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洵顿了顿,才开口道:“我记得那年你被卖去……”
李氏被满门抄斩那年,李棠溪只有十三岁,被官兵误当做奴婢卖去了青楼。而李鹤汀则与家仆互换身份,被流放到边疆做苦役。从那以后,附在李鹤汀身上的景洵,就再也没有见过李棠溪了。
“当年是我自己逃出来的,那些欺负我的人都被我杀光了,连尸首都被我剁碎了。我喜欢见血,天生就适合杀戮,于是就做了杀手。五年前王爷的人正在四处寻你,无意中找到了与你眉目相似的我。所以后来我就投到了王爷座下,一直为王爷效命至今。”
说话时,阿棠眼底透着一股凛凛的杀气。就是因为她这种眼神,景洵当年才敢不与她亲近,对她始终有一种生分感。
景洵又问起了上次在边城,阿棠对自己拔刀的事。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谁派来的奸细,拔刀是为了试探你,所以我连出数刀没有一刀真正砍中你,当时你躲得也够快的。后来我擅自封城抓你,你却混在送亲队伍里逃走了,我倒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可疑地出现在街上?为什么要跟着一群外人逃跑?”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可疑?有很多话想问我,却不知从何问起?”景洵冷静地转向云屹,又看了眼靠在门旁的秦赫川。
几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等着景洵自己开口解释。
“说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只有十六岁前的记忆,中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曾有歹人抓住了我,把我掳去黑市贩卖。我在逃亡时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创,等恢复意识后,我才发觉距离当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相貌变成熟了,身高也长了一截,身上还多出奇怪的伤疤和刺青。”
“苏醒后的这半年来,我一直在北疆边境放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上个月,有个商人发现了我,把我拐来了南国。商队路过南国边城时,我曾逃出来过一次,也正是那次遇到了棠溪。后来我又被他们抓住了,关在醉红楼卖艺营生,浑浑噩噩地度日。”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江彦书,江彦书痴迷于我,拿钱为我赎了身,还带我来政南王宫赴宴,遇到了诸位。也就是到了这里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就是——政南王那位逝去多年的亡妻。”
景洵早有准备,故意说得避重就轻,真假掺半。
“十六岁之后发生的事,你当真都不记得了吗?”
景洵点了点头,李鹤汀正是在十六岁时遇到了二十岁的云屹,自己所跳过的那段时空,刚好就是李鹤汀和云屹相爱生子的时候,不管他们曾经多么如胶似漆、相濡以沫,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这几年发生的事我脑中一片空白,希望你能给我些时间。”
“你不必心有负担,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慢慢回想起来。”
云屹戴着面具,景洵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是真信还是假信。对比之下,阿棠眼底则写满了质疑,因为景洵的这套说辞太过流畅,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问什么,变相地把他们的疑问全堵了回去。
“咳咳……”景洵禁不住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前被刺伤的地方。云屹见状道:“你还有伤在身,先回那边房间休息,稍后我来找你。”
看景洵离开了,阿棠才挑明道:“像是本尊,又像傀儡,我分不清楚。”
秦赫川附声道:“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果是本尊,不该对王爷和小王爷那般生疏,但如果是傀儡,外貌又过于相似了些,真假难辨。”
“他是不是,本王心中自有定论。”
“现在有两件事要交给你们,首先是赫川,你暂且放下军中事务,去鹿隐山找一个人。那个人是鹤汀的父亲——也就是李丞相唯一的故交,关于鹤汀的事,那个男人应该知道些隐情。不过他善于躲藏,你得多费些心思才能找到他,给你一个月时间。”
“明白,我这就去办。”秦赫川即刻动身,凭借着多年的默契,他甚至不需要点名道姓,就知道对方要自己找的人是谁。
云屹旋即转向阿棠,“你起来罢,不用一直跪着。本王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知道九柔郡主吗,对她的了解有多少?”
“不算了解,只是听说过一些,她是王爷的表妹,比王爷小七岁,容貌倾城,伶牙俐齿,不过王爷好像不太喜欢她来着。”
“九柔心高气傲,视颜如命,她的美貌堆砌在无辜者的鲜血上。过去本王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她却想联合南元来牵制本王,还敢妄动本王的人,实在太扎眼了,本王要拔除这颗眼中钉。”
“那要杀了她吗?”
“是毁了她,毁掉她自视甚高的容貌。她见不得比自己漂亮的人,几次划花那些无辜少女的脸,那就让她当一次猎物,让她也尝尝被划花脸蛋是什么滋味。一旦毁容,她也没有脸再成这个婚。”
“王爷高明!”阿棠领命退下了,她就是欣赏政南王这股狠劲,明明前不久还在和九柔谈笑,一转身就要毁人家容貌和婚约,够绝!
另一边殿内,景洵刚躺下没多久,云屹就抱着孩子过来看他了。景洵见他没戴面具,不由松了一口气。云屹原本长相温柔,说话嗓音温润,叫人如沐春风,偏偏一戴上面具就像牛鬼蛇神,令人颤栗不安。
“仙子,要抱抱。”小王爷举起手臂,软糯糯地喊道。
“仙子?他怎么这样喊我?”
“上元节那天夜里,我带孩子去河边放花灯时,孩子曾看到过你,说是有仙子在飞,回来后还一直惦记着,叫我哄了好久。”
景洵想起自己那晚穿的舞裳,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不由得一阵羞愧。他犹豫着伸出手来,抚摸着小王爷脑后柔软的发丝,疑惑道:“他已经五岁了吗,怎么个子这么小,看着更像三岁的娃娃?”
“他出生时就很小只,早产,差点没活下来。”云屹说着目光落在景洵的小腹上,“他是从你肚子里剖出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景洵的手臂微微一僵,孩子正天真烂漫地看着他笑。他心里一阵兵荒马乱,“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般想着,他往床里边躲了一些,不愿意再触碰孩子。
“你不喜欢我了么?”孩子委屈地瘪起了小嘴,转向父王求安慰。云屹心中酸涩,默默把孩子抱到怀中,柔声安抚起来。
天色向晚,炊烟袅袅。
云屹特意命人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笑着说想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景洵舀起一口汤尝了尝,清甜的口感让他微微怔住。他并没有什么喜欢的食物,但喜欢清淡微甜的口味,吃什么都会放点糖。
“可还合你胃口?”
“嗯。”景洵又换了几个菜品尝,无一例外都是清甜的味道。他不禁纳闷,难道李鹤汀的饮食喜好和自己一样吗?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
“孩子的口味和你很像,喜欢这种甜甜的味道,但太甜了也不行,就要微微甜的。”云屹悉心给孩子喂食,孩子也乖巧地张嘴吃饭。
景洵斜眼偷瞄着父子俩,云屹对孩子无微不至,真是捧在手里怕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这样一看,还真是个顾家负责的好男人。
吃饱饭足后,云屹带孩子去洗漱了一番,没过多久又抱着洗香香的孩子回来了。景洵诧异地看着父子俩,他们披着宽松的白色睡袍,站在摇曳的灯影下格外温馨。云屹浅笑道:“今晚要睡团圆觉。”
“和我?在这儿?”景洵指着自己,又看了看身旁宽敞柔软的大床。
“不然呢?这里本就是我的寝宫。”云屹把孩子抱上床,自己侧躺在里边,用手背托着脸颊,笑看着景洵道:“孩子娘,你不上来睡吗?”
“啊?”景洵赶忙摇手,“我就睡地上好了……”说着从旁边抱来一床棉絮,可他刚把棉被铺好,云屹就抱着孩子躺了下来。
“那我们就一起睡地上好了。”云屹拍了拍身旁空余的位置,小王爷也学着他拍了拍,笑嘻嘻地看着景洵,眼底满是期待。
景洵一头瀑布汗,只好贴着棉被边缘躺了下来,隔着一小段距离背对着父子俩。谁知云屹又故意挤了过来,手臂越过孩子揽住了他的腰身。景洵无奈地把他的手推开,没过一会儿,他的手又悄悄摸了上来。
“仙子,你是我娘吗?”孩子忽然开口问道,嗓音甜甜的。
景洵微微一愣,没有吭声,孩子又道:“父王,娘亲不理我。”
“乖,你先睡,等睡着了,娘亲就会抱你了。”孩子乖乖闭上了眼睛,云屹随手拉过被衾给孩子盖上,低头吻了吻孩子的眼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景洵实在睡得不舒服,索性翻过身来。却见云屹还睁着眼睛,幽然注视着自己,他不禁纳闷道:“你怎么还不睡?”
“你在这里,叫我怎么睡得着?”云屹伸出手来,轻握住了景洵的手,景洵想把手抽回来,却听他又道:“嘘——别乱动,会把孩子吵醒的。”说着就趁景洵不注意,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
“你!”景洵使力抽回了手,手背往身上擦了擦。云屹见他这般嫌弃自己,倏然凑过去,猝不及防的在他脸颊上又亲了一口。景洵不由得瞪大眼睛,摸了摸脸颊,脸上泛起一丝羞红。
“亲一下又怎么了?你身上哪里我没亲过的?”
“你胡说……下流!”景洵羞愤地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对方说话。云屹也不恼,将被子拉过来一些,盖在了他身上。
景洵莫名燥热,胡思乱想,一宿都没有合眼。因为他知道,云屹是深爱着李鹤汀的,但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云屹却会亲手杀死叛贼李鹤汀。而自己附在李鹤汀身上,到时云屹杀的人就是自己。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被云屹蛊惑,一定要在对方动手前将他反杀。
“什么团圆觉,什么温柔乡,都是陷阱!”
景洵越想越难受,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云屹和孩子都已经不在身旁了。他刚起床收拾好,小王爷就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甜腻腻地喊道:“娘亲,喝粥。”
“不准这么喊我,我不是你娘亲。”
“我不信,父王说你是,你就是!”
“别听你父王的,他天天就知道哄你。”景洵端着粥喝了起来,真甜,真好喝。似想起了什么,他又问:“你父王去哪儿了?”
“父王一早就出去了,说要去抓那些欺负过娘亲的人。”
景洵不禁寻思起来,云屹这是去抓谁呢?不会是去抓花砾他们吧?他左等右等,等到傍晚时分,终于把云屹等回来了。
令他吃惊的是,云屹居然真把花砾等人抓了回来。和花砾四目相对的瞬间,景洵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砾虽然遍体鳞伤,双手被绑在身后,但仍是一脸桀骜不驯,看景洵的眼神也有种别样的阴险。
“这人怎么回事……”景洵拧紧眉头,不对,花砾是故意被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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