麻烦你跟我出来一下。”

    陆敏猜到是因为昨天的事,跟着朱老师一起来到主任办公室。

    “您请进。”朱老师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敏为他过分殷勤的态度感到别扭。

    “来来来,小陆老师你坐你坐。”高建平提步上前,迎陆敏进门,顺便给她扯椅子,满脸堆笑,就差把她供起来了。

    陆敏坐得很勉强,双膝并拢,十指扣紧搭在腿上。

    高建平清了清嗓子,拿出汇报工作的架势:

    “小陆老师,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昨天下午那件事情。这件事情涉及好几个家校联系群,这个这个,咱们学校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给那两个传谣造谣的踢出群了,然后开了禁言。”

    说到这个,高建平点了点头,肯定自己的工作。

    再找不出比他这个更好的处理方式了。

    “另外,各班级班主任也做了响应,在班级群里强调不要轻信没有任何证据的谣言。目前为止没有家长对陆老师你本人或者是对学校提出质疑。”

    陆敏盯着高建平的红木办公桌,陷入沉思。

    她知道高建平在讨好她,她只是纳闷,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不过就是偶遇一次施霖老先生,可她解释过了。而且她平时吃穿用度都只是一般水平,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就盯上她了呢。

    高建平小心地观察着陆敏的神色,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马屁没拍到点子上,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急得脑门直冒汗。

    “这样,陆老师,你、我保证,一定会查出背后捣鬼的人,你给我点时间,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陆敏皱着眉点头,“谢谢高主任。”

    可算领情了。

    高建平松了口气。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准备上课了。”

    “哎哎,小陆老师。”高建平叫住她,讪笑着将手放在裤腿上摩挲,试探道:“是这样的,我手里最近有两罐上好的大红袍,我这人俗,泡茶就是往保温杯里一放,实在是糟蹋好茶,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给施厅长捎”

    果然是这样。

    讨好她、恭维她,最终只是为了利用她。

    “施厅长不爱喝大红袍。”陆敏皱眉,看也没看高建平。

    高建平一怔,“啊?”

    陆敏懒得编理由,随口说:“太苦了不好喝。”

    起身离开。

    高建平赶紧拿手机记下:施厅长觉得大红袍很苦不好喝。

    一般领导不都爱好茶道么,怎么还有嫌苦的。

    难不成不能看字面意思?

    高建平盯着手机上的一行字琢磨半天,始终觉得陆敏有深意。

    /

    陆敏今天要给三个班的学生上课,进教室后,学生们似乎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四十多双干净的眼睛像平时一样望着她。

    一个班,两个班。

    她似乎可以在讲台上找到一座庇护所,没有嘈杂声音的象牙塔。

    直到下课后不小心听到几个学生的议论。

    “你们觉得陆老师是那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爸爸说她肯定不是好老师。”

    “可是我觉得她很好啊,上次我的手指甲劈了,还是她送我去医务室。为什么要害人呢,唉”

    “我听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呢,是那个阿姨生病了才会伤害自己的。”

    “真的吗你从哪里听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因为陆老师而起的啊家校群不是禁言了吗,我爸说心虚才会这样的。”

    “陆,陆老师”

    “陆老师”

    几个躲在楼梯转角说悄悄话的学生,看到抱着书从楼上下来的陆敏,脸色瞬间煞白。

    陆敏垂睫,勉强地勾起唇角,“老师没有害人哦。”

    “老师只是想守护好自己的学生。”

    只是没有做到而已。

    “对不起,陆老师”

    “对不起”

    学生们知道背后议论人这行为不好,低头道歉。

    “回去上课吧。”

    陆敏声音平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意。

    她目送他们离开,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抬头看向天花板。

    眼睛有些难过。

    从这一刻开始,她忽然疑心是不是所有学生都知道那件事,或是所有人心里都有杆秤,在揣测她的是非过错。

    下课铃响起,陆敏如蒙大赦,匆匆收拾东西离开教学楼。

    /

    杭敬承下午有个临时会议,结束后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放学的点。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拎起外套起身。

    推开家门,客厅没开顶灯,响着电视的声音,二九在学电视里面的人说话。

    杭敬承换上拖鞋,走进去。

    陆敏蜷着腿窝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个抱枕,低着头,昏昏欲睡。

    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只占了沙发角落,身后亮着盏落地灯,黯淡昏黄的光洒在身上,隔开了她与周遭的联系。

    杭敬承恍然想到几个月前,她的状态。

    没等他走近,陆敏忽然惊醒。

    “你回来了。”她放下抱枕,揉着眼睛站起身,眼眶红了一圈,“抱歉啊,不小心睡着了,我马上去做饭。”

    朝厨房走去。

    杭敬承在身后拽住她的手腕。

    陆敏保持迈步的姿态,定住,眼睫轻颤着,没有回头。

    “今天累不累?”杭敬承轻声问。

    手腕处的热源仿佛在安抚她心中的褶皱。

    见她没说话,他自顾自继续:“我有点累,陪我坐会儿。”

    陆敏回头,抬眸静静地看了他数秒,点了点头。

    杭敬承今天确实有点颓,牵她坐回沙发,靠在靠背上不想动弹。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坐在他身旁,抱了个抱枕正对着他,轻轻地问。

    “选角选来选去定不下来,看中的人要价高还要限制拍摄时间。”杭敬承将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并起手指揉太阳穴,“上个项目宣传主题曲歌手身体不好,要违约,可电影宣发已经开始了。在竞奖那部电影的男二管不住下半身,婚内出轨扯皮,现在在紧急公关,不知道能不能压下去。”

    陆敏离电影最近的距离就是每隔几个月一次的观影活动,杭敬承说的每一件事放在她身上,都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听起来好麻烦喔。”

    “实际上也很棘手。”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处理好吧。”她认真地说,“处理不好也没关系,只是跌倒一次而已,人生的增长本来就是非线性的,也许要动心忍性好久好久,才能赢得自己想要的成功。总会有下次的。”

    杭敬承扭头,懒懒地掀眼皮看着她,“我要是处理不好,最差的结果可能是倾家荡产。”

    拍电影这事,立项、组团队、拍摄后期、宣发,哪个环节都对应几十上百人,每天都在算账,这里严格控制预算,那里要削减成本,还是稍不留意几百万砸出去。要么投资方不满意,要么团队找他哭钱不够。

    只谈钱也就算了,有些大脑没进化的到处惹事,动辄搞砸整个项目,还得拖累付出数年努力的团队。

    陆敏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就不辞职了。”

    “为什么?”

    “教师编是铁饭碗呀。”

    苦恼这么久,说不辞就不辞了。

    杭敬承看着她,忽然就勾唇笑了,懒散的声线说:“你最好别勾引我。”

    陆敏被哽住,脸颊涨红,躲开脸不去看他,“我没”

    杭敬承垂下眼睫,渐渐敛了笑。

    他点头,“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夫妻两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不管对方。

    我养你啊,这种对话当情话都奢侈。

    沉默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陆敏听到这声叹息,心里闷闷的。

    “今天有学生在背后议论我的事。”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觉得很难过。刚才把上次报案的处理结果通知书发给学校了,学校说会处理。”

    “你做得很好。”杭敬承说。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时间。”

    “不管是回一中还是选择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我,暂时还不至于破产。”

    陆敏耳根又是一热,缓慢点头。

    接下来一时无话。

    电视里的视频在切换,没了声音,二九也玩累了,不再学舌。

    空气静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悄悄抬起眼睫。

    金橘色落地灯映在杭敬承身后,他单手撑住下颌,眼睛阖着,好像睡着了。

    他骨相很利落,眼窝深邃一些,鼻梁骨两侧落下淡淡的阴影,唇线浅而明晰,耳骨薄薄的,被灯光映得几乎透明。

    陆敏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他。

    嘴巴想亲亲他。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

    第 36 章

    “饿了?”

    杭敬承忽然睁开眼睛。

    陆敏浑身一震, 整个人弹开,杏眼微瞪,惊诧地看着他。

    杭敬承捂唇轻咳, “我有点困, 听见你咽口水吓着你了?”

    她还吞口水了吗

    陆敏后之后觉地觉得脸热,赶紧站起身,“我去做饭。”

    陆敏趿上拖鞋走去冰箱,翻了翻里面的食材,“好像没什么能吃的了,我下点泡面可以吗?”

    等杭敬承应了, 她拿出两颗鸡蛋和半盒青菜走去厨房。

    动作间下半身总有热涌。

    应该是经期,生理原因, 最近比较冲动。

    冲动而已, 陆敏告诉自己。

    耳边红粉却没有褪去。

    杭敬承伸展胳膊, 敲了敲僵硬的颈椎,起身打开客厅顶灯, 走到厨房门口, 散漫地斜倚在墙边, 抱着手臂看陆敏做饭。

    起锅烧水, 摘青菜, 打鸡蛋,备葱花, 她做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

    掀开锅盖, 水汽蒸腾,陆敏稍微往后躲了躲。她今天扎了个马尾, 碎发没有收拾, 细碎散乱落在颈侧, 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皮肤细嫩,脸侧泛粉。

    杭敬承垂下眼睛,脑海中是不久前。

    那天心血来潮去她学校附近遛弯,正好碰见放学,接她一起回家。斜穿十字路口时绿灯已过半,其实该等下一个,他没由来地牵起她的手,扯着她一同朝对面跑去。

    云霞极远,橙红色,边缘轮廓且淡且暗,几朵云倒映在街道两侧大厦的玻璃外墙,恍若另一个世界。街灯和各色霓虹散着莹莹的光。四面八方,十几条车队蜿蜒长龙。

    跑到马路正中间,他回头,她的头发被风吹乱,睁不开眼睛,睫毛轻颤着,眼梢弯弯。

    很漂亮。

    陆敏将两碗番茄鸡蛋面盛出来,将全部葱花撒给其中一碗。

    “怎么不给我。”

    杭敬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敏才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歪着脑袋含笑睨她。

    “啊,你不是不吃葱花么,给你切点?”陆敏抬手拿三德刀。

    杭敬承走近了,按住她的腕,“这么细心啊,陆老师。”

    杭敬承视线往别处绕了一圈,重新落到她、陆敏耳侧,或是饱满的唇峰。

    他知道她来了月经,不方便做什么。其实他只是想接吻。但接吻这件事在两个人之间好像从来都是跟某些事绑定的。

    单纯的吻么,又过了她小心翼翼划下的界。

    陆敏拧着脑袋瞧他,只觉得他黝深的眼睛里多了点什么,抿了下唇,手指蜷缩,只对视不到两秒,她挪开视线。

    厨房关了火,静得只剩起伏的呼吸声。

    她听见他在她头顶轻笑着叹了一声,“吃饭吧,饿了。”

    陆敏松了口气。

    却觉察心底隐隐的失落。

    /

    周五这天,陆敏只有两节课,给两个班讲了最后两课,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她在一个班看见几个偷偷吃香蕉的,没狠下心抓,倒是在另一个班碰见两个把纸条飞到年级主任脑门上的倒霉孩子,不得不警告一下。

    下午,陆敏没有课,回到办公楼,在进电梯前停下脚步。

    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灯光映出来。

    她怀里抱着书,抿紧嘴巴,眼睛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胡菲菲一进门就看见陆敏,“陆老师!”

    “昨天事太多了我都没时间回办公室,你还好吧?”

    “嗯。”陆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按下电梯上行键,“我没事,谢谢你。”

    胡菲菲笑说:“跟我这么客气干嘛。”

    “反正那件事一看就很假,莫名其妙发出来,一看就是有预谋的,啧,指不定是谁看不顺眼想害你呢,你可不能顺了他们的意。”

    胡菲菲活得简单,什么都写在脸上,说起这个满是义愤填膺。陆敏心下有些感动。

    “哎,你听说了吗。罗老师这两天没来是去抓奸了,校领导可上火了。”胡菲菲小声凑到她耳边。

    “她没来学校吗?”陆敏微讶。

    昨天一整天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罗茜这号人物的动向。

    “你不知道吗?她昨天就没来,也没事先通知,这可是教学事故,搞不好要开除的。”胡菲菲嗤之以鼻,“她早就该被整顿整顿了,以前仗着身后有主任到处为非作歹,就是可怜那群孩子了。”

    陆敏抿唇,视线落到自己脚下,长睫遮住眼中情绪,“嗯,临近考试,老师总不能直接不教了吧。”

    “就是啊。”胡菲菲说。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陆敏回头看了眼主任办公室,还是踏入电梯。

    因为是周五,放学后陆敏没有等公交车,两手抄着外套兜,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小区的方向走。

    马上进入六月,春季偏冷的青城气温慢慢升上来,枝头桃花开了又败,葱郁绿叶冒出来,随风轻摆。

    学校门前是条美食街,这个点刚刚开始热闹,窄窄的街道车流如织,蓝白色校服身影浮动其间。

    卖糖葫芦的推着车,水果摊子循环播放价格,手里牵着一大把气球的老爷爷蹲下.身逗小狗,身后跟着几个眼巴巴的孩子。

    陆敏不得不承认,不管生活如何糟糕,烟火气总是可以治愈人心。

    “陆敏?”

    路边窜出个高大清瘦的身影,吓得陆敏紧急刹车停下脚步。

    年轻男人白T牛仔裤,腕上戴了块酷黑运动手表,穿着干净清爽,眉眼清隽,眼睛明亮,一见她就笑了,唇红齿白,“你怎么在这儿?”

    陆敏说:“我路过。”

    丛致远上下打量她,“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陆敏身穿咖色内搭,米色廓形休闲西装外套,黑色直筒牛仔裤,踩了双平底单鞋,这一身清淡温柔。

    “你来玩吗。”陆敏问,却没给他回答的空隙,“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致远,不走吗?”同伴叫从致远。

    “就来。”从致远应着,朝陆敏的背影喊:“我这几天都在这,有空请你吃饭——”

    陆敏只当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到了路口,接头人来人往,陆敏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清刚才停留的地方了。

    回到家里,陆敏将二九放出来,将火龙果切出来喂了它几块,中途想到该换洗床单被罩了,她带二九回到卧室,又怕它到处排泄,找出个没来得及丢的快递盒子。

    门口有动静,杭敬承推门进来,陆敏抱着盒子,盒子里站着二九,一人一鸟四只眼睛傻乎乎看着他。

    这场面莫名好笑,杭敬承乐了,坐到换鞋凳上换拖鞋。

    “迎宾呢。”

    陆敏窘得脸发烫,二九倒是大方:“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杭敬承拎着外套,过来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语气慈和,“这么大了,确实该自己挣伙食费了。”

    二九以为在夸自己,蹭蹭他的手指,叫得很神气。

    “忙什么呢?”杭敬承问。

    “换套床单被罩。怕它到处乱跑,拿纸盒装一下。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嗯,在公司也是大眼瞪小眼,不如回家。”杭敬承伸了个懒腰。

    他这几天烦心事不少,能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陆敏想着,抱二九进卧室,杭敬承也跟过来,在她扯被罩时自然地拽住一个角。

    陆敏的脑袋从被子后面探出来,“嗳?我一个人就好了。”

    “二九好歹会迎宾呢。”杭敬承随意拖着尾音。

    灰衬衫西装裤,挺拔高挑的清隽精英模样,在外面独当一面,在家里总有些无赖。

    好吧。

    陆敏无奈,轻轻勾唇。

    “今天工作顺利吗?”她弯腰钻进被罩,将对面两只角抽出来。

    杭敬承只垂眸,瞧着她弯腰时内搭里露出半截白皙腰线,跟滚圆饱满的臀比起来显得只有一掌宽。

    喉咙微痒。

    半天没听见他吱声,陆敏扯着被子钻出来,“怎么了?”

    杭敬承回神,“你说什么?”

    陆敏只当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老样子。出事儿那位多半没人保了,只能降低影响。选角还在联系,估计没十天八天定不下来。宣传曲重新找人。”杭敬承扯着被罩另一角,抖落几下方便她拽被子,“你呢,考虑好了么,下周去不去?”

    “去吧。”陆敏将被子放到杭敬承怀里,俯身扯床单,“教师这职业来去不自由,这么多学生,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总能不管。”

    笑着骂着痛苦着,成年人肩上总有许多责任。

    至于难处,伤口,半夜里一个人消化消化得了。

    崩溃的时候总说要放弃,抹掉眼泪,缓和缓和,又会告诉自己算了,再坚持坚持。陆敏从小是这么过来的。

    往上爬没胆识,往下坠又不甘心。至少活得安稳,她安慰自己。

    “行。”杭敬承点头,似乎早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决定。

    陆敏跪坐到床上,弯腰铺平新床单,“要是真辞职的话,可能会涉及违约之类的,会很麻烦。”

    “真想辞的话,也不过麻烦这一次。”杭敬承淡然。

    陆敏吸了下鼻子,心下微动。

    好像在他这里,她做什么选择都是可以的。

    后腰忽然多了只手,温热衣料下滑,陆敏愣住。

    “扯扯你身上衣服,露半截腰。”杭敬承别开脸。

    这几天给看不给吃,未免让人火大。

    “喔。”陆敏讪讪拽住打底衫的下摆。

    收拾好床单,她往床边看了一眼,“二九呢?”

    杭敬承耸肩,“没注意。”

    赶紧出门找。

    陆敏一面叫着二九的名字一面翻箱倒柜,越找越急,只差出门贴启事了,二九作为话痨居然一声不吭。

    忽然注意到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几只红色爪印,血压逐渐升高。

    “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小脑袋顶着几坨红色果泥,噌地从火龙果里冒出来。

    陆敏:

    杭敬承:

    托二九的福,两个没吃晚饭的成年人在洗手间折腾半小时。过程中杭敬承又报废一双棉拖。

    顺便验证了鹦鹉是直肠子这件事。

    因为是红色的。

    杭敬承:

    晚饭后二九想跟杭敬承玩,大叫杭老板,后者看也没看它,直奔书房

    陆敏倒是接到好久没联系的池娆的电话。

    “喂,娆娆?”

    许久没聊过,开口有些紧张。

    “喂,陆敏敏,好久没见了,想我没。”

    池娆娆还是那个池娆娆。

    陆敏被她逗笑,“想你。”

    “死丫头,我不联系你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池娆从来都是娇滴滴明亮的声音,笑起来清脆,“过段时间青城有活动,我去找你玩啊。”

    “好,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您关注关注我微博行不行,好歹现在是半个女明星呢。”

    “关注了,只是不太上微博。”

    “前几天才听祝教授说你结婚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份子钱不要了?”话题跳转很快。

    陆敏解释:“我们没办仪式,就没刻意告诉你们。”

    “当时还以为你会是最后一个呢。这么快结婚了。”池娆感叹。

    “家里催得紧。”

    “听祝教授说你家那位不错啊,我还看过他做的电影呢。真不错,这种人才能配上我们敏敏。”

    陆敏说:“收起你的滤镜。我们之间相亲嘛,就这样了。”

    “不要否认爱情发生的可能性哦。”池娆一本正经,“跟你说个事,梁丝要结婚了,你猜对象是谁。”

    “不知道,她那个谈了好几年的男友吗?”陆敏茫然,她毕业后就没联系过梁丝。

    从室友变成点赞之交的距离,只需要一场毕业典礼。

    “不是哦。”池娆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是一个才认识一周的男人。”

    陆敏惊讶,“这么突然吗?”

    “我也纳闷,她家里又不催婚,没有压力,干嘛这么着急呢,再说才认识一个周,靠谱嘛。你猜她怎么说,她说爱情来了。”

    “为什么?”

    “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她说前两天飞机颠簸,以为自己要去见太奶了,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就倒在下飞机的走廊里,给那个男的打电话痛哭。”

    面对生死,人总是脆弱一些。陆敏明白,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据说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缩回安全范围内的,如果有人在这个安全范围内,那她会第一个去找他,因为他代表绝对的安全感。梁丝认为,这是爱情的必要条件。”

    作者有话说:

    池·助攻壹号·娆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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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星戴月的想你》痞坏混球飞行员x温柔手作店店主(先婚后爱男暗恋)

    《庸俗情歌》京圈落魄公子哥x小镇普通女孩(破镜重圆)

    《浪漫主义》(关于荷尔蒙的故事)

    《落雨逢春》温润通透病弱贵公子x贫穷坚强暖心小可爱

    《当夜潮涌》分手后他的金丝雀攀上他的小侄子,豪门狗血爱情战争(你自由,痴狂,与大地绝配)

    第 37 章

    “喔”陆敏点头, 表示了解。

    她对爱情没太大想法,但是可以尊重各人有各人的标准和态度。

    池娆说:“她说婚礼在巴厘岛办完了,在卫城这边办个小的, 只请几个同学朋友, 不请亲戚了。你到时候一起来呗,好久没聚了。”

    卫城距离青城大概两个小时的航程。

    陆敏盘腿坐在坐垫上,看向窗外,空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衣角的线头。

    面露犹豫,沉默两秒。

    “喂?陆敏敏?”

    “我”陆敏说话含糊不清,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在。”

    “去吧去吧?又不是多远的地方, 我来承包你的机票住宿好不好, 太想见你了敏敏~”

    陆敏苦笑, 她犹豫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很向往远方,想要去旅行, 但是她从来没有出于观光游玩的目的去过哪里。

    小时候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条件原因, 长大后条件稍微改善, 然而‘待在原地’已成了一种巨大的惯性, 拉扯着她, 从不远行——没有时间,没有钱, 没有精力做攻略, 怕路上会出事,怕在外遭遇不测。

    “她什么时候办婚礼?”

    “可能六月底吧。咱们直飞卫城。”池娆说:“你提前几天来,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逛街, 上回跟谢雯一起就是一个朋友, 一起去买包,sa欺负我,配货好坑,朋友说卫城那边容易配货,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敏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至于机票住宿之类的,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

    “真的吗?”池娆惊喜。

    “我尽量,如果有时间的话。”陆敏再次重复。

    池娆:“我跟你说我在那边有好多博主朋友,到时候让他们带咱们吃遍卫城,一定不会让你觉得卫城不过如此的上次我去卫城的时候,遇到一个”

    池娆高兴起来喋喋不休。

    陆敏换了只手拿手机,撑着地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伸出食指搭玻璃窗,画小花。

    池娆在讲自己的生活。

    以前宿舍夜话的时候,经常有这个环节。她喜欢酒精,喜欢好看的男人,喜欢热闹的地方,陆敏关于这个世界绮丽繁华的启蒙,是从池娆的口述中开始的。

    “嘿嘿,就说这么多吧,祝教授叫我去洗澡,我先挂啦。”池娆说。

    “嗯,拜拜。”

    “拜拜~”

    嘟。

    电话挂断。

    手机贴耳朵贴得太紧,似乎要捂出细汗,陆敏松了松手腕,冷燥的空气钻入,人也清醒起来。

    这通电话,大概是为了邀请她去参加梁丝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陆敏觉得自己可以感知到电话另一端千里的距离。

    数不清的山川湖浪,丘林摇荡,旷远的距离和贫瘠的联系。

    明明大学那会儿,陆敏也有话讲,聊思想课上那个凶巴巴爱点名的老师,聊兼职路上的可爱的人,聊这几天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有时候几个人会喋喋不休聊到半夜。

    陆敏在历城出事那会儿,身边没有一个熟人,池娆是那时第一个去找她的,跟她说不要怕。

    曾经以为这么要好的朋友,各自步入新的人生阶段,各自奔波。

    分别好像并不是快刀斩乱麻的剧痛,甚至并不觉得痛。

    相逢时匆匆打一个招呼,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感叹,为什么不叫住她多待一会儿呢,明明曾经那么要好。

    “在想什么?”

    男声在身后响起。

    陆敏时常觉得他的声音像风吹松林,有种枝叶摩挲的颗粒感,带着点随意。

    很好听。她不得不承认。

    “刚打了个电话。”她转身,后背稍稍靠着玻璃窗,晃了晃手机,“池娆的,好久没联系了。”

    “哦。”杭敬承已经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长短不一的裤带松松垮垮从T恤底下露出来,手里握了两个杯子,递给她一个。

    “谢谢。”陆敏接过,抿了一小口,温水顺着喉管滑下,整个人从迟缓的思维中复苏过来,“她替一个同学邀请我去参加婚礼,不过在六月份。”

    杭敬承走过来斜靠玻璃窗,“到时候学校放假么?”

    “应该不。”她摇头,“七月份才期末考试。”

    “这么说,你没时间参加。”

    “不知道”陆敏将仰头,后脑勺抵住玻璃,“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去的。”

    “她不知道你现在在学校工作么。”杭敬承学她靠住玻璃窗,仰头时视线对着刺眼的顶灯,只好闭上眼睛。

    “知道的。她可能只是不了解高中什么时候放假。”

    “嗯,很久没见的朋友了,是会这样。”

    “杭老板。”陆敏忽然转头,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眼睛里面映着顶灯的光点,闪闪烁烁,“你好像有很多朋友?”

    杭敬承掀开眼皮,视线懒怠地转了一圈,落回她的眼睛,“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呢?”

    杭敬承挑眉,对她会这么问表示有点意思,“有趣,聊得来,志趣相投,就做朋友了。”

    陆敏说:“我好像没有很长久的朋友。小学时跟谁约定以后要做对方的伴娘,现在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哪怕是娆娆,我以为我一定不会疏远,还是慢慢变远了。有时候会想,要是不长大就好了,要是不毕业就好了。人生就没有那么多段旅程,就不会有那么多分别和遗忘。”

    杭敬承沉思片刻:

    “其实也只是变远了而已,你还是会说她是最好的朋友,她还是会给你打电话。”

    他笑着:“时间,距离,总有一样会冲淡你以为的深刻。”

    “我呢,虽然通讯录几千人,最近常联系的只有这么几个,剩下大多都是偶尔想起来,约顿饭,打个球,过后聊天框就沉底了。社交么,就是不断流动的区域,有时候会与别人重合,但是重合也只是一段时间,剩下的都是不可控的。”

    他举起水杯,松散弯下手腕跟她碰杯,泙泠脆响,明朗腕骨稍弯,唇碰杯沿。

    陆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维持人际关系来说对她并没有那么必要,虽然会感到孤独,虽然并不拒绝所有别人主动,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

    而杭敬承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她。

    “一般人看我这么久,都是要收费的。”杭敬承懒洋洋睇她。

    陆敏微囧,意识到自己看着他走神太久了,挪开视线,借喝水掩饰自己。

    听见他笑,“躲什么,又不收你的。”

    心跳漏了一拍。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片刻宁静。

    “喂,裴总。”杭敬承掏出手机,放到耳边。

    路过二九,轻轻给鸟笼一脚。

    二九扑棱几下:“汪汪汪!!”

    “嗯,家里养了只小狗”

    陆敏捧着杯子,稍快地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好奇怪。

    /

    因为是周五,好像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陆敏闲来无事,抱着吉他去了书房阳台。后来杭敬承进来开视频会议,她要出去,他抬下颌示意她不用介意,指了指耳机。

    陆敏又退回阳台,小心地推合阳台门。

    青城的春天漫长而冷酷,温度总要比别的城市低一些,五月底气温还在十几度徘徊。

    城市的璀璨灯光绵延到视线尽头,天空蒙蒙一团灰黄。

    随意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手指搭在弦上轻扫,眼前落了碎发,只好偏向一侧。

    “江海一叶舟,疯疯癫癫去,谁与你共游,寒风不消说,误入千层楼,点一把野火,无忧亦无愁。”*

    海底与天空交接的声音,鸥鸟划过淡蓝色,不知镜与真。

    浪潮声不休,忽就想起两天前,那种绝望的心境,即便过了一整年,还是会颤抖,会恐惧。

    不过这次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难以捱过。

    为什么呢?

    陆敏拨动琴弦的手指顿在空中。

    继续。

    “记得那时下雪,

    我们一起入眠,

    你说要熬过这些冬夜,

    冰冷的手把我温暖借。”*

    思绪断断续续发散。

    那天事情发生,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就去找杭敬承了。

    可是,血缘最亲密的陆建国和王丽琴都在青城。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想到他们。

    潜意识里,杭敬承才是她可以不设防的人。

    啊啾。

    今晚有风,阳台太冷,陆敏打了个喷嚏,用手掌摩挲胳膊,抱吉他回房间。

    杭敬承的会议似乎还没结束,她扯椅子在另一侧坐下。

    放在一侧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梁丝发来的消息。

    看样子是婚礼邀请函。

    据说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缩回安全范围内的,如果有人在这个安全范围内这就是爱情。

    啊啾。

    第二个喷嚏。

    杭敬承随手拿起椅背上的毛毯,陆敏却呆呆地不知道接过,他瞥她一眼,摘下耳机,暂停了会议,连人带椅子扯到自己身边。

    陆敏随着惯性后仰,失重感明显,心跳骤然加速。

    却没有倒下去。

    她胸口起伏,看着他。

    杭敬承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失态,攥着手腕将毛毯盖她身上。

    “冻傻了?”

    “不是。”她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舌尖只润泽一小片,粉色的,带着水渍。

    波光粼粼的,像某种晶石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带着点困惑与难以置信。

    他偏头低笑一声,冷寂又多情的薄唇勾起。

    “不跟你收费,也不能这么看吧?”尾音上扬着,轻声逗她。

    陆敏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看他,一时又望了怎么挪开视线。

    只好用手捂住眼睛。

    “接吻吗?”杭敬承问。

    她摇摇头,“今天好像不方便。”

    沉默。

    一秒,两秒。

    阳台门完全没有关闭,她听到微冷的风撩动白色薄纱。

    海潮夹杂烟草的味道渐近。

    后颈忽然被温热掌心轻轻捺住。

    杭敬承低头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36结尾修改,快回去看!)

    然后,来晚了,臣罪该万死,负荆请罪

    *歌曲《风浪里》

    *歌曲《追寻你》

    第 38 章

    他握住她的手腕, 牵到自己身后,另只手按在她后颈,拇指轻轻摩挲生长碎发的细嫩皮肤, 直到她不再抗拒。

    陆敏空着的手捂在自己眼睛上, 没有视觉,触觉无限放大。柔软的,坚硬的,贴在唇边,轻轻地咬啮,碾磨。

    心跳轰然震颤。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轻啸着风的声音, 带来他的味道, 躁动的, 湿潮的。

    时间沙沙流逝,杭敬承稍稍松开她的后颈。陆敏捂在自己脸上的手终于脱力地垂落身侧。然而他再次欺身而上, 紧接着她的唇齿被撬开。

    杭敬承这次毫不留情, 用手掌捺住她的后颈, 揽向自己。

    他搅得她喘不上气。

    浑身发烫, 要被他攥在掌心融化了。

    陆敏用尽全力。

    杭敬承意犹未尽抿了抿唇, 掀眼皮瞧她。

    她闭着眼睛,唇侧润泽泛红, 气喘, 吁吁。

    “我说了,不方便的。”

    “抱歉。”他向她道歉, 过几秒, 又补充一句:“今天只做到这儿。”

    腔调诚恳。

    陆敏缓慢睁开眼睛, 适应光亮,怀疑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乡下的狸花猫都很机灵,机警灵敏,不与人亲近,有些是例外,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粼粼的圆眼睛里却是柔钝。

    杭敬承莫名笑了,散漫地说:“我忍得住。”

    “不信再来一次。”

    陆敏立刻搬着自己的椅子挪开了,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

    杭敬承手里捏着一粒耳机,眼底笑意渐深,看她一会儿,转身继续开会。

    /

    陆敏挪到阳台边,面对聊天界面发了半天呆。

    陆敏:[信任感还对应着朋友]

    陆敏:[对吧]

    池娆娆:[什么?]

    池娆娆:[哦]

    池娆娆:[梁丝丝的事啊]

    池娆娆:[我是觉得朋友和爱人只在一念之差啦]

    池娆娆:[收到她的电子请柬没?]

    陆敏回复:[收到了]

    指尖停顿片刻,按住池娆的倒数第二条消息选择回复,[爱人要比朋友稀缺的多吧]

    正在输入中。

    池娆迅速回复:

    [那倒是]

    [不过朋友之间毫无杂念,只要稍微有点暧昧,友谊就变质喽]

    陆敏盯着这两行字,抿了下嘴唇。

    好像还是烫的。

    她悄悄回头瞧身后的男人,他手边摞着几份文件,开会时谈吐严肃,与刚才的懒散判若两人。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杭敬承忽然转头瞥过来,陆敏迅速收回视线。

    /

    周末两天,陆敏只是洗了床单、晒了被子,半点工作都没有做,渐渐修补了自己的心情。

    她周一上午有三节课,最后一堂几乎站不住,靠在讲桌上讲了半节课。

    课后匆匆离开教学楼。

    上个周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像上次一样撞见流言蜚语。

    办公室这会儿人很少,原本罗茜的位置上坐了个面生的年轻老师,在跟学生谈话,见陆敏进来,跟她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陆敏也点头致意,迅速挪开视线,回到自己位置上。

    教案抄了几个字,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上学期休产假离开的老师,当时挺着大肚子来学校上课,直到临产才休假,陆敏和胡菲菲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入职的,所以没见几面。

    何芮汀站在新换的班主任南雁面前,两手背在身后,纤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扯身后的散尾葵叶子。

    她偷瞄身旁的陈书屹,顺便送他一个白眼,少年冷冷淡淡挪开视线。

    她愤愤咬唇,下唇出现齿痕,很快消失,趁班主任不注意,用口型说:“陆老师。”

    陈书屹瞥她一眼,没做什么反应,何芮汀没来得及发作,听见班主任拍桌子。

    “何芮汀!”

    “老师正在讲话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身体一震,垂下脑袋。

    南雁严厉恳切:“再次重申,虽然你跟陈书屹同学家里关系非常好,是一起转来的,过阵子还要转走。但是!你高调给他读情书的行为已经影响了班级正常秩序。而且,何芮汀同学,你的成绩在月考和期中考试中出现明显下滑。虽然你家里有钱可能不在意这些,但是有些品质老师希望你可以在少年时期培养!”

    办公室人少,南雁刻意压低了声音,陆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翻页时朝那个方向看了看。

    她记得这两个学生之前因为疑似恋爱,被罗茜抓到过。

    现在看来,不算是小情侣,只是女生喜欢男生,男生似乎对女生无感。

    聊到最后,南雁出去接电话,何芮汀往陈书屹手里塞了盒什么东西,陈书屹不接,她也不恼,自己郁闷几秒,又巴巴贴他身边了。

    少女的热情几乎像燎原烈火。

    陆敏感叹。

    正午干燥温暖的风撩动鬓边碎发,她放下笔,想起件旧事。

    好像是那年三月还是四月,农业教授去给高一学生讲科普课,学校叫每位同学带几朵花来。

    她从家抱了盆水仙,到学校才知道大部分人拿的都是鲜切花,精致娇艳那种。

    杭敬承那朵是白色郁金香,她上课时偷偷瞄过好多眼,差点被老师抓住走神。

    临近下课,教授很浪漫地提议,同学们可以相互交换自己的花。

    班级里暗暗沸腾。

    陆敏也是。

    许多人暗戳戳试探自己的喜欢的人,明着暗着将花塞到TA桌箱。

    杭敬承那桌跟开花店似的,粉玫瑰、紫罗兰、向日葵、满天星

    陆敏当然不指望他那朵能到自己手里,以他的性格,那朵郁金香大概会被朋友抢走。

    然而某节课课间,真的有一个女孩手里拿了朵白色郁金香——

    事隔经年,陆敏已经不记得这女孩叫什么,长什么摸样,但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先是松了一口气,心说早猜到会这样,然后是巨大的失落,像一点点吞没夕阳的地平线,将她隐没阴影中。

    陆敏带来的这盆水仙被同桌嘲笑了半天,说像韭菜叶子和煮熟的蛋清,哦对了,还有毒。

    是嘛其实她在发现杭敬承送别的女孩花之前,一直在猜测,有多少可能把花送到他手中。

    那女孩子拿着花笑吟吟从窗外路过,她闷闷趴了半分钟桌子,将水仙塞到同桌怀里。

    “干嘛?想毒死我?”

    “扔掉。”

    反正她也不会送出去了。

    暗恋呐。

    小小的心装了一个人,然后整季整季下雨。

    需要好多勇气的。

    对上某道视线,陆敏回神。

    陈书屹已经看向别处。

    陆敏记得这他跟何芮汀是从历城三中转过来的。

    她不想跟原来的事和人有任何牵扯,冷淡地收回视线。

    /

    罗茜被停职,高建平神出鬼没,学生们不太接触,手里的工作一点都没少,陆敏平静忙碌地过了一个周。

    周五,临近午餐时间,她收拾东西去餐厅,在门口碰见刚下课的胡菲菲。

    “陆老师。”胡菲菲一蹦一跳靠近她,顺便帮她撩开门帘。

    “谢谢。”陆敏说。

    “你听说没,高主任和罗老师的事。啧啧,精彩死了”胡菲菲头顶燃着八卦之魂。

    陆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据说,高主任啊”胡菲菲四下看了看,没有耳目,凑到陆敏耳边,“高主任被人耍了,不知道什么哪冒出来的省厅里的秘书给他打电话叫他办什么事,他还想去邀功呢,结果电话那边不认账,说他有毛病。”

    “什么意思,电话那头换人了?”陆敏没听明白。

    “我觉得更可能是高主任太着急了,随便谁打电话自称是省厅的人,他就信了呗,结果出力不讨好哈哈。高主任身边的朱老师说的,你可别往外传。”

    高建平这么精明势力的老油条,居然也会吃这种亏,陆敏觉得不可思议。

    胡菲菲说:“还有一件,还有一件,你今早看见罗老师没?”

    “没。”陆敏摇头,“今早有课。她不是停职了么?”

    “那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胡菲菲可惜,进了排队打餐的队伍,她再次压低声音:“她今早来学校闹,说自己旷课是事出有因,是回家去抓奸了,高主任当时应该是急着去邀功,懒得管她的事,说学校才不管她抓什么,她又改口说自己老公根本就没出轨,都是有人设计她的。”

    陆敏有天早上撞见罗茜和她女儿,多少了解一些她家里的事,这么说来,她确实可能因为这个擅自离校。

    胡菲菲不以为然,“拜托,她之前防她老公防成什么样了,出没出轨她自己心里清楚。不过高主任也是心狠,好多年了,他私下跟罗老师哥哥妹妹的,转眼就撕破脸。”

    下课铃响起半分钟后,食堂涌入一大波学生,胡菲菲渐渐收了声。

    恼人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陆敏郁结多日的心终于迎来一丝爽快。

    轮到她点餐,她只点了青菜豆腐和藕片,米饭要了半份,另外要了一块蒸地瓜。

    上班后久坐,不控制饮食很容易堆出第二块小肚子。

    三个女孩手挽手路过,叽叽喳喳聊天:

    “对对对那个电影”

    “男主角我超喜欢,从初中就开始追,之前还拜托姑妈带了签名照”

    “电影拿最佳影片的话,他也可以去领奖吗?还是导演去领?”

    “说是制片人吧这个制片人超帅的!我之前看过访谈。”

    “能有我家哥哥帅?全球最帅男人第71哎。”

    胡菲菲找了个位置坐下,“哦对了,恭喜你家杭老板呀,电影在南影节拿奖了,好像男主角也拿奖了。”

    “嗯?”陆敏有点茫然。

    胡菲菲比她惊讶,“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就昨天晚上的事。”

    陆敏摇头,“知道的。”

    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直播,二九甚至认出杭敬承,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人知道这件事。

    “嘿嘿,南影节可是国内最高规格的电影节之一了,用我妈话说这叫前途无量。”胡菲菲小声起哄,“这不得出去约会好好庆祝一下?”

    陆敏咽下口中米饭,解锁手机,点开被挤到第三页的头像,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上午。

    前几天微博爆了几个热搜,关于杭敬承之前说过的那位男演员的负面新闻,他因此忙得焦头烂额,两天没回家,前天出发去南城参加电影节,昨天参加去电影节现场之前给她发了个消息。

    [等会开始颁奖]

    没头没脑的。她不知道怎么回,只说:[嗯我在看电视]

    没了下文。

    陆敏沉思片刻,敲出四个字:

    [恭喜获奖]

    这话好像有点官方。

    发送键迟迟按不下去,指尖停滞几秒,按下删除。

    陆敏:[这周还回来吗?]

    等了会儿,没回复。

    她将手机熄屏,放到一边。

    胡菲菲见她不说话,早习惯她这个性子,又扯开别的话题。

    下午,陆敏收到杭敬承的消息,他说已经回青城了,还叫陆敏放学去接他。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车。

    好在他给的地址并不远。

    放学后,陆敏匆匆收拾东西离校,中途遇见高建平,擦肩而过时似是不甘地瞪了她一眼,她莫名其妙,回头看去,高建平已走远。

    杭敬承给的地址是附近一个艺术馆,里面在举办什么活动。

    陆敏看了看手机,距离结束还有段时间,慢下脚步。

    临近落日,夕阳躲在某座建筑之后,只留万丈霞光。

    “小姨?”

    陆敏衣摆被人拽住,疑惑地回头,是个苹果脸,脸蛋红红的小女孩,看着面善。

    “小姨你一个人散步呀。”小女孩脖子上挂了个二维码的牌牌,身边有个小摊,中年女人在整理摊位上的鲜花,一支支用玻璃纸包起来的,很漂亮。

    “啊,是你,你在这里卖花吗。”陆敏想起来了,是那天在超市碰到的,要她拍照的小女孩。

    她蹲下|身,拨了拨小女孩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妈妈,上次的照片就是小姨帮我拍的。”小女孩牵陆敏的手,跟妈妈介绍。

    陆敏跟她妈妈对视一笑,点了点头。

    “小姨,我跟妈妈在创业哦,送你一束花吧。”

    小女孩坚持送陆敏一束花,她妈妈也坚持不收钱,陆敏挑了束最小的,巴掌大小的风铃花。

    告别母女俩,陆敏继续赶路。

    夕阳收尽余晖时,正巧走到艺术馆门前。

    上个世纪的建筑,圆顶尖塔,浮雕玲珑,典雅中带着时间的厚重。

    门口许多张海报并排摆在一起,里面好像是电影的交流会。

    陆敏顺着指示上台阶走进去,玻璃墙后灯火通明,远远可以听到嘈杂人声夹杂快门闪烁。

    身边路过许多人,穿着职业套装,打扮精致得体,有些人还拿着话筒,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过并没有到处乱看,以免露怯。

    走到内馆门前,门口有两个保安模样的男人,在检查入馆人员的什么东西。

    陆敏这才意识到别人都有身份牌,而她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这个时候发消息杭敬承看不看得到,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解锁手机。

    “嫂子。”年轻清瘦的男人走到她面前,笑起来满口白牙,“承哥叫我来接你。”

    是苏浩,杭敬承的助理,陆敏认出他,点了点头,跟他进去。

    “承哥还在接受采访,嫂子你在里面稍微等会儿吧。”

    会场布置得很正式,红毯和签名板严谨得体,每隔几步就有被围起来采访的人,里面不少她叫得出名字的导演和演员。

    这么多人,陆敏不指望一时半会儿能找到杭敬承。

    然而她还是看到他了,从进入内馆第一眼就看到了。

    在聚光灯下谈笑风生从容淡定的杭敬承。

    因为他正看着她,远隔拥挤人潮,闪烁灯光,嘈杂声响,他无声地对她笑了笑。

    她指尖微动,握紧手中小小的花束。

    作者有话说:

    “如果在十八,我没能送你花~”

    第 39 章

    杭敬承这趟南城之旅除了参加电影节, 还有早前定下的一个合作方的接触。

    聊完合作,马不停蹄赶往典礼现场,说不紧张么, 是假的。毕竟是商人, 考虑的是利益。

    奖项这种东西在搞艺术的导演看来是内涵,是对个人表现能力的肯定;在制片人看来就是价值,能带来后续机遇的价值。

    商务车载着剧组的人去活动现场,临近会场,他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 点开顶端的对话框。

    [等下开始颁奖]

    等消息的几分钟里,点开她的头像, 是只捏着粉笔写板书的卡通阿飘, 身边还有杯咖啡——尽管她本人从来不喝咖啡。

    指尖轻触屏幕, 头像缩小,对面来了回复, 杭敬承看罢, 唇边勾起弧度。

    她说:[嗯我在看电视]

    电影行业有一系列自己的行为模式, 颁奖典礼按例有商务晚宴, 电影相关人士聚会、相互引荐, 再就是一系列媒体采访,后续商务接洽。

    杭敬承没有在南城待很久, 今天上午结束行程, 青城这边有旧友邀请支持一个电影艺术节,下飞机后直奔会场。

    活动过程主要是电影主创在接受采访, 苏浩作为助理只在一边守着帮忙处理杂事。

    杭敬承抽空瞥他一眼, 赶紧上前听指示。

    身前记者还在组织语言, 杭敬承稍稍偏头,压低声音:“去门口接个人。”

    苏浩一愣。

    “你嫂子。”

    “啊,好的好的。”苏浩恍然大悟,拨开人群走出去,正巧主办方在发咖啡,差点撞上去,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杭敬承收回视线。

    摄像机镜头后,这是张与导演、演员气质都迥异的制片人的皮囊。年轻,老道,谈吐间严肃不足,亲和有余,然而相当有分寸感的一个人,眉眼清寂矜然,无论如何谈笑,都带着几分不容僭越的压迫感。

    有心人注意到他偶尔向会场门口张望。

    似乎被外面什么吸引了目光,忽然勾唇一笑,眉目即刻柔和下来。

    采访开始有一阵子了,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有人好奇,偷偷顺着视线看过去,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啊。”

    周围小小的一声惊呼,杭敬承下意识用手臂拦住即将跌倒的身影。小范围骚动,被扶住的女孩迅速站起身,低着头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杭敬承轻描淡写收回手,低头理了理衣服,才发现自己衣袖手臂处有片水渍。

    女孩显然也注意到这件事,握咖啡杯的手抖了抖,看向跟自己一起的摄像老师,后者脸色铁青,她脸色更白,拼命道歉:“我不,我不是故意,对不起老师,老师对不起,是我的错”

    刚才送咖啡的侍者转身时没注意,撞了她一下,然而这个时候,解释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基本就断送了一半前途。业内人士抱着或同情或看好戏的心态看着她。

    杭敬承瞥了眼那姑娘握咖啡杯的手,脱掉外套,“不用在意。正好准备换洗了。”

    周遭人皆是一愣。

    “继续吧。”杭敬承将外套挽到臂间,随意从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杭总已经带数位演员转型导演,有没有考虑过”有媒体率先反应过来,随后别家也相继回神,气氛回到十分钟之前。

    /

    众星捧月的月。

    杭敬承好像从来都是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人,众星捧月的月,陆敏想。

    高中那会儿人群核心的也总是他。除了成绩好,脾气也不错,他身上好像还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使人不自觉仰望他,尊重他,亲近他。

    “嫂子你还要喝点什么?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找个毯子?”苏浩热心地问。

    陆敏收回跨越层层人群看向某个方向的视线。

    “我在这坐着就好,你去忙你的吧。”她轻声说。

    “我不忙,承哥他们比较忙。”苏浩挠头,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做点什么,“我先过去看看,有事您叫我。”

    陆敏应声,一个人坐在角落,等活动结束。

    采访现场离得有点远,看不清也听不清,她举起纸杯抿了口温水,百般聊赖地看向四周。

    临时休息区放了许多桌椅,座位上大多没有人,放了些设备器材,偶尔有人匆匆回来拿点什么东西又奔向现场。

    墙边柜子上还堆了许多包装精致的花束,放不下的都在地上,琳琅满目。

    这场活动好像没有演员或者明星,陆敏回望会场,停顿片刻,低垂视线,不及巴掌大的风铃花躺在腿上,指尖戳了戳,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把它藏到身后,托腮看向地面。

    就这么盯了会儿,眼睛发酸,听见身边有谈话声,她抬头,意外对上含笑的眼睛。

    杭敬承闲散抱着手靠在桌边,正跟身边男人聊天,视线却在她身上没离开,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

    “怎么不叫我。”她说。

    竟像被冷落的孩子在发泄不满。

    “这位是?”

    陆敏这才注意杭敬承身边还有个男人,五十多岁的模样,灰白长发,戴了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起身。

    杭敬承笑着,提步走到她身边,手臂虚虚拢在她身后,“我太太,陆敏。”

    又跟陆敏介绍这是哪位导演。

    听到名字,她暗自心惊一瞬,看向身前男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仰慕。

    这种名气的导演,如果不是杭敬承,她这辈子不可能接触到的。

    “陆小姐,你好。”大导演亲切地跟她打招呼,她晕晕乎乎回应了,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直到人已经走了,恍恍惚惚回神,“他是不是拍了那个《惊龙活虎》的那个?”

    “是他。惊龙活虎是老片子了,你看过?”

    “嗯,小时候家里有他的碟。看过好多遍。”陆敏目送导演跟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汇合,然后消失在某个角落。

    “老头有什么好看的,看看我行不行。”杭敬承信口。

    这样说话未免太冒犯那导演,陆敏无奈地抬头看他,他则一副聊赖又百无禁忌的模样,“走吧,出去走走。”

    毫无悔意。

    “那个,杭先生”正准备离开,羞怯的女声响起,陆敏回头,瞧见一个记者打扮的年轻女孩,以为是工作,自觉让开位置。

    “你好?”杭敬承仍笑着,单手抄兜,灯光冰泠眼底折射一丝对陌生人的疑惑。

    女记者心里被这份疑惑刺了一下,他这么快就忘记她了。

    然而已经开口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我是刚才采访的记者,不小心把咖啡弄到您外套上了,非常过意不去,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付清洗费用。”

    “我说了本来就该洗了。”杭敬承顿了下,“你坚持付这笔钱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助理。”

    语气和善,然而话里话外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陆敏静静站在一旁,并没有说什么,视线落在女记者逐渐攥紧的手上,听见她又羞又倔地咬牙坚持:“您本人的可以吗?因为非常感谢您的体谅”

    “我太太等很久了。”杭敬承打断她。

    路过她身侧,微微颔首,“你自便。”

    女记者惊愕,回头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陆敏。

    /

    只半个小时,天色完全暗下来,路灯亮起。

    陆敏比杭敬承慢了半步,视线越过他看向远处,明度很低的蓝色,几重云灰扑扑点缀。

    脑海中却是刚才女记者找他要联系方式的情景。

    她一开始没觉得什么,直到杭敬承拒绝,才后之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冲着他来的,看样子起因还是他随手帮了人家。

    有点郁闷。

    果然他对谁都好。

    “没开车过来来?”杭敬承问她。

    “嗯是,开了,没。”她胡乱应着。

    杭敬承回头,“到底开没开?”

    “没。”她低着头,将手背在身后,小花藏在袖子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玻璃纸,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察觉她的郁闷。

    做这行确实会接触好多人,就算他不主动,也多的是主动的。

    “随便走走吧。”

    “好。”

    可起因还是因为他主动帮人家了,不然今天什么事都没有。高中那时也是,擦身而过时下意识护住她,并不妨碍他脱下外套帮别的女生遮住羞耻。

    有点讨厌,这么多年过去,哪怕她是他名义上的、合法的老婆,依然不是唯一的例外。

    更讨厌的是,她又在胡思乱想了,为什么要纠结这么多细枝末节呢。明明这次他直接拒绝了人家。

    杭敬承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女人,背着手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思。

    “等太久,累了?”

    “没。”

    “不想来接我?”

    “不是。”

    看起来是不大高兴。

    “讨厌我?”

    “”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试探,却没想到她这次真不否定了。

    杭敬承舔了下后槽牙。

    好吧。

    陆敏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走吧。”

    杭敬承垂眸看着她,沉默半分钟,眼底多少有些无奈。

    走呗,总不能刚见面就闹别扭。

    刚转过身,就听她说等一下,衬衫衣袖被扯住。他回头,目光落在她只扯住一点点衣料的手指上,挑眉。

    “那个,恭喜你,电影很优秀,拿了奖”陆敏两只手都攥得很紧,话说得颠三倒四。

    “谢谢?”杭敬承尾音上扬,带了点疑惑。

    她松开手,别开脸不看他,“虽然昨天就知道你得了奖,但是没有想到要准备礼物对不起,这个是路上有个小朋友送我的希望你以后取得更多满意的成绩。”

    袖口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束蓝色风铃,只有三支,巴掌大小,用玻璃纸包着,扎了个蝴蝶结。

    杭敬承默然。

    大约半分钟,没有说出话。

    而后笑了笑,视线往身旁转了一圈,又落回来。

    他伸手接花,修长劲瘦的手指虚虚握着小东西,生怕摧折。

    陆敏仍不看他,别别扭扭地小声解释:“刚才一直没送出手,因为别人送的花都太漂亮了。”

    “怎么,还怕比不过一群外人?”杭敬承笑意轻佻,陆敏忍不住圆眼嗔他,他却正经起来,“各花入各眼。”视线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脸,“而且我啊,今儿最喜欢风铃。”

    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东西在他手里更显小巧,惨不忍睹的小巧。

    好吧。

    杭敬承永远知道怎么消解她的别扭。

    陆敏心里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好歹送出去了。

    回家路上又碰到卖花的小女孩,远远见到陆敏就笑,走近了,她说你果然把花送给叔叔啦。

    杭敬承认出这是超市遇见那个小女孩,应该也是送出他手中这束花的人。

    她这话,听起来像某种神秘的约定。

    “怎么,本来不是给我的么?”

    “本来就是要给叔叔的。”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模样。

    杭敬承瞧着,也跟着笑。

    他一直觉得陆敏如果笑起来,应该也是这种模样。

    睇向身侧,注意到她微红的耳侧。

    “走吧。”陆敏仰头看他,然后跟母女俩告别,“拜拜,下次见~”

    杭敬承跟着挥手,慢悠悠跟上她的脚步。

    青城生活节奏快,街头多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偶尔几个年轻的学生,只有陆敏跟杭敬承两个步履从容的人,闲闲散散散着步。

    “今晚想吃什么?”陆敏问。

    杭敬承说:“今晚不回家吃了,等会儿还有个晚宴。”

    陆敏一愣,莫名其妙,“那为什么我来接你?”

    杭敬承完全不觉得自己无赖,“不想见我?”

    “”

    为什么感觉被耍了。

    “不是耍你。”他看穿她心思一般,笑吟吟说:“明天有个庆功宴,就几个亲近的朋友,你也去玩玩?”

    “我吗?”陆敏迟疑,“我好像不太熟。”

    “拿一下,等会儿还我。”杭敬承将花塞回她手中,视线落到她的耳侧,抬手撩开她耳边碎发,别到耳后。

    他单手抄兜,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垂眸,睫毛在眼睑下洒下一小片阴影。陆敏捏着这束风铃,视线正好落在他肩侧,他的衬衫被风吹得微鼓,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金边。

    “是什么?”

    温热手指捏住她一侧薄薄的耳垂,冰凉触感,穿透过去。低沉微磁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的邀请函。”

    作者有话说:

    拜托,谁能拒绝杭敬承

    第 40 章

    好像是, 耳钉。

    陆敏手掌里攥了一截衣袖,等他换到另一边,重复刚才的动作。

    戴上两侧, 他拨了拨她的头发, 她自己也摸了一下,果然是耳钉,很小,似乎有纹路。

    “这玩意是什么?”杭敬承捏着盒子问。

    陆敏看过去,哑然失笑,“蝴蝶扣, 防止耳钉从耳洞里脱落下来的。”

    杭敬承把盒子递给她,她看了一眼, 没立即接, “本来该我送你点什么的”

    又变成她收礼物了。

    “不是说了么, 这是邀请函,不是什么礼物。”

    “昨天参加电影节, 这种活动一般都有文创周边, 主办方送的, 我又不戴这东西, 借花献佛喽。”

    他捏起一粒蝴蝶扣, 在指间翻了几圈,猜测平整的一侧应该贴着耳朵。

    “好吧。”陆敏松了口。

    杭敬承笑吟吟, 没给她半点反悔的机会, “明早九点出发。”

    陆敏点头,接过蝴蝶扣, 自己戴上, 问:“你晚上还回家吗?”

    “应该得晚一些, 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她将头发拨到一侧,戴另一只,“喔。”

    又走了一段,杭敬承看了眼时间,说自己得走了,她应着,这才注意身旁有辆商务车跟了他们一路了,有人下来拉开车门,杭敬承跟她打了声招呼,躬身上车。

    车子平稳驶离,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陆敏收回视线,一个人朝家的方向慢慢走。

    /

    某山庄。

    今晚的晚宴由国内某葡萄酒酒商承办,这人喜欢电影,又跟华中、华北系的电影人关系不错,趁着最近国内电影电视节都在颁奖,组织了这次活动。

    有钱人好面子,来的又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晚宴在吃的方面讲究颇多,上菜过程各种仪式繁复冗长,结束得倒是快,餐厅散场后移步大厅,进入正题。

    象牙白扶手椅错落分布,围成半圆,坐下七八位,有男有女,不拘如何握着红酒杯,大多姿态从容,风度翩翩。

    “那酒庄不是在赵琦手里?说是什么支持环保事业,虽然橡木桶越旧给酒带来的风味越少,但是他们在尝试新的方法,去增加那种酒桶带来的香草、胡椒和什么”

    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摇着酒杯,一身低调的黑,手链上缀着颗指甲大小的蓝宝石,灯光地下忽明忽暗,亮时蓝泠泠的光映在红酒杯上,“老褚说是杭总讲的,我是记不得了。他比较了解。”

    杭敬承就坐在妇人右手边,隔了两个人,翘着二郎腿,扭头看过去,笑说:“知道点儿,也是皮毛,听一爱喝的朋友讲的。”

    “谁啊,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施鑫,今儿也来了,在外边聊着呢,等会叫他过来。”

    妇人应着,转头又聊起别的话题。杭敬承这边,因为有电影‘爱好者’挑起话头,也说起别的。

    “当初杭总说就要这个导演,我还不答应,觉得没什么作品,谁知道人家一出手就获奖了,你说这。”上部电影最大的投资人故作无能后悔状。

    有些奉承话用不着杭敬承开口,只笑了笑。

    果然有人上赶着安慰:“哪的话,那里面有个小演员不是陈总钦点的嘛,演技多好。这一部电影制作多复杂,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陈总挑人这方面还是慧眼识珠。”

    一番话把陈总安排得心里熨帖,视线在杭敬承身上转了一圈,“杭总这口袋巾挺别致是真的花?”

    杭敬承说:“太太送的。”

    身边有人感叹:“年轻人真是,叫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的,肉麻死了。”

    陈和再次看向杭敬承西装口袋里这几支小花,抿了口酒,没说什么。

    所谓上层人,聚在一起也逃不过聊起哪家八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偶尔聊些秘辛,心照不宣地窃笑,大多数还是谁家最近靠什么手段接触了什么新项目,发展潜力如何。

    “是新城电力的黄总,全家都跟着上面那位遭殃了,找关系想把孩子送出去。好嘛,之前跟投八千万就当打水漂了。”

    “上次还约着一起去马场玩玩,说跑就跑了。幸亏投的不多,像我上次,被坑那么多,那家别想来往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谁让他不会站队呢。倒霉。幸亏我家宝贝儿跟他家那个没成。不然不搭手显得我们多没良心一样。”

    夜渐深,山庄建在山腰,落地窗外是院里的喷泉流水,远些是几十亩葱郁山林,黑夜里影影绰绰,山下别墅区灯火通明。

    杭敬承单手抄兜,手里握了支红酒杯,站在窗前,外头大簇郁金香晚风中摇曳,隔着一层玻璃,里面的人头脑昏沉,垂着眼睫,几分薄冷。

    “怎么不过去了?”

    杭敬承掀起眼皮,回头看了一眼,叫了声:“姑父。”

    陈和走过来,站他身边,“这行不好干吧。”

    “哪有好走的路呢。打漂儿容易。”嗓音懒懒的,没什么气力。

    陈和说:“我叫你打漂儿了?不是叫你回家帮衬着点吗,好过在这,操心些没有着落的电影,一部一部的,你就是专心南边那样生意,也比现在轻松。”

    “您不也投了,赚了不少。”

    陈和冷笑,“早知道是你小子,我能进这个项目?要不是人裴总专门过来,我”

    杭敬承打断,“不管怎么着,让您把钱拨出来,是我的本事。”

    陈和眼底划过不耐,“之前不是挺倔,不要家里帮忙,怎么样,还是用得到我们吧。”

    飞鸟略过天空,黑漆漆小八字撇似的在明度极低的天空中盘旋几圈,扑入树林。

    杭敬承皱着眉找这只鸟的去向,直到身旁陈和彻底不耐烦,才抿了口酒,缓缓开口:“先头儿确实倔,现在想明白了,做生意嘛,手头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

    他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锋芒——眼皮耷拉着,只瞧见这双清寂眼睛里的颓靡疏离,站姿也显得散漫,然而整个人就是透着股锐意。

    陈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

    屋里亮着灯。

    “啵——啵啵!”

    陆敏猛地蹬腿,差点从沙发上翻下去,发觉自己刚才差点睡过去。

    她定了定神,看挂钟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去门口转了一圈,男士拖鞋还在原地。

    准备关掉电视,正看到男女主角接.吻的二九不愿意,大声抗议,陆敏无奈,陪它看完这段,回卧室准备睡觉。

    睡前冲了个热水澡,她披了件睡袍,对着镜子擦润肤水。

    脸上的肉还算紧致,勉强有些下颌线,最近这段时间控制饮食还算有效果。

    视线下移,是她依旧□□的小肚腩。

    指尖戳了戳,一戳一个软软的窝,好可恶。

    不过看久了,也还好吧。

    还算可爱?

    她揉了揉自己,脱掉浴袍挂一边,抬手取下身体乳瓶子,按压一泵,弯下腰从小腿往上抹。

    无意间瞥到臀侧的几道白色纹路,短短的妊娠纹的一样的东西,很碍眼。

    大腿内侧与手臂内侧也有。

    陆敏眼底黯然,迅速擦遍全身,捡起长长的睡裙遮住身子。

    准备出门前注意到镜子底下的两枚小巧的金属,很简单的镂刻玫瑰样式,她拿起来忍不住在耳边比划半天,小心地找首饰盒收起来。

    陆敏关掉灯,躺回柔软的被窝,渐渐生出困意,只是思绪不停,仿佛还很清醒。

    玻璃窗打开一线,初夏夜风吹动拖地长帘,月光映照白色纱幔,浮光曳影,若隐若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蒙蒙间听见声响,浴室方向灯光洒在地板上,传来水声。

    她伸手按开床头灯,想看看现在几点钟,然而眼皮不自觉打架。过了会儿,感觉有人从浴室推门出来,朝床边走来,顺便替她按灭床头灯。

    “还没睡?”杭敬承问。

    因为困意,陆敏处理信息的效率低许多,唔了一声,含糊说睡了。

    他似乎低笑了声,揉她的发顶,“睡吧。”

    身后窸窸窣窣,他躺进被窝,又问了句是不是晒被子了。

    她本来想问今天怎么样,过得开心吗。

    然而实在是太困,终于沉沉睡去。

    眼前一片漆黑,杭敬承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醒着。

    她好像经常晒被子,他想。

    拢了拢因为刚晾晒过,带着太阳的温和暖意的被子。

    然而除了被子,他还想抱抱她。

    沉默。等待。伸手。

    将熟睡的人儿捞过来,搂到自己怀里。

    柔软得像团棉花的人抱起来很舒服。

    杭敬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整晚紧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渐生睡意。

    /

    次日清晨。

    陆敏是被热醒的,身上汗涔涔,睡裙湿糊糊贴在皮肤上。

    “唔”

    她尝试伸懒腰,然而立即发觉不对劲。

    身前有人?

    陆敏唰地睁开眼睛。

    晨风撩开窗帘,寸缕阳光洒进卧室。她眼前是男人突起的喉结,脖颈青筋若隐若现。

    呃。

    呼吸间发现胸前的位置也不太对劲。

    每次吸气,柔软鼓起,都会贴到另一片温热的皮肤。

    瞳孔地震。

    大脑宕机片刻。

    陆敏屏气,试探性往后挪了挪,就发现自己的腿还跨在他大腿上

    沉默是今晚的长江大桥。

    为,什,么,会,这,样。

    “早啊。”头顶传来男人睡意惺忪的几分沙.哑的声音。

    陆敏浑身一震,下意识支开手臂后撤,然而不巧,腰腹又朝他靠近,小肚子被硬东西硌了一下。

    这次不敢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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