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大周的秋闱通常指得是定于秋季开考的乡试, 由朝廷选派翰林、内阁学士赴各省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且一般在八月举行, 故而称之为“秋闱”。【1】
本次秋闱分为三场,从八月初七开始,每过三日开科一场,题类别包括但不仅限于四书五经和时政见解, 历时九日, 科考完毕。【2】
这么一连几日考试下来,考验的不光是考生的理论知识和心理素质,还有身体素质水平。
考试结束那是是个大晴天,考场之外聚集了不少来接应的老师和家长,苏嘉和桃笙在外等待了好一会儿, 终于等到了季晏明从考场中出来。
苏嘉一看到儿子出场就走上前来, 一脸热切道:“这次题目可有难度?你考得如何?”
季晏明说话也还是一贯的简约风格:“还成。”
正当此时,有一身着青衫高大魁梧的考生从考场出来, 边跳边跑,边喊边笑, 道是自己押中了题目了, 什么都复习好了, 考得当真是极好。
和这边一脸神色如常的季晏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嘉一腔热情像是被一桶水给浇灭,当即挂下脸来。
桃笙被两人的这一番操作给逗笑了。
学神的“还成”跟一般人的“考得很好”还是不一样的, 苏嘉当真不必为季晏明担心什么。
桃笙的笑容素来有感染力,苏嘉看她这么一笑, 突然也放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 终归是谢天谢地顺利的考完了,我已让余管家在太白楼定了雅间, 咱们待会儿过去叫上一桌酒菜,好好吃一顿。这段时间你两个也累了,一家人好好放松放松。”
桃笙刚要答应,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尚未完成:“我如今还拿着这边宅子的钥匙和对牌,没有交给侯夫人。我想着终归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侯府人多眼杂,放在我这里夜长梦多,也不定出什么事情,还是这会儿早些送过去为好。”
苏嘉也知道侯府当中除了洛昕之外,都是一群不好相与的人,她当即表示理解:“这事耽误不得,你快去快回。”
= =
文远侯府西北角的小跨院内,韩姨娘拉着儿子的手细细问了一番考试情况,听得沈涣话语当中满满的胸有成竹,道是答题过程甚至比预想更顺利不少,成绩也定当不错才终于放下心来。
“涣儿,你可一定要争气。”韩姨娘道,“你大哥有爵位傍身,你三弟有夫人娘家铺路,都是不差什么的,只有你如今还不上不下,若是再考不上个一官半职,那后半辈子可当真是没了指望。”
“科举考得是进士举人,不授官职。”沈涣给韩姨娘纠正道,“若是想要在官场上有建树,少不得还要父亲和夫人帮着打点。”
“这个你只管放心。”韩姨娘道,“夫人不是那小气之人,你父亲也自然是向着亲儿子的。对了,我听说此次秋闱开场之前,你父亲特意去送了你出门,还说了好些的话,可有许诺你什么?”
“许诺倒也不曾,只是让儿子争气一些,好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请了京里京外那样多的名师,莫要让那些小门小户的学子们比了下去。”
就在考试的前一日,沈裕专程将沈涣叫到了书房当中,做了一番考前动员,最后意有所指道,你是我沈家的儿子,侯府的公子,再怎么着也不能比桃笙的表哥差劲,让这些小门小户给比下去。
沈裕大概是刚刚受了来自桃笙那边的气,情绪相比平时较为激动,说起苏家和季晏明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沈涣当即了解到了父亲的意思:“那季晏明性情乖张,不喜言语,甚少跟先生交流提问,我们几人在周家念书之时,先生就最是不喜指导于他。”
沈涣这话倒也不是为着讨好父亲专程说的假话,他们一起在周先生家上课时候,季晏明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提问,周先生大都把时间用来指导自己和沈辞念书,而对于季晏明大都是无视,也很少为他指出问题提供思路。
沈裕拈着胡子笑道:“那是自然,他这样的出身,别说秋闱不能考中,就算考上了,官场当中没有得用的人,也混不出什么。”
沈涣将这一节对韩姨娘说过之后,韩姨娘神情有些不屑。
“你父亲也太看扁了你的,自己在三姑娘那里吃了气,还要平白过来嘱咐你几句,竟然让你跟她这样一个表哥来比,当真是辱没了你。”
= =
桃笙带着钥匙和对牌来文远侯府找洛昕,不想刚进了大门就遇上了沈辞。
沈辞在她这里几次拌嘴都吃了亏,这会儿再见之时老实了不少,甚至恭恭敬敬叫了声“姐姐”。
如今的沈辞是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少年,在桃笙看来就是小学六年级的熊孩子,心智和身高一样都处在生长发育阶段,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看他今日态度不错,不像是要来找茬的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沈辞如果能规规矩矩说话就不是沈辞了,虽然这次没有直接开怼桃笙,但是看着这个姐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嘴欠道:“你那表兄也是参加了今年乡试的吧?他可有说自己考得怎样?”
桃笙延用了季晏明的话:“他说他考得还成。”
“二哥可是说他考得很好呢。”沈辞一脸骄傲道,“不过家里头几位西席先生说了,毕竟二哥年纪不大,又是第一次考,即便是天赋异禀也未必能考中。说起来,你那表兄也是第一次考,这会儿只是说‘还成’,那多半是不行了。”
桃笙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没给他回应,沈辞却越说越是兴奋:“父亲后来给二哥请得欧阳先生最是有能耐,二哥这次能考中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若是你求求父亲,兴许父亲一高兴,也请欧阳先生帮着指导一番,你表兄下次乡试考中的可能也会大大增加。”
桃笙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
听沈辞这话的意思,不知道的沈家沈涣已经考中了,她家表哥季晏明落榜了呢。
他们当真是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一无所知。
如今成绩还没出,桃笙觉得这会儿跟沈辞争执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便直接打断道:“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等日后张榜之后再打算不迟。”
沈辞觉得桃笙有些不识好人心,自己如此为着她表兄着想,好意提点于她,她却依然还是这样冷淡,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幸好自己只是她的弟弟,即便对他冷漠至此,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若是桃笙对上父亲也是这般态度的话,父亲一定不会同意帮她。
众所周知,科考是很烧钱的,听说他家的琴行生意也很一般,等到季晏明再考几次,家中揭不开锅了,最后倒霉的还是桃笙。
沈若锦立在花荫之下,看着站在廊上交流的桃笙沈辞二人微微皱眉。
桃笙还是往常一样的一脸爱答不理,可沈辞却不同于往常见到桃笙时的处处找茬的样子,一脸热心地跟她说着什么。
她也不知道沈辞这到底是什么性子,从前桃笙对他不搭理的时候,他总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后来回回撞在桃笙手里回回落败,反而对着桃笙高看了几分,虽然并不亲近,但是言语之间再也不敢冒犯,甚至生了几分讨好心思。
沈若锦不知道后世有个词语叫“慕强”,只是觉得这个弟弟跟当初吵着闹着要维护她的沈辞差别很大,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
沈樾从书房回到院内,遇上盛装打扮的唐亦芝正要出门,不由对着妻子奇道:“怎么这个时辰了还要出去?”
唐亦芝将手上的锦盒冲着沈樾扬了扬:“近来宝和斋进了一批新的红宝石,掌柜说成色极好,很衬肤色,我就让人采买回来打了两只赤金红宝的手钏,正好我和桃笙一人一个。”
说罢,唐亦芝扬了扬手上金光灿灿的镯子,“这只是给我的,里面的这只是送给她的。”
“不错。”沈樾道,“但你也别只顾着桃笙忘了若锦,都是妹妹,不好厚此薄彼。”
唐亦芝冷哼一声,道:“这买宝石用得是我的嫁妆,做镯子是我母亲找的师傅,自然我和谁好就给谁。你若是想给若锦妹妹也做一对,自己找了人去做便是,何苦又来问我。”
沈樾有些不解道:“两个都是妹妹,若锦性子好,懂礼数,平日里也最是为着家人着想,桃笙性子却实在是孤傲了些……按理说跟你更亲近一些,你却怎么总紧着桃笙?”
“你稀罕若锦妹妹,跟她要好,你自己好就是,也不用拉着旁人。”唐亦芝道,“我跟若锦不投缘,我只喜欢桃笙。”
唐亦芝过来正院之时,桃笙,沈辞和若锦三个正巧一起进来,再加上后来自己和沈樾,跟着沈裕到来的沈涣,正院顷刻之间也热闹了起来。
几人进了正屋后落座,唐亦芝就开始盘算座次。
她都计划得好好的,洛昕和沈裕两个坐在上首,桃笙是客,又得母亲喜欢,自然会坐在母亲身边的位子。
若锦如今是郡主的伴读,轻易不怎么回家,坐在父亲下首倒也合适。
这样一来,沈樾就坐在若锦下首,自己是长嫂,按着次序应该坐到桃笙身边。
谁知沈若锦不按常理出牌,后退了一个位子,把最靠近母亲和父亲的两个位子让了出来。
这样一来,就要序齿排座了。
自己和沈樾坐在最靠近父亲母亲的位置,桃笙会不会选坐在自己这边就不知道了。
唐亦芝觉得,若锦的这些懂事有些时候显得多余和碍事。
可哪知桃笙也并没有顺着若锦的意思走,而是直接选了母亲洛昕身边的位置,沈樾则不知怎么想的,径直坐到了桃笙身边,而此时的唐亦芝失了先机,也只能坐到若锦身边。
唐亦芝怨愤地看了丈夫一眼,一口气还没有出来,就听得沈裕对着众人夸起了沈涣学习用功,科考努力,从小到大都是家中孩子的榜样,从不让他们这些父母长辈操心。
沈裕自信满满的神情语态和沈辞如出一辙,桃笙听得脑袋有些疼,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肩膀,哪知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也被对方看在眼里,沈裕当即点名道:“桃笙,我记得你家表兄也是这次秋闱下场,现下如何了?”
“他只说考得还成。”
沈裕有些不满足于桃笙这个答案,道:“我们涣儿都是名列前茅,最差的一次也考到了二十五的名次,不知你那表兄从前名次如何?”
季晏明素来低调,很少对人提及过自己前三次高调的考试成绩,桃笙也就模棱两可道:“听汤妈妈说,表哥考得还能看得过去,也就比二公子稍稍好点儿,都在前十名之内。”
桃笙的这个答复成功让沈裕闭了嘴,也让几人迅速跳过了这个话题,面对着屋内诡异的沉默环境,沈樾有些不适应,便另起了一个话头道:“昨儿听祖母身边的王妈妈说起,祖母为若锦妹妹寻了一门好亲事,此话当真?”
沈裕今日过来正院也是想同洛昕商议此事,就在三日之前,老夫人家中侄儿帮若锦牵线找了一位夫婿,长兴侯府世子吴瑱。
这吴瑱是皇帝亲封的侯府世子,姐夫是当朝重臣,吴家比沈家发家更早,如今朝中有人,家底丰厚,更重要的是吴瑱父亲长兴侯是太子妃表弟,四舍五入就是外戚,有一步登天的潜质。
对于老夫人提出的这个人选,沈裕简直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但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一直标榜自己开明公正的家主,沈裕在这些大事上也会偶尔搞一把“民主”,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在座之人的意见。
沈若锦一直养在老夫人膝下,又是沈裕的心头宝,既然这两个人都已经表示同意,唐亦芝也就没有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说好。
沈樾虽是侯府世子,但这些年并未领过什么得用的差事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少判断能力,只道这吴瑱看着脾气不错,人也生得很有福气,配若锦不错。
沈裕问了一圈都得到了肯定答复,最终将目光转向了唯一没有表态的桃笙:“桃笙,你觉得呢?”
对于原文当中提到过的若锦的炮灰未婚夫,桃笙还是有印象的。
这人表面一本正经,不近女色,实则最是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且在男女之事上玩得最是花哨,还在老家曾和通房诞下过两个庶子。
只是此人在这些事情上一向掩饰很好,母亲性格强势,手段颇高,将这些内宅之事一早压了下来,所以即便沈家多番打听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小说中的原身就被若锦这件婚事给坑惨了。
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身份更加尊贵,长相更加俊美,人品德行更好的男主角出现,若锦最终选择了令国公府的世子也就是真正的男主成婚,而这位吴公子也就顺延给了原身做未婚夫。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桃笙能得了长兴侯世子夫人的位置赚够了便宜,后来吴瑱的问题一点一点显现出来,原身退婚的过程相当艰难,也付出了相当不小的代价,说是被扒了一层皮也不为过。
此时面对这个婚事她有了发言的机会,桃笙自然就投了反对票,理由是觉得家中对于这位吴公子吴瑱不够了解,婚姻大事上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还是应该多方打听辩证,知晓确切人品后再做决定为好。
沈裕正沉浸在这段绝好的儿女姻缘里不能自拔,此时被桃笙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脸色当即就变得不好起来:“此等婚姻大事,家里自然是经历了多番考量打听,断断不会出错。若锦日后得了好的亲事,也能多多照拂于你,你也该多盼着她好才是。”
沈裕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她不盼着若锦好,才会说这么一番酸话。
既然他们做家长如此自信,桃笙也懒得多说什么,反正沈若锦有得是办法脱身,用不到她操心,但本着炮灰女配的自我修养,桃笙觉得,这会儿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正当此时,唐亦芝出声打破了沉默:“家中两个妹妹今年都要及笄,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如今一位妹妹已经觅得佳婿,父亲母亲也该替另一位妹妹好好相看才是。”
这番话对于桃笙而言,无疑想要瞌睡之时被人送来了枕头。
她不等沈裕和洛昕说话,先发制人道:“从前在秦县时候,父亲母亲曾经为我定过一门亲事。”
当初洛、楚两家为世交,在两个孩子年幼之时曾经口头订过婚约,后来楚家渐渐发达,楚父也成了正五品的地方知州,洛家还在原地踏步,两家儿女亲事就有些不太合适。
洛家本就是厚道人家,不欲让老友为难,曾专程派人去楚家说明情况,道是当年的亲事是两家戏言,孩子也小,莫要当真,最终了结了这门亲事。
这门婚事解除了没错,但是说从前定下过婚约也没错。
这也是桃笙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沈裕听得一脸痛心。
在他看来,洛家这对父母为人当真不甚靠谱——
一则没留下给桃笙傍身的财产;二则把孩子教得这样执拗,不知变通;三则连亲事都早早定了下来,找得还不定时怎样清贫潦倒的人家,把孩子的后路都给她堵死了。
实在是有些悲哀。
= =
自打那日离开后,侯府就彻底没了动静,沈裕既没说要给她择婿之事,也不再询问和试探关于科考的有关问题,桃笙默默松了口气。
即便侯府的事情已经短暂解决,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桃笙依然不能做到真正的平心静气,毕竟等待季晏明的秋闱成绩是比这些更让人焦虑的事情。
幸好今年考官和阅卷官较为负责,效率也相对较高,没有出现前两次秋闱的延迟放榜现象,而是在了计划好的时间内张榜公示了成绩。
放榜当日,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去街上看榜,苏家也不例外。
桃笙只记得书中季晏明秋闱成绩并不好,此时看榜也是依着名次,从下往上看。
久久不见季晏明姓名,桃笙越看越是心焦,直到看到“季晏明”三个字端正写在红榜的最上方,桃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第23章 023
乡试也就是秋闱的头名, 大家总会习惯称呼为“解元”。
从此,季晏明多了一个名字,季解元, 直至会试之后才换了头衔。
这成绩不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了桃笙的意料。
在她的记忆当中,小说里的季晏明考得是吊车尾,几乎可以说是擦着边进的会试线, 也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会有了这样天差地别的结果。
吃瓜群众对于这个结果还在感叹吃惊的同时,那些洞察世事的聪明人已经开始从深层次找原因了。
殷二公子殷良和季晏明关系最是不错,桃笙送来的饭也吃得最多,在看到成绩张榜之后,殷良当即拍板, 第一时间让家中小妹设宴款待桃笙。
桃笙接到殷家送来的请柬, 又听那送帖子的小厮说起,家里公子和女郎特意设宴请洛姑娘过去, 不觉有些奇怪。
虽然她和殷家兄妹关系不错,但是远远没到他们家里需要特意设宴请她的程度。
苏嘉带着季晏明去答谢几位先生去了, 这会儿都不在家, 桃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但殷家都是实在人, 殷小妹跟她也投缘,桃笙想着殷家应该不会提出来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所以最终选择去赴约。
殷良这次成绩垫底,怕下次考试再有个什么意外, 此时正在书房当中拉着弟弟勤学苦读。
桃笙先跟殷小妹说了会儿话, 等到开宴时候,殷良和殷同兄弟才从前院回来。
殷良先是地跟桃笙打了个招呼, 让着她在客位上坐下来,而后单刀直入道:“秋闱考试之前那晚,你是不是给季晏明弹琴了?”
桃笙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让人惊讶,但还是照实应道:“弹了。”
秋闱考试的前一天,桃笙怕季晏明在石先生家借宿出现什么不利于考试的事,特意带他去了洛昕的那栋房子。
虽然桃笙自认是这年头少有的淡泊名利的少女,但当她进到园子当中后,还是被眼前美轮美奂的园林景观给震惊到了,在园子外驻足良久后,桃笙不合时宜地长长感叹一声:“我当初拒绝认回沈家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死了?”
季晏明笑了起来。
那笑声干净爽朗,并未包含轻视或嘲笑,是很单纯的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声,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很让人开心的事。
这栋宅子的管家是洛家待过的老人,职业素养一直在线,看到桃笙的钥匙和对牌又听说她姓洛后,便再没问什么,而是带着他们去了准备好的房间。
桃笙跟着管家越过亭台到达内院,看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最终汇成一片长长的光影,由近及远渐渐消散开来。
花厅里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两人都怀揣着心事,饭桌之上自顾自用餐,并未多言什么。
一年的时间相处下来,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用饭模式,虽然沉默,但并不尴尬。
短暂的晚餐时间过后,桃笙站起身来,对着季晏明问道:“表哥今晚还要回去看书吗?”
“今晚不看了。”
桃笙“哦”了一声,“那表哥还有什么要做的考前准备?有不方便亲自去做的,只管吩咐我便是。”
能顺手做了的她就做了,做不了的就交给姨母和汤妈妈她们想办法。
季晏明看了一眼窗外,进了黄昏之后,云彩就压得有一些低,天色也比往日暗得更早了一些,今晚大概要下雨了。
“你帮我弹首曲子吧。”他轻轻道。
这个简单,考生上考场前的小小愿望肯定是要满足的。桃笙问:“你想听什么?”
“只要你想弹的,都好。”
听桃笙此时承认,那晚的确给季晏明弹了曲子,殷良当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季晏明轻易不说家里的事情,也很少传授什么学习方法,大家都觉得这个人神秘而低调,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现在想来,大家闲聊之时,季晏明有好几次都曾经提到了桃笙给他弹过的曲子,于是殷良有了推断。
那天晚上桃笙急匆匆的把季晏明叫了出去,其实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给他什么衣服,也不是为了姨母的嘱托,就是想专程给他弹个琴。
这么说来,桃笙的琴声也不是寻常琴声,能够使人神志变得清明,记忆力得以提升,比吃什么药品补品都管用,所以才会让季晏明一直保持这样好的学习状态。
看着殷良表情有些古怪,桃笙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那晚本来真的是有正事叫他出来的,也是闲来无事想着琴音静心,所以给他弹了几支曲子,并非刻意而为之。
一整顿饭下来,殷良都是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样子。
桃笙这顿饭吃得有些不自在,好容易等到这次聚会接近尾声,她对着殷良努力微笑了一下:“谢过殷公子款待,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我这里的确还有另一件事……”殷良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位殷二公子一直对季晏明都是挺照顾的,桃笙好脾气道:“殷公子但说无妨。”
“洛姑娘,实不相瞒,我这次科考也有一些失利,这段时间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你能不能也帮给我弹一首曲子听听?只要是给你表兄弹过的调子都行。”
桃笙:……
= =
季晏明这次中了解元后,他从前三次考试都是头名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更多的人开始关注研究他,也很快知道了季晏明平日行事低调,很少说话,跟人谈论过最多的就是表妹所奏的琴曲,甚至还有人看到过他伏在案上专程给表妹写音评小论文,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文采斐然。
所以大家基于现实判定,季晏明这次能够得中头名,没准跟桃笙的琴音有着很大关系,就连考试前夜都要腾出时间来先听小表妹弹上一曲。
这种说法从小圈子里传到了大圈子中。
有人开始跃跃欲试想请桃笙给自己弹琴,让自己能享受到解元郎的同等待遇,有人觉得这一切听起来玄之又玄,巧合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选择继续观望。
汤妈妈听到这些说法后心中高兴,又专程过来寻了桃笙:“姑娘这段时日是不是经常给公子弹琴?我都听殷公子他们说了,这次公子得以考上头名,都是姑娘你的功劳。”
汤妈妈记得自己上次和桃笙提及此事时,对方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要等以后有机会再说,汤妈妈以为这是桃笙在委婉拒绝,没想到姑娘竟然这么敬业,时时给公子抚琴弹曲不说,还让公子考上了头名。
桃笙被汤妈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起初的出发点是混音评来的。
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基于玄学的错误认识,桃笙选择直言指出:“表哥能够得中秋闱头名,都是因着他读书刻苦,功课认真,我这边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说不定天天占用人家的时间写音评还帮了倒忙。
“您也太谦虚了。”汤妈妈诚恳道。
她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桃笙这样好的人,功劳如此巨大却从不表达,默默做事还低调谦虚。
天女下凡的品格大概也就如此吧。
以前觉得自家公子就够好了,现在看来,还是表姑娘品格更优秀一些。
想到这里,汤妈妈对桃笙的敬佩之情又多了几分:“姑娘若是得空,也可以再去给公子多弹几首曲子,日后倘若公子有幸得中状元,想来姑娘和公子一样,都会名声大振,咱们店里的生意也会好起来的。”
桃笙记得在小说《一世荣华》原文当中,季晏明的乡试、会试和殿试层级都不算好,也是等到入朝为官之后才渐渐出头。
想要成为状元要过后面两关,这次成绩和原文不符合可能纯粹是侥幸,后面的季晏明大概率不会继续这样幸运。
想来到了那时,靠着她琴声在科举拿好名次的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了。
面对着汤妈妈殷切的目光,桃笙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语:“那我尽量。”
汤妈妈笑了起来。
虽然桃笙这次依然没有很明确的答应下来,但她知道,表姑娘的品德是那样的高尚,一定会用琴声帮助公子取得更大成就,根本不用担心。
= =
文远侯府。
原本对于沈涣乡试不中这事,几位先生都是给沈裕交过底的。
沈裕也知道乡试不同于前几场考试,难度更大,出题角度更加刁钻,考生的水准也会更高,在先生们的几次估量之下,他已经渐渐能接受了沈涣乡试可能不中的这个现实。
可等到真正张榜时候,看到沈涣没有考中,季晏明却成了头名,沈裕就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了。
他原本以为季晏明铁定会落榜,等到这次成绩出来之后,桃笙就会觉得自己如今的这个家没有前途,所以想要认回侯府中来。
却不成想,她的表兄成为了本次乡试的解元,没前途的却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段时间几乎是沈裕这十年以来气压最低的时日,府里人人见了都绕着走,韩姨娘和沈涣更是不敢露头,生怕一个不好就被这位沈家家主赶出去自生自灭。
在这样紧张压抑的气氛里,洛昕和唐亦芝听到了季晏明考中的消息后,也只能避开所有人躲在屋子里偷偷高兴一会儿,只要出了房门就根本不敢表现出来。
时间很快到了佑德四十年的腊月,家里两个女孩及笄的日子。
沈老夫人一早就告知了众人,要给若锦一场盛大而难忘的及笄礼,沈家众人高度重视,精心准备,把这件事当成比新年还要重要的事情筹办。
在及笄礼筹办的过程当中,沈樾提出,两个女孩子都是同一天及笄,也都是自己的妹妹,是不是也该让桃笙一起过来参加及笄礼?
为了能够在及笄礼前早作打算,沈樾就让唐亦芝去询问桃笙想法。
唐亦芝在进门之时遇上了季晏明正好出门,简单寒暄过后大为震撼,拉着桃笙的袖子强压着激动的声音:“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是我表哥。”
唐亦芝眼睛都亮了起来:“就是这次秋闱高中的季解元吗?”
桃笙点头:“是他。”
唐亦芝一脸可惜:“怎么我之前来寻你时候从没见过?”
“你前段时间过来的时候,他大都在书房备考,许是凑得不巧,所以那几次都没能碰上。”
唐亦芝眼睛追着季晏明走出老远:“从前只听人说季解元聪明,却从来没听说这样的……”
“好看是吧?”桃笙笑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当真是帅得一塌糊涂。
唐亦芝跟着桃笙一路进来,话题都停留在季晏明的身上,感慨这样的人物实在少见:“说起来,圣上的公主多,公主们膝下的女儿也不少,说不定你表兄日后能跟张家公子一样,中了两榜进士被人榜下捉婿,娶个县君回来。”
“这是该姨母操心的事。”桃笙记得原文当中季晏明没有官配,“等表兄当真考中了,再考虑不迟。”
唐亦芝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桃笙的生辰是腊月十八这日,若锦的生辰不明,但大概率不是这日。
然沈若锦现在是沈家二姑娘的身份,这些年都过得这日生辰,沈老夫人也打算在这日为沈若锦举办及笄礼。
既然两人的及笄礼都是一日,沈樾就让妻子唐亦芝过来问问桃笙,到时要不要回去沈家,跟若锦一起把及笄礼给办了。
桃笙连连摇头拒绝:“这及笄礼原就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必这样大张旗鼓,还是让家里人过个好年吧。”
唐亦芝被桃笙这话给逗笑了:“母亲是一早说了要来参加你的及笄礼的,父亲这段时日原本就因着二弟科考的事心头不快,听了这话和母亲争吵了两次。母亲执意要来参加你的及笄礼,自然就要冷落了若锦那边,你哥哥又是个追求尽善尽美的性子,故而又想了其他法子。”
桃笙好奇:“什么法子?”
“你哥哥打听了,京里近年来有不少人家都会提前一两日给家中姑娘办及笄礼,既然若锦的生辰原也不在这日,实在不成,就让她提前一日办及笄礼,等到了十八那天他们再来苏家观礼,陪你过及笄礼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家子人要来苏家一起给她过生辰,桃笙瞬间头都大了。
桃笙连忙按住了唐亦芝的话头:“我的及笄礼不值得侯府这般大动干戈,更不能委屈了沈二姑娘,只侯夫人一人光临寒舍就已经足矣,不能劳动全家奔忙,姐姐万万记得把话帮我带给家中侯爷夫人。”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就是来给你过个生辰,也能吓成这样?”唐亦芝笑道,“放心吧,老夫人是不会让人委屈了若锦的,你哥哥让我过来也不过白问你一句,只是到时只有母亲一人来参加你及笄礼,你可莫要失落才好。”
大概季晏明的成绩让大家看到了潜力股的希望,桃笙的及笄礼过得意外的热闹,几乎只要跟家里稍稍有点交情知道了这件事情,都备了礼物过来参加,排场倒也相当不小。
桃笙的及笄礼后就是过年,过完年后就是春闱。
季晏明会试的状态似乎比之前秋闱时候更好了些,一路过关斩将,蟾宫折桂,完成了从解元到会元再到状元的转变,也就是百姓们口中常说的的“连中三元”。
如果再算上从前几次考试,季晏明真正做到了“连中六元”,在桃笙认知里,这几乎是人类社会当中不可能完成的事,大概也只有季晏明这样的反派榜一大哥才能达到的高度。
而与此同时,一直观望季晏明成绩的人终于有了答案。
从和季晏明亲近的同窗口中得知,季状元读书刻苦程度只能说是一般,也从来没有什么什么惊人表现或是提过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闲谈之时提及最多的就是表妹曾为自己抚琴之事。
大家在论证分析之后,都觉得明白了什么。
殿试成绩公布的当天,苏嘉的东方琴行迎来了大批狂热客户,几乎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不光桃笙挑选好的那一整墙琴谱一本没剩,装饰用的摆件和挂画都被高昂的价格买走,茶室里的桌凳茶具也被高价打包带走。
苏嘉对着购买桌椅的客人说了半日,这就是普通的桌椅板凳和茶具,没什么属性加成,甚至季晏明都没有时间过来店里茶室喝茶,这桌椅他碰都没碰过……
但是这些抢购人群眼里都只有货品没有掌柜,对于苏嘉的话也大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什么人有空搭理她,而是都在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疯狂抢购。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下了帖子。表示愿意出重金预定桃笙弹琴,哪怕一曲都好。
桃笙这日正在家中调丨教一批新的琴只,并未过来店中,苏嘉就只是按着邀请次序留下了姓名和住址,说问过外甥女桃笙后再给众位答复。
前面邀请桃笙抚琴的都是一些准备考试的年轻公子,后来客人提出的要求就有些奇怪,有人刚生下的婴儿需要琴声开蒙,教育从小抓起;还有人说母亲失明很久了,几经求医都不管用,需要桃笙的琴声来治愈。
其他人的要求苏嘉大都还能理解,就是这个需要用琴声治疗眼睛的,她实在有些看不明白。
那人看着财大气粗,说起话来也是一脸理直气壮。
“难道治好我母亲的眼睛比中状元都难吗?她的琴声都能让家里人中连中三元,为什么不能让我母亲眼睛变得好一些?”
苏嘉:……
对方说话有条有理,颇有根据。
这么听来,似乎在某些方面也有一定道理。
第24章 024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年期间累着了, 沈裕从年后就开了春就断断续续病着,等到三月殿试过了之后,突然彻底的病倒了。
沈樾作为沈家长子, 自觉以身作则,这段时日一直带着两个弟弟守在父亲床前侍奉。
沈若锦也从顺嫔口中听到了父亲病重的消息,跟太子妃告了假回来侍疾。
沈裕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其实倒也还好, 内里不算严重, 没过几日就稳住了病情。
沈若锦侍奉皇家,身不由己,这次也只得了三天的假日。
沈裕关怀女儿,怕她劳累,只留了两天后就不让她再过来侍奉, 而是叫沈辞带着姐姐出门转转。
殿试之后桃笙在京中声名鹊起, 风头一度直逼新科状元季晏明,几乎日日都能收到达官贵人下帖子来请。
桃笙的专业原就是作曲而非演奏, 只觉得这种专程上门弹琴有些奇怪,也并不想通过这个方式谋生, 对于大多数的邀请都选择了拒绝, 只去了原本几家交好的人家做客。
而这些“交好的人家”里, 自然就有琴行的大客户张心悦。
桃笙也是去到张家后才得知,那日上元节举办花灯会猜谜的正是张家, 自己抽中的那幅《青云路》也是张心悦父亲的私藏。
这也算是很难得的缘分。
在张心悦的多番请求下,桃笙给她弹了自己新作的两曲清平调。
张心悦右手撑腮坐在一旁, 一脸的如痴如醉:“这就是状元郎平日里听的琴声吗?难怪人人都说好, 这一听起来整个人都清明了,果真是不同寻常, 仙乐一般。”
桃笙有些无奈地在张心悦腮上拧了一把:“不是说今天要出门逛逛的么?就只把我诓到家中给你弹琴,都这时辰了还不出门。”
张心悦“唔”了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当中刚刚回来:“我定好了广聚斋的包厢。反正时辰还早,咱们先去用饭,下午再去琉璃厂和珍宝阁转转。”
桃笙这几日一直有些不得闲,琴行里都是顾客,家里也都是客人,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帖子需要回复拒绝,今日也是好不容易得了时间,便答应了张心悦一起出门放松一下。
也不知道是冤家路窄还是摆脱不掉书里的主角引力定律,两人刚刚出门没多久时间,就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沈若锦和沈辞姐弟。
广聚斋是京城新开的专做蜀菜的馆子,环境优雅,菜品精致,在整个京城都很有热度,定位有点像桃笙后世里的网红餐饮店,引得很多大家公子小姐都来这里打卡留念。
沈辞和张心悦今天都定了这里的座位。
沈若锦看到桃笙和张心悦在一起,想起两人从前一同去宁园时,自己曾经嘱咐过桃笙莫要太亲近张心悦,无端拉低了她个人和家里的档次。不想桃笙竟一点都听不进去,且跟张心悦越发交好,对她的好意劝告都选择无视,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
沈辞也感受到了两位姐姐之间的微妙变化。
见到他们之后,桃笙只是淡淡颔首打了个招呼,随即神色如常,而若锦脸色却在顷刻之间变得很是难看。
在沈辞的认知里,若锦心情不好都是因为桃笙为难于她,若锦是在桃笙这里受了委屈,所以难过伤心。
可是这次两方刚刚见面,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不存在桃笙为难若锦的事。
也就是说,若锦并不是因为什么事情不高清,而是一见到桃笙这个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的确和他从前的认知有着很大不同。
沈辞再次开始思考,是不是桃笙太过横冲直撞,给若锦留下了心理阴影,才会让她行事如此。
原本说话不过脑的少年,在这样的氛围当中,意外长了点脑子,沈辞直接避过矛盾,对着桃笙避重就轻道:“真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了你们。”
桃笙微微一笑。
说起来,她离来到京城将近两年的时间,在街上也就遇上了这一次,说起来也不算太巧。
进了广聚斋中后,沈辞远远对着店小二招手:“给我们四个换一个大些的雅间。”
这种出来吃饭遇到熟人的场景,小二已经见怪不怪,当即应道:“得嘞,四位客官里面请。”
桃笙:……
谁要跟你一起吃饭?谁允许你自作主张?
她突然就觉得,这么没眼力劲儿的弟弟,以后落得那个结局一点不亏。
但既然沈辞都这么提了,小二也准备好了包厢,桃笙反而不好反驳了。
若是当着若锦和张心悦下了他的面子,沈辞一定会蹦起来的。
张心悦神经相对大条,并不知道若锦对自己的不满,这会儿觉得自己是遇上了桃笙家的亲戚,更想要在他们好好表现,便也笑着同若锦聊天道:“我听闻沈姑娘一直在东宫陪伴郡主读书,今日怎么有空出来?”
沈若锦瞥了张心悦一眼,淡淡道:“父亲生病了,太子妃体恤,准我出来侍疾。”
沈辞道:“姐姐自从入宫之后就很得太子妃喜欢,逢年过节回回都能得了丰厚的赏赐,宫中的贵人们起姐姐来没有不夸的。那惠安郡主很最是看重姐姐,平日里同吃同住,感情匪浅,也最是照拂于她。”
桃笙看过原文当中若锦在东宫生活的描述,知道惠安郡主这人并不好相处,也从之前几次和若锦的见面谈话当中知道,若锦在东宫的日子过得算不得好,此时便没有说话。
张心悦却明显对沈辞描述的东宫生活很有兴趣。
若锦和桃笙都在沉默,而张心悦不光认真倾听,还会一力配合,沈辞顿时对这张姑娘生了好感,在她的捧场之下又说了不少。
沈辞的吹牛素材都是若锦平日说过的话,为了让姐姐更有面子,沈辞又添油加醋说了很多。
反正这两个人都不会有去东宫的机会,横竖由着他吹就是了。
沈辞边回忆边描述,东宫是太子和皇太孙居住的地方,可以说什么都好,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目之所及满满都是贵气。宫里只要跟若锦有接触的人,都宠着她向着她对她极好,若锦的宫中生活也格外的风光,结识了众多疼爱她的达官贵人,生活质量也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
这一番话听得张心悦心驰神往,看向若锦的目光也都多了几分崇拜:“沈姑娘,三公子说得可都是真的?”
若锦如今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女郎,自然拒绝不了在假想敌桃笙面前的高姿态和绝对优越感,面对张心悦的问话她稍稍迟疑了一回儿,最终还是照单全收得应道:“不错。”
沈若锦说完这话后即刻转头看向了桃笙,想要看到对方钦羡而不甘的目光。
只是很可惜,她并未如愿,桃笙依然平静,目光和神情都没有一丝波澜。
沈若锦再度皱起了眉头。
= =
东宫。
太子陪着皇帝用膳赏画直到亥时,从宣政殿回来后一脸疲态。
从前皇帝最属意的太子人选就是大皇子楚王,只是后来几位皇叔行谋逆之事被皇帝察觉,而楚王这些年来一直同这几位皇叔关系不错,被扣上了过从亲密的帽子,最终受到了牵连。
之前他们几个兄弟打得厉害,也有两个已经翻车落马,父皇再三权衡之下,还是封他做了东宫太子。
但皇帝对楚王这个长子的喜爱不是假的,之前也一直都是当成太子培养,还时常把“大皇子最投朕的脾气”挂在嘴边。
皇帝冷落了楚王三年,而今三年时间过去之后,似乎渐渐有了软化的迹象。
而就在几天之前,皇帝去上书房查验了几个小皇孙的功课,据太子安插在上书房的人反馈,大皇子的两个儿子表现都不错,其中一个甚至比皇太孙更强了一点。
太子听说了这件事情只觉不妙。
皇帝去上书房检查几个皇孙的功课,楚王的两个孩子表现让皇帝眼前一亮,甚至可能回忆起了当初楚王的好,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太子想起当年被楚王压在下头的日子,恨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最让他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大皇子的死灰复燃。
如今他的太子地位暂时稳定,孩子们后续也要跟上才是。
前两日听宫中长史说起,新科状元季晏明是大周开国以来少见的奇才,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
季晏明在这一期两榜进士当中的热度很高,太子也曾多方派人打听过他,自然也听说了他的表妹桃笙琴弹得很好,据说最是能够凝神清心,改善记忆,能对读书学习产生很大的帮助。
太子将信将疑,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到就是赚到了的原则,让太子妃下帖子请人过来,为皇太孙能够博得皇帝更多好感添砖加瓦。
太子妃对于这个说法表示有些疑虑,认为这事传得玄之又玄多半是外头民间传闻,作不得真,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依据。
太子却认为不管这事是否属实,请来那姑娘弹上一曲对东宫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算没什么疗效,听一听状元郎素日常听的琴音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子妃点了点头:“不过我听人说,那姑娘是状元的表妹,冷傲得很,多少达官贵人下了帖子相邀,都没能请去。”
“能出了状元的人家,自然是有些不同寻常在身上的。”太子表示理解,“终归是求人办事,姿态低一些也无妨,让你身边女官备了礼物去府上相请便是。”
皇帝这两年越发的随心所欲,他这个太子明明已经非常努力,但总有些事情做不到他的心里。
孩子们这几年都大了,也渐渐开始崭露头角,皇太孙的教养绝不能疏忽。
不论方法管用与否,太子都想要试一试。
= =
三天的探亲假期很快结束,沈若锦回了东宫,惠安郡主这日和几个郡主郡君在外打马球,倒也是一整日相安无事。
到了第二日,惠安郡主的表兄谯国公世子江寒来给皇太孙请安,顺路也来探望了一下惠安郡主这位表妹。
惠安郡主正在凉亭内同若锦几人在饮茶插花,一见到这位表哥登时拉下脸来。
这位表哥从前进宫时待自己也算关照体贴,可到了后来若锦等人进宫之后,江寒的注意力就总集中在了旁人身上,其中以和顺柔婉的若锦为最。
这日江寒一进亭子,又是将目光最先定格在了若锦身上,看到若锦脸上有些疲态,便开始关心起了她的睡眠和身体情况。
惠安郡主不由想到,前段时间自己也曾因为太医院的疏忽病了一场。
那段时日的她精神不济,卧病在床,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那时的表哥江寒也曾经来看过她,但那副样子一看就是为了看她而看她,远远没有关切若锦这样的真挚自然。
而对着若锦上心的男子远不止表兄一个,从前她们参加诗会和马球会之时,也曾见过不少诗礼世家的青年才俊。
若锦在女孩子当中明明不是最美的,但身上一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她的几句轻声细语的鼓励和安慰胜过千军万马,一颦一笑牵动着这些人的心扉。
只要有若锦在,他们就愿意沉溺在她柔和而坚定的目光当中,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子,周边所有的女子不论长相才识如何,此时在那些男子眼中仿佛都成了透明人。
惠安郡主是皇太孙的长姐,在这些贵女云集的场合当中,从来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虽然也知道依着自己的身份,远远不必把若锦放在眼里,但有时也总会免不了暗戳戳同她较劲。
惠安郡主注意到了表哥对若锦的关切,但是并没有发作,而是等到表哥离开之后,才对着若锦问道:“听说你二哥这次也参加了科考,名次如何,可有考中?”
惠安郡主突然问起了这话,显然有些不怀好意,若锦垂眸:“我二哥读书下得功夫不够,还欠些火候,未能考中举人。”
惠安郡主对若锦这回话挑不出什么刺来,便接着进攻道:“当初就是听说沈家兄弟读书了得,母妃才会看好你入宫,若是叫母妃知道了你兄长落第之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若锦一直知道惠安对自己有一种隐隐的不喜,东宫伴读听起来好听,但内里根本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样风光,如今的她也有了早点离开的想法,不想待在宫里继续受人摆布。
但眼下她和长兴侯世子吴瑱的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尚未敲定下来,还有桃笙这个威胁在,自己在侯府的地位并未稳住,所以不宜跟惠安郡主撕破脸皮,还是要靠着郡主伴读的身份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
沈若锦不得惠安郡主喜欢,但至今还能在东宫当中立足,没有被郡主退回家去,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惠安郡主笑脸相迎:“兄长读书不精,此次秋闱不中也是好事。否则日后太子继位招才纳贤,兄长以现有的才学入朝供职,也断不能为君分忧,侍奉左右。倒不如这会儿在家好好念书,等到能耐再更大些后为国效力也不迟。”
沈若锦这几句话说得惠安郡主心花怒放,心中感叹虽然讨人厌了些,但也实在知趣儿,便也将刚才的不快放了下来。
既然说起了这次科举,就不得不提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季晏明了。
惠安郡主想起今儿一早太子妃同她说过的话,跟若锦闲聊起来:“听说那季家状元不光文章写得漂亮,人也生得极好,也因此才会在殿试之上被皇爷爷看中,钦点为了状元。只是这等殿试大事,后宫女眷不得围观,我也没机会去看一看那状元郎的风采。”
说到这里,惠安的语气稍稍有了一些惆怅,但随即又高兴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母妃已经同我说了,那季状元的表妹才艺俱佳,又生得倾城之貌,她打算改日请来宫中做客,说不定还能为我们抚琴一曲,到时你也跟着享耳福了。”
季晏明的表妹?那不就是桃笙。
若锦的笑容当即僵在了那里。
是夜,沈若锦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看到桃笙盛装抵达东宫。
太子妃见了桃笙很是喜欢,问她究竟是谁家姑娘,身世有没有什么隐情,这通身的气派,看着不像苏家这等小门小户出身。
梦里的桃笙笑容难得的随和,她告诉太子妃,其实她是文远侯府沈家姑娘,是自己鸠占鹊巢,让她有家不能回,只能借住在苏家。
听了这话后,一向慈爱的太子妃看自己神情都变了,惠安郡主对着自己更是满满都是嘲弄的目光……
沈若锦从睡梦当中惊醒过来。
桃笙素来不按常理出牌,也从来不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万事只由着自己的心意,谁都不知她会在太子妃面前说出怎样的话来。
她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顶替了桃笙的身份上,如果桃笙说出真相,如果桃笙什么都不顾及说出了真相……
一想到这里,沈若锦就手脚冰凉,就再也无法入梦。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 =
太子妃身边女官亲自登门邀请之时,桃笙正在家中和苏嘉一起算账。
季晏明殿试之后一直没被授予官职,但据教过他的几位先生分析,大概率是要进翰林院做庶吉士。
这样一来,如今的苏宅距离季晏明的衙门地点就十分遥远,每日清晨光是赶路就要大半个时辰。
苏嘉和桃笙商量凑钱换一栋宅子,搬到距离衙门和琴行更近一点的位置。
太子妃派来的女官姓卫,在宫里做了有些年头,现任东宫六品司言之职。
卫司言亮明东宫身份后,又将太子妃邀请桃笙入宫之事告诉了两人。
桃笙觉得十分震惊。
在“季晏明表妹琴音音能够帮人向学助考”这个说法刚刚传开之时,桃笙也曾经想过,季晏明中了解元不过也就是凑巧而已,等到日后会元、状元另有其人,大家不在关注他们家中事务,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谁知季晏明足够争气,考试成绩远远出乎她的意料,最终反而将这个说法给坐实了下来。
如今给她下帖子想要结交之人越来越多,连东宫太子妃都不能免俗,竟专程让女官来家中下帖邀请。
桃笙诚恳地对着那女官解释道:“太子妃娘娘也太看得起我了,表哥能够有此成绩,都是他素性勤奋,一心向学,和我并无什么相干。”
“姑娘也太谦虚了些。”卫司言笑道,”太子妃说了,姑娘这般人物,即便不是乐圣,也是福星,这次殿下诚意相邀,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桃笙:……
她还是有些低估了古人的迷信跟风程度。
这算什么?
不看广告看疗效?
第25章 025
太子妃是个认真走步骤的人, 今日先让女官过来下帖邀请,说好第二日一早再派了车子来接。
卫司言离开之后,苏嘉感叹道:“如今京中把你的琴声传得神乎其神, 也不知道外面这风是怎么吹起来的。”
桃笙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拿着一本琴谱在屋里能一坐一整日,也不知道外面这些说法和行为会不会给她带来困扰。
桃笙道:“也就是一时的热度,等到过段时日, 热度过去了, 自然也就好了。”
现在京城最大的热度就是科举考试,连中三元的季晏明自然是顶流,等过段时间有了其他的更轰动的事情,譬如京中某顶流才女订婚,某皇子续弦, 或者哪位权臣横空出世……到时百姓们有了新的热点追求, 自然也就把这会儿忘记了。
说完桃笙之后,苏嘉又感慨起了儿子的生活:“原本我总想着小白这些年来读书不易, 等考中了总能好好歇上一歇,谁想殿试之后反而更忙了许多。”
琴行最近每天订单都是爆满, 配货一直供应不上, 苏嘉这几天一直都在琴行忙碌, 不光要应付各式各样要求的客人,还要应付大批说亲媒婆, 日子可以说过得相当充实。
如今距离殿试那日也已过去了五天的时间,桃笙跟这位新科状元也只见了一面。
殿试那日又面君又答题估计也挺牵扯精力, 季晏明当晚回来倒头就睡, 连晚餐都没怎么吃。
第二日季晏明和榜眼、探花三人一同参加例行的御街夸官活动,打马游街;第三日再次入宫面圣谢恩, 并参加宴席。
到了第四日,也就是昨日,桃笙终于见到了季晏明。只是对方明显还有急事,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打包了衣物和几件日常用品就要匆匆离开。
桃笙先看他这样的来去匆匆,怕误了他的事情,也没多问什么。
倒是季晏明主动交待,昨日面圣之后就被留在弘文阁,其他考生领宴过后都离开了,只有他和探花两人被翰林院的李学士留了下来。
桃笙一早就听说新科探花谢怀安出身金陵谢氏,生得面冠如玉,风流倜傥,当初御街夸官时桃笙远远看过一眼,虽然看不清探花郎的样貌,但是身材相当可观,以前排观众的尖叫程度来看,想来生得很是不赖。
翰林院的李学士特意留下这样两个人是做什么?难道也是个颜控,想要近距离观察两人?
不等她继续问下去,季晏明就开口继续交待。
翰林院奉旨编写《农要全书》,眼看就到了该交第三卷 初稿的时候,奈何那边两位编修这段时间日夜加班,病倒在了岗位上。
前几年京中不太平,炮灰掉的文臣武官大有人在,部门此时走掉了这两个人,大家都很明显感受到了吃力。
李翰林作为考官,阅卷之时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字写得相当不错,殿试成绩也好,且尚未成家可以吃住都在衙门,很符合自己的选人要求,所以就先拉去顶个人用。
桃笙前世的表姐曾考中过当地一个公益一类事业单位,要在面试审查通过之后过了公示期统一入职,距离成绩公布起码还要有一到两个月的假期。
但因为那段时间正是单位最忙的时候,人手缺得厉害,单位领导问了当地人事部门,得到公示通过的答复后,直接就拉着表姐去提前上岗了。
职场小白不易,古今都一样。
感慨完了季晏明的劳碌命后,桃笙和苏嘉继续商定关于换房子的事情。
如今她们手头的资金可以购置一栋跟现下宅子规格相当的新宅,倘若想要再换一个更大一些的宅子,就会比较吃力。
现在她们需要先确立一个方向,所以究竟是一步到位还是徐徐图之。
如果想要一步到位,买一栋更大更好的宅子,那么在银钱不够的情况,要不要典当家中器物?典当哪一些合适?
这些都是问题。
买房子不论古今都是大事,不能凭着一腔热情拍板定案,需要在运动和实践当中不断观察论证,最终找到最优方案。
两人最终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能商定暂且按兵不动,边走边看。
= =
第二日一早,东宫的车子就来了同光巷中,按原定计划接桃笙入宫。
这车子外面看着相对低调,里面却别有洞天。
桃笙以前觉得文远侯府的马车就足够精致,现在看了东宫才知道什么叫低调奢华,到底是代表封建王朝工艺最高水平的内造产品,跟民用器物还是有着很大差别。
东宫虽然坐落在宫城当中,但并不属于皇宫,是个很有规模的独立宫殿群。
之前去过苏家邀请桃笙的卫司言此时已经等在了那里,看到桃笙后笑着迎了上来:“太子妃和皇太孙殿下都在昭阳殿正殿等您,姑娘且随我来。”
不远处的金华殿内,惠安郡主换好衣服急急忙忙就要出门,沈若锦心中泛酸:“那状元郎家表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哪里还要劳动您这般急切?”
惠安郡主道:“人家姑娘又不是寻常琴师,轻易不会给人抚琴奏乐的,母妃说了,这次能请来宫中做客也是一种缘分。”
沈若锦道:“听说那季状元家中也就是普通人家,请他表妹过来宫中弹琴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却不想太子妃能礼遇至此。”
惠安郡主白了沈若锦一眼:“你懂什么?”
若是普通人家,按头召进宫中弹了就弹了,但人家是状元郎的表妹,未来有无限可能,眼下一切尚未明朗,还是敬着为好。
惠安郡主和若锦一路赶往昭阳殿,路上正巧遇上了卫司言和桃笙。
看到桃笙的一瞬间,沈若锦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其实心里也知道,距离侯府找到桃笙已经过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桃笙一直都没有对外透露只言片语,应该不会当着第一次见面的太子妃胡言乱语抖出身世。
但即便如此,她在东宫宫道上看到桃笙,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害怕。这个秘密于她而言就像是个大石头压在心口,提心吊胆,久久不散。
惠安郡主对着卫司言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可是季状元的表妹?”
卫司言道:“郡主好眼力,正是洛姑娘。”
惠安郡主冲着桃笙点了点头:“只听闻洛姑娘师从太乐署卫大家,蕙质兰心,琴艺了得,却想不到人也生得这般貌美。不过话说回来,季状元也是一样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果然都是一家。”
季晏明长相和桃笙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这郡主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若锦握紧了拳头,生怕桃笙这会儿来上一句,其实我们不是一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郡主过誉了。”桃笙道,“郡主才是雪肤花貌,仪态万方,才真是让人挪不开眼光。”
沈若锦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桃笙其实很会说话的。
沈若锦一直认为,桃笙自幼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根本不懂如何与人交往,在深宅大院当中绝不会有出路。
她原以为桃笙见了郡主也会像在侯府那样,不顾旁人感受,横冲直撞,但等亲身经历之后,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即便桃笙是在夸赞郡主,但她的神情和语调看起来让人十分舒服,不是曲意逢迎和讨好,更多像是有来有回的客套话,却又不觉傲慢。
在最开始听说父母找到桃笙之时,她是真的害怕桃笙会回到文远侯府,成为嫡出的沈二姑娘,夺走父母的关注和祖母对自己的宠爱。
后来她在和桃笙的几次过招当中确定了自己在众人心中地位,尤其入了东宫成为惠安郡主伴读以后,若锦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就算桃笙回来也不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结果桃笙反其道而行之,拒绝认回侯府。
如此一来,不光引得沈裕夫妻把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她的存在对于自己也成了一种威慑。
如果两人已经公布成为双生姊妹,身份也就落了下来,再无转圜,而桃笙如今一日不回来,事情就无法尘埃落定,她的心总觉得悬着一块。
倒不如早早认回来。
几人即将踏入昭阳殿时,太子妃身边的甄姑姑走出来道:“德妃娘娘来了东宫,现下正在里头和太子妃说话,太子妃说请郡主进去见见,卫司言且去外头偏殿稍作等待。”
桃笙也明白了甄姑姑的潜台词。
卫司言本来就是东宫女官,没什么不好见人的,自己和她是一路来的,太子妃让卫司言去偏殿等待的意思,实则是让自己过去等待德妃离开。
估计太子妃也不想让人知道请了自己过来,所以才会这样吩咐。
这年头人人都不容易,东宫储君也不例外。
桃笙表示了解。
惠安郡主则是蓦地想起,上次德妃过来东宫和太子妃叙话之时,看着若锦夸了好几次,说这姑娘长得端正,人也灵透,东宫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儿,调丨教出来的人也水灵。
虽然德妃这些大都是场面话,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夸赞,可一想到那日德妃都没怎么注意自己,反而上来就夸赞若锦,惠安郡主心里就有些很不痛快。
她硬邦邦地对着若锦道:“这是宫里头,来来往往都是宫眷嫔妃,父君和母妃都是要敬着的,你日后可要安分些,莫要乱出风头坏了事情。”
桃笙虽然知道惠安郡主待沈若锦没几分真心,但听了那日沈辞在广聚斋说过的话,想着她两个起码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再没想到惠安郡主当着客人说话也能这么直接,平日里大概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惠安郡主教训完了若锦后,又对着桃笙平和道,母妃今日宫中有有客人,少不得还请洛姑娘在偏殿稍作等待。
太子妃昨日曾经叮嘱过她,今日要来的洛姑娘是状元郎的表妹,而大周历朝状元郎的仕途大都光明,尤其是连中三元这样金光闪闪的履历,日后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惠安郡主心头又有了新的主意,便直接对若锦道:“你素来没什么眼力劲儿,这会子也不用进去了,先去偏殿陪洛姑娘说会儿话。我那里还有四川总督前儿新进上的玉叶长青,你也取过来给姑娘尝尝。”
那茶叶惠安郡主到手之后还没拆封,自己都没尝过,这次却要拿出来给桃笙,若锦也很想说说一句,乡下养大的她懂什么品茶,但最终还是忍住,只当寻常打趣道:“洛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懂茶的,怕是也喝不出玉叶长青的甘鲜醇爽,倒也不必费了郡主的好茶了。”
若锦平常在侯府都是这么跟桃笙说话的,家中长辈和兄弟从没有一个人指出不妥,但在惠安郡主听来却格外刺耳。
若锦平常见了王孙公子都是毕恭毕敬,举止得体,今日对上桃笙说话却这般无礼。若是她们两人当真是旧日熟识,关系亲近,相互之间打趣也就罢了,可这样一上来就对着客人夹枪带棒的确少有。
惠安郡主迅速对若锦此人做出判断,她一来是觉得桃笙出身寒门,此番行径是在看人下菜碟;二来为人没有半点前瞻性,看不到状元郎的隐形价值;三来不知天高地厚,对着自己决定的事也要说三道四,分明没有摆正位置。
综上,惠安郡主得出结论,给若锦定了一个见风使舵目光短浅的小家子气形象。
“怎么跟客人说话的?这就是你家里头教你的礼数?”惠安郡主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打压她的机会,对着桃笙笑吟吟道,“是若锦不懂事,让洛姑娘见笑了。”
若锦此时终于意识到,虽然家里人对外吹嘘她住在东宫当中,作为惠安郡主伴读的无限风光,但实际上她的地位等于是皇家的半个下人,即便对着桃笙这个外人,也不能有半分的主人翁意识。
而桃笙如今明面上的身份虽不如她,但却是东宫请来的宾客,能够从惠安郡主这里得到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尊重和客气。
惠安郡主一向跋扈,当着客人不给自己面子的事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当着桃笙的面,令她格外难堪。
她不由想起那日一起在广聚斋用饭时,沈辞吹嘘自己在东宫如何得脸的一番话语,此景此景对比之下分外强烈。
偏生当时的自己还一口应了下来。
沈若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若是时光倒流,她在广聚斋看到桃笙时一定躲着走,说什么也不会进去。
第26章 026
德妃在东宫当中并没有停留太久。
卫司言带着两人进入正殿之时, 太子妃和皇太孙都已经在里面了。
若锦在东宫的身份是惠安郡主伴读,不是婢女,平日里在太子妃这儿也能落个座, 可今日皇太孙在这儿,又有客人到来,倘若太子妃不说赐座,那她就真的没了座位。
沈若锦眼睁睁看着桃笙在太子妃下首, 皇太孙的对面坐了下来, 而自己却只能站在了惠安郡主的身后。
心中不由感叹,自己可能真的和桃笙八字不合。
这是桃笙第一次见到书中重要线索人物,太子妃和皇太孙两人。
太子妃端庄大气,五官柔美,很有东宫主母的风范。
皇太孙长得和胞姐惠安郡主有些相像, 但他身形更为消瘦, 脸色也有些发白,未语先咳, 看着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太子妃见到桃笙后先来了几句场面话,季状元这样的国之栋梁通过科考被选了出来, 日后得以为国效力, 是社稷之幸, 也是百姓之福云云。
桃笙微笑:“殿下过誉了。”
太子妃又道:“总听人说你琴弹得好,季状元提起来也时时称赞, 皇上一直有想要兴礼乐的心思,想来姑娘日后一定会有不错的前程。”
“我琴艺只能称得上普通。”桃笙道, “不过就是得闲时候弹上一曲。这许就是戏文里常说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惠安郡主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觉得无聊, 缠着母亲撒娇:“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听洛姑娘抚琴么?赶紧开始吧,我现在就想听一下。”
桃笙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太子妃请自己前来的意思,当即弹了两曲相对应景的《劝学》。
皇太孙一看就是内行人:“《劝学》我从前听夫子弹过,姑娘这曲调听着倒是有些不同。”
“原本这曲子是卫大家从太乐署带出来的。”桃笙道,“只是后来听着不妥,稍稍修正了几处音律,便是我今日所奏。”
卫先生原就是太乐署中数一数二的行家,大家听说是卫离忧亲自修正过的曲目,瞬间觉得更加顺耳了几分。
两曲弹毕,太子妃中肯评价道:“洛姑娘的琴声的确有让人清心静气,纾困解忧之效,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没有外头传得那般神乎其神,听了能让鲤鱼跃龙门,学子考状元,但的确听了之后让人心里觉得很舒坦舒坦,她刚才在那里跟德妃你来我往甚是疲惫,此时听过一曲后,原本淤积心口的情绪,现在好了许多。
沈若锦对于桃笙的琴声并无什么感觉,虽然这曲子听起来好听,但是京城当中琴技上佳的伶人有的是,在她看来,东宫实在犯不着巴巴儿把桃笙弄来抚琴。
可皇太孙坐在那里一脸专注,频频点头,又有太子妃肯定,还有刚才惠安郡主的教训,她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敢多言。
桃笙站起身来谢过太子妃夸奖,太子妃示意她不必多礼:“皇太孙也最喜音律,自幼琴艺在皇孙一辈儿还算出众,都说是很有几分皇祖父当年的风范。”
桃笙笑道:“没想到皇太孙也是行家里手,倒是我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今日时候不早,过会儿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我也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再请你来东宫吃茶。”说罢,太子妃叫宫女放了赏,又让卫司言送桃笙出门。
桃笙离开后,皇太孙起身:“我今日还要温书两篇,就不陪母亲和姐姐说话了。”
惠安郡主看皇太孙要走,连忙转头对沈若锦吩咐:“前儿说要给二弟取的那本书,我忘记带来了,你去我房中取了给他送过去,莫要再迟了。”
若锦也知道惠安郡主此举是想要把自己支开,有私房话要跟母亲说,看着对方眼睛盯着自己直转的样子,多半和自己有关,且不是什么好事。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太子妃面前,她更是不能表现出对郡主一丝一毫的不恭顺,也只能顺从地随皇太孙离开。
太子妃也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人都已经走远了,快说罢,什么事?”
惠安郡主道:“我看不惯沈若锦,也不喜欢她,母亲都知道,为什么不能依了我的话,早早的放她出去?”
太子妃不解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没见她刚才对着洛姑娘那模样,拜高踩低的样子,看着就烦得慌。”惠安郡主挽住了母亲的胳膊,“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看着沈若锦哪里好?我总觉得她性子轻狂,待我也没多少真心,我不乐意见她。”
太子妃叹气,女儿这样的性格,不是至亲之人,哪里能落得什么真心?
“我大周历朝历代只有公主才有资格选臣下之女充为伴读,这次给你选伴读陪侍左右,一则因着借你二弟选妃的东风,二则也是你皇祖父对你的格外恩宠。原本给你挑了四个伴读进来,其中一个看着好的给你二弟做了侧妃,还有两个被你折腾走了,就剩下这一个能忍得了你的,也要打发出去,外面能有什么好话?”
“再者说了,沈家如今虽然没落,若锦的父亲文远侯也不争气,可她外祖洛家可是实实在在的人物,朝中众多宗亲重臣都曾是洛家门生,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洛家帝师的位子上,也不能对她太过。”
看到女儿的神情开始有所松动,太子妃接着道:“你和她也就这几年的缘分,原就不必要她什么真心,只要她面上待你恭敬,过得去就好。你再等两年,她成婚之前遣送出去,稍稍送点东西给她添妆,给你也赢个好名声。”
现实比人强,即便是她这样的身份也做不到随心所欲。
惠安叹气:“那好吧,我都听母亲的。”
= =
宣政殿。
皇帝今日清晨醒来的时间比起昨天又早了两刻钟。
皇帝年纪大了,觉少,也有些起床气,整个寝殿的人都蹑手蹑脚办差伺候皇帝起床,生怕闹出点什么动静就要被拖出去罚了。
想起昨晚光怪陆离的梦境,皇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看到桌上摆好的早膳,点了其中两道菜品说是太子以前喜欢吃的,命大总管李盛给东宫那边送去。
李盛离开后,皇帝坐下来用了半碗粥,又说起了楚王的功课,这孩子从小字就不好看,昨天请安折子还是那么一笔烂字,很该找个人去指导一番。
说到这里,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高镇道:“上次朕听李大人说起,新科状元郎的字很是不错,想来能连中六元也有其中功劳。”
“陛下您说的季状元么?”高镇笑眯眯的,“李大学士都夸好,想来是错不了的。”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请他过来宣政殿一趟,朕有话要同他说。”
交稿在即,整个修书团队都不免点灯熬油,季晏明也不例外。
昨晚在翰林院加班熬到很晚,他索性就在处所里空置的房间睡了。早晨起床后,还没来得及用饭,就被宫里来的太监请了出来,说是皇上想要见他。
季晏明赶到宣政殿时,皇帝已经去早朝了,他也只能留在宣政殿侧殿等着宣召。
皇帝下朝之后,又被纯妃那边的大宫女请走,在纯妃宫中用过午膳歇过晌觉之后,才想起了状元郎还在那里等他,回到宣政殿后命高镇把人宣过来。
季晏明对着皇帝行礼后立在一旁,皇帝坐在金座之上,自上而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首先,这位状元郎生得很是好看,不同于今科探花郎的飘逸风流,更给人一种清冷凉薄不好接近的感觉,这样的年轻人有能力,但并不长袖善舞,也不太会结党营私,更适合做孤臣,或者说政治工具。
相比于老大从前的处事高调,交游广阔,太子一直听话安分,从不越轨。
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大了想法也多,自打太子入主东宫之后心思就有些大了,甚至连自己的很多想法和决定都想置喙。
想起昨夜那个让人心惊的梦境……皇帝总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安生。
早上起来让人给太子赏了菜送过去,也是想让他回忆一下从年少时候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莫忘了来时的路。
这么看来,状元郎还是跟着楚王更合适一些。
“朕看过你的字。”皇帝道,“颜筋柳骨,意蕴独到,才十六岁的年纪,能有这样好的字实属不易。朕那大儿子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字还是一样的没长进,少不得要让你费些心思了。”
季晏明也知道楚王如今处境极差,翻身基本无望,可皇帝既然开口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除了接旨应下来,再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既如此,那就态度好一些,起码博一个印象分。
“多谢陛下抬爱,微臣领命。”
皇帝下了命令,这事就该即刻办好,不能这么拖着。可京里都传,自从楚王遭遇贬斥后,变得脾气有些暴躁无偿,要这么贸贸然去找楚王说这件事情,饶是季晏明这样的人物也难免有些犯难。
皇帝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体贴地对高镇道:“你带状元郎过去楚王府,就说是朕的意思。”
高镇眼睛闪了闪,应了下来。
= =
王府内,楚王正在那里抱着一只箜篌在那里低头研究。
如今父皇在朝堂上一把将他掐死了,政治上不允许他进步了,他才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家老小等着吃饭,也不能就此真的消沉下来,那就整点无关权利的花样吧。
老头子最近不是嚷着要修书明史兴礼乐吗?
那他就配合一番,横竖出不了事。
正当楚王抱着箜篌在感觉自己要来点感觉的时候,一旁侍奉的人过来报道,宫里高镇高公公来了。
楚王吃了一惊,手中的箜篌也顷刻停止。
高镇原是他的母亲淑妃送入宣政殿的,虽然这几年心思越来越难捉摸,也不好说对母妃当初的提携之情剩了几分,但这人终归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高镇一直在宣政殿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们的这段关系也一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从不常来常往,如今高镇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探望,实在不合常理。
楚王生怕有诈,冷着脸厌烦道,自己这会儿正头疼呢,不见人。
高镇听了回复之后,也不知道楚王在抽什么风,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季晏明:“殿下这段时日一直心绪烦闷,不免不好,季公子稍等,我进去看看。”
楚王看到是高镇一人进来,没什么人跟着,也就放下心来:“你怎么突然来了?”
高镇道便把皇帝提及楚王字写得差劲,准备指人进府的事情说了。
“父皇亲自给我送人?此话当真?”楚王当即来了精神,“他如今记起还有我这个儿子来了?还肯把状元郎专程指过来帮我?”
随便指个先生过来和把新科状元给自己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年纪轻轻,连中六元,未来有无限可能。
父皇此举,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而为之?
楚王的心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高镇摇了摇头。
楚王落得如此结局,虽说实在可怜,但也不算有多冤枉。
楚王当年虽然未曾伙同几位皇叔行谋逆之事,但和他们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楚王是皇帝诸多皇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从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几位皇叔也在宫中读书,楚王跟几个小叔叔年纪相仿,也能玩到一处,都是一起长大的。
甚至在几个皇叔出事之后,楚王依然做不到全然绝情,还曾为了他们的妻儿向皇帝求过情。
皇帝怒急攻心,差点把这个大儿子直接圈了,也是念及旧情才只让他卸了所有差事,罚其闭门思过。
这一闭就是三年。
大周从来没有皇子附逆之后还能东山再起的先例,更何况皇帝如今已经立了东宫太子。
如今他们所有跟楚王捆绑的人都已经认命了,不求他日后有御极天下的造化,只求这位楚王殿下能够好好生活,低调行事,在皇帝和未来皇帝手中保得住这条小命。
“殿下慎言。”都到了这个时候,高镇自然要打掉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都是是状元郎仰慕你,自己拿的主意。”
这事的确是皇帝提出来,季状元同意了,高镇自认这话不算假话,只是进行了一点点的加工。
并不影响大局。
可他这番话在楚王听来,就成了皇帝嫌弃自己字写得丑,有意选人指导,状元郎因为太过仰慕自己,当即主动挺身而出,表示愿意跟着自己。
在他沉沉浮浮的三十几年,高镇在多次关键的节点都曾帮助过他,楚王对于高镇的话也一直深信不疑。
楚王自己也没想到,他如今都山穷水尽了,还有人愿意这样坚定的选择站在自己一面,当即就把这个即将到来的状元郎划归到了自己的心腹阵营。
楚王心中十分感动,亲自出门把季晏明迎了进来,拉着他的手不松开:“从前就听闻先生大德,不想竟也有如此高义,如今我虽落魄,但却一直未曾折了心气儿。若是日后一朝翻身,本王定不负你。”
高镇瞬间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大皇子都这样情况了还总想着一朝得势,果然对自己认知有些问题。
季晏明微微蹙眉。
跟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捆绑在一起并不可怕,可怕得是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脑子还拎不清。
世人都道楚王聪慧伶俐,最擅识人用人,有治世之才,怎么看起来怎么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果然,这年头传言都不靠谱。
第27章 027
就在前年桃笙从秦县刚刚过来京城投奔姨母之时, 苏嘉为了欢迎这个外甥女的到来,特意把廊外的一处亭子重新修造了一番。
这亭子是整个苏府当中景色最优美也最有情调的去处,苏家在翻修之时想得很好, 家里难得有了女孩子,日后得闲了跟桃笙在这里品茗抚琴,感受岁月静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结果桃笙进京之后, 苏嘉就一直为着铺面的事情忙碌, 很少有闲情逸致坐在这边喝下午茶。
季晏明回家之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新月在空中若隐若现,桃笙坐在一树的梨花里,身前点了两盏小灯, 交映出一片暖融融的橙黄色光晕, 衬得她精致好看的侧脸越发温婉柔和。
季晏明心头涌过一阵柔软,缓缓向着她走来:“今日这么有闲情逸致?”
桃笙轻轻晃着手上的青玉杯, 露出一节雪白的皓腕:“姨母想要换一栋宅子,日后离你衙门更近一些, 我想着当初弄亭子的时候也花了不小的功夫, 就这么走了, 怪可惜的。”
所以过来吃点东西。
桃笙也注意到,季晏明从进来亭子之后, 眼睛就总一直盯着桌上的云吞面看。
如今的京城当中鲜少有这种吃法,桃笙想着今晚要吃酒, 回忆起前世大学城里许师傅做的云吞面味道, 十分怀念,便让厨房柳嫂子拿了河虾和猪肉做了广式云吞面来吃, 在吃酒前先垫上一碗。
这样直勾勾的眼神桃笙不好无视:“你还没吃晚饭?”
季晏明“嗯”了一声。
桃笙把魁星点斗纹青瓷碗往他身边一推:“厨房的柳嫂子刚上来,我还没动,想来味道不错,只是这刚出锅的云吞难免有些热,你且尝尝。”
季晏明平日吃饭向来慢条斯理,这会儿接过那面就是一阵的风卷残云,把桃笙都看愣住了。
桃笙惊讶道:“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
“也不是很久。”季晏明回忆道,“才一天而已。”
一天还不久么?
桃笙整个人都无奈了。
后面还有大好前程要走,到时别在这儿英年早逝了。
“一整日都没用饭,你做什么去了?”
季晏明说起了一早被召见,在宣政殿偏殿等待皇帝,直到午后未时过半才得见圣颜。
桃笙苦笑着摇了摇头。
打工人就是这么不容易,虽然季晏明已为两榜进士,但目前却尚未被授予官职,属于没级别的小科员,皇帝忘了这么一个人很正常。
接着她又听季晏明说起,过了午后皇帝终于想起了他,聊了几句之后,安排了新的任务,让他去了楚王那里。
桃笙蹙起了眉头。
这里的发展和书中剧情有着很大不同。
桃笙自己这边的剧情线已经乱了,但脱离也都在侯府线上,只是让她没想到得是,季晏明的剧情线竟然也有了如此大的改动。
原文当中的季晏明虽是两榜进士,但是并非状元,后来被迫站队,同恩师一并归到了太子麾下。
再后来太子失势落马,废离储君之位,睿王惜才,并未对他从前对立行为产生怨恨,而是把他招募到了自己麾下,在季晏明的帮助和辅佐下,睿王最终顺利登上了皇位。
这个过程当中,季晏明和楚王之间完全没有产生任何关系和交集。
在这个世界当中,其他的人物事件都和书中所描写的一般无二,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变数就在穿越的自己这里。
桃笙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可能对季晏明产生的影响。
第一次是在他失落时给他弹过琴,第二次是在他秋闱前夕给他换了住处。
第三次让洛昕出面,请了洛家舅父帮忙指导会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这其中导致的改变,就是让季晏明成了状元,也因为状元的身份被皇帝记在心上,指给了从前心心念念的楚王。
纵观这其中的剧情线,最大的变数就是让季晏明远离了石宗年,其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针对性。
难道季晏明之前科考名次一般,真的跟石先生有着很大关联?
这石先生看着像个没什么特点的NPC,没想到在季晏明这条线里竟然是重要的线索人物。
而抛开书里大幅描写的宅斗来看,楚王也算其中的小boss之一,几个皇子当中持久力比较在线的,最后下线于一场意外。
桃笙对着季晏明好奇道:“这楚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季晏明回忆了一下那日和楚王见面的情形,缓缓道:“楚王……就是……”
他越说越慢,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下定论道:“看着似乎有些不太灵光。”
桃笙记得,书里的楚王可是boss级别的人物,原文说他饱读诗书,工于心计,颇有手段。
如果这样的人在季状元眼中也不过就是不太聪明,那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就更是糊涂人一个了。
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桃笙觉得他们两人也算混得很熟了,在吃饭作息出行等很多方面都有了默契,结果此时听了季晏明对楚王的评价,突然感觉有点灰心。
她缓缓站起身来,对季晏明平淡道:“我先回去了,表哥慢用。”
季晏明这些年都在奔波求学和考试当中度过,接触到的所有同龄人都是各处学院私塾的同窗,几乎没有跟年轻女孩子接触过。
但即便如此,在桃笙起身离开的同时,他瞬间就直觉到桃笙这是生气了。
季晏明有些纳闷,明明刚才聊天聊得好好的,桃笙对楚王感兴趣,两人之间气氛也好,怎么到后来聊着聊着就不开心了。
回房途中,季晏明脑海当中不断回想起桃笙转身离开时,回眸看向自己的那一瞬。
皇帝意有所指的吩咐,李大学士言语当中隐晦提及的条件,楚王热情洋溢的眼神……这日经历的太多事情需要复盘思考,但却总忍不住先去想桃笙。
他一向自诩聪明,这会儿却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记得以前听殷同说过,女孩子倘若一旦生气了,弄清怎么生气了不是最首要的,首要的是想一想该怎么去哄。
季晏明开始不去探究生气的原因,而是为了“如何去哄”这个课题认真思索起来。
= =
许是昨晚受了一些微小的打击,桃笙这日清晨起床后,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乏乏的,刚刚用过早膳后,苏宅当中就有客人到来。
青杏笑着打开帘子,对着屋内的桃笙笑道:“姑娘,侯夫人来看您了。”
洛昕今日穿了一件四合如意云纹短衫,配一袭白茶色云雾烟萝马面裙,举手投足间都是少有的轻快,看起来气色也很是不错。
洛昕这次也是为着季晏明授职的事情而来。
“我也是前儿听兄长说起,新科进士授职的事怕是就在这个月内了,你家姨母和表兄可有什么打算?”
苏嘉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插不上手,桃笙刚来京中还不到两年时间,更是没有什么人脉,这条路只能靠着季晏明自己来走。
桃笙轻轻摇了摇头。
洛昕道:“你小舅舅从前也是翰林院出身,跟如今几位学士倒也相熟,损失家中有什么想法和难处,你只管开口就是。”
桃笙也明白了今日洛昕到来的用意,怕季晏明没有门路,殿试之后授不得好的职位,所以想要帮着提前做一些工作。
只是如今季晏明三元及第,是京城一时风光无两的新科状元,盯着他的人实在不少,也相当惹眼。
如今皇帝先发制人,将季晏明捆在了楚王的船上,而就整个小说的时间线而言,桃笙记得楚王最后下线相对较早,很难说日后季晏明会怎么样。
如今季晏明是楚王的人,他入职的事情自然有楚王盯着,楚王自己都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的确没必要把洛家一起牵扯进来。
桃笙选择了婉言拒绝。
洛昕也看得出来,桃笙有她自己的考量,想着苏家虽然朝中无人,但季晏明多年求学在外,又有父亲在京中的旧友支持,也并非完全的无所依靠。
既然苏家无意,洛昕便也不再强求。
“你二舅父虽然只指导了他功课短短几日,但对他极是喜欢,如今季公子得中状元,说出来是他的门生,也是面上有光。你二舅母还跟我说起,她娘家二房三房还有几个女孩子,都尚未成婚,尤其是三房你曾见过的那个五娘,最是温顺贞静,想着给他说亲呢。”
桃笙笑了起来:“近来给表兄提亲的人的确不少,听起来个个都是极好的姑娘。只是姨母还没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儿媳,还在迟迟观望。”
“有很多人来给季状元提亲?”洛昕笑着问道,“那你呢?”
“我的自然也有。”桃笙认真道,“但是我现在还没什么想法,再说了,家里有两个孩子,亲事定然也是要按序齿来的,表哥定下了之后才轮到我。”
不过季晏明是个孤独终老的命,所以她根本用不着急,可以慢慢挑选合自己心意的。
洛昕也知道这个女儿素来主意正,没什么不放心的,但还是忍不住嘱托了一句:“若是有什么看着好的小郎君,一定要带过来给我把把关,虽然我这挑人眼光算不得好,但好歹活了半辈子的年纪,是非好坏还是认得出来的,那些心思不正的凉薄男子,能让你避开的都叫你避开。”
短短几句话语,让桃笙感知到了洛昕在这段侯门婚姻当中对沈裕的失望。
桃笙应了声好,又听得洛昕继续道,沈涣的亲事如今已经定了下来,是工部五品员外郎家的女儿,那姑娘生得很漂亮,性子也伶俐,又是嫡女,很得沈涣喜欢,只是韩姨娘心中不愿,觉得终归只是五品京官的女儿,家世有点低。
不过很显然韩姨娘的意见不在沈裕的参考范围内。
桃笙听得此话也是吃了一惊:“二公子亲事定下来了?怎么这样的快?”
一般家里有学子的人家都会多少有点坐地起价的心思,等孩子考取功名后再找个好人家。
就算在后世也有很多青年男女,都等着考到好工作再找对象,所以才会有“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此类说法的诞生。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洛昕道,“只是老夫人那边说长兴侯世子也着急成婚,若锦的事不能再拖了,所以还是先把涣儿定下为好。”
在这京城当中,妹妹越过哥哥订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有些人口中说起来不那么好听。
老夫人一直想让若锦人生之路尽善尽美,不允许出现一点瑕疵,所以明知道现在并非沈涣订婚最好时机,但为了若锦,牺牲一个庶子,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桃笙心中暗叹,果然是当之无愧的世界女主,周边之人不论亲疏,在这些事情上都要给她让路。
在后来的原文当中,真正的男主出现,并透露出想要求娶若锦的意思后,家里人当即让原身顶上,替了若锦从前的这门亲事。
桃笙也平心静气地通盘过考虑这件事情,也知道为了家族利益最大化,沈裕让自己替若锦认了这门亲事的确是最优解。
虽然桃笙自认没原身那么好说话,也不会任由沈老夫人等人摆布,可依着沈老夫人和沈裕的奇葩性子,到时才不会管自己愿不愿意,原本有没有婚约,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为若锦铺路,全身而退,她们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会在不征得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公布自己和若锦是双生胎的身世。
沈裕作为一位封建大家长,总会潜意识里把儿女当做自己的私产,若是儿女在此等大事上不肯配合于他,不为家族和侯府通盘考虑,那便是忤逆不孝,是天大的罪名。
而桃笙这个人,在如今的沈裕眼里,就是自己的“在逃私产”之一,关键时候可以拿来顶包,毫不费力。
此时面对着素来疼惜她的洛昕,桃笙忍不住还要做最后一番的挣扎:“那位要和沈姑娘成婚的吴家世子,夫人可派人查验过?当真有外面人说得那般好么?”
如果当真能够查出吴瑱隐藏的问题,事情就解决了大半。
“你祖母和父亲都已派人去打听过了。”洛昕道,“若锦的事情他两个一向上心,你只管放心。”
桃笙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这门亲事是沈家巴着长兴侯府,沈裕并不敢放开手脚调查,如此浅尝辄止的打探询问自然查不出什么。
且吴家如今已搭上了太子的东风,吴瑱这样的乘龙快婿,沈裕自是不愿放手。
想到这里,桃笙不免有些无奈。
她就知道,在女主引力之下,自己和侯府之间迟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若是到时能借此事跟沈裕翻脸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倒也不是坏事。
第28章 028
东宫。
昭阳殿内, 太子妃亲自上前,服侍太子更换朝服:“殿下今日回来倒早。贵妃娘娘今日问起惠安的亲事,听着似乎有意让她娘家外甥入宫相看, 我想着如今贵妃娘娘掌理后宫,少不得要给她两分颜面,便应了下来,殿下觉得可还合适?”
惠安郡主从前同王阁老嫡孙定过亲事, 只是那王家公子命薄, 不幸于两年之前山中坠马,坏了左腿,东宫便派人前去王家退了这门亲事。
后来太子又选中了永昌侯府世子为婿,订婚在即,惠安和世子却在西山围猎时大吵一架, 西山围猎回来之后, 惠安郡主执意退婚,扬言若不了了婚事就要剪了头发当姑子。
太子妃疼惜女儿, 最后也遂了她的心愿。
也因为如此,惠安郡主的亲事就此搁置。
太子今日神色烦郁, 并无什么心情和太子妃讨论儿女亲事, 而是转而谈及了另一件事情:“我刚刚才知道, 父皇越过了吏部和翰林院几位学士,单召了新科状元季晏明觐见, 让他帮着指点老大写字。”
楚王退出历史舞台已久,太子妃听了这话之后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太子道, “父皇指派季状元时候可没瞒着人。如今殿试已过, 想来新科进士马上就要授职。楚王也不避讳,竟动用了外家关系要帮那状元郎谋个好位子。”
说到这里, 太子冷笑一声:“我前日去探过父皇的意思,还是想让老大在家中静思己过,少些出来走动。可他倒好,这会儿为了一个幕僚如此大动干戈,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父皇肯定生气。”
太子妃对于此事持有不同的看法:“那状元郎既是父皇指给楚王的,还是在授职之前就定了下来,自然知道楚王殿下会在此时有所动作,想来也已经默许了此事,倒也未必会觉得生气。”
太子妃的这番说法倒是太子未曾想过的新思路。
“你说得对。许是父皇惜才,怕季状元只是贫寒人家出身,争不过那些世家子弟,所以才会有此动作。”太子叹气道,“只是不知,父皇为什么突然把老大给提起来,当真还是舍不下当年情谊?”
剪除几个皇叔羽翼的时候能下那样重的狠手,也没见念过什么旧情。
这么说来,老大的情况终归还是跟旁人不同。
太子妃看着太子紧皱的眉头,轻声宽慰:“大周自建朝以来,历代从未有过附逆皇子能够东山再起,父皇再是念旧情,心中终归忌惮,大殿下日后也不过就做个富贵闲人罢了,再难影响殿下,殿下不必忧心。”
听过太子妃这番分析后,太子终于脸色稍霁:“你说得是。”
太子妃见太子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心中也放松了不少,想起今日皇太孙的请求,虽知如今并非商议此事的最佳时机,但想到儿子白日那满怀期盼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妾身这里还有一事。”太子妃道,“言儿那日听了洛姑娘的琴声,觉得清心静气,很是相宜,想要邀请那姑娘再入东宫奏乐,不知殿下以为可还合适?”
邀请季状元的妹妹和东宫来往,也是有着尽量委婉同新科状元示好的心思。
若是没有季晏明和楚王那档子事,太子自然乐见其成,可如今季晏明已经投到了楚王麾下……
太子皱眉:“言儿年纪还小,最易轻信他人,如今多事之秋,最忌免节外生枝,请洛姑娘入宫之事……还是等等为妙。”
想到明日儿子失望的眼神,太子妃有些心酸,但看太子态度坚决,并无转圜余地,还是应了下来。
“妾身都依殿下。”
= =
东宫的人都在考虑季晏明和楚王的关系,季晏明则在考虑要怎么哄好桃笙。
有了皇帝下过的明旨后,季晏明每日在翰林院修书之余,总会抽出一点时间跑跑楚王府。
楚王如今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书法运笔都早已定型,就算书圣再世也很难把他培养成为书法大家,花再多时间都意义不大。
季晏明也知道皇帝用意远不止于此,大家彼此已是心照不宣,来了也只是做做样子。
楚王如今还在低调蛰伏当中,对季晏明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安排,季晏明也就乐得在岗摸鱼,考虑怎么哄好表妹的事。
楚王有几房各怀心思的美艳姬妾,正室王妃和两位侧妃也很有脾气,但即便如此,楚王都能一碗水端平,把王妃每一房侍妾都哄得很好,在季晏明看来,的确是很了不得的本事,也是当下他能接触到的最鲜活的教材。
季状元别的不说,最擅长的事就是学习,短短几日之内,就从楚王哄妻妾的实践当中找出了不少经验。
楚王妃喜欢养花弄草,楚王就靠着刷脸从内廷司要来一盆盆的珍贵花草,流水般的送进正院,美名曰爱的馈赠。
许侧妃喜欢吃喝玩乐,也最投楚王性子,楚王今日陪她去太白楼吃酒,明日带她出门听戏,后天带她去城外踏青,玩得好不快活。
其他几房姬妾大都喜欢锦衣华服和金玉首饰,楚王便在图谋夺嫡大计的闲暇之余从库房当中挑了好看的锦缎首饰,按着喜好给那些侍妾一一送去。
……
而这些招数对于桃笙明显都不适合。
对于那些花花草草,桃笙欣赏倒是乐意,但并不太喜欢打理它们。
而至于吃饭听戏,衣服首饰,这些点子虽然能糊弄人,但没有一点惊艳感觉,季晏明觉得多少有点俗气。
桃笙习惯音律,如果想要投其所好,可以考虑送琴,但如今他们家里就经营着东方琴行,进货来的琴只大都是桃笙亲自上手调丨教的,这样一来,再送这些反而就有些不合适了。
季晏明在楚王这里晃荡了几日,最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皇帝有了想要兴礼乐的心思后,朝中上下就对这些事情蠢蠢欲动,楚王也不例外。
只是他如今快四十的人了,本就不是那块料,如今才将将开始上手起步,简直比登天还难。
望着幕僚和下属搜罗来的满琴室的曲谱孤本,楚王翻阅过几本之后,明媚的忧伤了。
他只是想在老父亲生辰之前学会一首亮相惊艳的祝寿曲,亲自弹给老爷子听,就有那么难吗?
季晏明看楚王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了几天仍无从下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对他提出,自家表妹洛桃笙最善乐理,也曾有过指导京中诸多世家闺秀学习琴艺的经验。
若是殿下应允,他可以请表妹桃笙过来,帮着选几个合适的曲子出来看看,帮殿下在万圣节上出一出风头。
洛桃笙?就是外面传得神乎其神,鲤鱼听了她的琴声能跃龙门的那个小姑娘?
楚王眼眶都有些红了,这季晏明对自己实在太忠心了,不光自己投诚效劳,就连表妹也拉出来帮忙,投到自己麾下。
自己真的会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吗?引得这个新科状元郎这样倾心,拖家带口想要投奔于他。
一向自信的楚王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
= =
季晏明如今还没授职就被拉去上岗,还时不时的总遇到一些突发事件,没过多久就折腾到带了两副胃药回来。
自此整个家中的院子都飘满了浓郁的中药味,桃笙听说了季晏明胃疼的事,当天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第二日清早带了柳嫂子出门,购置了好些专做养胃药膳粥的食材药材回来。
马车停在苏宅门前,桃笙缓缓走下车来,正遇到季晏明和另一位眉目如画的俊朗少年。
桃笙走上前去,先对着季晏明浅浅打了声招呼,而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青衣少年:“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新科探花谢公子。”季晏明道,“谢怀安。”
原来这人就是新科探花谢怀安。
此时看到谢怀安本人后,桃笙终于也明白,为什么京中众人谈及相貌之时,讨论谢怀安比起季晏明反而更多一些。
虽然季晏明五官比起谢怀安更加端正耐看,立体深邃,可相比一身冷傲的状元郎,很明显探花谢怀安更符合京城百姓的审美。
桃笙在看到谢怀安的一瞬间,也生出了几分类似暖风拂面,春意盎然之感。
而谢怀安的声音也是温柔好听:“这位想来就是季状元的表妹洛姑娘了吧,常听人说起姑娘大名,终究是闻名不如见面。方才我去柳叶胡同拜访姑母,哪知姑母一早就出了门,今日并不在城中。我想起季状元家在附近,故而过来拜访,不知可否打扰?”
谁会拒绝学神兼颜神的新科探花过来家里做客呢?
桃笙脱口而出:“自然不会。”
季晏明看着谢怀安笑得一脸和煦,桃笙也盯着他久久没有挪开目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桃笙也不是没有对着自己笑过,但是向对着谢怀安这样灿烂过的几乎没有。
平常生活当中,季晏明并未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任何问题,可跟此刻她见到谢怀安时的反应相比,明显就有些寡淡了。
谢怀安进屋坐下来后,就同季晏明说起了昨日在翰林院讨论过的一件差事,其中栽桑养蚕篇目的第三节 ,他觉得有些不太合理。
桃笙见他们在谈正事,留下柳绵服侍茶水后,自己就要关门出去。
就在她即将离开之时,季晏明突然起身拦住了去路:“阿笙明日可是得闲?”
桃笙点头:“我明天没事。”
说是没事,倒也有点事。
在下过两次帖子请她做客弹琴被拒绝后,定国将军府卢家就以指导琴艺为名,请她过去教授两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弹琴,且提出的束脩十分可观。
桃笙知道自己专长在音律一事上,琴艺并不是顶尖水准,教学也不是专业水平,这个价位拿着多少有些心虚。
原本她还在纠结明日要不要前去卢家,如今想着季晏明找自己有事多半也是天意,当即就决定拒绝了卢家邀请。
季晏明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便把白天和楚王商定的事情同桃笙一说。
道是想请她帮着楚王挑几支合适曲谱,最好做点译注。
桃笙自打那日也季晏明分别后,也一直在想楚王究竟如何,如果真的如季晏明所言脑筋有些拎不清,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次有机会能去楚王府看看,也就爽快答应了下来。
季晏明和桃笙说话声音有些低,谢怀安坐在那里握着茶杯听不太清,感觉隐隐似乎提到了“楚王”二字。
谢怀安在会试之时同季晏明座次相邻,年纪相仿,很快也就认识了,再加上这段时间一起修书的缘故,关系比其他考生也更好了一些。
季晏明被皇帝指去了楚王府的事,在翰林院当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家原本都对这个连中六元的新科状元很是看好,觉得年纪轻轻就由此成就,当真前途不可限量。
不想季晏明树大招风,被皇帝看中,提前指给了楚王。
这就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了。
最开始知晓此事之时,翰林院中的几个编修拉着季晏明说话,嘴上直道恭喜,实则心里一边泛酸,一边又想等着他出事看好戏。
所谓文人相轻,大概如此。
= =
桃笙第二日便跟着季晏明赴约去了楚王府中。
就季晏明昨日的说法,桃笙原本以为只要翻阅几本曲谱,找到合适楚王弹奏或者说能看懂的部分,加以标识和注解,实在不行改动几个音符降低一下难度,最后能让楚王独立完成演奏作品也就完事了。
结果当看到管家打开琴室房门,桃笙一整个震惊住了。
楚王家的琴室占地面积极大,周边环绕的三面高墙之上是垒起的一层层书架,上面放置着楚王命下属搜罗来的各色曲谱。
这些曲谱当中有些是极难寻到的孤本,还有一些是从前卫先生提过但无缘从太乐署带出的曲子,如今都正工工整整摆在那里,等待着有缘人的相逢。
这是她这个层级的人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东西,这满墙的曲谱于桃笙而言,无异于金山一般珍贵。
季晏明看桃笙笑了起来,比那日见到谈话谢怀安时更多了几分喜悦,心中也是一动:“喜欢吗?”
桃笙此时终于也意识到,给楚王挑曲子做译注是假,季晏明借着由头让她来看书是真。
桃笙突然记起,小说原文当中,有一次若锦的丈夫也就是男主角和发小聊起来季晏明,说他一直孑然一身,尚未婚配,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太过凉薄,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不会疼人。
送礼物能做到这样的“投其所好”,哪里不会疼人!
桃笙瞬间觉得,都是那些胡乱议论的人没有眼光!
桃笙坐在琴室当中翻看曲谱,一看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楚王正好进来找一本书,见被季状元带来的那姑娘美滋滋的坐在那里,认真低头抄写着谱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季晏明请她过来为自己效力,她却坐在那里笑得那样开心。
楚王暗自推断,一定是这姑娘跟表哥感情太好,一想到为他付出就会大心底里觉得开心。
这样漂亮乖巧的小姑娘,花朵儿一般的年纪,年纪轻轻就把一颗真心交出去了。
虽然季晏明对很是崇拜并坚定的选了自己,但楚王看桃笙挺投缘挺好一小姑娘,有必要提点两句。
“洛姑娘。”
楚王临走之时突然唤了桃笙一声。
桃笙看他神情认真,一脸严肃,不由奇怪道:“殿下有什么事?”
楚王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姑娘啊,你可长点心吧。”
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第29章 029
入春之后,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楚王看到楚王妃花圃里的花开了草也绿了,随即感慨了两句, 一畦春韭绿,农户耕织忙,接着便起了想吃韭菜盒子的念头。
如今他的身上没有差事,皇帝把他打入了冷宫, 轻易不会宣召于他, 楚王在城中了无牵挂,便起了出城踏青的念头。
楚王每逢出门,第一个要带上的,就是王府长史庄诚。
庄诚是佑德二十年中的进士,比楚王还年长十岁, 当初也跟季晏明一样, 入了皇帝的眼,指给了楚王。
自那时起, 庄城这些年一直作为心腹跟在楚王身边,楚王也渐渐离不开了这位庄先生。
庄城和季晏明唯一不同的是, 庄城当初直接入了楚王府的编制, 而季晏明如今身份不明, 最多只能说是挂靠,日后多半还是要进翰林院供职。
此时的楚王叫着庄诚出门, 结果看到对方一脸严肃。
楚王奇怪道:“先生看着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还是单纯的不想跟他一起出门踏青?
庄城道:“卑职在想季状元的事。”
楚王觉得越发奇怪:“他能有什么事?”
庄诚斟酌道:“听说这季状元有个表妹, 长相奇美, 琴艺颇佳。”
楚王道:“我知道。”
他刚才在琴室时看到了,还好心嘱咐这姑娘长点心, 别轻易把真心给出去呢。
庄诚看楚王完全没有反应,不介意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了一些 。
“卑职听人说起,那姑娘前几日受邀去过东宫,她原就是洛老太师的远亲,和文远侯夫人关系匪浅,而文远侯夫人的女儿沈二姑娘,正是东宫惠安郡主的伴读。”
庄诚也不知道为什么,楚王一上来就特别的亲近季晏明,捧着一颗心对着他。
楚王出身皇家,自幼见惯了宫中的明争暗斗,原本也是有些防备心的,这会儿却如此信任季状元很是奇怪。
所以庄诚就想委婉提醒一下楚王殿下,莫要太过轻易信任别人,到时一着不慎将自己搭进去,反而得不偿失。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楚王摆手笑道,“不过无妨。”
高镇都已经透露了消息,季晏明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而桃笙一心为着自家表兄,都不会有问题。
这些人究竟是假意逢迎还是真情流露,他还是分得出来的。
庄诚劝说无果,除此之外也没有季晏明有问题的实质性证据,也只得作罢。
桃笙假公济私翻阅琴谱好几日后,算着日子,楚王也该回来了,便开始找来了几位先生给楚王选的曲子,看了之后一整个愣住。
那几位先生都太追求尽善尽美了,忽略了楚王的基础和天赋,这几支曲子对于楚王这种无基础表演人士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些。
而楚王本着迎难而上的精神,在其中选了一个更难的。
桃笙抚额,对着琴谱修了两日后,决定去找楚王谈谈。
桃笙过来王府的第一天,楚王说要去庄子里踏青,临走之前来了琴室找本书路上带着看。
在琴室之中看到桃笙之后,楚王提着嗓子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姑娘你可长点心吧。
楚王大概也赶时间,并没有多做解释,桃笙看着对方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对方这话简直就是说了个寂寞。
楚王在外面待了一周,桃笙有令符,又有楚王的口谕放行,于是每天都过来琴室看书找书。
如今楚王踏青归来,桃笙请求见面。
虽然她在楚王这边已经带了七八日的时间,但认真算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正经拜见楚王。
不得不说,楚王人生得很好,如今三十几岁的人,孩子也都已经出去上学,能在宫里跟皇太孙争宠了,还有一种“男人至死是少年”的活力之感。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桃笙在看楚王的时候,从他的眼神当中感受到了一股透着清澈的愚蠢。
桃笙抚额,自己果然是受了太多季晏明的影响,就连很多想法都开始不自觉跟他保持高度一致了。
桃笙先依着礼数对楚王行礼,楚王道了免礼后又是赐座,接下来就说了一些场面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家人的场面话都经历了专业的话术培训,楚王都是这套说辞在桃笙听来,简直和之前太子妃初次见到自己时说得话如出一辙。
楚王说完场面话,又表达过自己对季晏明高度肯定后,才说到正题上,询问洛姑娘对于自己在万寿节文艺表演一事有何高见。
桃笙直截了当道,殿下,这边建议您换一支曲子。
一旁给楚王专职教授琴艺的先生老泪纵横。
他明示暗示过多少次让楚王换个曲子,奈何殿下就是不听,终于有人不惧苦难勇敢直说出来了,很难不让人感动落泪。
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尚文,喜欢舞文弄墨,诗词歌赋,楚王拿大把大把时间都用了吟诗作赋,好不容易学出点儿成就来,皇帝又开始专注骑射,练兵尚武。
楚王紧跟时事,又花了大把功夫练习骑射,还练得像模像样,可奈何皇帝这几年年纪又大了,喜欢点歌啊曲的,提出了想要礼乐兴邦的念头。
楚王只好调转车头,开始专注音律与器乐。
奈何如今人已经不再年轻,不比从前,半路出家难度太大,学着有些吃力。
这首曲子对楚王来说实在太难。
桃笙在说完自己的建议之后,见得楚王凝眉深思,面露难色。
桃笙觉得惊讶:“不可以吗?”
她之前听府上琴师和季晏明说起,楚王明明是刚刚开始上手,甚至都不能完整弹出这首曲子,换个新曲有这么难吗?
楚王清了清嗓子,坚定表示,他是是一个专情的人,这么多的琴曲之中,自己就是看好了这一支。
距离父皇生辰还有那么久,只要有了恒心,就能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凭什么他想给父皇弹一直自己喜欢的祝寿曲却不行呢?
桃笙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王爷彩衣娱亲的坚定决心。
好在她之前准备了两套方案,一个是劝他换一首曲子,一个是倘若对方不同意的话,她还可以改谱子。
她如今已经花了两天时间将谱子通了一遍,对于如何修改之事,心里想法基本已经成型。
“既然殿下认准了这首曲子,那就容我改动几处,也更容易上手一些。”
说罢,桃笙当即拿了纸笔修改起来。
楚王听了桃笙这话,正打算问她“何时修改”,此时四个字卡在嘴里,生生地憋了回去。
桃笙将曲子改过之后,上手弹奏一遍,觉得稍稍有些不满意,又提笔改了几个音节。
楚王被桃笙这番操作看得一愣一愣。
这样复杂的曲子说改就改,不光降低了难度还放大了真情,桃笙也说了自己只是简单演示,随意一弹,但楚王还是有种情绪被套进琴声的感觉,脑海当中不断浮现出父皇和自己诸多往事。
这洛姑娘的确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看来外面传言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一曲弹闭,楚王红着眼睛对桃笙赞道:“素闻洛姑娘大才,琴声堪比仙乐落凡尘。今日一见,才知神技如此,实在令人叹服。”
桃笙听了这话,当即对楚王的印象有了改观。
虽然这楚王看着智商一般,但人家情商还是没得说的,明明只是简单的商业互捧,但人家就能说得既真挚又真诚。
皇帝如今年纪大了,耳根子软,没准就吃这一套呢。
在皇帝喜欢文学大力推广学术之时,楚王服里面请了专门讲诗文的先生。
在皇帝专注骑射,练兵尚武的那段时间,楚王也有专门骑射的先生。
现在皇帝想要兴礼乐了,楚王又找了很多指点音律和奏乐的先生,只是感觉这次先生教学技能一般,解决不了多少问题。
今日见过桃笙之后,楚王又有了新的主意,想要请桃笙来教授自己琴艺。
桃笙知道自己的专长不在这里,怕误了楚王万寿节拍马屁的人生大事:“我原本在弹琴一事情上就不算擅长,和太乐署的先生们有着很大差距,万寿节演奏如此大事,殿下还是请太乐署专门的琴艺先生更稳妥些。”
在楚王听来,桃笙的话桩桩件件都是在为着他考量。
楚王怀着满腔的感动答应下来。
自此,桃笙此次任务圆满完成,便对着楚王请辞离开。
楚王给出丰厚的赏赐,又示意季晏明出门送送表妹。
走出楚王府大门后,桃笙转头看向季晏明,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当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桃笙先开口道:“楚王殿下看着的确是有个性之人,也很有想法。”
确切的说是想法异于常人。
季晏明也道:“翰林院李大学士也曾说过,楚王殿下待人不错,最喜广纳谏言。”
只是有时不免难分好坏,纳谏太多,反而坏事。
桃笙再度开口:“而且殿下很有孝心,能为着陛下万寿节这般下功夫,勤学苦练,也难怪陛下喜欢。”
自此,两人意见达成一致,虽然楚王脑力比不过其他皇子,但胜在比较听话,也懂得哄皇帝开心。
如此看来,想要上位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 =
接下来最轰动京城的一件事,就是新科进士和一部分举人的授职。
季晏明和当初料想当中一样,并没有外放成为某地方上的父母官,而是去翰林院任了庶吉士,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之一了。
桃笙听说出身金陵谢氏,父兄皆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的谢怀安也是一样的庶吉士,就知道季晏明这个归宿不错。
楚王也尽心了,不枉了她给他费心费力给他弹琴改谱子。
季晏明的职位终于尘埃落定,于苏嘉和桃笙而言都是喜事一桩。
苏嘉为了此事在家中筹办了一个小型宴会,请了一众亲朋好友过来参加。
桃笙的外祖舅父和季晏明的叔伯都不在京中,来参加宴会的人并不算多,其中需要桃笙亲自帮着接待的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闺蜜张心悦之外,就是来自文远侯府的少夫人唐亦芝了。
唐亦芝这次是代表侯府和洛昕过来的,一上来就对桃笙说了抱歉。
若锦和长兴侯世子吴瑱定亲在即,洛昕作为侯府主母也是若锦名义上的生身母亲,这会儿自然走不开,所以只能备好了礼物让唐亦芝过来代为祝贺,还望桃笙不要见怪。
桃笙蹙眉:“沈二姑娘的婚事如今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唐亦芝道,“听说长兴侯家也盼着早些成婚,怕是这会儿刚刚定亲,等不了几个月就要过礼了。”
桃笙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了几句相关细节。
唐亦芝一一为桃笙耐心解答问题,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桃笙对侯府中大小事务都没什么想法,尤其对若锦一向是敬而远之的态度,这次竟然会对若锦订婚的事这般感兴趣,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知是不是筹备沈若锦定亲诸事累着了的缘故,在这气温回暖,春夏交接之际,洛昕又病了一场。
洛昕病中烦郁,看到沈裕难免更重了三分,故而这次还和从前一样,再次搬到了庄子当中养病,也远离了侯府是非。
桃笙听说了此事之后,专程去到庄子当中探病。
洛昕听说女儿到来很是高兴,病也好了大半,拉着桃笙说了一个下午的话后,又请她留下来多住两天。
桃笙想到临走前并未告知姨母要今晚住在外面,脸色颇是有些为难。
洛昕当即派了人前往同光巷苏宅当中告知苏嘉,又竭力劝着桃笙能够留下来:“去年我派人专门翻新了此处屋子,原本想着日后带你过来避暑的,不成想你这会儿来了,正好过去看看,如果有不合心意的再让人改。”
桃笙敌不过亲妈热情,最终还是答应留了下来。
管事妈妈笑得一脸春风荡漾,奉侯夫人之命带着桃笙前往住处。
诚如洛昕所说,此处房子去年刚刚翻新过,一应家具陈设都是簇新的,而且装饰非常“符合”桃笙风格。
墙上挂着知名画家所著的《瑶池仙宴图》,当中最惹眼的就是蟠桃树,书法是当代书法名家所书《桃夭》,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用粉水晶和青玉、碧玺做成的仙桃贺寿盆景,外头院子也新种了桃树。
桃笙觉得很是有趣儿。
管事妈妈带着桃笙进屋,一边走一边感慨:“夫人定当是极为喜欢洛姑娘的,这是整个庄子里最好的一座院落,从前只有二姑娘年幼时候小住过一段时日,其他便再没有了,如今这片全都翻新了,都是为了姑娘呢。”
既然是专程为自己翻新的院落,桃笙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用过夜宵之后,青杏过来说起,自己在茶房当中发现了一个盒子,这盒子藏得很好,就放在茶柜后靠墙的缝隙当中,可能是翻新之前时候落下的,青杏也是找茶之时听到柜子异常响动,才从里面拿了出来。
这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上面的雕花灵芝纹也是京中十年前流行的手艺。
桃笙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些纸面材料,地图和文字之上,都是对同一个县城的标注。
而这个县城就是泗县,也是当年洛昕生产的地方。
桃笙当年是看过若锦个人番外的,只是当时《一世荣华》的小说连载已经接近尾声,桃笙也另觅新欢,追了另一位大神的新文,故而一直没怎么往脑子里记。
此时看的这个盒子,桃笙才想起,若锦个人番外当中提到,就在她七岁那年,曾经无意中从吃醉酒的桑妈妈口中得知过报错这件事情。
桑妈妈吃了酒,醉得神智不轻,看到若锦后,拉着她嘟嘟囔囔,其实若锦小姐最应该感谢的人是自己,要不是当年自己吃酒误事,弄丢了夫人真正的女儿,若锦小姐还不定在泗县的哪个村里受苦呢。
桑妈妈那日吃得很醉,酒醒之后,并不记得自己说过此事。
而若锦却上了心,背着众人偷偷收集了这些资料,反复思考当初桑妈妈的话后,再对比自己和洛昕、沈裕之间的长相,又变着法儿问来了当初洛昕生产时的情形,越发觉得这件事情并非桑妈妈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而是当真如此。
难怪若锦一直都有一种紧迫感,面对老夫人和沈裕时的讨好也超出了一个正常小辈应有的范畴,作为沈家嫡出的二姑娘,比起亲戚来沈家借住的孩子更加巴结奉迎,想来跟幼时听到的这番话语有着很大关联。
文中的若锦温柔坚定,一旦确定了目标,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和方法达到目的。而她的人生目标一直很切题,就是《一世荣华》当中的“荣华”二字,追求国公府绝对的管家权利,追求儿子的世子地位。
自小生活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若锦养成这样的性格就不奇怪了。
原文一再强调若锦不是常规意义的好人,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如今一切看来,倒也有了依据。
虽然有了这段前因,可如今对方不择手段的对象就是自己……
桃笙表示,依然非常介意。
第30章 030
文远侯府。
今日沈老夫人的娘家侄儿过来府上拜访, 老夫人在德寿堂设了宴席,沈樾作为侯府世子,沈老夫人最得意的好大孙, 自然全程作陪。
沈樾回到自己院中已是掌灯时分,一回来就给唐亦芝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惠安郡主跟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去园子避暑了,若锦听说母亲身子不好,想着之前在宫里一直没能得以侍奉, 便同太子妃告了假回来照顾母亲。父亲同我说, 若锦明日一早就能回来,祖母要在德寿堂摆家宴,到时咱们一起过去……”
想到要跟这一家和沈若锦一起吃饭,唐亦芝头都大了,她连忙开打断了丈夫的话:“母亲说桃笙也去了庄子小住, 问我要不要可是得闲?我想着明日一早过去看看妹妹。”
沈樾皱眉道:“若锦在宫中侍奉贵人, 轻易不得闲,这次也是难得回来, 你作为长嫂,怎么说也该等她回来才是。”
有了洛昕的话在前, 唐亦芝理直气壮:“母亲特意遣了人请我过去, 作为儿女, 就不应该违拗长辈,这不是你父亲平常教我们的吗?还是你觉得在你心里, 若锦比起母亲还要重要?”
沈樾一时梗住。
不得不说,唐亦芝这话挑不出半点毛病, 作为一个自幼读四书五经长大的青年, 他心中再是重视若锦这个妹妹,也绝说不出妹妹比母亲更重要的话来。
唐亦芝的到来不光让桃笙多了玩伴, 而且带来了京中很劲爆的八卦。
令国公世子关暮云,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年纪轻轻已为工部主事,于前年前往河南修固河堤,上个月任务完成后,跟着工部左侍郎刚刚回京。
而就在他回来的前一个月,原本定亲的未婚妻也是韩国公世子之女,和家中来京赶考的表哥看对了眼,尤其在表哥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已经到了非卿不嫁的地步。
如此一来,结亲就成结仇了,韩国公府无奈,再是舍不得这个准女婿,也只能退了这门婚事。
“两家原本关系不错,这次闹得很僵。”唐亦芝缓缓道,“我听家中父亲说,两家都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事闹得实在不小,就连皇上都听说了。这次工部几位大人回京面圣,皇上见到关世子时开玩笑,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出门一趟回来就这样霜打茄子般的没精神,家里父母见了,少不得要心疼,说罢当场就许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在家好好歇息。”
一般这种长时间的外差归来,上级和部里都要给假期,两个月三个月都不稀奇,可关世子此时的假期是皇上给的,意义就很是非同一般了,这也是打了韩国公府的脸给关家撑腰呢。
关暮云这个名字对于桃笙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毕竟这位是小说原文男主,名字出现频率仅次于沈若锦的人物,简直想忽略都难。
洛昕听得也有些唏嘘:“我也听人说了,那关世子人生得好,又肯上进,令国公的父亲老令国公和圣上自幼相识,如今令国公在圣上面前也得脸得很,自幼凤凰蛋似的养这么大,千挑万选到了加冠之年才选了这样一门亲事,谁知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郑妈妈道:”听赵管事说起,令国公府在这边也有庄子,离着咱们并不远。那栋宅子前几日没人的,这几日突然打扫了起来,想来是有人要来住了,说不定还是那位公子。”
桃笙眼睛闪了闪:“那没准有热闹看了。”
= =
若锦这次是打着侍奉母亲的旗号告假回来的,所以出宫之后并未在侯府当中多住,而是直接过来了庄子当中侍奉母亲。
如今侯府当中没有了主母,老夫人年纪大了,只想着躲清闲,不再主家理事,唐亦芝此刻不好在庄子里多待,只陪了桃笙一日就要回去,顺便将沈若锦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桃笙,询问她要不要同自己一起回去。
桃笙都跟洛昕说好了住几日的,这会儿一听说沈若锦要来自己就走,反而弱了气势。
她想着家里出幺蛾子都在沈裕、沈老夫人和沈家三兄弟身上,沈若锦比较聪明,也会讲求效益最大化,虽然自己是她假想敌,但是如今身世的事情没有公布,若锦投鼠忌器,怕自己不管不顾说出来,尤其还在当着洛昕的面,大多数时候终归客气小心。
桃笙便想着住上两日再走不迟,就当是哄母亲高兴了。
唐亦芝第二日上午刚刚离开后,没过多久沈若锦就来了。
她先是到正房服侍洛昕用膳和吃药,看母亲吃完药有些疏懒,也不怎么说话,沈若锦嘱咐了身边伺候洛昕的丫头婆子几句,之后便以不打扰母亲休息为名离开了正院。
沈若锦出来之后,贴身丫鬟碧琴忍不住抱怨道:“夫人如今身体不佳,见到您不爱说话也就罢了,听说洛姑娘来了也有两日了,这会儿不过来见见您,她究竟把自己当什么了?”
如今他们在洛昕的宅子里,周围侍奉的大都是洛昕当年陪嫁的仆妇,若锦不知周围有没有洛昕耳目,此刻不便多言,便对着碧琴轻声呵斥道:“这话日后别再说了。”
如果桃笙这会儿认回了侯府中来,自己是二姑娘,而她是三姑娘,理应过来见一见姐姐。
但现在闹成这个尴尬局面,反而坐实了自己的鸠占鹊巢,若锦实在不想去招惹桃笙。
碧琴没有了到主子的心思,对着沈若锦继续不满:“从前家中最好的屋子都是留给姑娘的,现下却给了她,夫人去年甚至还找了人,为了她整个将屋子翻新了一遍。”
沈若锦皱眉。
洛昕对桃笙的好的确超乎了想象,自己自幼养在老夫人膝下,本来也就跟母亲关系不算亲近,后来桃笙被找了回来,洛昕将一腔爱女之心都倾注在了桃笙身上,这种情况也是在所难免。
沈若锦脸上微笑已经开始勉强:“许是母亲想着我在东宫之中做郡主伴读,轻易回来不得,所以才给了桃笙吧。”
“姑娘,我是害怕。”碧琴担心道,“夫人的家底您是知道的,若她当真偏心至此,怕是到时洛姑娘出嫁时,定然要添上好些。”
可若是没有桃笙,这些都是她们姑娘沈若锦的。
沈若锦也是入了东宫之后,听到宫中贵人的很多谈话,才知道洛家在朝中地位比自己从前以为得更要高一些,也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在讨好老夫人和沈裕的同时,也更加要抱紧母亲这棵大树。
故而她这次从宫中回来,并没有待在老夫人身边亲近,而是选择过来庄子里陪伴母亲,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母亲方才不是说想吃聚芳斋的蜜饯吗?”被动防守一向不是若锦的风格,她当机立断道,“既然今日无事,我下午就去买。”
“看这天色,下午多半要下雨。”碧琴忧心道,“姑娘刚赶路过来,且歇着吧,奴婢找人买来,您给夫人送去就是了。”
沈若锦这次过来本就是想好好侍奉洛昕,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诚心,早些回心转意,而雨天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孝敬母亲的事怎么能假他人之手?”沈若锦坚持道,“不必多言,我亲自去。”
当天过了正午后,外面就下起了好大的雨。
这是这几年来京城难得的大雨,瓢泼似的倾注而下,却也成了难得的景致。
洛昕待在屋子里觉得闷,就选了观景阁上最惬意的地儿,请了桃笙过来,吃着西瓜喝着冰镇酸梅汤,一边纳凉一边看雨。
正在此时,桃笙在高台上远远看到,有一辆带着侯府印记的车子停在大门之外。
雨大到睁不开眼看不清路,沈若锦下了马车,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撑伞,像在风雨当中摇曳的小花一般,被吹得无处躲闪,纤细的身影一头撞进了青年男子的怀里。
桃笙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之间打卡了男女主认识的名场面。
男主江暮云的未婚妻被人截胡,心中烦闷,却紧接着又截胡了旁人的未婚妻。
桃笙当初在读这一段剧情时多少有些不理解,直到后来看过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撕了别人的伞,大概也就明白是关暮云究竟是什么心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关沈两人都在郊外的宅子当中,比邻而居,也具备了创造故事的基本条件。
男女主两情相悦后,接下来就是女主退婚戏码。
作为一个被沈裕时时惦念的“在逃私产”,桃笙感觉自己跟侯府干仗的时候大概也不远了。
= =
近来西城当中,有个斗鸡的场子十分精彩,楚王闲来无事,经常过来。
流连多日之后,楚王终于动了芳心,看中了一只战绩相当可观的五彩大公鸡。
店主说了,这不是一直普通的斗鸡,而是一只斗战胜鸡,不只有着不斐的战绩,更重要的是代表了一种对生活永不妥协的斗志和精神。
楚王听着店家的解说,觉得这只鸡的精神和自己很是有些相像,便当即将它买了下来,并取了“凤啸九天”当中的“凤啸”二字作为了它的名字。
听说皇三代们最近经常在课业之余聚在一起斗鸡,楚王便想着买了这公鸡送给还在宫中念书的儿子,小伙伴们一起斗鸡之时,不叫他丢了气势。
楚王刚买了鸡拉着绳子溜达的功夫,好巧不巧地就遇到了皇帝。
皇帝前几日带着几位宗亲近臣巡视京畿,这会儿刚刚回来,坐在高辇之上,远远看到一个人很像楚王,就转头对着高镇问道:“你看那个像不像老大?”
高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道:“皇上当真好眼力,一眼就认出了来了,奴婢看着倒当真像是大殿下。”
皇帝当即示意身前的年轻将军上前叫住楚王。
楚王看到年轻的禁卫军副统领,想到皇帝一定就留在附近,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楚王知道,皇帝最讨厌的就是皇子们玩物丧志,总骂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不争气。
楚王觉得自己很是命苦。
他已经十几年没买过斗鸡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倒霉催的,这次刚买了就被皇帝给盯上了。
楚王只能拽着大公鸡过来行礼。
皇帝乜斜着眼睛看了楚王一眼,淡淡问道,这是你买的鸡?
楚王当然不会承认。
他自己现在比不过太子也就罢了,坚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比不过太子的孩子。
楚王本来想把这事推给旁人,但想着这边是城西,不是达官贵人聚集的住宅区间,他甚至不能没有认识的人,就算他这会儿扯谎是给旁人买的鸡也扯不到人。
电光火石之间,楚王突然想起,其实还有这么一个人在附近。
楚王当即站直了身子:“这鸡是买给季晏明季大人。”
“季大人?”皇帝皱眉,“你买这鸡给他做什么?”
自己玩物丧志不够,还想去霍霍朕刚选拔出的青年才俊?
有了人选之后,楚王的话自然怎么编怎么顺溜:“季大人字写得极好,儿臣很是仰慕,这次是想学着父皇一般礼贤下士,送只鸡过去给季大人解闷儿。”
礼贤下士有送金玉的,有送补品的,再不济还有送瓜果的,送这样一只活生生的大公鸡还是头一次听说。
皇帝也大概猜出了是什么情况,但是也懒得拆穿。
贵族子弟喜欢玩个鸡玩个狗玩个蛐蛐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别玩物丧志就好。
虽然就目前情况看来,楚王也没什么志了。
皇帝摆了摆手:“既如此,你就将这鸡给季大人送去吧。”
桃笙打卡男女主相逢名场面后从庄子里回来,一进苏宅大门就看到一只毛梳得锃光瓦亮的大公鸡,正瞪着小眼睛看着自己,当即有些风中凌乱。
而汤妈妈正拿着谷物,跟在这鸡后面喂食,看起来照料得十分精心,比她从前在秦县见过父母养孩子的上心程度只多不少。
桃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跟这只鸡隔出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汤妈妈道:“是楚王殿下送过来给公子和姑娘解闷儿的。”
桃笙以前在秦县的时候,养父母从不约束于她,她也曾在当地有名的斗鸡场上围观过。
故而桃笙当即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鸡,大概是个斗鸡。
她从前也见过不少样式和品种的斗鸡,但是从来没看过羽毛这样五彩斑斓这般好看大公鸡。
只见它稍稍挪动几步,就走出了闲庭漫步,气定神闲的架势。
桃笙对着汤妈妈继续问道:“这只鸡是楚王什么时候送来的?”
汤妈妈道:“就在昨日。”
桃笙更好奇了:“好端端的,楚王殿下突然送鸡过来干嘛?”
让他们替他养着?闲了来看看动物?
“说是过来什么……礼贤下士。”汤妈妈努力回忆了一下,“因为这鸡是一直斗战胜鸡,和旁的鸡不同,所以送来专程给您和公子观赏。”
桃笙:……
好家伙,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礼贤下士。
“这鸡叫什么名字?”桃笙问道,好歹是家里的一员了,也总不能一直用“这里鸡”称呼人家。
“名字也是有的。”汤妈妈忙道,“楚王说了,叫什么凤啸。”
“奉孝?”桃笙蹙眉,那不是郭嘉的字吗?
“殿下可说了是哪两个字?”
汤妈妈再次努力回忆了一下,感觉为数不多的脑力都被楚王送鸡这事给整光了。
“说是什么凤啸九天还是八天的,就有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那个“凤啸”,桃笙点了点头。
此时那大公鸡见了桃笙,轻轻抬起右爪,似乎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绕过桃笙,转头散步去了。
短短一天时间,就确定了在家中的主人翁地位。
这鸡毕竟还是楚王送来的,虽然桃笙在相处当中也经常忘记了楚王的尊贵身份,但毕竟人家也是亲王,超一品的官衔,她们收到的这礼物也算是来自贵人的赏赐。
桃笙无奈地对着汤妈妈摇了摇头:“既然是楚王送来的,少不得要辛苦您,好好养着了。”
“不辛苦,不辛苦的。”汤妈妈连声道,“这凤啸很好很听话,一看就很好养活。”
看这样子,汤妈妈在短短一天之内,还对这鸡产生了感情。
桃笙笑了笑,家里人少也相对冷清,有只鸡热闹一下不是坏事。
不得不说,这鸡也挺自来熟的,桃笙和鸡混了一天,到了晚间就有了几分彼此熟悉的感觉。
季晏明昨晚在翰林院值夜班,回来看到这只鸡也怔了许久,但听说是楚王送来的,季晏明也只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了晚上,苏嘉从店里回来,对着兄妹二人感慨了几句,这鸡很威风,也很漂亮,一看很有福气云云。
三人没有一个对鸡的到来提出来异议,于是这鸡就这么顺利地在苏家扎下根来。
平静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后,桃笙起床后吃早餐时候,听得了外面一阵喧闹。
紧接着,柳绵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桃笙搁下手中调羹,示意青杏给她顺顺气:“外面出什么事了?”
柳绵深呼吸两口气:“文远侯爷来了。”
沈裕就算过来,也不至于闹那么大动静,桃笙点点头,示意柳绵继续往下说。
柳绵接着道:“侯爷今日衣裳穿得艳了些,不知是不是惹到了外头楚王送来的那位,上来就是挥着翅子一通的啄,直把侯爷逼到了大门外去。”
桃笙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我去看看。”
外头院子里,那只晃着五彩大尾巴的公鸡正迈着四方步,悠然自得地迈进,一行一动颇有章法,看起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汤妈妈前几日专程为这鸡做了好大一个窝,还兴冲冲地请桃笙帮忙,给小窝上头题个字。
桃笙听了汤妈妈这话之后,觉得这个要在鸡窝题字的想法,实数有点高调,所以并没有想到合适的名字。
可在今天看到这鸡表现后,桃笙当即觉得这鸡很有前途,是一只看家护院的得力帮手,难怪楚王一直称其为斗战胜鸡。
楚王给这鸡起名叫作了“凤啸”,桃笙觉得叫着拗口,就给它重新又起了个小名,唤作“小凤”。
《尚书·益稷》有云:“箫韶九成,凤皇来仪。”【1】
对于在鸡窝上题字一事,此时的桃笙终于有了灵感,她吩咐青杏取来纸笔,“唰唰唰”提了四个大字——
凤凰来仪。
小凤看了四个字之后,给了桃笙一个赞许的目光,十分满意地抖了抖羽毛,回到了鸡窝里。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