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燕臻见过无数人将死的模样,有人因畏惧而浑身颤抖,也有人痛苦流涕的求饶,而现在只要他再稍稍用点力,陶令仪的脖子便会被他扭断。
可她什么都没做,仿佛是真的在等死。
燕臻蓦的放开她,冷笑道:“你想死,孤又为何成全你。”
“来人。”
水绿和清荷一直候在外面,闻声连忙走进内室,恭敬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燕臻看着复又跌回地上的陶令仪,冷哼一声,“看好她,若是她死了,你们知道后果。”
两人齐齐一震,连忙道:“是。”
燕臻没再说什么,径直拂袖而去。
薛呈等在阶下,燕臻边走边吩咐道:“彻查园内的所有人,看还有没有旁的人敢与定国公府传信,若是查到直接处死,不必来报。”
“是。”薛呈肃声应下,又禀道,“殿下,孟思源孟大人眼下正在明德殿等着您。”
孟思源是朝中难得的一个不偏帮陶家的老臣,在前几日骊山之变中也为燕臻出了不少力,这几日又帮忙游说顽固的旧臣。在这个关键时刻,燕臻自不会怠慢,他闻言点点头,吩咐:“回东宫。”
而后又问:“他可说了是为的什么事?”
薛呈道:“孟大人没说,但听说今日朝会上,臣工们谈论起如何安置圣人一事,想来是为的这个。”
如今永元帝还半死不活地躺在骊山的华清宫,燕臻下手很有分寸,保证能有一口气吊着他的命,近段日子还咽不了气。
清理朝局是个大事,再加上陇南的战事,他实在没心思在这个时候给他守孝。
更何况,这个太子之位有时也更方便一些。至少还能随意出宫。
马车在寂静的小巷转了个弯,直奔东宫而去,燕臻轻挑开窗帘一角,看着晴方园逐渐消失于视线之中。
想到方才的事,燕臻垂了垂眼皮,神色冷淡,惟有搭在小桌上的手背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泛青。
明德殿内。
孟思源就等在外殿,听见动静往外看去,庭院内,便见燕臻一面将风衣解下,一面对着底下人吩咐着什么。
年轻人长身玉立,在渐升的朝阳中,如一颗挺拔的青松。
无论是以臣子的角度,还是以长辈的角度,孟思源都完全掩饰不住眼底的满意和赞叹。
圣人卧病多年,奸臣把持朝政,眼见便有新主来拨开大雍的天了。
他如此想着,主动迎出去,“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燕臻在朝臣面前,又恢复了如玉君子的模样,他笑着虚扶了一下,温和道:“孟公不必多礼。”
孟思源关切地打量他一瞬,道:“今日早朝殿下未道,听闻是您身子不适,臣工们都忧心殿下贵体,故推臣来给殿下请安。”
他语重心长,一副长辈心态,“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殿下要爱惜身体才是。”
“多谢孟思源公挂念。”燕臻笑了一下,抬手招呼人上茶,解释道,“只是近些日子有些疲累罢了,不碍事。”
见他的确神采奕奕不像有病的样子,孟思源稍稍放下心来,“如此臣便放心了。”
燕臻嗯一声,抬手示意了一下,“孟公喝茶。”
而后才又道:“除了担心孤的身体,向来孟公应当还有别的事吧。”
孟思源赔笑一声,却也不隐瞒,承认道:“也的确是有事。”
燕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孟思源却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只望殿下先恕臣僭越之罪。”
燕臻微垂了一下眼皮,温声道:“自然。”
孟思源这才斟酌着开口,“回殿下,如今圣人重病难支,殿下不久之后便要荣登大宝,只是您后宫无人,各方势力难免蠢蠢欲动,若要稳固局面……”
说到这,他稍顿了一下,看燕臻并无不悦的样子,才继续道:“殿下对于后位,可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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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臻走后,水绿和清荷连忙上前将陶令仪扶起来,“娘子,地上凉……”
陶令仪的脖颈有一处明显的瘀痕,此时浑身都是软的,却在两人碰到她的那一刻,猛然抽回手臂,“放开我!”
水绿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皆被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叹一声,“娘子,奴婢们也是主命难为……”
陶令仪掌心贴着冰凉的地面,寒意刺骨,她沉默半晌,问:“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
水绿犹豫一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燕臻的吩咐,她不敢开口提半个字,否则,今日凝脂的下场便是她们日后的结局。
她们再度伸手去扶陶令仪,陶令仪侧身避开,看着地上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颤声道:“……好好安葬了吧。”
说完,她踉跄着回到床上,弓着身子躲进了被里。
水绿和清荷见状,也不再自找没趣,默默行了一礼,便吩咐人将尸体拖出去埋了,又将屋内彻底清扫一遍。
直到屋内的动静彻底消失,陶令仪才抬手拉开了被子,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她盯着窗头悬挂的荷包,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不明白,为何只过了一夜,便什么都变了。
不断涌出的泪水很快打湿了羽睫,陶令仪心如乱麻,却竟然很快睡了过去。
她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一直往前走,看见曲江池,一条画舫停在池边,身形削瘦的男人挑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抬眼看过来,是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荣九川。
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是宿州荣家二郎,是她舅舅的独子,是她的表哥。
如那日在江边看到的一样,他朝她伸手,“簌簌,过来。”
陶令仪伸手去够他,小声愧疚地说:“表哥,对不起。”
然而就在即将要碰到他的那一刻,画面猛然一变,男人的肩膀上插着一根熟悉的银簪,鲜血不断地顺着胳膊淌下,滴落地面汇成一滩血泊。
“簌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的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原本还算清隽的面孔显得分外狰狞,难过而绝望,“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想到自己曾经那般对他,陶令仪几乎不敢想他当时会是何等心情,她哭着道歉,“对不起,表哥,是我不好……”
荣九川伸手掐住她的一双细颈,熟系的窒息感传来,他双目赤红,低吼道:“都是你害的我,你为何要害我!整个定国公府,整个陶家都被你毁了!”
定国公府,定国公府……
旧事如潮水般疯狂涌入脑海,陶令仪头痛欲裂,她震颤着蹲下身子,像是要将整个人都蜷在一起。
床榻上,陶令仪半张脸藏在锦被里,睫毛轻颤,额上的冷汗滑下,混着眼泪打湿了软枕。
水绿却不敢上前替她擦拭,她远远守在屏风外,双目微垂,只能看见太子殿下修长的双腿,和搭在膝上的手指,指尖正拨弄着一串青玉珠。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只看那拨动的幅度,水绿猜测殿下的心情定然不会太好。
她们这些奴婢也算是旁观者清。
这些天来,陶小娘子一心把殿下当成自己的未婚夫,无论是如何体贴如何温柔,实际上都是对着另一个人。
可太子殿下呢?
他的一腔温柔,又是演给谁看。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把陶小娘子当作一颗棋子,照顾也都是底下人来照顾,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殿下回来晴方园的次数好像愈发频繁。
更何况,如今陶家小娘子已经知道他不是她的表哥,那殿下,又到底为何去而复返?
水绿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却半点不敢展露出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倚坐在床尾的燕臻亦在思考这个问题,从东宫见过孟思源之后,他本该继续处理政事,却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床上未落帷幔,燕臻倚在椅背,视线落在床榻之上,看着那弓起的一团,忽地想到前不久的一日。
她也是这样蜷着身子睡着,在梦里一声一声地唤着表哥。
同那日一样,他竟然下意识地便想应一声。
看她闷得额前的碎发都被淋湿,燕臻蹙着长眉想帮她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不想她似乎在梦中也有意识似的,在他碰到被子的那一瞬,整个人都一惊,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向着墙壁的方向,也离他更远了一些。
悬在半空的手指猛的一颤,她很怕他。
“表哥,你来了?”
“表哥,还好你在。”
“表哥,尝一尝这道菜。”
“表哥,你怎么了?”
表哥,表哥,表哥。
少女往日里温柔娇怯的声音如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风,钻入耳朵,并在耳畔肆意环绕,同眼前梦中都要防备他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一段时日里,她口中的表哥,一直都不是他。
而是那个锁在地牢中的蠢货。
那么在她的眼里,他到底算是什么,荣九川的替身吗?
一抹狠厉之色在眼底骤然显现,他在唇边缓缓酿开一抹笑,水绿离得几步远,都觉得脊背生寒。
燕臻死死地盯着睡梦中的陶令仪,低声吩咐:“去,将荣九川带来。”
而后手腕一动,一把握住了陶令仪白皙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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