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拱进了楚沉昭的手心,终于觉得安稳了。
他愉快地甩了下尾巴,奋力把白天的场景甩出了脑海,重新睡着了。
帐内一派安静,在夜色中,一点金色微光从楚沉昭的身上闪烁升起,飘向他手中的锦鲤,最后落在锦鲤的鳞片上,消失了。
一人一鱼已经进入了睡梦,另一边的秦王,此时正在自己的帐内和张先生一起品茶。
“这次还要多谢先生。”
秦王端起茶盏,笑着对中年道士说道。
——虽然他被那碗腥臭的鱼汤恶心得够呛,晚饭都没吃几口,但是只要想想自己光明的未来,秦王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王爷言重了。”
中男道士摆了摆手,品了口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贫道听说,今日陛下临时推迟了典礼,王爷可打探出了什么消息,难道——”
“不会。”
秦王摆了下手。
“本王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说,是皇兄今日身体不适,他人一整天都没出过帐篷。”
中年道士依旧不太放心,“陛下可是看出了那条锦鲤有问题?”
“听人说,皇兄倒是问了几句锦鲤的事。”秦王有些得意的哼笑了一声,“但是那小太监一口咬定是自己换的水,陛下也就没再追究。”
他放下茶盏,“估计那小太监察觉皇兄态度有异,怕皇兄怪罪下来,所以根本没说小翠的事,倒是本王多虑了。”
帐内的烛火发出了一声“噼啪”的脆响,秦王看着摇曳的火光,状似惋惜道,“只是可惜了小翠……”
“王爷不必自责。”中年道士道,“能为王爷的大业而死,也算是她的福分,小翠自己定然也是愿意的。”
“贫道之后会为她多念些经文,教她安心往生。”
秦王叹了一口气,“那便辛苦先生了。”
道士又道:“不过若是有人发现了小翠的尸身……”
“先生不必担心。”秦王摇了摇头,“若是发现了小翠的尸身,皇兄那边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况且……本王特意叫她从猎场里面的小路回去,又在她身上撒了些药粉,估计他现在,已经被林子里的野兽——”
秦王垂下眼,没有再说。
中年道士不动声色地擦了下手心上的汗,笑着附和道,“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他看着手里的茶,正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退,秦王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有些急切道,“先生上次说这次春狩是本王的机会,说的可是这锦鲤的事?”
道士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老神在在地摇头,“不止。”
秦王的眼神一下子热切了起来。
中年道士瞥了一眼秦王的脸色,伸手,装模作样掐算几下,“王爷这次春狩,可往水源处去,若是见有人遇险,便去搭救。”
“先生的意思是,这遇险之人,对本王的大业有所帮助?”
“那先生可知这人是谁,是男是女,相貌如何?”
中年道士一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王爷去就是了,王爷冥冥之中和她自有联系,若是能得此人倾心相助,可以说,王爷的事,就已经成了大半了。”
秦王听罢,大喜,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找人。
“王爷莫急,须得等到围猎正式开始那日。”
道士站起身来,向秦王行了个大礼,“贫道还要回去修行,就不打扰王爷了,王爷早些休息。”
“贫道提前祝王爷万事顺利,早成大业!”
“借先生吉言。”
秦王点点头,露出了个志得意满的笑,在中年道士出去后,又叫人重新做了些饭菜。
他现在觉得自己又有胃口了。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秦王一直想着几天后的事,看都没看,就夹起一筷子菜塞入口中。
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秦王:……
呕!!!
……
第二日清晨,顾眠吃完早饭的时候,楚沉昭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参加典礼了。
他正要走出营帐,突然停住了脚步,瞥了一眼在鱼盆边探头探脑的锦鲤。
“钱良。”他冲钱公公示意,“把鱼带上。”
钱公公:???
他看着鱼盆里慢悠悠晃着尾巴的锦鲤,露出了一个看妖妃的眼神。
顾眠:!!!
老板竟然要带他上班吗?!
好耶!
顾眠在鱼盆里摇头晃脑。
老板一定是经历了昨天差点失去他的事情之后,突然发现本以为可有可无的员工,竟然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老板终于认识到了他的重要性!
顾眠和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的钱公公对视,仰头,冲钱公公张了张嘴。
记得要端稳!
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条普通小锦鲤了。
他现在是顾·钮祜禄·皇帝没有就不行·重要极了·锦鲤·眠!
钱公公:……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条鱼,莫名有一种憋屈的感觉。
顾眠和钱公公的悲欢并不相同,他只觉得钱公公动作好慢。
“陛下,这——”钱公公端起鱼盆,跟在楚沉昭身后,犹犹豫豫。
这让大臣们看到了,实在有损陛下威严啊!
钱公公在心里呐喊。
“小心点。”
皇帝声音沉沉,钱公公闻言瞬间站好,双手捧住鱼盆,态度比捧着皇帝诏书还端正。
然而皇帝并没有看他,继续对鱼盆里,明显对外出十分兴奋地锦鲤道,“若是让秦王看出来了什么——”
顾眠一抖,立刻摆正身体,竖起短短的小鱼鳍保证。
他绝对会让秦王看出来不对劲的,绝对!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条普通的锦鲤!
顾眠拼命回想正常的鱼应该是什么样子,然后开始在水草里游来游去。
——不时停下来啄啄水草,啄啄鱼盆底。
很快,顾眠就被水草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了。
顾眠:……
他尴尬的看着楚沉昭。
楚沉昭:……
“朕说的是普通,不是蠢。”
顾眠不满地冲皇帝张了张嘴,仗着皇帝听不到,开始在水里痛骂狗老板。
楚沉昭正要伸手把锦鲤身上的水草拂开,耳边突然传来了少年人嘟嘟囔囔骂人的声音。
“狗老板。”
他手下动作一停,不动声色的向四周瞥了一眼。
宫人们静静侯立,没有人出声。
他又看了看水里,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呼吸的锦鲤,若有所思地抬了下眉头。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本鱼解开!”
声音再次出现,比刚才大了不少。
楚沉昭眯眼盯住锦鲤。
“怎么、怎么了……”
顾眠被他的眼神看得瑟缩了一瞬,不自觉往水草里面藏了藏。
却没想到正好碰到了昨天还没愈合的伤口。
“嘶!”
他被痛得抖了一下,下一刻,一双手伸过来,扯断了他身上的水草。
得救了。
顾眠摆了摆身子,把水草从身上甩下去,又推到一边,确保不会再刮到自己,这才转头,用鱼鳍给楚沉昭比了个心。
——结果因为鱼鳍太短,差点抽筋。
“走了。”
楚沉昭看了他一眼,重新整理了一下袖摆,走出了营帐。
顾眠期待:终于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
他兴致勃勃的在水里打了个滚。
——
春狩开始时的典礼复杂又无趣,顾眠呼吸了没多久的自由空气,就已经听得两眼发直了。
虽然他现在很困,但他并不能安然入睡。
之前,他不是呆在温暖的宫殿里,就是在避风的马车里,只昨天被人拎出去了一次,但是由于过于紧张,所以完全忘记关注天气。
今天,乍一出门,顾眠发现——这天气……可真凉啊。
这个温度,配上兵部正在宣读的一大段一大段的春狩注意事项,简直让顾眠梦回高中早操。
没想到自由的空气竟然恐怖如斯!
等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顾眠已经麻了。
他看着身姿挺拔,几乎动都没动过的楚沉昭,明目张胆地打了个呵欠。
——不愧是老板。
他抻了抻身子,扩张了一下鱼鳍,开始思考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问题之一——
中午吃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一个熟悉的人影就走了过来。
等看清来的是谁,顾眠瞬间清醒了。
呦,这不男主么。
一想到昨天他遭的罪,顾眠就觉得牙根痒痒,要不是怕这狗东西再打什么鬼主意,他现在高低得跳起来狠狠扇他几耳光!
“皇兄。”
秦王看着钱公公手里捧着的鱼盆,脸上笑容和煦,心底却在冷嘲热讽。
——皇兄也不过如此,不但能被太监轻易糊弄,甚至还把个赝品当成宝贝一样。
也不知道那些大臣看见了会怎么想。
一个皇帝,竟然在这种场合带着小宠,玩物丧志。
秦王想着大臣们心里对皇帝的评价。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了些。
“昨日皇兄身体不适,臣弟担心打扰皇兄休息,未去探望,还请皇兄莫怪。”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力图让百官看清自己和玩物丧志的皇兄之间的区别。
顾眠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尾巴痒了。
硬了,拳头硬了
“狗东西去死吧,早晚有一天打爆你的狗头,呸!”
耳边传来少年嘟嘟囔囔的骂声,楚沉昭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鱼盆,又打量了一下秦王。
“秦王昨日,不是说想看看朕这锦鲤学了什么,不如同朕一起?”
锦鲤还能会什么,表演生吃蚯蚓么?
因为顾眠在秦王府时表现的和普通锦鲤没什么两样,秦王只觉得皇帝怕不是从来没养过这些小玩意儿,这才把普通的动物天性,当成了什么特别的行为了。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个好奇的表情,“那臣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眠:?
不是说叫他装普通的锦鲤么,怎么还有节目表演的,普通锦鲤还有这个功能?
他略带迷茫的看了一眼自家老板。
然后,顾眠的社畜本能开始启动。
不不,老板说的话不会是废话,一定是他没有领悟到老板的意思。
他蹲在水草里,露出了苦苦深思的表情。
——
皇帐里,秦王坐在皇帝下首,钱公公给两人上茶,秦王看着自己那杯倒得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浓茶,暗自咬了咬牙。
老东西,早晚有一天,要让你跪在本王的脚底求饶。
想到张先生昨晚的指点,他心下稍定,只当没有看见那杯茶,示意楚沉昭。
“皇兄?”
他倒是要看看,一条锦鲤,能会什么。
楚沉昭没应声,只把鱼盆往秦王的方向稍微推了推,拿起一根银筷,开始在水里晃了起来。
秦王:?
他看着在水里慌乱游动的锦鲤,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疑惑的表情。
就这?
鱼难道不都这样?
随着皇帝的动作幅度增大,那条锦鲤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开始跳跃起来。
秦王看着溅到自己茶杯里的水珠,忍不住皱了下眉。
另一边,顾眠正要痛骂老板,就感觉自己的尾巴被轻轻碰了下,他抬头,看见楚沉昭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秦王方向。
这一刻,顾眠觉得自己悟了!
锦鲤在鱼盆里愈发的慌乱,秦王手背被溅到了一滴水,他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正当他想要向后挪动一下的时候,似乎已经被皇帝逼得走投无路的锦鲤突然猛地一跃!
锦鲤高高跃起,尾巴卷起了一道水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直直的冲秦王面门而去。
秦王猝不及防,被扬了一脸的水。
“咳咳!”
好巧不巧,几滴水直接甩进了秦王的口中,秦王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开始拼命咳嗽,一脸想吐的表情。
秦王:鱼!鱼味!
呕!!!
顾眠:哈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洋洋的落回水中,昂着头,骄傲地看着楚沉昭。
老板,大声地说出来,他干的漂不漂亮!!!
楚沉昭看着一脸水的秦王,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瞬。
顾眠:!
老板笑了!老板对他很满意!!!
他立刻甩了甩尾巴,准备再给秦王来上一下。
楚沉昭看着跃跃欲试的锦鲤,轻轻用银筷敲了一个他的鱼头。
——适可而止。
啧。
顾眠哼了哼,趾高气扬地瞪了一眼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的秦王,装模作样的又跳动了几下,然后在楚沉昭把收回手的时候,适时停下了动作,优哉游哉地游回水草中间休息去了。
秦王感觉一阵恶心,他拿起茶杯,灌了几口水,结果刚咽下去,就想到刚才,这里面好像也被溅上了水。
秦王继续:呕!
他一边干呕,一边抬头向皇帝看去。
然而皇帝根本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继续用指尖逗弄着那条该死的锦鲤,他身后的那个老太监,则一脸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样看着他。
秦王:气死了!
“秦王不舒服?”终于,他强忍住恶心之后,皇帝屈尊纡贵地看了他一眼。
“是,是有些不适。”
既然皇帝丝毫不提自己的锦鲤做了什么,秦王自然也不好再说,只能强笑着说道,“可能是今早吃坏了什么东西。”
“那秦王可要小心些。”楚沉昭意有所指地轻扣桌面,“别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多谢皇兄提醒。”
秦王勉强道。
“钱良。”
楚沉昭对着钱公公吩咐道,“既然秦王不舒服,朕就不留他用膳了。”
“你去叫人给秦王端碗汤过来,让他喝了暖暖胃,缓一缓。”
秦王:?
皇帝突然对他这么好,他有点不适应。
——难道
汤里有毒?
不一会儿,钱公公端着汤回来了。
“王爷。”他面色和蔼地把汤端到了秦王面前,“您小心烫。”
汤里,眼睛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鲫鱼头,正对上了秦王的视线。
秦王:……
他简直恨不得把这碗汤摔到地上,然后再狠狠的骂上一句脏话。
——然而这场景暂时还只能是他的想象。
皇帝赏赐的膳食,是一定要吃的。
秦王只能强忍着恶心,把碗里的汤一点点喝完了。
他的表情不像喝汤,倒像是在喝什么毒.药。
喝完汤,秦王刚如释重负地放下碗,抬头就看见钱公公紧紧盯着碗里剩下的鱼肉,露出了一个“陛下赏的菜都不吃干净,简直是大不敬”的眼神。
秦王:……
他只能屈辱地拿起筷子,把皇帝给的这一碗汤里的鱼肉,也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他两眼发直,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控制自己的胃,力求不要当着皇帝的面吐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匆匆忙忙行了个礼,游魂一样退下去了。
顾眠甚至听见了秦王一出帐篷,就控住不住的干呕声。
——可以想象昨天的那碗汤,味道应当是相当的销魂了。
他从水里探出头,趴在鱼盆沿上,冲秦王出去的方向,吐了一口水。
噗!
鱼祝你出门就摔跤。
“王爷!”
门外,突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王爷摔了,快请太医!”
“王爷!”
“王爷您没事吧!”
顾眠:哇偶!
他立刻回头看着楚沉昭。
难道这就是锦鲤血脉的力量吗?他终于血脉觉醒了!?
“满意了?”楚沉昭没看懂他的眼神,只点了点他的脑袋。
顾眠转头,翻了个白眼。
哼,老板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价值!
———
等到围猎正式开始当天,顾眠早早就和楚沉昭出了营帐,因为今天要狩猎野兽,所以皇帝、随行的侍卫、官员、还是官员家眷,无论男女,都换上了利落的骑装。
楚沉昭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将士们已经搜索过围场,保证里面没有什么大型的,会伤人猛兽,保障大家的安全。
按照之前的制度,狩猎当天要由将士布置猎场,只留一个出口,然后派骑兵驱逐猎物,等皇帝猎取猎物之后,王公大臣再射箭捕猎。
不过,楚沉昭即位后,觉得这种方式未免有些无趣,便改了规矩。
他会先让将士确定围场安全,布置猎场,设置方向指引标记,只等围猎当天,他下令之后,王公大臣以及其家眷,便可带上护卫,去猎场里自行搜索猎物。
当然,因为是春狩,所以必要的规矩还是有的,比如不能猎杀有孕的野兽,成群的野兽也不能赶尽杀绝等等。
围猎一般会举行三五日,每天都会有专门负责的宫人对所有人的猎物进行计数,根据规定评分等级。
最后一日,则是皇帝对整个狩猎过程表现优异者进行赏赐的日子。
顾眠并不想了解这些复杂的制度,他看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林子,有些迫不及待了。
因为今天要打猎,所以皇帝给他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鱼篓瓶。
———整个瓶子做成鱼篓的样子,下面垫了厚厚的水草,马不跑的时候,顾眠可以靠着水草的支撑,探出来看风景。
等到马跑起来,顾眠则可以回到瓶子里,不用担心被颠出来,水草还可以减震。
——这是楚沉昭和顾眠的设想。
然而等到马真正跑起来的时候,顾眠才知道,为什么要理论联系实际,在实践中检验认识的真理性。
他要被颠死了!
瓶子不停晃动,好像又突然撞到了马鞍,顾眠一头扎在水草里,差点被闷死。
——众所周知,马快速跑起来的时候,人基本是踩住马镫,靠腿部力量立在马上的,这样才能保证稳定,然而,对于挂在人身上的东西来说,这个办法显然不行。
楚沉昭追着一头漂亮矫健的雄鹿,正要搭箭,就感觉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陛下?”跟在身后的侍卫见皇帝突然停下,勒住了马,任由那雄鹿逃脱,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妥,立刻上前询问。
“无事。”
楚沉昭示意人不用跟的太紧,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水草叶,思索一瞬,拿起鱼篓瓶,往外倒了倒。
一条半死不活的锦鲤滑了出来,在他手心里翻了翻眼珠。
顾眠:终于出来了。
他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歪着眼睛,看了一眼有些躁动地刨着蹄子的黑马。
朋友,跑这么快,不累吗?
他脑壳都快撞碎了。
顾眠委委屈屈的伸出小鱼鳍,指了指自己的鱼脑壳,示意楚沉昭。
老板,鱼头,痛痛。
少年委屈的痛哼声传到了楚沉昭的耳朵里。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安抚了一下坐骑,拿出一块手帕,浸了水,垫在手里,把锦鲤放上去,轻轻揉了揉锦鲤的脑袋。
左边左边。
顾眠侧头,开始用意念指挥老板。
揉了好一会儿,直到顾眠已经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慢慢翻了个身,楚沉昭才停了手。
老板,干脆别打猎了,我们去散步吧!
顾眠抬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选了一个方向。
他猛地一挥鱼鳍,朝前一指。
这边,老板我们走这边!
这边有鱼喜欢的味道,选这边准没错。
——于是,皇帝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侍卫,就看着皇帝好像突然丧失了乐狩猎的兴致,开始骑着马,慢慢往猎场深处走去。
几个打头的千牛卫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打马跟上。
其他侍卫也紧随其后。
——
另一边,秦王正在寻找水源。
这两天他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时间马上到正式狩猎的时候,他就能去找那个张先生口中,助他成就大业的贵人了。
今年的猎场是新选的场地,秦王看着四周的林木,有些分不清方向。
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
溪边,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苦苦劝着身边的少年。
“小少爷,您就听小的一句劝,先回去把药吃了吧。”
少年身量不矮,但是身形单薄,骑在马上,有些晃晃荡荡的,他轻轻咳了几声,“离我远些。”
“小少爷!”
小厮看着已经快哭出来了,但是又知道自己主子不喜人近身的习惯,只能苦着脸跟在后面,不时劝几句。
凤锦年烦躁地皱了皱眉,踢了踢马的侧腹,催得马又走快了些。
“少爷!”小厮无奈,只能小跑跟上。
他想要靠近,但是看着随着他靠近,明显变得有些不耐烦的白马,小心道,“您的身子不能骑马,若是让太太发现了,小的——”
“闭嘴。”
少年斥了他一句一句,又不想多说话,只催着马继续往水边走去。
这边看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可以清净一会儿。
被训斥了的小厮缩了缩脖子,只能跟在后面,在心里暗暗祈祷今天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吁——”
马蹄踏入水中的前一刻,少年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结果他还没站稳,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之后就是眼前一黑。
“少爷!!!”
跟在后面的小厮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本来看少爷终于打算下马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少爷人还没落地,就晃了晃,随即软了下去。
他一边惊呼,一边扑了上去。
“什么声音?”
秦王看了一眼身后的亲卫。
“回王爷,好像是有人求救的声音?”
秦王闻言,仔细一听,随机眼睛一亮。
“想必是有人遇见了麻烦,随本王去看看。”
“是!”
整队人马立刻顺着声音飞驰而去。
秦王打头,他骑在马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终于让他找到了!张先生说的不错,果然是冥冥自有天定!
“少爷,呜呜呜少爷。来人啊,有没有人!”小厮搬不动凤锦年,只能半抱着他,坐在一边急得直哭。
因为少爷从来都不喜欢人跟着,这次又是偷偷出来的,除了他并没有带旁人,这地方又没什么人,小厮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要被太太打死了呜呜。
“这边!”
远远的,似乎有马蹄声夹杂着人声传来,小厮立刻把凤锦年放在地上,站起来拼命挥手大喊,“救命啊,来人啊,这边!救命啊!”
“吁!”
秦王骑马到两人近前,立刻翻身下马,看见躺在地上的少年,眼睛里露出了一道精光。
“这是——”
“我家少爷忽然昏倒了,我一个人搬不动少爷,又不会骑马,求您救救我家少爷。”
秦王弯腰,把地上的人抱了起来,问道,“你家少爷是?”
“王爷!”
小厮还没说话,身后的侍卫上前两步,小声道,“您不必动手,属下——”
秦王躲过侍卫的手,温和道,“本王来就好,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你们下手没个轻重。”
妈呀!王王王爷!?
小厮双腿一软,顿时跪在了地上。
“王、王爷……回王爷,我家少爷是、是凤国公府的小少爷……”
他哆哆嗦嗦地低着头,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有没有冒犯王爷的行为。
明天他就赎身出府!一天也不待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厮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
然而另一边的秦王却根本顾不上他。
凤国公家的小少爷?
秦王仔细想了一下。
哦,想起来了,凤国公好像确实有个药罐子小儿子,听说平时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往人堆儿里去,因为性格不讨喜,凤国公也不太重视。
既然不受宠,那想必他若是留人在王府“小住”一段日子,凤国公应当也不会介意。
秦王努力控制着表情,“你家主子体弱,先随本王回营帐,本王替他找两个太医诊治。”
“多谢王爷!”
小厮立刻磕头拜谢,擦了擦眼泪,然后跟着这一队人往回走。
秦王抱着人骑在马上,悄悄揉了下肩膀。
这病秧子看着就剩一把骨头了,没想到竟然还挺沉。
他打量着凤锦年苍白的脸,一时间思绪涌动。
————
顾眠并不知道秦王已经捡了个人回去,他被楚沉昭带着一路走,偶尔打几只野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
楚沉昭的箭术极高,每只动物都是从左侧一箭射穿头部,一击毙命,不会给猎物造成额外的痛苦,也绝不会失手。
这是麻辣兔头。
这是红烧鸡块。
顾眠在心里默默数。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条小溪边。
顾眠:哇!
怪不得他觉得这边的气味好闻!
他扒在鱼篓瓶边,抬头看着楚沉昭。
这水看上去好舒服的样子,他想去游泳!
“要玩水,要游泳!”
“瓶子里的水都热了,一点都不舒服,快点快点!”
少年的声音不停的催促着,楚沉昭看着流动的溪水,手指轻轻搭在瓶侧,一点也没有满足他愿望的意思。
“啧!”
少年开始大声叭叭,“快点快点快点快点!都要热死了热死了!”
“狗老板一点都不善解鱼意!”
念念叨叨的声音一直不停,瓶子里的锦鲤开始不耐烦地甩尾巴,甚至想要从瓶子里跳出来。
“真是的,还得自力更生,也不知道这地上脏不脏。”
似乎怕身上沾到脏东西,少年声音有些犹豫。
听着似乎准备放弃了。
楚沉昭微微松了口气。
下一刻。
“管他呢,反正脏了还可以洗,我看这地上也挺干净的!”
“哈哈!”
顾眠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估计了一下他和小溪的距离,觉得幸运的话,他也许能直接飞进水里!
就用他多年以来练就的立定跳远技术!
“哈!”
顾眠纵身一跃,结果下一秒鱼尾一紧,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顾眠:!!!
谁!谁抓他的尾巴!?
他扑腾起来。
“别动。”楚沉昭把锦鲤重新塞进瓶子里,走到溪边,俯身捡了几块鹅卵石,圈住了靠近岸边的一小块地方。
“在这里玩。”
顾眠看着被圈出来的一个小圈,不满意的张了张嘴。
这么点点地方,根本不够!
“不想去?”楚沉昭看着他,作势起身往回走,“那就回去。”
去去去!
顾眠嘟嘟囔囔,还是冲那块地方伸了伸鱼鳍。
有总比没有的强。
他就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好了。
楚沉昭身子微微前倾,把锦鲤放进了圈出来的那块地方里,因为是岸边,水陆速度慢,不用担心被冲走。
顾眠入了水,舒舒服服游了两圈。
不得不说,和在盆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希望以后经常能出来游泳!
他凑到石头边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外面。
看上去那边的水更干净呢。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时,朕写的东西么。”楚沉昭看着眼睛里露出向往的锦鲤,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阴郁,他语气沉沉,“你最好不要想着跑。”
要是跑了,他掘地三尺,找遍整个大虞,也会把它重新找回来。
“这里不比皇宫,若是碰到了大鱼,水蛇,呵。”
即便这条锦鲤似乎总是有能死里逃生的好运气,楚沉昭还是忍不住恐吓。
谁想跑啦!?
顾眠朝天翻了个白眼。
跑了他吃什么,吃生鱼片刺身吗?
宫里的伙食可好多了,而且他是家养鱼,在野外生存能力是零,好好的能躺平,为什么要辛苦出去自力更生,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
他晃了晃鱼鳍,忽然想到了什么,得意地看了楚沉昭一眼。
哦~~
他知道了,老板一定是怕他跑了,没人陪他了,毕竟像他这么多才多艺又乖巧可爱的员工可是不多了。
哎,他这该死的魅力。
顾眠泡温泉的老大爷一样直起身子,往身后的石头上一靠,给了楚沉昭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
“哎,真是,真拿你没办法,现在知道没有我不行了吧,怕我走?”
“那以后还不得好好对我,赶紧今天晚上给本鱼加顿夜宵!”
“就是不能点菜,有点想吃红烧肉了。”
顾眠靠着石头,翘起尾巴甩了甩。
知道老板离不开他之后,有底气多了呢!
他舒舒服服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后。
楚沉昭看着锦鲤的动作,突然面色一变,立刻起身,朝锦鲤伸出了手。
哎呀,干嘛,这么一会儿都不行,他还想再泡一会儿呢!
顾眠悠闲的挥了挥鱼鳍,感觉自己身下轻飘飘的,舒服极了。
等下——轻飘飘的!?
他不是靠着石头呢么!
顾眠惊慌的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似乎离他越来越远的楚沉昭。
不对,不是似乎,是真的越来越远了!
救命啊!他把石头靠散了!
“等等!!!”
少年的声音渐渐飘远,“我不想当野生锦鲤啊!!!”
“老板!老板!救命啊!!!”
——
“啊!!!”
秦王营帐里,少年惊叫一声,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他大喘了几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还好还好,还活着,吓我一跳。”
他刚松了口气,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少爷!!!”
小厮嚎啕着扑到了他的身上,“少爷你吓死小的了呜呜呜呜呜。”
“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小的也不活了,今天的事,太太知道了肯定得打死我。”
他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床上的人却露出了一个惊悚的表情。
“你!你……”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四处打量了一下,脸色逐渐变得奇妙了起来。
“少爷?”
见自家少爷一言不发,小厮忽然想起小少爷的忌讳,吸了吸鼻涕,讪讪地把手从床边拿了下来。
“您,您吓死我了。”
他小声抱怨,偷偷抬眼打量着凤锦年的脸色,想要确认自家少爷是不是因为他靠的太近而不高兴了。
床上的少年冲他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
小厮被他笑得发毛,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少……爷?”
他家举手投足都贵气十足的小少爷挠了下头,眼神飘忽,语气有些犹豫。
“那个……不好意思……你是?”
小厮:!!!
下一刻,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冲破了营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