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两人在院中抱了一会儿,燕臻拍拍她的肩膀,揶揄道:“这会儿不害羞了?”
陶令仪蹭了蹭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已是深秋,天气越发的凉,燕臻摸了摸她的手背,一片冰凉,他揽着她的腰裹进怀里,说:“先回屋。”
进了屋之后,一直远远退在月门外的水绿等人也跟了进来,燕臻把陶令仪推给水绿,吩咐道:“娘子的手太凉了,打热水来给她暖一暖。”
燕臻接了披风,净过手,才走近内室,原本想着这些日子没见,陪她说说话,不想她竟歪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看着她沉静的侧颜,燕臻无声叹一口气,没走,坐到了美人榻的另一侧,手边摆着她日常翻看的几本书,他随手挑了一本翻开,等她醒来。
就这样,两人一睡一坐,竟耗磨了一整个午后。
陶令仪醒来,看见燕臻就坐在她身侧看书,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表哥?”
燕臻卷起书册点了点她睡得彤红的脸颊,“醒了?”
陶令仪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捂着眼睛,闷闷地点了点头。
燕臻拨开她的掌心,看着她暗青一片的眼底,问她,“这几日没睡好,因为我?”
他问得直白,陶令仪觉得双颊更热了,她想避开视线,可燕臻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让她逃无可逃。
无法,她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燕臻笑了笑,问她:“这么离不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底仿佛有暗流涌过,可以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其中,陶令仪不安地偏了偏头,却被他掐着下巴吻了上去。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好像喜欢上了与她亲吻的感觉,看着她在怀中仰面娇吟,让他充满了征服欲。
从前,他也并非没见过女人,甚至有人把调/教好的扬州瘦马直接塞进他的后宫,那些大胆的女子青天白日就敢脱衣解带,可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陶令仪自然是和她们不同的,她的眼睛干净纯澈,不含欲望,只有满满的依赖和眷恋,燕臻享受着她懵懂无知而不得不依赖自己的模样,永远伏在他的怀中。
他甚至想要更深的占有,但他知道,陶令仪绝不会允许。
她看似乖软,实际上比谁都坚持。
那么,就需要成婚。
可就算他能封陶令仪为后,她如今失忆,又怎能接受他身份的转变?
他这样想着,吻着陶令仪的动作稍稍慢了下来,陶令仪却早已沉溺于他身上清甜的沉水香气,如同中了蛊一般,迷蒙地环着他的脖颈,将把他拉近些。
燕臻却在这时将她松开,抬手按住她的唇,“簌簌,嫁给我,好不好?”
陶令仪本能地想要点头,却又在最后一瞬生生止住了回答,她眨眨眼,没有做声。
燕臻握着她,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问道:“怎么了?”
陶令仪却说不出来。
她早在失忆之后,便知道自己和表哥早已订婚,也知道两人婚期将至,却因为她受伤失忆而推迟,但他从无怨言,对她无微不至,她心里歉疚又感动。
所以才会在燕臻第一次逾越男女礼制大防的时候,默认般地纵容了他的行为。
可是现在他真的提出来,又让她觉得恐慌。
因为没有记忆吗?也或许是没有亲人。
若是成了亲,那便是交付了整整一辈子,好像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见她不说话,燕臻眸底的神色暗了暗,但转瞬即逝,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纵容道:“待你好些,我们再谈这件事。”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水绿问在哪用膳,燕臻难得生出些懒意,叫人在小桌上摆了饭,同陶令仪在美人榻上用完了一顿饭。
饭毕,水绿端了刚煎好的药放到陶令仪的手边,“娘子,该吃药了。”
一股浓郁的酸苦味扑鼻而来,这剂补身的药简直比她吃过的所有药都更难闻,便是她这药罐子都有些受不了。
她不愿喝,水绿柔声劝她,“娘子,这是补身的药,您的身子弱,刘大夫说,需得定期按时调理。”
陶令仪皱眉,“我的身子已经好了。”
见她如此,燕臻对水绿使了个眼色,而后伸手道:“把药给我,你下去吧。”
“是。”水绿将药碗呈给燕臻,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燕臻一手端着碗底,一手握着汤匙轻轻搅了两下,而后对着陶令仪道:“我喂你。”
说着,他当真舀了一勺递送到陶令仪的唇边。
无法,陶令仪启唇咽下,竟就这样喝完了这碗药,这时,房门被轻推开,水绿拿着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燕臻抬手接过那油纸包,取出一块梅脯送入陶令仪的口中,说:“还苦不苦?”
其实陶令仪并不怕苦,只是单纯厌恶那药的味道,她试图争辩,“表哥,能不能让刘大夫换个药方……”
可不等她说完,燕臻便说:“良药苦口,待你身子调理好了,自然不必喝了。”
陶令仪不高兴地撅撅嘴,燕臻弯指勾了勾她光滑的唇角,说:“之后再喝这药,我都喂你,好不好?”
这般亲昵的姿态和语气仿若就是两人间的常态,陶令仪原本还有些别扭,这会儿竟在心里默默接受了。
但燕臻并未多待,他看了看墙角的漏刻,道:“明日学中还有事,我今晚还得回去。”
陶令仪一愣,心疼道:“都这么晚了,不能在家里宿一夜吗?”
家里……
燕臻竟被这新鲜的说法弄得恍惚了一瞬,但还是摇了摇头,说:“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到时候带你再出去走走。”
陶令仪并不想让他离开,身边的几个婢女全都闷葫芦似的,平日里除了行礼问安,几乎不说旁的话,她便是想弹琵琶,都找不到一个肯听的。
她自己无趣,所以总想找人说说话,燕臻便是这个最好的选择。
亦或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表哥,我自己也想出去走走。”
燕臻不在的这几日,她也提出过想出门,可是水绿清荷就那么跪在她跟前求她身子为重,生生把她这想法吓了回去。
如今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若只是出门逛逛,应当并无大碍,却不想燕臻也道:“你的身子重要,等再好些才行。”
再好是多好?
陶令仪想问,燕臻却已经走了。
他总是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让人猜不准摸不透,便是想见他难。
她分明还没成婚,却仿佛已经成了后宅里日日期盼着郎君的深闺怨妇。
这样想着,陶令仪竟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寒战。
-
燕臻回东宫的路上,便差人去请了刘医正,因此一进明德殿,刘医正就背着药箱等在阶下,见他连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燕臻朝他抬抬手,示意他跟到书房来,“孤有话要问你。”
刘医正停在书桌前,恭敬地拱了拱手,“殿下请讲。”
燕臻问:“如今给簌簌使得那药,可是日日都在减少剂量?”
刘医正点头,解释道:“回殿下,那药名为三日忘,每隔三日便要服用一次,但若是不减少剂量,下次再喝药的时候,便是连这三日的事也要一起忘掉了。”
燕臻听着,缓缓点了点头,刘医正却有些不放心,问道:“殿下,可是那药出了什么问题,臣也是……”
话未说完,便被燕臻打断,他说:“若是孤想让她一并也忘了呢?”
刘医正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差了,沉默好半晌才答道:“殿下,若是如此重复不断地洗去记忆,只怕小娘子会承受不住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想到那个明媚的小姑娘,原本是那样好那样大方的性子,却要被洗去记忆囚在深墙大院中。
谁看了会不生出怜悯之心呢?
可他到底也不敢为了一个小娘子触太子殿下的霉头,只能竭力劝道:“更甚者,伤到小娘子的根本,只怕到时候不止记忆全失,人也要变得痴傻,还望殿下三思啊。”
听到人要痴傻,燕臻的念头才算是打消。
他弓着食指在桌角轻点着,沉吟道:“孤知道了,下去吧。”
刘医正应是,却并没有即刻退下,而是从身上背着的药箱里取出一沓药方,恭恭敬敬地呈送给燕臻,“殿下,这是给圣人近来几日开过的药。”
燕臻并没有接那药方,而是直接问道:“他还能撑几天?”
刘医正答:“圣人卧床这些年,身子基本都熬空了,如今又中了毒,便是臣拼尽全力,也只能再让圣人撑上十天。”
十天?
“活着也是浪费药材。”燕臻嗤笑一声,说,“不如早死给国库省些银两,也算是他这圣人之位没白坐一场。”
刘医正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点了点头,转身退下了。
翌日。
永元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二,圣人驾崩,太子燕臻于华清宫灵前仓促即位,并且要在骊山为永元帝守孝二十七日。
等二十七天过,便会长安的含元宫正式登基为帝。
但新帝勤勉,在这守孝期间,便已经正式地接管朝政了,见识过永元帝懒散的臣工们老泪纵横,也都纷纷奋勉,朝廷上下干劲十足,连一些积攒了许久的陈年旧折都很快处理完毕。
为此,燕臻几乎夜夜宿在召见臣子的前殿,一张俊脸也显得有些憔悴。
不少臣工看不过去,更是担心他的身体,劝他万万保重身体,只差上折子了。
燕臻笑着同他们道:“总归后宫无人,朕还是想将心思多放在政事上。”
这话不是敷衍,可听在臣子的耳中却变了味。
第二日,桌上的奏折本数几乎翻了一倍,燕臻以为是长安朝局更迭引得边境不安,却不想送来的几十道折子都是请他立后纳妃的。
“陛下的婚事,也是正事。”孟思源语重心长地劝道。
燕臻不堪其扰,更不愿刚即位就被臣子们推着走,他将折子全部打回,半个字都没有同意,薛呈见他脸色不好,适时地递上一杯茶,“陛下息怒。”
燕臻接过茶抿了一口,他并非是生气,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搁了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几日夙兴夜寐,的确有些疲惫,他不由得想到陶令仪,许还在家里乖乖等着她回去。
他也曾想过,要不然就让她一直待在晴方园,他时不时出宫去看她几次,也够了,毕竟朝政繁忙,他不可能一直把心思扑在一个女人身上。
可渐渐地,心思就变了。他对于陶令仪的喜欢,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多一点。
“陛下,随王殿下求见。”一道通传打断了燕臻的思绪,他没睁眼,只是朝薛呈点了点头。
薛呈会意,立刻命人将随王请进来。
“臣参见陛下。”
燕臻已经登基,燕长风这次见燕臻行的是正式的君臣之礼,燕臻听见脚步声地那一刻就已经睁开了眼,他命薛呈看座,而后道:“皇叔怎么这时候来了?”
燕长风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无奈,“还不是孟思源等人,生推着我来觐见。”
燕臻一下子明白过来,眼底厉色一闪而过,“朕果真是纵容了他们,才让他们这般放肆。”
“陛下息怒。”燕长风道,“孟思源等人都是从先帝那一朝过来的,先帝早些年还算得上励精图治,后来因为陶家的插手,便开始再不问朝政,因此臣工们已经习惯于替他做决定,如今陛下初登基,只怕他们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燕臻的脸色仍是不大好,但并没再说什么。
燕长风笑了笑,说:“只是这事他们也不是全错,陛下的身边的确缺个知心的女人。”
燕臻皱眉看向燕长风,“皇叔怎么也……”
他一向是少年老成,沉稳可靠的,有时候甚至会让人忘记,他其实只有十九岁,尚未及冠。
但在这一刻,他的脸上竟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恼怒,让燕长风惊讶地挑了挑眉。
燕长风禁不住猜测,“莫非陛下已经心有所属?”
燕臻一怔,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燕长风感叹,“那些糊涂的老臣还想在你登基之后为你选妃,却不知咱们的陛下一向都不是没有主意的人。”
他忽地想起一桩旧事,“想当初先帝也有过一个心仪的女子,姓韩,他为了这个女子,甚至退掉了与陶家大娘子的婚事,后来登基便立了韩氏为后,算是他第一次反抗陶家。”
“可是后来,燕南战乱,朝中所有武将都是陶家人,他们称病不出征,朝廷险些把燕南四州都赔出去,先帝无法只得废后另娶,但被退过一次婚的大娘子宁死不嫁,被送进宫的就成了你的母妃。”
燕臻小时候也曾听母妃提起过此事,他垂了垂眼皮,并未言语。
燕臻见他如此,以为是自己提起了过往令他不悦,便笑着给自己铺台阶下,“总归陛下和先帝到底是不同的,也再不会有第二个陶家女……”
可话未说完,便被燕臻打断,“若有呢。”
燕长风一愣,慢半拍地问,“……陛下的意思是?”
燕臻却是轻笑了一声,道:“朕说,朕看上的女子,便是姓陶。”
陶?
如今负责主审陶郁林的正是燕长风,早在清点陶家人口的时候,他便发现陶郁林的小女儿已经消失了许久。
他原本还以为是陶郁林一早将女儿送出去避祸,如今想来,怕是燕臻将人带走了。
但如今陶家人都还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着,因为牵扯人数众多,所以还尚未处置,但谁都知道,陶家多半都要落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若是旁的人也便罢了,毕竟是陶郁林的亲生女儿,身份特殊。
莫不成……燕长风问:“殿下是想要宽恕陶家女眷?”
却见燕臻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斩草不除根,必留祸患。”
“那殿下是想……”
燕臻淡淡一笑,道:“朕只是想提醒皇叔,陶家九娘子早就死了,实在不必再耗费精力搜捕。”
“是。”
燕长风知道,燕臻从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眼下会同他提起此事,便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极有分寸地不再问下去,应道:“臣明白。”
再有三日,便是守孝的最后一天,燕臻按规矩到灵堂行最后的叩拜之礼,而后便要合棺葬入陵寝。
群臣都侯在外面,燕臻跪在软垫上,在群臣地注视下三拜九叩。
灵堂十分安静,只有燃香袅袅。
礼毕启棺,燕臻被薛呈扶着站起来,跪了太久的膝盖酸痛一片,险些没站稳。
薛呈忙撑住他的小臂,担心道:“陛下,您没事吧?”
燕臻轻拧了一下眉,说:“无碍。”
梓宫葬入陵寝之后,又行祭祀大典,还要运送灵位入太庙,且每一步都要燕臻亲至,等一切尘埃落定,已是翌日清晨,并在宣政殿行了登基大典。
繁缛的礼节压的人疲惫不堪,纵是燕臻也有些支撑不住,但他还不能睡,已经整整二十七日没有回晴方园了,他得先去看一看陶令仪。
他到的时候,陶令仪正在榻上看书,冷不丁看见他,先是一怔,而后才生出埋怨和惊喜来。
她主动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风,正想开口,便感觉燕臻将她抱住,他好像很疲惫,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覆在她的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她想将人推开些,“表哥……”
燕臻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打横抱起,往柔软的榻上一扔,而后自己也倾身躺了上去,“陪我睡一会。”
陶令仪挣扎不动,只得顺从,她侧身躺在燕臻的怀里,感觉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气,闭了闭眼睛,好像忽然也生出了睡意。
燕臻已经睡着,她小心翼翼地蜷了蜷身子,想给自己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硌,像是有什么东西。
她狐疑地伸手去摸,却是一块玉佩,瞧着有些眼生,不是燕臻从前常带的,但看样式是男人用的。
大约是新买的吧?
陶令仪这样想着,正要替他把玉佩收好搁在枕边,却倏地一愣。
是她看错了吗?
那玉佩上怎么刻着五爪龙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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