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沈裕觉得苏嘉一家简直不可理喻。
按理说这家中出了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还入了翰林院供职,家里怎么也该拾掇一下,起码得配得上翰林院文官家庭的气质。
结果苏家的宅子又偏又远不说, 还弄这么只大公鸡养在家里,别说京城里面的达官贵人,就是他们金陵老家那些要头要脸的人家,也不会弄上这么一只鸡养在庭院里。
想到这里, 沈裕满脸的厌恶藏都藏不住。
真不知道桃笙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样的人家里, 却不懂“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就如今的情况而言,认回侯府才是她日后的唯一出路。
桃笙题字完成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来, 远远看着站在那里一脸不虞的沈裕:“侯爷有什么事?”
“你祖母给你寻了一门极好的婚事, 你跟我回趟侯府,一起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 尽早些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我想我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桃笙道,“我父母生前已为我定过了一门亲事, 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听从你们的意思。”
沈裕这次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显然没了之前那样的好糊弄:“这事你本无权置喙, 如今你养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想着你是我的女儿, 又一向主意大,所以过来先跟你商量。你家中叔婶在世, 洛家族长也还健在, 你的亲事按理说该是他们拿主意,你若不愿同我商讨, 我便修书把他们请来商议,也是一样的。”
桃笙了解叔婶的性子,沈裕在他们看来就是了不起的权贵,说什么是什么,稍稍吓唬上几句就扛不住,甚至很可能在沈裕劝说下,妥协把自己的名字从洛家的族谱上迁回来。
洛家族长虽然也是个好人,可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秦县,本来就有思想的局限性,能攀上长兴侯世子这样的人家,简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也打心底里觉得这门婚事是为了自己好,大概率不会拒绝。
所以还是自己去跟这家人谈谈,断了他们想要拿捏自己亲事的后路,明显会更好一些。
桃笙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 =
桃笙和沈裕刚刚离开不久,季晏明就回到了家中。
汤妈妈正在端详表姑娘刚刚题好的四个大字,看到季晏明回来还吃了一惊:“公子今日回来得倒早。”
“今日原就是休沐。”季晏明道,“我方才是去衙里取了两本书回来。”
想起方才才看着侯府马车缓缓离去,季晏明又对着汤妈妈问道:“方才家中可是有客人来访?”
“文远侯爷来了,小凤见了之后不高兴,上去就赶。”汤妈妈笑道,“这侯爷当初一上来就对着你放狠话,家里人又磋磨桃笙姑娘,咱们小凤一见就把她赶了出去,果然还是向着我们自家人。”
季晏明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这只斗鸡上:“侯爷可有说找姑娘什么事?”
“我也没太听清。”汤妈妈道,“侯爷似乎提到了什么婚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姑娘,姑娘原本是不肯跟着侯爷去的,不知侯爷又同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最后还是肯了,跟着侯爷回了侯府。”
季晏明淡淡“嗯”了一声,进屋看书。
这两本书是前儿他和谢怀安在琉璃厂淘回来的,落在了衙门,他昨日想了一夜,心心念念取回来拜读,结果过了两刻钟后,书册还停留在第一页最初的位置,迟迟未动。
昨日曾听谢怀安说起,令国公府关家有意向文远侯府沈家姑娘提亲,可众所周知,沈家如今只有一个姑娘,且已经许给了长兴侯世子。
这时候沈裕说起婚事,还坚持要桃笙回去,只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不一会儿,汤妈妈就看到刚刚到家的公子季晏明又穿戴整齐出门去,想起他方才明明说了今天说休沐,这会儿也不知要去哪里。
= =
沈裕这次谈判地点依然还是德寿堂,摆得阵势也是十分之大,不光老夫人和沈家兄弟三人都在,就连嫁人后一向很少出现的长女沈若琳也回了侯府。
有了这么一大屋子说客,而洛昕还在养病,没有回来,连个站在桃笙这边说话的人都没有,对于沈裕等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沈若琳跟桃笙只见过两面,这次一见到她却亲热地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三妹妹快坐,我都听祖母说了,近日给你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桃笙记得,沈若琳在原文当中的出场并不多,但从描写来看,她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且因为是庶出,跟侯夫人洛昕的关系并不亲近,所以一门心思都用在讨好老夫人和父亲身上,也没少帮着若锦给原身难堪。
沈若琳在这时出现,自然也是为了给予若锦支持。
“我父母生前已为我定过婚了。”桃笙道,“就是我没有婚约,依着我如今同侯府的关系,恐怕我的婚事也不必劳动侯爷和老夫人操心。”
“如今你都十六岁了,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莫要在赌气说这些事。”沈老夫人道,“这于你而言的确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桃笙讽刺地笑笑:“能有多好?”
沈裕道:“就是那位长兴侯世子吴瑱。”
“这吴公子不是沈二姑娘的未婚夫吗?”桃笙淡淡道,“怎么这会儿又成了给我寻得亲事?”
“桃笙,你不知道。”沈若琳看了含羞带臊的若锦一眼,“对着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若锦真正的有缘人到了,这门婚事也只好作罢。”
接着沈若琳就说起了若锦陪伴洛昕在庄子中小住,偶遇了令国公府世子关暮云的事情。
两人相识于一场大雨,关暮云护送若锦回家,若锦做了点心表达谢意,比邻而居的两个人,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如今关暮云正在被未婚妻退婚的低谷期,看若锦越发的温柔可爱,几日相处下来,看对了眼,关世子当即回家禀明了父母双亲,过来沈家提亲。
长兴侯吴家对沈家来说本来就是高攀,吴家这些年一直活跃在朝堂之中,人脉更多,家底够后,如今还搭上了东宫太子,可谓是极好的联姻选择。
如果没有令国公府过来为世子提亲,大家对这门亲事原本是非常满意。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这次过来提亲的,是令国公府。
如果说沈家是这京城当中的三流侯爵府,逐渐边缘化,那么长兴侯吴家就是二流勋爵之家,正在上升期。而令国公府则是绝对的一流权贵,皇帝重视,跟几位皇子关系也都不错,相比吴家而言,跟东宫关系更好也更亲近。
此次令国公府突然过来为世子提亲,的确惊住了众人,沈裕等人最怕这位关世子刚刚经历了情伤,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过来提亲也是一时兴起,不知关家拖上几天会不会变卦。
此事不宜拖拉,迟则生变,想要跟关家结亲就要先摆平吴家,沈裕当晚便乘车去了长兴侯府。
沈裕原本是带着负荆请罪的心态过来的,想着自家毁约退婚,对方一定会生气,也可能顺势提出来一些让人为难的要求。
想着若锦嫁到令国公府可能带来的收益和未来,沈裕已经打好了主意,甚至不介意付出一些经济损失。
结果长兴侯夫妻二人虽然脸色不好,但也并未跟沈家翻脸,只说这次退婚是你们的不是,我们都对外说了跟你们府上定亲,这样说出去难听,让沈家想想办法。
京城当中从前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情,一门亲事出了问题,若是两家还想结秦晋之好,就由亲家里的另一个女孩儿跟着顶上,对外宣称只为两家联姻,看好的是这个家庭,而并非为了家里的哪个姑娘。
长兴侯夫人话里话外,看好了沈裕二弟家里的嫡次女。
沈裕也知道,二弟家的小女儿于上月刚刚定亲,男方还是外祖家中的青年才俊,已经进入了备婚阶段。
沈裕想着,侄女儿再亲也比不过自己亲生的女儿,与其找个外人来分一杯羹,不如把这门婚事给了桃笙,也让她知道,只有选择认回侯府,才有好的出路和前程。
他们随便的一个操作,于桃笙而言,就是这辈子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的巨大惊喜。
而沈裕如今的应对的法子,就是为了不得罪长兴侯府,给吴家一个交代,想要尽快认回桃笙,并让她代替若锦结了这门亲事。
在沈裕的预想之中,桃笙一定会惊喜地应下这件事情,今日他原定计划跟桃笙探讨的,也并非只有这门亲事,而是日后认回侯府定亲出嫁等一系列事情。
桃笙觉得这家人的脑子简直被浆糊给糊住了。
长兴侯府对于沈家来说本就是高攀,还是沈家退婚悔婚在先,结果人家一点不恼,不谈条件,只要交待。
傻子都知道,这家儿子一定是有的问题,起码绝对不会像明面上看着的这样白璧无瑕,算算时间线,应该是吴家政敌找到了吴瑱在外吃喝嫖赌的好些证据,即将就要捅出来,撕开一道口子,让言官们有本可奏。
也是正因如此,吴家才会急切找个姑娘来接盘。
桃笙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定过婚了。”
“这些都是无妨的。”沈若琳道,“祖母和父亲都在呢,你只管说答不答应,其他不用多管。只要你愿意了,父亲会想办法帮你退了那门婚事,你那养父母从前能给你定什么好的亲事?不就是穷乡僻壤的普通人家?多给几个钱就是了。”
如今楚父乃是三品左参政,封疆大吏的左膀右臂,比沈裕在皇帝面前还要得脸,可不是沈家随便两个钱就能打发了的。
桃笙懒得跟他们掰扯这些,还是那句话:“这事不用再议,我不愿意。”
沈樾看桃笙固执,怕她惹恼了祖母和父亲,日后再不能认回侯府当中,成为家中的弃子,便也跟着出声劝道:“这件亲事对你好对家里也好,难道不比你从前父母定的亲事更强百倍?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祖母和父亲也不可能一直这样迁就你,你要知道分寸。”
沈裕自认为对上桃笙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眼神当中带着满满傲慢:“若是你如此顽固不冥,身为侯府中人却不为家中半点考量,日后休想认回侯府。”
沈裕的话术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套,坐在一边的沈辞想起,从前父亲查问他功课不理想之时,也都是这些说辞
故而今天沈裕这番话,在沈辞听来格外刺耳,也开始动脑思考起来。
自己自幼享受了侯府锦衣玉食,让父亲骂上几句也就罢了,可桃笙自幼流落在外,家里也没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他们还一副她什么都欠了家里的样子,要求她给家中做贡献,沈辞觉得父亲实在有些过分。
可想起方才二哥说起,如果这件事情一直拖着,不能给吴家一个交代,若锦就不能应了令国公府那边的事情,痛失真爱。
一边是若锦,一边是桃笙,沈辞觉得心中烦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选择了闭嘴。
沈涣在一旁也皱紧了眉头。
他虽然对未婚妻的品貌十分满意,但止不住韩姨娘日日对自己的念叨,就是为了让沈若锦的亲事早早落定,才不上不下给自己寻了一门亲,他们娘俩就是二姑娘奔赴前程路上的垫脚石。
沈涣也选择了沉默。
沈若锦也不知道桃笙为什么会摆出这幅样子,明明长兴侯世子家世显赫,有财有貌,虽然比不上令国公府富贵有权势,但在她看条件来相当可观,配自己都从绰绰有余,何况桃笙这样在乡下长起的野丫头。
想当初听说要同吴瑱订婚,她高兴得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而自己当初奉若珍宝的姻缘,在桃笙那里却像是看一眼都厌弃的垃圾一样,反而显得自己这个自幼在侯府长大的千金嫡女小家子气。
若锦温温柔柔开口:“桃笙。”
桃笙回眸:“你闭嘴。”
本来一家人的怒火就冲在自己这边,如果若锦再开口,或委屈或深明大义的劝,等于给这些人加了buff,到时更加不好收场。
若锦被桃笙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惠安郡主再跋扈,再不容人,却也从来没有对她投以这样的目光。
若锦毫不怀疑,如果眼神可以伤人,自己大概已经被桃笙穿成了筛子。
若锦硬着头皮道:“桃笙,你消消气。父亲和祖母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好亲事。”
“这样的好亲事你怎么不去?”桃笙强压着性子质问道,“因为你有了更好的亲事。这么说来,你在这侯府当中赖着不走,就是因为侯府门第更高一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照这么说,若是你的生身父母比侯爷夫人更强一些,你自然就要认回本家了对不对?”
桃笙这次只是简单质问几句,若锦就看到沈裕眼神都变了,刚才大概也是要准备替自己说话的,这会儿却没有了动静。
沈若锦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多说两句,桃笙会撕开如今表面平和的遮羞布,说出更令人难堪的话语来。
若锦咬牙,她现在的确不敢招惹桃笙。
桃笙这样无所求又没有软肋的人,是内宅当中最有威胁的所在。桃笙能接受鱼死网破,跟家人吵个天昏地暗,是因为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而自己隐忍努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一切,马上就要成为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逞一时之气毁了半生辛劳的成果。
在桃笙强烈意味的警告眼神下,沈若锦再次认怂,选择了闭嘴。
她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落在一旁的黄梨花竹节圈椅上,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脸颊落了下来,表达着对桃笙无声的控诉。
沈若琳一看若锦这幅情形当即心疼到不行,对着桃笙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跟若锦说话?到底有没有教养?她在府中代你孝敬长辈侍奉祖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这般用言语伤她?”
“替我享受侯府富贵这么多年,我的确该谢谢她。”桃笙冷笑。
虽然桃笙不太看重侯府家庭条件,不喜欢这里压抑的气氛,但这不代表是她们可以随意拿捏她的理由。
义务和责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再说了,为什么只有若锦照顾老夫人和父母,你作为儿女,孝道又在哪里呢?侯夫人这几年去庄子当中生病,你又侍奉过几次汤药?怕是还不如我这个住在外面的没教养的女儿吧?”
沈若琳嫁的承勤伯府的五公子,虽然是幺子,但也是嫡子。沈若琳是庶女,姨娘只是侯府婢女,当初为了能嫁进伯爵府中使了一些手段。
承勤伯夫人本就性情尖刻,又兼对沈若琳身份并不满意,不免总生出一些事端来。
而这两位女性长辈之中,婆母难难伺候,洛昕好说话,为了讨好丈夫讨好婆母,故而沈若琳一直都留伯爵府中侍奉一家老小,并未过来侯府给洛昕侍奉汤药。
但沈若琳明显没有沈若锦这般惜命,还强撑着对桃笙道:“你不要以为表兄中了状元郎,你就可以这般不把父亲和祖母放在眼里,朝中每年考中的举子进士大有人在,芝麻绿豆的小官,二三十年也未必出得了头。家里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你好,你却为了这点小事在家里如此撒泼,你当真以为闹出去你能得了好?”
如今桃笙最不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这事闹出去我是讨不了好,难道你们不是?”桃笙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跟你们府里没有瓜葛,上得也在秦县洛家的族谱。可你们明明知道若锦并非沈家女儿,却让她以沈家嫡长女的身份参选郡主伴读,这可是欺君之罪。”
桃笙说完这番话,神情反而变得轻松起来:“还是说,你们压根儿没把太子当君?”
这话才是直指矛盾当中最是核心关键的所在。
他们的确是知晓桃笙身份在前,让若锦参选东宫伴读在后。
当初在干这件事情的时候,沈裕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是想着知道这个秘密的都是自家亲人和签了死契的奴仆,谁说出去就是要了自己的命,整个侯府当中是不会有人愿意以身犯险的。
却忽略了桃笙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
桃笙参与了其中整个事情,不光知道内情还掌握着完成的证据链,一旦她把此事告到东宫里去,那家里人的确一个都跑不了。
整个屋子的人无一例外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桃笙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
长姐沈若琳在婆家过得艰难,要靠着家里撑腰,所以拼命讨好沈老夫人和沈裕,也对即将嫁入国公府的沈若锦一力支持,哪怕是助纣为虐。
沈樾是侯府世子,为着家中脸面和事情的妥善解决,不要让自己心尖上的妹妹若锦受伤,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应下这门婚事。
几个未婚孩子代入的则是桃笙,看着这样不顾桃笙意愿死命逼婚的祖母和父亲,不免想到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就连蹦的最高的沈辞也一直没有说话帮腔。
至于沈老夫人和沈裕母子二人,自然一心想着让若锦能够嫁入关家,成为令国公府的姻亲,让多年在若锦身上的投资有了回报。
个人有个人的立场,每个人也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沈家众人一向如此。
桃笙一直认为,人可以先爱自己,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但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牺牲旁人,将自己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甚至毁了他人一生……这样的人她定然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刚才她的话的确震慑了这一屋子人,桃笙也是头一次看到老夫人会气成这个样子。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当中目露凶光,嘴巴一张一合,像是离了水的鱼。
听说这位老夫人多少有点基础病,冬天家里离不了太医和大夫,桃笙怕这老太太气出什么好歹,最后碰瓷赖在自己身上:“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至于这门亲事如何解决,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莫要再打我的主意。”
老夫人终究是老夫人,反应比起旁人更快了一步:“你要是今日这样出了这个门,就再别回来,也别想再认回沈家。”
“您放心。”桃笙当即痛快地应了下来,“就是日后你们八抬大轿来请,我也是不来的。”
如今她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想跟这家人继续维持,只想完完全全走向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 =
桃笙走出侯府大门之时,脑子里还是有些嗡嗡作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吵架有点过力,她感觉浑身都累得紧,手指也有些抬不起来。
此时的桃笙猛然想起,今日过来侯府是乘坐的沈裕的马车,现在她跟这家人彻底闹翻,不可能再让他们套了马车给自己回去。
今早在苏家之时,她只想着围观小凤赶人,着急忙慌地出来,身上没带什么银钱。
正在桃笙纠结怎样回家之时,就看到自家红缨黄盖的榆木马车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前。
季晏明走下车来,看着桃笙走出侯府这幅模样,就知道今日在这府中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家人打着至亲之人的名号,把桃笙逼到这个程度,季晏明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在桃笙奔向自己之时恢复如常。
“事情都办完了?”
季晏明简短的问话将桃笙拉回了现实,她浅浅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变得越发阴沉的天色,“起风了,怕是过会儿要下雨呢。”
季晏明点了点头,略显冷清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走吧,跟我回家。”
第32章 032
桃笙所料不错, 他们上车没一会儿后,天空真的下雨了。
桃笙坐在车子里,听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头顶车盖之上, 周围喧嚣渐渐远去,车子里的空间逐渐和外界隔绝起来,形成了两个世界。
桃笙坐在软垫之上,在雨滴声中渐渐松缓下来。
季晏明看桃笙的下唇渐渐有了血色, 眼睛也逐渐恢复了神采, 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突然被亲人找回家中,对于一个失去父母无依无靠的姑娘来说原本是好事,只是这家人实在人品差到出奇,从不考虑亲生女儿感受,一切出发点只为着自己的利益, 反而成了桃笙的负担。
桃笙一向自信从容, 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慌不乱,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那沈家不过是京城的三流人家,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还真当了自己是个人物。
如今太子开始不安于现状, 想要在更短的时间里拿到更多筹码, 朝中某些大臣都认为太子入主东宫就是夺嫡结束, 一门心思想要讨好于他,惠王、恪王等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却忽视了坐在龙椅上拥有绝对权力的那人。
在这样波谲云诡的京城复杂环境当中,沈裕这种人甚至不用他动什么手, 只要在危急关头稍稍踩一下, 人说没也就没了。
桃笙很快注意到,季晏明在简单地问过自己两句话后, 脸色开始变得越发阴沉,一看就是在思考什么,多半是对沈家有了看法。
被反派榜一大哥盯上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桃笙想到季晏明升官后对待政敌的手段,心中莫名地爽了一把。
淅淅沥沥的雨声跟了一路,直到回到同光巷后,天空依然下着雨,不见变小的趋势。
而如今车子当中却只有一把雨伞。
季晏明大老远乘车去侯府接应自己,总不好让他受累又淋雨,于情于理这把伞都应该让给人家。
桃笙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势,虽说不小但也不大,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回去。
“你等一下。”
季晏明边说边取了雨伞下车,撑开伞后把车门打开,将她接了下来。
如此一来,雨滴都被他的大伞隔绝在外,周全护着她下车。
这些在从前都是婢女做的事,他做得随意又自然。
桃笙下车之后,季晏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住伞柄,将大半个伞都遮到了她的身上,他几缕湿掉的额发贴在脸颊,眼眸水洗一般的明亮,桃笙抬头望向他的瞬间,只感觉烟雨中的亭台楼都阁都顿时有些失色。
身披蓑笠的随行也下了车,看了撑伞立于雨中的两人,只觉得分外养眼。
他原本想跟季晏明说,公子您可以在车上稍等,我回去帮您拿把伞,就不必这样湿了大半衣裳……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人家表哥给表妹撑伞表示关心爱护,情深义重,烟雨朦胧,关他一个车夫什么事呢?
= =
到了第二日后,洛昕才听说了沈裕等人在德寿堂逼迫桃笙一事。
洛昕当即乘车回了侯府质问沈裕:“桃笙究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们要如此逼迫于她?”
沈裕理所当然道:“我自然都是为了她好,你不知道。”
“你真当我这样糊涂,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连个来跟我这个当家主母报信的都没有?”洛昕拔高了声调。
她的桃笙一向乖巧有分寸,原本对着家里就是避之不及的态度,能叫她在德寿堂里说出那些话来,可见被人逼到了什么程度。
“既然夫人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替她遮掩了。长兴侯世子,这样好的亲事她不光不应,还在德寿堂搅了个天翻地覆,把母亲都气病了,这哪里又该是为人子女的道理?”说到这里,沈裕责备地看了洛昕一眼,“夫人就不该这样纵着她。”
沈裕怀疑,正是因为洛昕暗中接济了桃笙不少,才会让她这样的有恃无恐。
只是桃笙不答应这门婚事,家里也没有适合成婚的女孩子,长兴侯府那边的事情一日摆不平,一日就不能答应答应令国公府的提亲。
“不过夫人今日来得正好。”沈裕敛起脸色道,“我这里正有一事想要劳烦夫人。”
洛昕已经猜到了沈裕的打算:“如果你是想让桃笙替若锦去应了吴家婚事,让我规劝于她,就不用再提了。不光桃笙不应,我也不应。”
明明这门婚事是若锦不要了的,他们硬要安到桃笙头上,却整得好像多大恩赐似的,她的女儿一向心高气傲,自然受不了这个。
那日闹成那个局面,沈裕也不敢再招惹桃笙嫁去吴家,而是想了一个这种的法子:“我想着请大舅哥出面,帮着跟吴家谈一谈此事。”
“我兄长月初就去了福建,也是圣上安排的差事,若想要见怕是等到明年。”
“这实在不凑巧。”沈裕道,“那倘若咱们请岳父出面呢?”
洛昕言语当中满满都是讽刺:“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为着自家孩子出面劳心劳力也就罢了,若锦的事他哪里肯掺和?”
父亲一直对于侯府不认桃笙的事情非常不满,自己的骨血留在外面,别人的女儿养得风生水起,若锦的事自然不愿出面。
一想到这些人趁着她不在府中的时候,威逼利诱她的女儿答应不喜欢的婚事,她就对整个侯府失望透顶。
若锦的婚事一日定不下来,他们就一日顾着此事不管其他。
洛昕觉得,此时让沈裕他们忙一些也好,省得再有了闲工夫下死手欺负桃笙,自然不会应了沈裕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话说到这里,沈裕却突然火大起来:“你父亲素日里最为自己门生打算,平日里徐御史,唐侍郎他们提起你父亲,没有一个不夸的,为什么就不能帮一帮咱们府里?”
洛昕觉得沈裕实在有些不知好歹:“难道父亲这些年帮衬得侯府还少吗?”
沈裕冷哼一声,道:“但凡他对我有对你姐夫一半的提携,我也断不会问出这句话来。”
洛昕长姐的丈夫是朝中少有的能臣,虽然从前家世不比沈家显赫,但他头脑聪明想干事也会干事,一直都是洛老太师最喜欢的那类小辈,自然愿意加以提携。
而沈裕这些年一直都只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转,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的刚愎自用,目光短浅,行事也无章法,这几年洛老太师对沈裕和文远侯府行事越发失望,自然不肯偏帮。
可即便洛家说不帮不帮也帮了不少,沈裕领差事,沈樾进世子,沈涣找先生……桩桩件件都离不开洛家的帮衬,只是沈裕如今一心盯着姐姐一家,觉得没有得到姐夫一般的待遇,反而怨上了自己。
洛昕冷笑道:“侯爷自己尚且对若锦和桃笙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我父亲不过是一碗水端得不够平,至少还没有到让我回不了家认不到祖宗的地步,这样跟你一比,我倒也没觉得他此番做法有什么错了。”
沈裕看洛昕不惯,却又不敢当真跟妻子撕破脸,拒绝岳家的帮衬,最终只得拂袖而去,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长兴侯那边的事情解决不了,令国公府的事情落不下来,沈裕陷入了焦躁当中,沈若锦也日日惴惴不安。
如果没有令国公府提亲,她觉得嫁给长兴侯世子完全可以接受,但如果在知道了令国公府世子倾心于自己的情况下,再让她嫁给长兴侯世子,又怎么能够甘心?
找不到解决方案,婚事就只能这样继续煎熬着。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沈若锦就瘦了一圈,等到了惠安郡主避暑回来,看到若锦这幅模样,着实也吃了一惊。
惠安郡主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眼神当中毫不掩饰对沈若锦的嫌弃:“我们刚刚出去才几日,你怎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
沈若锦也知道这事瞒不住,只得将这些事情对着惠安郡主和盘托出。
原本她是跟长兴侯世子订了婚的,不想这会儿又被令国公府世子求婚,如今自家两边都不敢得罪,所以就这么僵持住了。
惠安郡主一听这话也愣了。
自打她听说沈若锦和长兴侯家订婚之后就特别开心,就想着若能早些成婚,把若锦快点送出东宫去,省得她日日在自己眼前晃荡,也是好事一件。
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令国公府的介入反而让若锦的婚事不明朗起来。
想到这里,惠安郡主的心情当即不好了,她原本以为最迟今年下半年,可以借着若锦备婚的由头将她打发出去,结果这样一来又是遥遥无期。
惠安郡主烦躁极了,做什么都兴致缺缺,就连晚膳都用不下了。
太子妃也看出来了惠安的反常,当晚把她叫到昭阳殿中,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引得她如此茶饭不思。
惠安郡主将若锦的事告知了太子妃,嫌弃地踢着脚道:“真的烦死了,她是不是要赖在这东宫里了?想让她早点儿离开都不行。”
太子妃对于若锦早点或者晚点成婚的事倒无所谓,只是想着如果若锦跟这两家闹得不像话,最终像韩国公府的事情一般引起皇帝关注,实在不好。
若锦作为东宫伴读,最后毁得还是东宫和自己女儿名声。
惠安原本亲事上就不顺,这会儿怕更是坎坷了。
太子妃次日便招长兴侯夫人入了宫,在一番明示暗示下,让长兴侯府主动退了跟沈家的亲事,扫除了若锦婚嫁路上的障碍。
桃笙后来是从唐亦芝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也没想到事情闹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惠安郡主为了让沈若锦早些回去,不要在自己身边围着,所以说动了太子妃,直接给长兴侯府施压,让长兴侯主动退了这门婚事。
果然每一个女配都围绕着女主发光发热,不光可以衬托女主的温柔高贵,还能帮着解决实际问题。
真是一个都不能少,谁都浪费不了。
如此一来,若锦的婚事也就定了下来。
= =
谢家跟令国公府原是世交,新科探花谢怀安和令国公世子关暮云自幼相识,关系也不错,如今听说关暮云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谢怀安便备了礼物过来府上道喜。
“听说关兄定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恭喜恭喜。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抵如此。这未来令国公府少夫人可是东宫郡主伴读,文远侯府的千金沈二姑娘?”
关暮云想到沈若锦心中一阵荡漾,他一扫前段时日被韩国公府退婚的阴霾,脸上的甜蜜表情怎么都掩盖不住:“正是。”
“不过听说关兄此次定亲也并不容易。”谢怀安道,“关兄仕途一向顺遂,至于这情路……终归还是坎坷了一些。”
关暮云也知道谢怀安是在调侃自己,他笑了笑,缓缓道:“你也知道,我也并非那等夺人所爱的无状之人,这次遇到了沈姑娘,我方知晓什么才是真爱。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疯似的想要拥有一个人。”
谢怀安今日过来的目的并非只是简单的道贺:“我记得你外祖家中在西北有些田地铺面,说来也巧,文远侯和侯夫人从前也有段时间一直往西北那里的秦县跑,说不定他们沈家也有家业,日后你和沈二姑娘成婚,到时一起去西北打理这些事情也方便些。”
关暮云道:“从前倒是没听她提起这个。”
两人这些日子谈了很多,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什么都有,但是从来没听沈若锦提起关于西北的什么事。
说到这里,关暮云也有些好奇:“这些事情我都不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谢怀安比自己还要关注沈家?或者也对沈二姑娘存了什么想法?
谢怀安道:“我是听家中表姐说起,沈侯爷当年从秦县回来之后,家中沈二姑娘大病了一场。”
说完这些后,谢怀安再度感慨,那秦县当真是个好地方,虽然地方不大,但有山有水,人杰地灵的,季状元家的小表妹家乡就是那里。
提起季状元的表妹,关暮云有了印象:“听说那姑娘是洛夫人家的亲戚,只不过跟侯府不怎么往来。”
谢怀安蓦地想起那天去苏家,侯夫人拉着桃笙紧张的样子,看着比母女还亲热。
隋家用庶出千金偷换真千金的事闹得满京城轰动,也不过刚刚过去几年。
看着好友一头扎进去,谢怀安觉得也有必要提点一二,他眨了眨眼睛,斟酌措辞道:“那洛姑娘跟侯夫人生得很像,倒是那位养在侯府的沈二姑娘,看着似乎是像祖母更多一些。”
第33章 033
关暮云同谢怀安少年相识, 也知道这位兄台虽然外面看着温柔无害,实际上内心弯绕很是不少,且从来都很少说废话。
他能跟自己东拉西扯这么多事, 都是围绕沈家和秦县,一看就是意有所指。
谢怀安离开之后,关暮云当即思考起来。
听母亲令国公夫人说起,在家中最初去沈家提亲的时候, 沈裕很快给了回复, 说是都跟长兴侯那边说好了,不必担心。
可就在几日之后,沈家又变卦,说是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应了这门亲事,所以需得暂缓一下, 后来还是太子妃出面帮忙, 才最终压下了此事,使得他和沈若锦有情人终成眷属。
关暮云觉得这件事情很是有些蹊跷。
按理说, 家中没有适龄女孩可堪婚配,是沈裕一早就知道的事。沈家不可能一开始说可以解决后来反而没了消息, 多半是条件不成, 谈崩了。
等到了晚上, 令国公夫人回到家中用晚膳时,说起了今日去到隋家看望隋夫人的事。
当初隋家夫人诞下的嫡女病重, 隋大人带出门去求医,幼女夭折之后并未告诉自家夫人, 而是拿了外室产下的庶女偷梁换柱。
这件事情最后闹了出来, 隋夫人娘家跟隋家讨了说法,隋大人割了几间铺面和两个庄子给了夫人作为私产, 那个外室也被隋夫人娘家打击得一蹶不振。
后来隋大人因为这事闹得精神恍惚,心绪烦乱,不慎坠马身亡,隋夫人得了家中大半家财,又有亲生子女傍身,过得好不快活。
令国公夫人说这话的本意是告诉大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年头谁离了谁都能活,说不定还能活得更好。
这话在关暮云听来却有了另一番意思。
此时想到了谢怀安说过的话,还有状元郎家中那位的洛姑娘长相,关暮云开始坐不住了:“母亲,咱家在川陕秦县那边还有人吗?”
“咱家在秦县那边倒是没有。”关夫人道,“不过你小舅舅在那儿有一片田地和庄子,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事关若锦的名誉,关暮云觉得,此事还是不宜声张。
面对母亲的提议,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就是一点小事,不必麻烦舅父,我自己去就是。”
是夜,关暮云将随从叫到书房当中,让他秘密安排人去调查此事,并嘱咐对方一定死守秘密,谁都不能告诉,就是老爷夫人也不能够。
= =
惠安郡主这日兴致不错,刚用过早膳就放话要出门打马球。
等到一行人到了球场后才发现,这日看天气不错,来打马球的人着实不少,关暮云等世家公子也都在此。
看到沈若锦出现,一众男青年对着关暮云起哄,惠安郡主赢了两局,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乐得给若锦一个面子,显得自己大度宽宏。
“你一向身体不好,去旁边歇着罢,等散了以后再跟我回宫便是。”
沈若锦红了脸,低头跟着关暮云一起回到了帐子当中。
正在此时,关暮云的随行走进来,递给他一份文书,两人全程无声,一个字也没有交流。
沈若锦目光落在那文书上再也挪不动。
平常相处的时候,关暮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不避着她的,而这次显然不同。
沈若锦不动声色站起身来,给关暮云沏了杯茶。就在她将要端起茶杯之时,手指轻轻一抖,水杯中的茶水就落到了那份文书上。
沈若锦一脸惊慌地放下杯子,将水迹擦干,那文书也在她手上摊开来,露出了秦县洛家相关调查内容。
关暮云转过身来,看到了这一幕,两人站在那里,久久无言。
沈家一直尽力隐藏的秘密,此刻摊在两人面前,沈若锦大脑迅速运转,知道对方已经找对了方向,却不知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
沈若锦趁着关暮云如今正懵的时候,干脆直言:“这些都是秦县洛家的事,难道你已经知道桃笙的事情了吗?”
关暮云也没想到,沈若锦会这样直接问出此话,他快速地将手上文书浏览了一遍,而后翻手丢进了茶炉烧起的火苗当中。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出去走走。”
随后就拉着沈若锦往小树林里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关暮云才开口:“母亲昨晚去了一趟原鸿胪寺卿隋大人家中,看望了隋夫人一趟,也跟我们提起可隋家的事情。你们沈家,也是一样吗?”
沈若锦紧咬住下唇。
京城豪门世家一向对血统问题都很是重视。
沈家一直没有将此事告知关家,等于在定亲之后已经骗了一次,此时关暮云已经发现了端倪,总不会允许沈家再骗他们第二次。
“当初我母亲生产之时,人在外地,人手不足,家中老仆弄丢了孩子,只能从当地再寻了一女婴回来,充作沈家二姑娘。”沈若锦凄凄一笑,“你猜得没错,当初抱回侯府的孩子是我,那个弄丢的孩子就是桃笙。”
“当初找回桃笙后,祖母和父亲顾着我还要入宫参选,怕影响到我,便拖着一直没有对府里言明此事,桃笙怕是也因为此事怨上了我,直到现在都不肯和家中和解。如今闹成这个局面,我也是难辞其咎,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有说动父母,让桃笙早些回来,以至于她心中有气,也不肯同意家里的提议,履行和长兴侯府的婚事。”
“桃笙说话一向没分寸,我总怕她有朝一日将此事添油加醋捅出来,闹得满城风雨,把我们家变成整个京城的笑话。她这些年在外过得不好,我这两年来每日心中惴惴难安,又何曾有过一日的好日子?我现下只想让她早些认回家中,明里暗里求过她多次,奈何她性子倔强,不肯回头。”
关暮云彻底惊讶住了:“就因为当初你要参选,让她晚了一点时日进府,就这样赌气不回来?还拒绝了那样好的一门亲事?这气性也太大了一些。”
“大概是看父亲对她严厉,对我宽宏,几个兄弟都跟我好,心里还有怨气吧。”沈若锦的神色越发可怜起来,“那日在祖母房中,父亲跟她提及亲事,我原本只是想帮着劝她一句,结果她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让我闭嘴,我实在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她。”
关暮云看了沈若锦这幅模样更加心疼起来:“这些不是你的错,是你父亲母亲没有处理好这件事情,让你受了委屈。”
他们之前朝夕相对相处了那么多日,他自认是非常了解若锦的。一想到若锦这样美好的姑娘,家中却又这样多的糟心事,每天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就心疼到不行。
“你放心。我会让家里尽快定下婚事。”关暮云温柔对着心上人安慰道,“以后你就是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没人再敢拿身份的事情驳你。”
沈若锦依偎在关暮云怀中甜甜地笑了。
的确,她现如今背负的最大的雷就是假千金的身份,但如果做了关暮云的妻子,成了正经的令国公世子夫人,她就不再是谁家姑娘,也不用在意这些事情。
看着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若锦此时靠在自己怀中微笑,关暮云心都要化了。
可一想到若锦如今正在经历的事情,以及那个让若锦如此为难的人……关暮云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若锦总觉得亏欠了那位洛姑娘,轻不得重不得,不能说服于她。
如果由自己这个外人站在公正的立场劝说,也许能够说通洛桃笙,让她认回侯府,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关暮云决定了要找桃笙谈谈。
= =
苏家很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桃笙刚刚给小凤加了点水,一抬头就看到了原文男主关暮云站在大门旁边。
虽然他的眼神在笑,但是眼里想要找茬的光芒掩都掩盖不住:“洛姑娘,我想跟你谈谈。”
对于这样上赶着来找茬儿的陌生男子,桃笙一般都没什么好脸色:“关世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们家里头地方小,不方便接待贵人。”
关暮云原想着先发制人,不想在气势上先被桃笙压了一头,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再度开口:“你们家中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们家中的事?是什么事?”
“是你和若锦的事。”
“哦?我和沈姑娘之间能有什么事?”
“我是诚心来找洛姑娘谈谈的,可洛姑娘对我似乎没有什么诚意。”关暮云道,“这就是洛姑娘和若锦的不同,我问若锦关于整个事情的始末时,她可是什么都说了。”
沈若锦抵死都不想承认的秘密,这会儿竟然跟关暮云说了,难道他俩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是实打实的真爱?
桃笙奇道:“你是如何问的?”
“我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关暮云道,“关于沈家和秦县洛家的一些事情,我只稍稍对她一问,她便将整件事情对我和盘托出了。”
关暮云在说这件事情之时,眼睛里闪着一种异样的明亮的光芒,隐隐透出一种被心上人信任的自豪之感。
桃笙凭着关暮云的这两句话将事情拼接出来。
关暮云显然是对于自家情况已经知道了什么,然后对沈若锦展开了询问,沈若锦迅速做出判断,关家能允许沈家欺骗一次,但是不能欺骗两次。
到了这个时候,若锦无疑是先将实话告知对方,再表明自己的迫不得已博得关世子同情更好一些。
而沈若锦这一步棋明显走对了,不光很巧妙地掩盖了沈家在议亲之上的欺骗之事,还成功激起了关暮云的保护欲,甚至觉得若锦在这家中受了天大的委屈,故而过来找自己“谈谈”。
不得不说,沈若锦在人心把握和内宅斗争方面还是有一定的脑子,能走到今天凭借的绝不单单是女主光环,在某些行事方面的确是宅斗女主应有的水准。
面对着这位为爱人强行出头的关暮云,桃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既然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还要来跟我谈论什么?”
“你一直没有认回侯府,若锦她非常内疚,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总觉得当初是她对不住你,让你有家不能回。咱们日后都是一家人,我也希望你早些认回家中,让她心里安生一些,不再这么为难。”
面对着关暮云的建议,桃笙一口气梗在胸膛里,差点出不来。
沈若锦真真假假的话窜着说,不安虽有,但内疚大抵都是没有的。当初在沈家找到自己之时一病几个月,惹得祖母父亲和家中三兄弟都为她鸣不平,倒也并非像她口中所说,什么都没有做。
而若锦的不安和担心也都是因为怕身世曝光出来,让她失去了当前的荣华和地位,更怕东宫那边发难让侯府遭遇灭顶之灾,并非因为自己在外面过得不好而感到不安。
好在自己是穿越的,有前世经历,也知道回去不会有好结果,所以选择断然离开。
原文中的沈桃笙刚刚从失去养父母的悲痛当中走出来,有了亲生父母来接自己回侯府,定然是天大的欢喜。可谁知入京之后,面对的是这样是非不明的一家人,难怪最后心灰意冷离开京城,父母兄弟统统不要了。
“所以你这次过来就想说这些,让我认回侯府,不叫若锦为难?”桃笙已经开始组织起了逐客令语言。
“是。”
“我的姨母和母亲都没有管我过回不回沈家,认不认回侯府,你又算什么?关世子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桃笙蓦地想起了从前看过名为《钟点工》的那个小品,这位关世子就应了其中那句话——你是属于没事找抽型的。
关暮云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他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从来都是各家贵女巴着他说话,再没有人像桃笙这样对他这般出言不逊。
见对方久久不应,桃笙继续质问道:“我听说你府中有通房和姨娘,前头还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女儿,你既然这般为她打算,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也会让她为难?”
面对这个问话,关暮云突然有了底气道:“我们情投意合,两心相悦,若锦最是温柔大度,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桃笙看他说得一脸的理所当然,心中暗叹,真是精致利己的关心。
难怪男女主能过到一处去,本质上也是一类人。
她跟这种人脑回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桃笙给阔步走来的小凤使了个眼神,小凤会意,当即扑棱着翅膀扑上来,将关暮云啄了出去。
桃笙心中对着小凤直比大拇指,自带极品反制雷达,太给力了!
待会儿午餐让汤妈妈加精米。
关暮云匆匆离开苏家,迎面碰上了摇着扇子一脸悠闲走来的楚王。
关暮云上前来给楚王行礼。
楚王看了关暮云一眼,这个令国公府的关世子他多少有些印象,这个就是被人绿了之后又绿了别人的那个,都混成这样了还要穿一身碧幽幽的衣裳,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被绿了一样。
楚王当即对这个关世子的穿衣风格很鄙夷,但还是点了点头:“起来吧。”
关暮云也感受到了楚王对自己的不喜,以为是自己家中更亲近东宫,这些年跟楚王府中甚少往来的缘故,所以对方对着自己没多少好脸色。
不过即便这样,其他皇子大都会做做表面功夫,像楚王这样当场挂脸的人的确少见。
关暮云迅速做出判断,楚王这等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皇子,定然难成大器。
楚王看关暮云袖子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鸡毛,和他当初花了重金购置的那只凤啸有些相像,当即指着他的袖子疑惑道:“你这鸡毛又是从何得来?”
“方才去到季大人家中拜访,也不知其从谁人那里得来一只红冠大公鸡,竟养在自己家中。那鸡委实凶得很,下官也是一时不慎,被啄了两下,故而沾上了这些脏东西,污了殿下的眼,还望殿下赎罪。”
季状元家中的鸡?那不就是自己送来的凤啸嘛!
这鸡在楚王眼中最是通情达理,爱憎分明,这会儿会跟这人发生了冲突,一定是人的不对而非鸡的过失。
且看到关暮云说起凤啸极为鄙夷,眼角眉梢的嫌弃怎么都掩盖不住,甚至还编排起了送鸡之人……楚王想起自己的心尖宝贝当即有些火大。
他恶狠狠看了关暮云一眼。
令国公世子关暮云是吧?
行,我记住了。
日后可千万不要犯在我手里,否则我弄死你。
= =
楚王今日过来苏宅,一则是听说了季晏明想换宅子,特意过来将自己挑好的几处房子拿来给他看看,二则是许久不见凤啸,着实有些想念,特意过来看看这一只鸡。
楚王进了苏家院子,不用桃笙招待,自顾自蹲在鸡窝旁边跟凤啸说了好些的话,又听桃笙说起自己给它起了小名儿作了“小凤”,连连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名字,而且“凤啸”翻过来念就是“小凤”,既对称又和谐,很符合他们小凤的气质。
桃笙看楚王不要自己陪着,便坐到一边亭子里头,吃着冰镇西瓜看书去了。
大概又过了两刻钟功夫后,季晏明回来,看楚王蹲在地上跟小凤抱怨关暮云的种种行径,他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来跟楚王行礼。
楚王摆了摆手,示意季晏明起身,而后随着他去到了书房里,将自己挑好的宅子拿给季晏明看。
楚王这次挑选宅子也有一些私心,尽量都将地址选得距离楚王府更近一些,并道只要季晏明看好了,说上一声,他即刻找人把宅子置办妥当,季晏明只需拎包入住即可。
季晏明在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这些宅子的价格,当即摇头道,还是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他不能接受殿下的馈赠。
楚王一听此时就急了眼:“你当初那般倾慕于我,说什么都要跟在我身边,我岂能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厚爱?”
季晏明也没想到,楚王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如此看来,两人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
季晏明对着楚王辩白道:“当初在宣政殿中,是皇上做主,将我指给殿下的。”
“好了,你也别编了。”楚王道,“这事我都从高镇那里听说了。”
季晏明蹙眉,他听说什么了?
“你就是怕我失了父皇宠爱一蹶不振,丧失了斗志,才会想着这样哄骗于我。没事,你莫要担心,只要咱们同心同德,奋争上游,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桃笙这会儿端着冰镇酸梅汤走进来,正好听到楚王在说“东山再起”之事,感觉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
好在楚王也没有一直沉浸在季晏明带给自己的感动里,而是接着说起了别的事情。
皇帝近来身子骨有些不好,作为皇子要适当表达关心和孝心,但却不能送医问药,因为这药物在宫中是属于严格禁止流通的东西,楚王并不想去以身犯险。
桃笙对楚王投以赞许的目光。
楚王殿下能知道不能直接送医问药,多少还是有些智商的。
前朝曾经也有个“孝顺”的皇子,皇帝卧病在床之时,他专程远赴江南请了一位名医入京,带着去皇帝寝宫给老父亲治病,结果当场被皇帝掀了出去。
这位皇子落得如此结果也不算冤,一则这世上罪有能耐的的医生大都在京城太医院供职,朝廷内外比太医更专业更有能耐的大夫本就是少数,就算真的是有,皇帝也不信。二则人都坐到了皇帝这个份儿上了,父子就不是父子了,而是君臣,虽然这位皇子出发点可能是关心,但在皇帝看来就演变了窥探皇父病情。
楚王继续托着腮惆怅道:“听说老二夫妻两个已带了一双儿女给父皇诵经祈福,其他几个兄弟也都跟着太子的步子,我不想跟老二一样没品,打算弄点不一样的东西。”
可这事事关皇帝身体,不管怎么躲避小心都容易触犯忌讳,楚王心中一时没了主意。
桃笙想起《皇帝内经》当中曾有五音疗法的记载,就是根据阴阳五行理论和音律五音对应,以角、徵、宫、商、羽分别对应脾、肺、肝、心、肾五脏属性,采用特定音律弹奏来治疗疾病,而在《乐记》当中也曾提到“乐者乐也,琴瑟乐心;感物后动,审乐修德;乐以治心,血气以平”的说法。【1】
若是选择一只合适的曲子给皇帝弹奏,再配以太医院盖章的琴音养生理论支撑,想来会有不错的效果。
尤其当楚王殿下亲自抚琴于皇帝病榻前倾情演奏,治疗效果加倍。
“殿下是想换一种方式给陛下表达孝心吗?”桃笙想了想,对楚王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殿下要不要听一听?”
第34章 034
楚王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桃笙便说了关于《黄帝内经》当中五音疗法的记载, 阐述了自己想要让楚王以乐代医的观点。
这法子相当新颖,且是太子等人从来没用过的,楚王乍听之下觉得很是不错。
“你们这里有没有现成的谱子?”楚王站起身来急切询问, 看架势这会儿就要上手练习。
桃笙转身回了琴室之中取了两本琴谱回来,翻开其中一篇交给了楚王。
“这是从前时候卫先生留下的两支曲子,说是根据《黄帝内经》中琴音疗法而来,素有健身强体的功效。”
楚王只看了一眼就眉头打结:“这曲子也实在太难了些, 只怕我还没学会, 父皇这病早就好了,可否换一首更简单些的曲子来?”
可是这也不难啊!
桃笙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稍等,容我改动一下。”
楚王眼睛一亮:“你连这个都能改?”
“这个不难。”桃笙道。
要说改成多高深多好的曲子的确不容易,但是将原本水平很高的曲子改成楚王能弹的程度,她可太会了。
桃笙算了算, 改曲子需要一天, 指导弹琴两天,最迟三天就能上手。
京城中人很快就注意到, 楚王殿下连着三天派了自己的私车,跨过了大半个城, 前来苏家接洛姑娘去王府做客, 等到日暮西山之时, 再载着一整个箱笼的礼物把她送回来。
但实际情况是,桃笙每天被迫早起乘车前往楚王府中, 指导楚王弹琴,而当她回家之时, 车上拉得也不是什么礼物, 而是楚王赠送的满箱笼的琴谱和各类读物。
此情此景,外面众人猜什么的都有, 主流猜想还是楚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清明,因为跟季晏明亲近,所以走了后门,请了他家表妹洛姑娘前去府上弹琴,就像从前东宫也邀请那姑娘去给皇太孙弹琴一样,就是为了让脑子好的。
楚王冷冷一笑,这些人当真肤浅,他脑子好使得很,根本用不到听桃笙的琴音清明神智。
他要做的,就是默默努力,然后震惊所有人。
桃笙的培训很快就有了结果,皇帝的病好了大半之后,接到了来自好大儿楚王的请见。
自从楚王失宠之后,皇帝轻易是不见他的,如今病中无聊,生活没什么滋味,看到颜色鲜艳的年轻嫔妃都嘴里发苦,便想着让楚王进来说说话,好歹调剂一下生活。
结果楚王进来之后,二话不说让人摆好了琴案,上来就是一阵沉浸式弹奏,在奏乐完成之后,又磕磕绊绊地给皇帝背了一段《黄帝内经》的选段,其中提到,“音,谓五音也。夫肝音角,心音徵,脾音宫,肺音商,肾音羽,此其常应也。然其互相胜负,声见否臧,则耳聪心敏者,犹可以意识而知之”。【1】
而“藥(药)”字之所以为“藥”,上为药草,下为“樂(乐)律”,从字形来看,音律可作药物,若是能够对症,同样对病人有着很好的治疗作用。【2】
而此番他弹奏得是专业的能使人强身健体的音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父皇身体的康复。
今日侍奉皇帝的苏太医为人也较为正直,这会儿刚刚提了副院判,没有派别,说话也相对公正客观,当即对着皇帝肯定道,楚王这话说得的确不错。
不管这琴声是否奏效,楚王孝敬自己的心是不假的,而且方式新颖独到,不落俗套,皇帝觉得这个孩子有了长进,听着身上也确实轻快了不少,便也难得赏了楚王一个笑脸。
“老大孝心可嘉,琴艺也着实进步不少,明日若是无事再进宫来弹上几曲,朕还想听。”
皇帝不单独召见楚王多年,如今不光夸了他的琴艺和孝心,还许了他时时进宫给自己弹琴,对于楚王而言已是重大进步。
楚王喜滋滋谢恩离开后,皇帝叫了李盛过来询问:“老大这段时日怎么突然开窍了?”
精准投了自己所好不说,还能沉下心来,有这恒心学习了这样复杂的曲子,这快四十的年纪了,真的很不容易。
李盛乐呵呵道:“大概是季状元家小表妹支得招,楚王殿下信得很,不光时常跑到季大人家里去看鸡,也总接人家姑娘去府里指点琴艺。”
“朕记得,季大人家中在城西。”皇帝皱眉,“这么一来一返的,一天下来两三个时辰也就没了。”
李盛已经大概猜到了皇帝心中所想:“陛下说得极是,这的确是一件麻烦事。”
皇帝点了点头:“既如此,那给状元郎换个宅子吧。”
这日是苏嘉生辰,因为并不是整寿,所以苏嘉一早就同家里说好,只摆个简单的宴席,一家人坐下来热闹热闹,不再宴请外头宾客。
可如今到了用膳的时候,不光没有带头宾客的到来,就连原本说好要早些回来陪母亲过生辰的季晏明,也一直没有回来。
如今季晏明在朝为官,朝中有突发事件被留宿宫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桃笙算了算正文时间线,这会儿没有什么宫变废太子之类的大事,问题不大,无需惊慌。
季晏明最终到家之时已是戌时二刻,天色全黑。
苏嘉焦急地迎出来,拉着季晏明询问,今日在衙门里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而季晏明接下来说得话无异于一件惊雷,照亮了整个院落——皇帝给他赏赐了一栋宅子。
通常来说,朝中一般只有做出重大贡献的臣子才会被皇帝赐宅,季晏明虽然科考成绩优秀,但如今刚刚进入职场,只在翰林院做了一般庶吉士的差事,虽做得比旁人更好一些,但要说多么大的贡献也并没有。
而这会儿皇帝冷不丁地给季晏明赏赐了宅子,有些不合常理,朝中之人纷纷猜测,这是楚王把季晏明当了自己人,暗中给皇帝递话了。
皇帝可能也是考虑到季晏明的品级及朝中影响,赏得是一栋相对寻常的宅子,只有从前宅子两倍的大,但是地段相当之好,最重要的是距离上朝地点近,去楚王家也特别顺路。
而皇帝赏赐宅子自然也不是只有宅子,还有配套的官奴和车马,一应家具摆设也是样样俱全,且大都为内造之物,尤其在楚王去内廷司活动了几次之后,内廷司送来的东西档次便又提升了几个台阶。
沈裕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又是气得好几日没有睡好,觉得桃笙本就狂妄自傲,这样攀上高枝诸侯,日后怕是更加不把父母兄弟放在眼里了。
沈裕冷着脸对沈樾抱怨了一通桃笙,等了许久没有等来沈樾和自己的同仇敌忾。
自打那天和桃笙分开后,沈樾回去也想了很多。
桃笙既然能说出那些决绝的话来,说明已经做好了跟这个家里决裂的准备,这么多年侯府并未养育桃笙一分一毫,侯府荣华富贵也未曾享受得到,如今更是连认回沈家的事都彻底放弃,只想要一份安宁。
既如此,给她一份安宁就这么难吗?
既然祖母和父亲都喜欢若锦,那只管把她当成真正的沈二姑娘养着便是,这样对两个妹妹都是好的。
沈樾觉得这个父亲实在有些拎不清,从前好端端的一家人,如今为了这点事情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实在让人心累,如今若锦出嫁在即,不如少去打桃笙的主意,好好想一想如何把婚事办得盛大又漂亮。
一边说不许桃笙再回来,一边又盯着跟人家置气,实在不是什么有格局的表现。
= =
楚王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就算是从前失宠的时候,内廷司也不敢招惹,更何况如今在皇帝那里又有了位子,内廷司自然只有巴结讨好的份儿。
刚刚入秋之后,内廷司就给素来喜欢养花弄草的王妃送了一批新培植的绿菊过来,楚王妃见这花开得好,便命贴身婢女白露请桃笙过来赏花。
白露抿嘴笑道:“王妃对这洛姑娘可真好,昨儿这花刚刚到,今儿就请她过来观赏。”
楚王妃道:“殿下看这绿菊稀罕,打算过了十五下帖子请人来看花儿,我想着今日正好无事,便请洛姑娘先来看看。这次也都是洛姑娘出的主意,叫咱们王爷在皇上那儿露了脸,还有了许他随时入宫请安的恩旨,可谓功劳不小。”
“王妃就是心善。”白露笑道,“那事儿都过了三年多了,想来皇上的气早已消了,洛姑娘这主意不定是出得多好,只是出得巧罢了。”
“那也是她招来的好运气。”楚王妃道,“做人要懂得惜福,方能长久。”
再说了,季状元是这些年来第一个明面上被皇帝划归到楚王阵营的,就算是为着日后他人投诚,王府对他和他的家人再好也没差。
楚王从前总喜欢把“东山再起”四个字挂在嘴边,楚王妃嗤之以鼻,总觉得他在痴人说梦,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全然无可能。
桃笙最近经常过来楚王府中,跟帮她安排食宿的楚王妃也渐渐混熟了。
楚王妃觉得桃笙很不容易,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要如此辛劳,奔波指导,学生还是丈夫这种看起来有些固执且脑瓜不灵光的,一定很不容易。
楚王府里姬妾不少,因为他本人基本能够一碗水端平,照顾每个人的情绪,所以大家一直相处得很是不错,桃笙过来琴室指导工作之时,楚王妃还经常把姐妹们叫来载歌载舞,给桃笙纾乏解闷儿。
所谓请来赏花,赏花只是噱头,吃吃喝喝交流感情才是主要目的。
楚王妃和桃笙一同赏了花,看了画儿,又一起吃了杭州知府新送来厨子做的点心和江南名菜后,才吩咐人套了车子送洛姑娘回去。
王府管家素来行事妥帖,一早就命人备了车子在门外等待,忽然间看到一辆车子从旁边胡同横穿出来,眼看着就要挡在车子前面。
管事也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出来送人,所以只能叫那辆马车退后:“前面什么人?挡着我们洛姑娘的路了。”
那辆被管事呵斥的,正是文远侯府沈家的马车。
沈若锦出嫁在即,洛昕又跟沈裕彻底闹翻,对他的所有提议都唱反调,沈裕只得自己带着若锦去拜访岳父。
沈裕这次带着若锦过来洛家,一则想着在令国公府过礼时候请洛老太师出面,让两家脸上更有光一些,二则勋贵京城人家姑娘出嫁,一般有外祖家添妆的习俗,沈若锦如今名义上还是洛昕的女儿,今日过来也是想看看岳父想法,准备添妆多少。
哪知洛老太师听说是沈裕带着若锦来访,直接托病不见,只遣了管家出来见人。
洛老夫人也知道自己丈夫虽然身体不好,但远远还没到不能见人的程度,不由奇怪道,既是女婿带着外孙女来了,老爷为何不去前头见见?
洛老太师摇了摇头,他近来离得皇帝近,也了解皇帝的一些心思,如今对于东宫一脉有些不大看好。
而沈家如今跟东宫走得太近,不光女儿作为郡主伴读送进宫去,就连择婿方面也都挑选偏向东宫的势力。
可他们不知道得是,如今朝堂局势,并非立了太子就是终点。
太子从前并非正宫皇后所出嫡子,若没有皇帝的册封储君,和其他皇子也都是一样。
这太子既然能立便也能废,一切都只在圣心之间。
她的女儿已嫁入了沈家,和文远侯府脱不开关系,所以他更是要清醒一些,跟沈家保持一定距离。
沈裕吃了闭门羹,便不再在岳父家久留,而是带着沈若锦乘车回府。
洛老太师和楚王住在一条巷子,这会儿他们刚刚出门,就遇到了楚王府的人在迎送贵客,听得呵斥也只得退到一旁。
沈裕看楚王府的人这样大的阵势,还以为是府上王妃或是郡主出门,要么就是有哪位公主来府上做客,结果此时看到楚王妃挽着桃笙走出门来,把她送到车上,心里像是被谁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
沈若锦看到如此情形也红了眼睛。
从前她在东宫都是要跪送太子妃出门上车的,而如今楚王妃却挽着桃笙的手,笑吟吟地亲自把她送上车子,甚至怕她坐得不舒服,还给她准备了价值不菲的苏绣软枕,让她靠在身后。
而桃笙明明也看到了他们,目光却没有做半分的停留,径直坐进了车子中去,对于管事呵斥他们父女的行为也丝毫不以为意。
从前的时候,虽然桃笙没有同意认回可爱班 侯府当中,但同他们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见到之后也会依着礼数打个招呼。
可现如今的桃笙不光直接装作不认识他们,还任由管事呵斥,让侯府的车子给她让路。
沈裕气了个仰倒,但是碍于那管事是楚王府上的人,以他如今在京城的地位,甚至连争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桃笙坐在楚王迎送贵宾专用的马车之上,渐渐走远。
= =
沈若锦回到家中,过了大半个上午,仍然觉得气不顺得厉害。
自打沈若锦记事以来,她就是文远侯府当中唯一的嫡女,有着老夫人的宠爱,沈裕的支持,沈家三兄弟的爱护,这十几年来过得一直顺风顺水,未婚夫令国公世子关暮云的更是让满京闺秀钦羡的所在。
她这些年无疑过得很好,她永远是人群的焦点,家里有什么好情都不能落下她来,即便偶尔遇到什么不顺的事,也会通过旁的方式把场子找回来。
即便跋扈如惠安郡主,在她这里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可自从认识桃笙以来,沈若锦就觉得从前圆满顺利的生活出现了裂痕,打破了之前的一贯好运,甚至让她逐渐有了一种类似失控的感觉。
母亲因为桃笙的事恼了她和父亲,这会儿也只能由父亲出面带着她前去拜访外祖,而外祖那边摆明了因为身份和其他种种外在原因不接受她,最终叫她和父亲吃了闭门羹。
再加上桃笙被楚王府中奉为上宾的双重打击,沈若锦的心很快沉到了谷底。
而就在此时,乳母杨妈妈走了进来,对着若锦道,外头潘大夫的儿子来了,说要见她。
潘大夫是之前若锦病重之时,一直帮着诊治最后起了效果的大夫,如今他因着用药过量治坏了人被病人家属告了,已被官府捉拿下狱,他的儿子小潘大夫从前帮着父亲给若锦诊治过,也算有些交情,此时潘家走投无路,想着侯府势大,过来请若锦帮忙想办法。
若锦听小潘大夫说此事之后面露难色:“小潘大夫快别说这话了。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家中大事都由父兄做主,哪里就有门路替令尊出头呢?”
小潘大夫没想到若锦会拒绝得这帮干脆:“您不是马上就要嫁入国公府了吗?哪里又是没门路的普通百姓。”
“我这还没嫁进去,就先跟那边乱提要求,成什么人了?”若锦秀眉一蹙,对乳母杨妈妈道,“妈妈帮我给小潘大夫再取十两银子,出去跑跑门路,也算缘分一场,我们为他父亲尽一尽心。”
小潘大夫苦笑,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只有十两银子拿去跑门路找人,又哪里能够?
小潘是打着给若锦添药的名义进来侯府的,此刻若锦不许他再多留,他也只能退出房间,神情恍惚地走出了院子。
走出沈二姑娘的院子没一会儿后,小潘就看到了一位衣装华丽的美妇人,当即病急乱投医地跪在对方身前连连祈求:“小的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到了府上,恳请夫人帮衬,救一救我的父亲。”
洛昕隐隐记得他,是从前给若锦看病的潘大夫的儿子,也学了一门制药的好手艺,此时听他说起话来语焉不详,跪在这里磕头也实在不像话,便示意身旁郑妈妈将其扶起:“你跟我进来。”
等到了回了正院之后,洛昕才再度开口问道:“你师父究竟坏了什么事?”
小潘大夫便将方才对沈二姑娘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对侯夫人说了。
洛昕听到“药不对症”这四个字直皱眉头:“难怪之前你父亲给二姑娘治病用药一直不见好,果然就是这药不对症的缘故?”
对方听了这话又是一连给洛昕磕了几个头:“夫人明鉴,当初姑娘是因为身子疏懒,不想见人,所以让我父亲给她开了那些药物。姑娘原本不过就是神思郁结,不是什么大病,我父亲也只是开了一些寻常滋补的丸药,姑娘用得药本就不多,都是不妨事的。当初府上二姑娘的久病未愈一事,实在跟我父亲并无太多相干,还望夫人明鉴。”
小潘大夫这一番话语信息量太大,洛昕听后当即怔住。
抛却那些为他们父子开脱的虚词,将此番话语简化后即可得出结论:若锦原本就没什么大病,若说真有什么,有得也只是心病。而若锦那时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没什么大碍,连开的汤药也没怎么吃,但却让那大夫日日来府中诊疗,按时拿药煮药,就是不见好……
沈裕的通房姨娘不少,日常争风吃醋,出什么幺蛾子的都有,素日装病求医的更是不在少数。
这些人装病大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多半是为了装可怜博得主君垂怜,从而收获更多宠爱和赏赐。
可沈若锦是天之骄女,府上唯一的嫡出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装病,又是为了什么?
很难让人不跟找回桃笙的事情联系起来。
洛昕从前一直觉得是沈裕他们偏心太过,才导致了今日结果,若锦当年被抱来侯府也是阴差阳错,身不由己,并不怨上她什么。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35章 035
“你既然原就知道这些, 为什么不早些告知我和侯爷?”
小潘大夫听得洛昕问话,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想把当初的事情解释透了, 让洛昕知道,当初沈二小姐的病是她自己装病不想好,绝非他的父亲用药有误导致小姐身体一直不见好。
可如今看来,沈二姑娘装病也是瞒着侯爷夫人的, 他这样的一通说辞反而坐实了父亲拿好处帮着沈二姑娘装病, 失了医德,也起了反作用。
小潘大夫生怕侯夫人怨上自家父亲,自己今日的这番请求就不是救父亲的命,而是判得更重了一些。想到这里,他不再厚着脸皮求洛昕帮忙, 而是匆匆告退之后逃也使得离开了侯府。
小潘大夫刚走不久, 德寿堂的赵妈妈来了正院,说是老夫人这会儿得闲, 想请侯夫人过去说说话。
洛昕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今日有些头晕,若是老夫人那里没什么要紧之事, 我也就不过去了, 改日去跟母亲请安也是一样。”
赵妈妈却道, 今日老夫人找夫人的确是有要事相商,二姑娘出嫁在即, 这次请夫人过去是讨论筹备嫁妆的事情。
令国公府已经正式来沈家提亲,过礼和准备嫁妆的事情也提升了议程。
刚刚知道了沈若锦装病排斥桃笙回家的事, 洛昕还处在震惊而愤怒的状态当中, 如今的沈若锦在洛昕看来,就是一个想尽法子逼得自己亲生女儿回不了家的养女, 根本没有老夫人等人口中赞得那样纯真无害。
一想到要给这样一个养女准备嫁妆……
洛昕的脸色就再是沉了就几分。
“好,你且跟老夫人说一声,我换身衣服便去。”
= =
为了有利于今天的谈判,洛昕跟沈裕前几日闹翻的事情,沈老夫人只当不知,此时见了儿媳之后依然神色如常:“听说这次老爷带着锦儿过去太师府上,未得见上你家父亲,亲家公当真是身子不好么?要不要改日同你一起去府上看看?”
洛昕知道,这是沈老夫人听说沈裕没有见到父亲,特意说了这话来试探洛家态度,是否是称病不见沈家之人。
洛昕接过赵妈妈递来的茶盏,淡淡道:“父亲就是老毛病了,想来没什么大碍,不劳母亲挂心。”
“那我就放心了。”沈老夫人道,“你父亲身子不好也就罢了,毕竟只是锦儿外祖父,等到了成亲之时,即便人不来,心意到了也无妨。可如今眼看着锦儿婚期在即,嫁得还是令国公府的世子,你可要好好保养身子,莫要再病着了,锦儿的婚事少不得还要你这个母亲操心筹办。”
“我身子一直不好,母亲也是知道的。”洛昕道,“我记得当初若琳出嫁的时候,就是由二妹代为操持,此次若锦出嫁若是还请二妹过来帮忙,想来出不了错。”
当初沈若琳出嫁的时候,就是沈老夫人看儿媳病殃殃的,做主让沈裕的妹妹帮着筹备的,她那小姑也因此事揩了不少油水。
洛昕如今实在没了给若锦操办婚事的心情,老夫人又盯得紧,所以就想着和从前一样,让他们沈家人自己自己来弄,办好办孬,反正最后怨不到她的头上。
哪知老夫人断然拒绝。
“若琳只是一介庶女,如何能跟锦儿相提并论?锦儿的婚事关乎得是我们府上和令国公府的脸面,自然还是要当家主母出面才是。“
“可是我如今身子不济,强撑着给若锦操办婚事,怕是到时只会出错。”洛昕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些都是母亲从前教我的,养好身子最是要紧,遇事莫要逞强,横竖家中有人帮衬,不必病中着急上火。”
前几年洛昕年轻时候,老夫人想掌管家大权,家里一切事情都由她拿主意,总会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拒绝洛昕操持家务。
一件事自然有利有弊。
从前这些话是老夫人不想让她管家的推辞,这会儿自然就成了她不想操心的推辞。
洛昕死活不应,沈老夫人也不能按头儿媳操持孙女婚事,只能冷着脸道:“既然你身子不成,那这事也就罢了,锦儿的嫁妆如何置办,你可想好了吗?”
“依着家中嫁女惯例,照旧置办就是了。”
“这可不成!”沈老夫人拔高了声调道,“锦儿是如今咱们侯府唯一的嫡女,又是高嫁,不说十里红妆,也要风光大嫁,不能让人笑话。老爷的意思跟我一样,嫁妆绝对不能这样的轻易打发。”
不光是为着侯府体面,也是为着向令国公府示好,让令国公日后好好提携沈家父子。
洛昕听老夫人一直在明里暗里叨念着若锦嫁妆少,不由疑惑:“若锦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如今得以嫁入国公府中,也是母亲这些年来悉心养育的成果,若锦此番出嫁,母亲准备给她添上多少嫁妆?”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没有答话。
洛昕的眉头皱了起来。
历代侯府嫡支女儿婚嫁,嫁妆一直以来都是有定数的,只是这些年来侯府越发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若锦出嫁,官中怕是连当年沈若琳出嫁时的嫁妆都拿不出来。
可若锦毕竟记档是嫡女,嫁得又是令国公府此等高门大户,嫁妆自然不能只跟一个庶女比肩。
而在京城的高门大户当中,若锦这样的嫡出女儿出嫁,都是母亲或祖母从自己嫁妆里面拿一部分出来,给女儿添上。
沈老夫人平常都是心肝肉地叫着,一听说要拿出体己来给若锦添妆,也没了什么声响。
洛昕嫁妆丰厚,这些年来都是洛家出了专人打理,并没有和沈家混为一谈。从前沈若琳出嫁时候,老夫人说到底是庶女出门,不叫自己添妆,这会儿又拼命暗示自己多拿点嫁妆出来。
洛昕也终于明白了沈家母子的算计,侯府如今银钱不丰,老夫人也不免对着未来担忧,想留着自己多年攒下的体己钱给自己养老,并没有给若锦添妆的打算。
这么说来,当初老夫人会选沈若锦养在膝下,多半也都是算好了,日后若锦婚嫁,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出钱准备嫁妆,只管做个万事不愁的老封君,回头还有若锦的孝敬。
当真是极好的算盘!
原本洛昕觉得,若锦叫了自己这十几年的母亲,自己私库丰裕,稍稍出点银钱铺子为其添妆无可厚非,可如今若锦的欺瞒、老夫人的算计都让她厌恶至极,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花在这家人身上。
“母亲这说得又是哪里话?”洛昕道,“若锦有母亲的爱护,侯爷的疼惜,还有兄弟的帮衬,什么都不缺。况且若锦自幼在母亲膝下养大,亲戚好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我作为儿媳,自然不敢跟母亲比肩,母亲添多少嫁妆,我折一半添上就是。”
沈老夫人脸色大变。
她原想着儿媳妇娘家富庶,手里又有余钱,到时给若锦置办一份京中闺秀人人眼热的嫁妆不是难事,自己只需放上一千两的压箱底银票,添添喜气也就算了。
照儿媳这一番说法,若自己只给若锦添一千两银票,那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岂不是只给若锦添五百两的嫁妆?
而自己素日的确要求洛昕要安分守己,是不想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家中目无尊长,把自己不放在眼里,并不是让她这时候还要退让的。
洛昕的私产都由洛家专业的管家管事打理,只要她不点头,即便是沈老夫人和沈裕母子也不能从中硬抢什么出来,毕竟还有洛老太师这尊大佛在,算计洛家私产,定然让他们讨不到半分便宜。
沈老夫人这些年来,第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如此彻底。
= =
沈老夫人也不知此次谈话会是这样的走向,故而在谈话之初并未瞒人,两人商谈若锦嫁妆之事很快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中。
原本满怀欣喜等待出嫁的沈若锦听得此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家里这几年行情不比往年,沈裕四处找门路混差事投入基本都打了水漂,如果当真按着家中定例给嫁妆,那她可能拿到的不比庶姐沈若琳更多多少。
自己一直养在沈老夫人膝下,祖母表面对自己也一向疼惜,但她也知道,沈老夫人更多的是想让自己日后功成名就,带着家里沾光,在老夫人的认知里,将自己一直养到这个年纪,送入东宫做了郡主伴读,又嫁入了令国公府,已经是天大的恩惠,绝不会从私房当中拿出什么体己钱给自己添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自幼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缘故,母亲洛昕对自己一直都有些淡淡的,如今一颗心正偏在桃笙身上,又受了洛老太师影响,愿意添妆的数额比起祖母只少不多。
可她嫁入令国公府本就是高攀,国公府四世同堂,几房同住,若是只带这点儿嫁妆过去,府中人还不定会怎样的看轻她。
还有平常总在一处的小姐妹,都觉得她是千娇万宠的嫡女,祖母疼爱,父母关照,还入东宫当了伴读,见足了世面。
若是知道她嫁妆连早先年府中庶女都不如,还不定背后怎么议论,甚至成为整个圈子中的笑柄。
想到这里,沈若锦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 =
沈家因为嫁妆缺钱的事一片凄风苦雨,桃笙这边也在为银钱在发愁,不过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因为上赶着送钱的人太过积极。
就在昨日,定国将军府卢将军又下了帖子,邀请桃笙去府上指导几个孩子弹琴。
桃笙原本是不想去的,奈何对方已经下到了第五遍帖子,人家诸葛先生那般能耐也只受了刘玄德三顾茅庐,卢家下帖这么多次都不得回应,桃笙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正经的事要干,编个理由不去都编不好的那种,所以也只能答应去了卢家。
桃笙去了之后才发现卢家学费给的根本不冤,都是一些零基础的学生,而且这家实在能生,大概觉得请一次先生来授课也不容易,原本说好要教的三个学生也随着时间积累变为了八个。
桃笙回来之后,身心俱疲,
她的专长明明并不在弹琴上面,而在谱曲一事,但是身处在这个时代当中,想要找份对口的工作实在太难。
还不等她惆怅完毕之时,楚王就唉声叹气着走了进来。
自两家宅子挨得近了之后,楚王三天两日的过来季宅打拐,渐渐比进自己侧妃院子还熟门熟路。
平常楚王过来季宅之时都挺开心的,通常自带干粮和小米,先吃饭再喂鸡,偶尔高兴了还和季晏明整两口小酒,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人家都养狗撸猫,楚王最近最大的心愿是撸一把小凤的尾羽,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身手不必年轻时候敏捷,竟无一次成功。
就在前两日,季晏明被刑部借调去了晋州,说是当地出了一起院试舞弊案,而且不止最近一届,已有多名学子联名将案子上书将告至京中。
刑部打听到了翰林院里有连中六元的这么个人,觉得此人一定对于科考之事非常熟悉,也将规则吃得通透,也许在调查科举舞弊案时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帮助,于是专程跟皇帝打了申请,从翰林院借走了季晏明。
桃笙觉得这两件事情虽然听起来有关联,但是内里并不沾边,要说因为季晏明脑子好使借了他去办案还能理解,但若说因为他成绩太好所以能看懂舞弊关窍,她觉得实在有些牵强。
桃笙本以为季晏明都出发了,楚王也会收敛一些,不会日日都来,谁知季晏明刚走了两日,楚王就又来了季宅当中拜访。
只是这次楚王过来之时脸色不太好,也没什么心思去逗小凤,而是直接来找了自己。
桃笙站起身来迎接一脸不忿的楚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跟人吵了一架。”
“吵架?”桃笙觉得有点奇怪,楚王性子一向不算是好,脾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什么人这样嫌自己命长,上赶着跟他吵架?
“殿下跟谁吵起来了?”
“还不是施贯那个老匹夫!”楚王怒道。
桃笙倒是听说过施贯此人,在音乐圈里颇有名气,是如今在太乐署中坐第三把交椅的灵魂人物。
皇帝前几年提出了要兴礼乐的想法,太乐署近来尤其得脸,时不时就被皇帝传到宣政殿召见。
这日,施大人前往宣政殿之时,遇上了在殿中和皇帝下棋的楚王。
聊天之时施大人说起,他在前些日子得了一本传承自魏晋名士的孤本,里面写有四支曲子,因其年代久远,所以他这段时日正带了人重新修订。
其他几支曲子都好说,就是最后那支实在没头绪,可那琴谱原就是孤本,又破旧得厉害,修订起来难度极大。
楚王和施大人素有旧怨,此时听了他这一番话,只觉得是为了博得皇帝好言故意言说辛苦,都是虚张声势,便忍不住插嘴道,他府上新进的琴艺先生就是方面也是行家里手,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最擅长修谱作曲,若是施大人实在为难,不若将这孤本交予洛姑娘,没准几天之后会有新的惊喜。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施大人觉得楚王说话实在太过夸张,“老臣带了带人在太乐署整整修了半个月依然毫无头绪,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什么能耐修得这魏晋贤士传下的曲谱?”
楚王当即对施大人表达了鄙夷,那是你没能力修好,总不能因为自己没能力就质疑别人的能力。
施贯当即跟楚王杠了起来:“殿下只管把那琴谱带回去,三个月能修出来也算她本事。”
楚王想到桃笙让自己重获圣宠的能力,一时上头:“哪里就用得到三个月?十天之后我给你一个结果。”
桃笙:……
所以为什么你们出门吹牛吹爽了要我买单?
她这会儿刚刚出门工作了一天,身心疲惫地回到家里,没成想晚上回来还要再加工作量。
不过听说卫先生说过,他从前在太乐署之时,也一直跟这个施贯施大人不对付,施大人修不出来的曲子,卫先生的弟子修出来了,也算帮着师父争点气。
桃笙接过楚王手上的曲谱,叹气道:“那我试试。”
楚王也是跟施大人吵完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吹大了,他当初应该就应了施贯所提出的三个月,不应该给自己人加码,一时上头只喊了十日的期限。
楚王看今日桃笙状态不好,心中也颇为有些担忧:“若到时当真修不出来要怎么办?”
桃笙无奈:“谁让你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倘若当真修不出来,只能编着糊弄一下。”
这琴谱是一首典型魏晋风格的慢商调,“正声”多用泛音演奏,有着强烈的时代风格,她在后世听过类似曲目,能修则修,若是实在修不出来,稍做一些加工也是可以。
反正这曲子已是孤本,这个时代当中鲜少有人听过,只要和原曲大致走向一样,不要偏离太多,加入一点自己的理解也是无妨。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把人困死吧。
楚王听了桃笙解释后,越发有些担心起来,这样糊弄能不能行,到底会不会让人给发现了?
桃笙无奈:“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楚王刚才已经把府里所有懂乐律的琴师和先生都召集起来看过一遍,大家拿到琴谱之后都直摇头,连个敢说糊弄着修的都没有。
楚王再度摇头:“没有。”
“那不结了。”桃笙道,“殿下先回去吧,这几日在府中稍安勿躁,等我看过曲子,过上几日给你答复。”
自那日送下谱子过后,楚王日日都来季宅当中,询问桃笙有什么难处,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桃笙想说,自己最大的难处就是楚王每天拜访影响工作效率,可是看着楚王一脸讨好中带着期待的样子,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好在这支曲子虽然缺页缺得厉害,但是原曲并不复杂,桃笙在接到曲子的第四天就已经有了眉目,到了第十日竟也连猜带蒙地修订完毕。
桃笙对于音律之事一向认真,修订曲子之时这般大段糊弄下来还是第一次。
桃笙将谱子交给楚王后,心中一直十分忐忑,生怕出了什么问题给恩师卫先生砸了招牌。
就这样在等待中过了几日,桃笙最终也没有等到琴谱修订通过的消息,而是等来了一纸来自太乐署的任命书。
第36章 036
楚王拿到桃笙成品之后, 当即就带着修好的谱子去了太乐署找施贯,结果被人告知这厮前几日修书给累着了,请了两天的假在家卧床休息。
楚王又耐着性子等了两日, 终于等到了施贯回来,把谱子交了出去。
施贯装模作样地拿着谱子看了许久,最后眯了眯眼,道, “你这谱子修得不成。”
这些东西楚王都看不太懂, 依着他的音乐素养,能照着这首曲子拿琴磕磕绊绊弹下来已是不易,再加上桃笙之前关于糊弄的一番言论,搞得楚王无端地就有些心虚。
但即便如此,面对着施贯的质问, 楚王依然坚持道, 我觉得这就是照着原版修成的,分毫不差, 除非你见过原版。
结果施贯微微一笑,当真取了一本曲谱出来, 道是自己修书不成, 勤奋来凑, 好在这本曲谱原就并非孤本,自己带着几个学生没日没夜的寻找, 终于在又在书库的角落当中另找到了另外一本一模一样的谱子。
而这本谱子残缺并不厉害,只消稍稍加工辨认, 便可得了完整的曲谱。
楚王才意识到, 自己这会儿被施贯给套路了。
他乜斜着眼看了施贯一眼:“就算你那里有原本,也不能说我找人修的曲子就是错的。”
施贯冷哼一声, 大有一副今日让你死就死个明白的样子,当即便命其中一位太乐史过来,当着楚王的面将这两首曲子分别演奏了一遍。
楚王听完之后当即就乐了,这两支曲子在他听来,完全没什么差别。
桃笙当初拿到曲子后也愁得很,一直在那儿嘀咕着说,实在不成就要糊弄,搞得他还以为是真的糊弄,却不想其实成曲跟原稿相差不大,至少在他听来没什么区别。
可是那个施贯却坚持说,这两支曲子在他们专业人士的耳朵里,差距是很大的。
施贯这般说了以后,周围的人都说很是。
楚王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对着施贯冷哼道,这里是太乐署,是施大人的地盘,人也自然都向着你。他楚王偏生不信这个邪,定要找一个天底下最公正不偏帮的人来评评理。
因为当初两人是在皇帝那里夸下的海口,所以最终还是去了皇帝那里。
皇帝这几日正在自己宫中闲得无聊,一听这会儿有热闹看,当即就应了楚王的请求,并请了多位专业人士一起来辨。
施贯的妻子娘家兄弟是东宫太子的心腹,他本人也是坚定的太子阵营中人,此时说是音律之争,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党争。
也正因如此,施贯绝不会说楚王辛苦得来的曲谱有半个字的好,而楚王如今的处境尴尬,皇帝似乎原谅了却又没有完全原谅他,就算不是偏着东宫的人,此时为着自己和家人的前程,多半也是不敢站在楚王这边。
大家都纷纷表示,还是施贯大人拿出的原版更加正点,楚王这个虽然也不错,但毕竟加了后来人在修订时候擅自做主的一些因素,感觉少了些什么。
如今朝堂事务决断基本采用末位表态制,皇帝都是最后提出意见和拍板定案,等大家表态完毕之后,皇帝才沉声道,原版有种挣脱一切束缚的洒脱,而楚王带来的那版更内敛轻快,有种行云流水般的丝滑,更顺自己心意。
综上,皇帝最终给了定论,朕还是喜欢楚王让人修的这一版,而后又问楚王,你从哪里得来的人才?
楚王忙应道:“是季状元家的表妹洛姑娘,素来最擅琴乐,还是前太乐令卫大人的关门弟子。”
“原来是她。”皇帝点了点头,“施大人不是一直都说太乐署缺人的吗?那就让她去罢。”
桃笙接到任命书后也着实懵了一下。
这是来自宣政殿皇帝盖章的任职文书,以圣旨的形式下达下来,前头是一堆云里雾里的夸奖,在圣旨的最后提到,因为桃笙实在太过优秀了,被破格录取到太乐署中任职。
太乐署原本属太常寺礼仪院,是太常寺的二级单位,但因为皇帝这几年有了兴礼乐的想法,对于太乐署这个部门格外重视,所以吏部专门做了一次专门的机构改革,将太乐署独立出来了,秩正四品官职。
而这次的皇帝也是诚意拉满,给她的并不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无品阶职位,而是有品阶的八品掌乐。
桃笙的心怦怦直跳。
她原本以为自己穿越到来这个世界,基本就告别了升职加薪的职场生涯,没想到楚王这次吵架给了自己一个这样大的惊喜,前几天刚刚感慨最近做得工作不是专长,如今就有了专业对口的工作。
而这次皇帝下达的圣旨是由翰林院也就是季晏明同事拟旨的,撰写人文学素养太高,用词相对高深,她又没有接受专业训练,读了三遍才算完全明白。
其中除了对她本人的大段赞美和任命要求之外,还有着比较人性化的一面,请她眼下处理好家里和手头的事情,等一个月后正式入太乐署报道。
= =
许响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令国公府中,几个门房见了世子身边的红人,都凑上来笑着打招呼:“许哥哥回来了,这一路上想来辛苦,快来屋子坐坐,有什么外头的新鲜事也跟我们说一说。”
世子爷最是厚道,每次出差都有大笔的丰厚的油水,所以世子身边的随从都喜欢做这出门的差事,而许响能够越过众人拿到这个机会,足以说明在世子爷心中的地位与旁人不同。
况且大家听说许响这次出得是远门,去得还是西北一带,想来补贴更不少,于是都嚷嚷着叫他请客。
许响虽然在令国公府已经做了五个多年头,但实则算算年纪也才刚满二十多岁,和那些在府上积年的老油子比不得,面对门房等人的起哄也只是浅浅一笑,道了声“等闲了大家一起去喝两杯”后也就散了。
打发完了门房中人后,许响一路向西去到世子书房,将对方嘱咐自己调查事情的结果交给了关暮云。
这些都是许响从秦县和京中找线索写好的调查结果,和上次在马球场被沈若锦弄湿的文书为上下篇。
关暮云收到文书之后,吩咐婢女给许响拿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并道此事到此为止,他和沈若锦即将成婚,此事除了需得日后严格保守秘密外,其他不用再查了。
等到许响离开之后,关暮云思虑再三,还是怀着好奇之心打开里面的东西。
不得不说,许响的确是个可用之人,这份文书不光内容和调查过程写得非常的详细,就连时间线也标注非常明确。
其中提到,文远侯夫妇从秦县回来之后,家中沈二姑娘大病了一场,大抵是为着照顾她的情绪,才没有当即认回桃笙,后来若锦参选郡主伴读后入了东宫。
而沈若锦却说她对于桃笙的事情完全不知情,知晓桃笙这件事情是在入选之后,这其中存在着很大矛盾。
沈家这件事情如今尚未摊开来说,如果他私下找沈家人求证传到沈若锦耳中,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罢了。
关暮云闭上了眼睛,再次将那文书投入了茶炉当中。
求证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能破坏两人感情,徒增烦恼而已。
他很确定,这辈子就是她了。
= =
沈若锦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关暮云那里差点遭遇了信任危机,如今她满心满脑想得都是出嫁排场和嫁妆的事。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多少有些自私冷血,但是也没想到会到了这个程度。
如今母子两人将添妆的事都指望到了洛昕身上,可奈何母亲并不配合,这两人越是藏着捂着不出嫁妆,洛昕就越是生了逆反心理,不想掏钱在筹备婚事之上。
倒是兄长沈樾体谅她如今的困境,说了要想法子为她添妆,可奈何沈樾虽然贵为侯府世子,这些年却没有置办过单独产业,可谓是有心无力,手里没钱。
而长嫂唐亦芝手里倒是有嫁妆,可不知是不是总回娘家抱怨说丈夫拎不清的缘故,唐家也跟洛家一样,直接取了嫁妆让专人打理,即便疼惜妹妹如沈樾,也不好跟唐家开口把妻子的嫁妆要回来,给妹妹出嫁添妆。
一想到这里,沈若锦就觉得浑身无力。
京城如今嫁女儿的规矩,嫁妆单子要提前送至未来夫家,由男方的父母双亲过目,令国公府迟迟没有等来若锦的嫁妆单子,又听说家中并未出专人采买购置,也就明白了些什么。
令国公夫人最是藏不住脾气,当即便叫了关暮云来正院训斥:“沈家再不济,也是当年景帝亲封的文远侯,侯府嫡女出嫁,连点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当真让人笑话,真不成想咱们关家世子夫人选来选去,最后竟然选出来这样一户人家。”
面对母亲的不满与叱责,关暮云有苦说不出。
若锦原本就不是他们家亲生的,所以沈家对待这个女儿难免凉薄。
他们一起扛下了这个秘密,这些事情从前是沈若锦一个人的担忧,现在成了两个人的痛苦。
令国公虽然对沈家行事并不满意,但想到沈若锦毕竟是东宫惠安郡主伴读,外祖又是曾经的帝师洛老太师,便也无意得罪这两边的大神:“之前你的亲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这会儿再退一门婚事,咱们府上成什么了?没的让人笑话。倘若沈家有诚意结亲倒还罢了,若是办得实在太不像话,原本说好的那两处铺子和两片庄子,婚后给你媳妇打理的,就不能给你了。”
令国公府夫人变了脸色:“这些不是说好了等云儿成婚后给他打理的么?老爷这番打算却又是为何?”
令国公道:“大儿媳家中虽然比不得文远侯府地位,但当年嫁妆颇丰,就是嫁个郡君县主也是使得了,可谓倾全家之力成全这门亲事,你们是亲兄弟,我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坏了你们兄弟感情。”
原本说好的田地和铺子不给自己儿子,那便是要给其他的庶子了。
令国公夫人当即变了脸色,越发觉得当初去沈家提亲的事就是个错误,如今看来,沈若锦空有着一副好相貌和看似不错的身世,实则并没有家族的宠爱和支持,怕是日后根本给不到关暮云多少助力。
= =
楚王得了皇帝的肯定,心情不错,出宫之后就找了地方约着人喝酒去了。
季晏明去到晋州协助刑部调查科举舞弊案,如今至今没有消息,姨母苏嘉又回了外祖家中,桃笙接到圣旨后空有一腔喜悦,却没了能够分享喜悦的人。
正在此时,下衙后的谢怀安来了季宅当中,对着桃笙道了“恭喜”。
桃笙热情地将谢怀安迎到了花厅当中,又吩咐柳绵准备茶点:“谢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倒并非是消息灵通之故。”谢怀安笑道,“那份招你入太乐署为八品掌乐的圣旨原就是我拟的。”
“原来那道旨意是你帮着陛下拟的。”桃笙笑着肯定道,“谢大人的文学素养相当不错。”
就是某些用词用典实在太高深了些,差点让接旨的人看不懂。
谢怀安也注意到了桃笙表情当中的一丝丝僵硬,但面对着如此直白的夸奖,还是真诚地道了一声“谢谢”。
“我听说季兄出门也快一个月了,如今可有消息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着查这样的案子是极为秘密的事情,所以也不敢多问。”桃笙道,“这些日子以来,家中没有接到任何往来信件,也没有表兄的任何消息。”
“刑部查案,大抵如此。”谢怀安道,“不过不用担心,有禁卫军派了专人护送几位大人,季兄想来在晋州也是极为安稳的。对了,话说起来,最近好像也没有见到家中苏夫人,我还想着今日过来同她问安。”
“我外祖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姨母回了老家照看。”桃笙答道。
如今姨母经营的东方琴行业绩一般,营收大都全靠广告效应,而且基本趋向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值上,听说外祖身体不好想女儿了,姨母便找了个职业经理人打理琴行,自己回家看望父亲。
也就是说,这家长辈出了远门,唯一的男丁也被上级安排出了远差,归期不定。
谢怀安生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父亲光是姨娘通房就有两位数,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几个姊妹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寺里进个香都要呼朋引伴,不带五六个丫鬟不能出门。
对于桃笙如此的生存环境,谢怀安表示深深地担忧:“你一个人住在这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外头有楚王殿下送来的小凤看家护院,这里又是皇上亲赐的宅子,谁敢来这里找麻烦?”
苏嘉从前带着季晏明四处求学惯了,几次萌生了想要出门游历的心,就是想着从前住得城西并不安生,有桃笙这样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在家,不好出门。
现如今他们搬到了内城当中,苏嘉在这方面也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在临走就前对桃笙说过,等到父亲病好之后,自己也许会在外游历几个月再归来。
谢怀安明显感觉到了桃笙今天的心情很好,说起话来带着并不常见的浅浅微笑,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所谓灵动美人大概如此。
看着这样的桃笙,谢怀安心中一动:“今天在青萍山庄有一场诗会,我那里有两份帖子,洛姑娘可有意向?”
“我不去了。”桃笙在诗文方面一向不算擅长,想也没想就拒绝掉了,“听说探花郎才思敏捷,文笔极佳,写得一手好诗,可是要去一显身手?”
谢怀安叹气道,“我如今是既想去,又不想去,现在正在犯难呢。”
桃笙不解:“这又是为何?”
谢怀安便告知了桃笙如今最叫自己困扰的一件事情。
就在这两日,令国公世子关暮云开口同他借钱且数额十分不小,说是看中了三元街的一间铺子,奈何店主要价太高,他手上银钱不够,想要借钱急用。
谢怀安边说边嘀咕,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头,令国公世子关暮云从来都是手头最宽裕的那人,因为家中嫡庶相争,夫人从令国公手中争取了不少银钱,最后都流向了关暮云的手中。
谢怀安也询问关暮云为何要购置那铺子,对方只说是为了娶亲。
可令国公世子娶亲,自然不用自己准备聘礼和筹办婚事,家中自有专项资金拿出来为其娶亲。
桃笙也觉得,这事听起来的确有点奇怪。她蓦地想起,就在前几日之时,沈辞也曾经来过季宅借钱,说是要给姐姐添妆,只是这边门房并不认识沈辞,又没得了桃笙的允准,最终并未将沈小公子放进来,桃笙也没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沈辞能找到季宅借她的钱,一定是把周围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说明这次绝不是单纯的兄弟姐妹间礼数性添妆这样简单,而是一笔很大的数额。
而关暮云借钱也是为了娶亲……
桃笙拼凑了一下,大概知道了其中问题所在。
一定是文远侯府当中出了问题,导致若锦的嫁妆不能满足她的需求,所以才会有了沈辞借钱添妆和关暮云借钱买铺子的事情。
桃笙前世听情感博主讲故事,其中一次直播个年轻女孩儿来连麦,说婚期在即,男友让自己帮着借钱准备彩礼,省得在岳父岳母跟前丢了面子。
当时直播间的网友都恨不能掐着脖子大喊,你清醒一点,这和自己娶自己有什么区别!
如今看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恋爱脑,寻常人家借钱娶媳妇,借的都是聘礼,关世子这边连嫁妆都借上了,委实令人震惊。
谁听了不赞一声爱情的力量。
桃笙好奇的对着谢怀安问道:“那谢公子要借给他吗?”
谢怀安轻笑道:“我连自己娶媳妇的钱还没凑够,哪里又有闲钱给他?”
谢怀安也知道此次关暮云借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若锦能有一份体面的嫁妆。
可在他看来,成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在一起也是为了搭伙过日子,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给个人也提供更好的发展空间,最后发达了还能给宗族做点贡献。
关暮云好好一个国公府世子,现在为了一个女人闹成这幅样子,实在叫人理解无能。
谢怀安甚至怀疑,这位关世子的脑筋究竟有没有大家以为的那般聪明,怎么做得都是一些让正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桃笙记得,在原文当中,关暮云前期一直支持太子,后来则成了睿王智囊团中的重要人物,也是后来睿王上位后的肱股之臣。
这么说来,也许原文当中人物都降智降得厉害。
就连关暮云这种极品恋爱脑都能成为睿王谋士,那他们楚王殿下又差了什么?东山再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桃笙突然对楚王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第37章 037
谢怀安又和桃笙聊过几句后就要告辞出门, 小凤站在鸡窝前,一脸警惕地看着谢怀安。
桃笙对着小凤安抚:“没事的,这位谢公子是个好人。”
而后转头对谢怀安道:“小凤平日里也不这样, 可能你来得不多,见了有点认生,等过段时间都熟悉了自然就好了。”
谢怀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无妨。”
他曾听关暮云说过,季状元家这鸡战斗力极强, 一着不慎被啄一身的毛, 出门时若是遇上熟人倍感狼狈,所以一定要小心,最好能少则少登季状元家的门。
两人走出季宅,跟小凤保持安全距离后,谢怀安才继续对桃笙道, 这次青萍山庄的诗会很不一般, 听说洛老太师家两位外孙也去,尤其那位四公子, 最是博学广知,文采斐然。
除此之外, 文远侯家的二姑娘也应该会去, 这位沈二姑娘刚刚同令国公府关世子定了亲, 想来到时也会是全场的焦点。
谢怀安这一番言语,又是关暮云娶亲, 又是洛家公子和沈若锦都去的诗会,如果再看不出来对方是在试探, 桃笙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谢怀安常来季宅, 自幼又跟关暮云很是相熟,两边接触下来, 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桃笙淡淡道:“我在秦县老家的时候,镇上有一个老爷爷,是整个家族当中最为长寿之人,九十多岁了还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一顿饭能吃一盘子红烧肉配两碗米饭,谁见了都要赞一声老当益壮,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怀安有些听懵了,不知道桃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思想不由跟着对方来走:“为什么?”
桃笙道:“因为他从来不管别人家闲事。”
谢怀安笑了起来,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桃笙恍惚一瞬间懂了灿若桃李,百般难描的感觉。
桃笙原本心头还有一点不快,此时看到谢怀安的笑颜,那点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
难怪戏文中的君王总会被美色所迷,有这样的美色在跟前,被迷惑也是很寻常的事。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谢怀安笑着抬起手,似乎想像摸家中妹妹额发一样摸一摸桃笙的脑袋,但想到这位是别人的妹妹,哥哥还不是个善茬儿,终究还是缩回了手,“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兄长回来,帮我带个好。”
= =
太子听说了桃笙入太乐署的事情也很震惊,皇帝突然招有才之士入太乐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次进的人是楚王阵营季大人的妹妹,四舍五入也就是楚王的人。
太子心里烦躁,老大是个惯会卖乖讨巧的,这会儿也不知什么高人指点,竟然号准了父皇的脉,让父皇记起了他往日的好,又是恢复了他入宫请安,又是给他的人赏宅子赏位子。
太子对着东宫詹事霍大人说起此事,霍詹事不以为然,觉得楚王这些都是一些奇技淫巧,皇上只是一时新鲜,不定能看在眼里。
不过既然楚王这会儿起来了,殿下行事就该小心一些,皇帝喜欢楚王孝敬不可怕,可怕得是有目的地提起楚王了来,就是为了制衡殿下,那就说明太子殿下的很多行为已经让皇帝产生防备之心,值得警惕。
面对着太子越来越沉的脸色,霍詹事迅速结尾:“不过这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朝中都在看您的态度,殿下要不要给那边一点反应?”
太子道:“这个自然。”
就算是父皇给老大脸面,他也不能任由皇帝这么给,毕竟如今朝中都在看东宫,他也要自己的体面。
宣政殿。
皇帝前几日跟太常寺卿讨论建设太乐署的事,对方回去撰写了一份报告交过来,其中提到如今太乐署虽然独立出来运行,但还是没有摆脱从前的工作模式,职位尚有多处空缺,人才引进不足。
报告当中还重点提到,人有五音五常,音声有自然之合【1】,故而“天人合一,阴阳相合”也很重要。
皇帝觉得有道理,并自行引申了一下,如果有此方面特别才华横溢的女子,可以引进。
从前太宗在位的时候,朝中也曾有过一个很厉害的女官,从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后来入了尚服局参与冠服设计和编写《庆历大典》,最后君臣相宜,成了一段佳话。
除此之外,礼部和神乐观两个部门都有上书提过,从前太乐令卫先生的作曲风格一直没人继承,没了卫先生的太乐署就好像缺了一根柱子,还是顶梁柱的那种,只可惜卫先生这种致仕之后云游四海的人根本找不回来。
而洛桃笙正是卫先生的关门弟子,这就等于一下子解决了两件事情。
如此凑巧的事让皇帝心中愉悦,遂对着李盛和高镇二人感叹道,难道当真因为朕是天子,所以遇到诸事都能这般一顺百顺吗?
这种马屁最是容易拍的,只要努力应和就是了,两人都卖力应道:“皇上您说得极是。”
谁能拒绝做一个上天的宠儿呢?
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很是开心,午膳时候都多吃了两碗饭。
皇帝用过午膳又歇过晌觉后,太子就来了宣政殿,说是给父皇请安。
太子本来就是带着目的来了,同皇帝闲聊几句之后,便说起自己听说父皇新任了太乐署掌乐之事,可这洛氏原只是个白丁,就因为在音律上有几分能力,就一跃而成了太乐署八品衔,是不是有一些突兀。
皇帝觉得太子这话简直前后矛盾,不管他心中想得如何,但表达出来的不满的点在于“因为有能力就成了八品”,可以理解为有能力不能当官,尸位素餐才可以。
再说了如今太乐署最低的官阶就是八品,总不能让如此有才的女先生去做普通乐工,和教坊司宫人相提并论吧?
任谁在兴头之时被泼一头冷水都会心情不好,皇帝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你就想说这个?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摆明了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太子也注意到了皇帝的脸色开始不好,说话口吻也越发小心起来:“儿臣也觉得‘兴礼乐’是好事,但是父皇似乎把太乐署和那些伶人抬得太高了些。”
皇帝懒得继续打理于他:“你去找鸿胪寺卿,把这几年朕批过的公文看一遍再来说话。”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太子应了声“是”,告退离开宣政殿后,但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朝廷内外人心浮动,周遭诸国虎视眈眈,皇帝要求的兴礼乐看似只是一项社会活动,其实是一种政治手腕。
只是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太子就是看不懂这一点,所以才在这里指指点点。
楚王也是看不懂这一点,但是他有一个好处是太子没有的,那就是听话。
当他看不懂时,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就是看不懂,且愿意听从上面的安排,在皇帝看来,总比太子这种水平不到还自以为是得好。
有如今的太子比着,皇帝突然发现,楚王的蠢也不是不能接受。
= =
桃笙也没有想到,对于自己任职太乐署八品掌乐一事,最先做出反应的,竟是那个便宜外祖洛老太师。
洛老太师出手阔绰,在听说消息之后,当即送了桃笙一栋价值不菲的宅子。
桃笙接到洛家管事送来地契和钥匙的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古代诈骗,等到将信将疑去到洛家感谢之时,才知道真有其事。
洛老太师和蔼慈祥,说起话来也客客气气的:“家里头所有的小辈儿,但凡有科举高中者,都能得上一栋宅子。你虽是女孩儿,不能考科举,但上来就是太乐署的八品官职,比他们起点更是高了一些,长者赐,不可辞,既是你该得的,只管那好了便是。”
如今他们洛家在朝中有地位,有门生,有实权,唯一缺的,是靠近核心的皇帝身边的近臣。
而桃笙的出现完美填补了这一处空缺。
听到这个孩子被皇帝授予了太乐署八品掌乐后,洛老太师忍不住又叫了洛昕过来好一通说。
本来洛老太师就对文远侯府只要若锦不认桃笙的事情很不满,这次更是丝毫不掩饰,话里话外都是真正的珍珠不要,反而弄个鱼眼珠子在这里鱼目混珠,但真正的珍宝在哪里都会发光,如果沈家不要,就让桃笙认回洛家,我们洛家跟沈家这种靠着爵位吃皇饷的人家不同,就喜欢这样年少有为有能力的孩子。
洛老太师送桃笙宅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沈家。
沈裕几经打听之后才知道,桃笙一个不过只有十六岁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被皇帝授予了正八品的官职。
如今已经有几个在皇帝面前得脸的有爵位的人家都开始行动起来,把儿子送到朝中做起了实事,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关世子关暮云,已经做到了六品实职。
沈涣到底身份不够,沈辞也还小,沈裕就想着托门路给沈樾找个合适的岗位历练一下,不求像关世子那般做得风生水起,有个七品八品的职位也是足够。
结果这段时间京里长大的二代一茬接着一茬儿,还有今年科考出来一批举人进士,导致不论是六部实职还是其他一些部门的闲职都已经满满当当,沈家的事也只能向后安排。
后来好容易靠着洛家的人情给沈樾谋了个职位,结果也不知那边怎么运作的,最后还是被长兴侯府的人给抢了。
而与此同时,桃笙竟然有了职位,上来就是个太乐署的八品。
沈裕心里懊恼极了,季晏明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帝钦点的状元,可桃笙算什么?竟然一上来也比他们家所有孩子更高的职位,显得自家孩子更无用了一些。
而沈若锦听说了这件事后,也难过得整整两日吃不好睡不香。
上次和父亲一同去洛家吃了闭门羹的事还近在眼前,洛家看不上沈家,还总把桃笙不能归来的缘由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对于要嫁入国公府的自己没有半分想要添妆之心……却上赶着给桃笙送宅子。
沈若锦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嫁得是国公府,令国公和世子关暮云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且跟东宫一向关系深厚,而桃笙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八品掌乐,这样的身份在权贵如云的京中根本不够看,外祖父怎么就这样上赶着送她宅子,却不能高看自己一眼。
难道当真只是因为血缘?
如果当真如此,只能说明洛老太师德不配位,不懂识人,想要保持洛家长盛久衰,怕是很难了。
正当沈若锦为了洛家行为困扰之际,婢女碧琴进来禀道,关暮云身边的小厮许响来了。
沈若锦又惊又喜地将许响迎了进来:“可是世子又有了什么新的嘱托,让你给我带话过来?”
而许响一见了若锦便面露难色:“世子说了,他帮着姑娘补嫁妆的事昨儿,惊动了夫人和老爷,这两日被禁足在了家中,不方便出来。”
当初关暮云知道了她在家中难处,提出来要帮她筹备嫁妆之时,沈若锦心中是既感动又感激的,虽然她也知道,这事一旦被人发觉,会让关家人看轻,可眼下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婚期又近,为了顺利嫁过去只能这么办了。
听了许响这话,若锦心中一惊:“世子可有再说其他什么话,我们的婚事可还是如期举行?”
“这个没问题,姑娘放心。”许响道,“世子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婚后还有的是时候再见。”
沈若锦大大地松了口气。
令国公府是要脸面的人家,又有韩国公府退婚的事情在前,只要不出现太让关家难以忍受的原则性问题,令国公夫妇是不会轻易退婚的。
公公的不喜,婆母的不快都左右不了大局,只要身世秘密没有揭开,她就还是沈家唯一的嫡女,就能够用这个身份嫁入国公府中,成为关家的世子夫人。
想到这里,沈若锦就觉得,这会儿稍稍得罪一点未来公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些年能在沈家站稳脚跟,让父亲祖母和兄弟都一心向着自己,自然不是只靠着一个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这么简单。
讨好长辈,拿捏人心,素来是她的专长,她有着未来当家人关暮云的信任和宠爱,拿下区区一个国公府想来不在话下。
也让洛家洛老太师等人看看,她和桃笙谁才是真正的有能力,有手腕。
= =
这日下午,桃笙正和张心悦逛街归来,就看到楚王坐在自家庭院之中,翘着二郎腿哼着欢快的曲子,还时不时剥好了瓜子投喂小凤,一副心情好得不要不要的样子。
桃笙走上前来,对着这位不速之客询问:“殿下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楚王嘿嘿一笑:“老二那孙子去父皇那里告我状了。”
桃笙看他这么高兴,就知道太子这次告状准没得逞:“皇上可是向着殿下您说话了?”
楚王正色道:“那倒是没有。”
桃笙这下更为不解:“那殿下在高兴些什么?”
楚王道:“这其一自然是因着父皇训斥了老大,甭管他是不是向着我说话了,只要训了太子,我就高兴。”
对于楚王这种“虽然我自己没赚到便宜,但看仇家吃了亏就开心”的心理,桃笙表示也能理解。
“这其二呢,自然还有一件事,”楚王道,“我听说了一个秘密,是御前的人透露给我的,绝对保真。”
如今的楚王竟在皇帝跟前有人,还是那种近身伺候的人,连皇帝跟太子的机密谈话都能搞来,也是相当不简单。
看楚王这架势,是想把今天皇帝和太子的谈话内容告知自己,桃笙有一瞬间的心慌。
这样机密的消息若是让她这等小人物知晓了,搞不好是要被灭口的。
以前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桃笙瞬间就感觉自己没那么想知道了:“这样的大事,殿下还是回府跟幕僚师爷们商议为好。”
“别介啊。”楚王坚持道,“这可是跟你相关的事,太子提了你的掌乐之位来得太过容易后,父皇才说了这些话,你当真不想知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跟桃笙相关的事情,自然由她本人来解答最好。
这样机密的事情竟然还跟自己相关,桃笙越发有些不懂:“那殿下您说说看。”
“其中奥义我也有些不通。”楚王道,“但说是只要读懂鸿胪寺的公文,就能看懂父皇的心。”
他那日正在鸿胪寺帮桃笙争取一些入职待遇,听高镇暗中传达此事之后,立马掉头去了典客署,边走边思考如何不着痕迹不暴露高镇的情况下抢到公文。
结果他人还没走到典客署,就遇到了太子府的霍詹事,楚王心中一喜。
如果是太子这个正主来取公文的话,楚王还让上三分,结果对方只是一个三品詹事,动动脑子将公文都抢过来不是难事。
为了让自己抢公文的事情变得合理,不暴露御前的高镇,楚王上去就借故跟霍詹事吵了一架,然后赌气般并对那边管理公文典籍的主簿道,不管今日霍詹事要什么公文都不许他带回去,先拿给自己来看。
大家都知道,楚王看不惯太子,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从前不止一次跟太子宫里的人别过苗头。
最近的一次就是,楚王去到内廷司给王妃淘弄牡丹之时,也跟东宫属官发生了矛盾,将原本说好要给东宫的上进茶叶分走了一半。
掌管公文的鸿胪寺主簿心里直呼倒霉,这是得有多么流年不利才会遇到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六品京官,竟然要同时面对东宫和楚王这两尊大神,不论哪只都得罪不起的所在。
不过还好有前人栽树,已经提供了样板,他照着内廷司的做法如法炮制,随即各分了一半给楚王和东宫霍詹事。
霍詹事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
楚王看不惯东宫中人,别苗头也该有个限度,这样关乎国事的朝政的公文,哪里是楚王这个草包能看懂的?
回去定然要跟太子好好告上一状。
桃笙听了楚王的描述惊得目瞪口呆。
楚王殿下利用身份之便,将自己的混不吝属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用气死人不偿命的法子强行从东宫那边分了半杯羹回来,这操作属实无敌。
桃笙开始怀疑,楚王殿下的大智若愚只是表象,否则也不会一出手就是高端局。
楚王这样费尽心思体力脑力并用弄来的鸿胪寺公文,桃笙自然要认真翻阅。
等她翻阅完了大半公文,再结合当时皇帝和太子争执的语境,对皇帝的用心也就有了大致判断。
鸿胪寺是主管民族事务与外事接待活动的中央机关,皇帝这几年亲批的公文大半都跟民族事务有着很大关联。
位处大周西北的新任代国国主能力一般,几个占地较大且更有经济实力的城邦都自立为王,这些城邦既然能够独立出来,本身也都有些实力。
除此之外,凉国、陈国,姜国等几个小国也逐渐兴起,不光对周边忽视眈眈,甚至对大周也动了心思,其中就有个一连吞并了其他几个小国的凌国,实力不容小觑。
皇帝这时候要兴礼乐,自然不止是为了听听音乐放松心情那么简单。
在春秋战国之前的周朝,其礼制制度的基础就是礼乐,而周朝也是礼乐最为兴盛的朝代之一。
在那个时代当中,周天子是唯一的王主,等级分明,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2】大抵就是如此。
通过礼乐彰显大周乃礼仪之邦,泱泱大国,树立大周的战略文化地位,就是皇帝的算盘之一。
如今大周国力强盛,不光要对其他国家进行军事和政治上压制,在文化上也要输出自己的意识形态,所以才会将修典籍,兴礼乐提上朝事日程。
桃笙尽可能地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跟楚王解释了这个道理。
楚王听完桃笙描述,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消化,随即对着夕阳感慨,洛姑娘当真很有见识,能有这样的悟性和胸襟,绝不比他们王府和东宫当中任何幕僚要差,不能报考科举入朝为官很是可惜,实乃社稷之不幸。
面对着楚王如此高度评价,桃笙心头一暖:“如今托了殿下的福,也算顺利入朝了,至于建功立业那些事情……还是等日后慢慢来吧。”
听桃笙这意思,是跟他统一到了一个战线上,楚王当即又高兴起来:“洛姑娘此话说得很是。”
他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
来日方长!
第38章 038
这日早朝之后, 太子跟着皇帝回了宣政殿中,将皇帝之前安排的几件事情一一进行汇报。
说话之间,就看到楚王大摇大摆走进来, 太子眉头一皱,嫌弃的目光几乎要溢出眼眶来。
皇帝想起那日吩咐,对着太子问道:“让你去鸿胪寺取的公文可看过了?”
“儿臣已经看过了。”太子道,“父皇雄才大略, 四海敬服, 万方来朝,有父皇为君,实在天地万民之幸。”
皇帝点了点头,这就是啥也没看出来,自己不懂也没找个朝中的明白人问问, 净在那里瞎猜。
“时候不早了, 弘文阁中还有几位大人正在等你,你且先回去罢。”
太子走后, 皇帝斜了楚王一眼:“听说你在鸿胪寺跟东宫詹事大打出手,还抢了一半的公文回去, 可有此事?”
“也没有大打出手, 只是寻常说了几句。”在皇帝面前, 楚王自然选择大事化小,“儿臣想着太子都要看的公文, 必然是极好的东西,便也跟那鸿胪寺主簿要了些许, 带回去研学了一下。”
“是么?”皇帝道, “那你说说看,究竟学到了什么。”
楚王便把桃笙那日解析之语说了一番, 并道父皇修典籍,兴礼乐的所为并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大周的基业和百姓的安稳,是作为君主胸怀天下的一种政治表现。
皇帝没想到楚王竟能将其中道理了悟这般深刻,他半开玩笑半对着楚王试探道:“季状元不在京中,还有谁能教你?”
楚王心中叹息,他在父皇心中当真有这么差劲吗?怎么对方一听就知道不是自己悟出来的?
话虽如此,楚王还是如实答道:“季状元还有个妹妹。”
楚王说完这句之后,久久不见皇帝回话。
过了半晌的功夫,皇帝才淡淡“嗯”了一声:“朕知道了。”
高镇在心中偷偷给楚王比个大拇指。
吏部那么多推荐官员的折子,皇帝都只是随意一翻,如今专程应了一句“朕知道了”,说明皇帝把洛姑娘记在心里了。
这家有个连中六元的季状元,还有刚满十六岁的八品掌乐,前途当真不可限量。
= =
桃笙虽然拒绝了谢探花的邀请,但最后还是去了一场诗会。
此次诗会是楚王妃表妹温姝做东,在瑞云山庄举行的聚会。
温姝的丈夫是朝中一位四品将军,前几年守在凉州,去年刚刚调回京中担任了京官,温姝也在此时跟着回来了京中。
温姝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直道在凉州那些年把自己闷坏了,一回京就办了诗会请大家来玩,楚王妃就下了帖子请桃笙过来,也算给表妹撑撑场子。
此次诗会是楚王妃第一次下帖子邀请桃笙,说是很多颜色鲜艳的小姑娘都会去,作诗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放松一下心情,也算是给家中表妹撑撑场子。
楚王目前毕竟是自己的东家,桃笙可以拒绝谢怀安的邀请,却不能拒绝楚王妃的。
桃笙收下了帖子,并答应会在三日后前往瑞云山庄参加温姑娘的诗会。
瑞云山庄是楚王妃的私产,此时愿意借给温姝举办诗会,足以说明对这个表妹的重视和喜欢。
同为皇家庄园,虽然瑞云山庄不比和恩公主的园子占地面积大,但相对婉约玲珑,小巧别致,别有一番韵味。
大周的诗会雅集都比较随意,尤其是这种大都年轻小娘子参加的场合,都是凭着这些客人的喜好行事,不论钓鱼,对弈或者簪花写字都是消遣的好法子,就算你想带个十字绣来这边绣,只要不影响到别人游玩的兴致,理论上说都是可以的。
这种规格的聚会不是桃笙这个圈层经常接触的东西,此处来来往往的贵族女眷她几乎一个人都不认识,随意在园子当中逛了一圈后,桃笙也有些累了,便在风景宜人的水榭之中,捡了一处绣墩坐下来。
正当此时,桃笙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文远侯府的少夫人,沈樾的妻子唐亦芝。
唐亦芝走过来,对着桃笙率先开口道:“方才看到一人,远远瞧着身影倒像是妹妹,不想走近一看,果然是你。”
自从那次在德寿堂中同沈裕彻底闹掰了之后,桃笙就再也没有去沈家,其中只有一次,唐亦芝回娘家的时候路过当初的苏宅,便进来里头坐了坐,同桃笙说了几句话,后来两人也就再没怎么接触。
今天遇上了倒也意外。
不管怎么说,唐亦芝一直没有与她交恶,在她和家里有冲突的时候虽然不敢明着支持,但暗中还是帮了好些,桃笙也一直承她的情。
她笑着站起身来,对着唐亦芝笑道,“世子夫人也来了。”
唐亦芝道:“咱们家里跟温家也有亲,温家大小姐温姝请客,帖子递到了侯府当中,母亲便让我们来了。”
这次过来瑞云山庄的基本都是女眷,而唐亦芝所说的“我们”,想来不会是沈樾沈辞,那肯定就是即将出嫁的沈若锦了。
唐亦芝这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沈若锦今日也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远离是非风波。
毕竟两人都是了解沈若锦的,知道她小小的身体当中蕴含着多大的作妖能量。
桃笙点了点头,给唐亦芝一个收到了信号的眼神:“近来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少夫人最近好吗?”
“说过得不好,倒也还成,若说是过得好,可总有些事情不断困扰,不过我想着,等若锦出嫁之后,大概府里也能好一些了。”
面对着桃笙疑惑的神情,唐亦芝苦笑着说明其中缘由:“家里没什么闲钱给若锦置办嫁妆,祖母和父亲都不肯出钱,母亲也赌气不应,你兄长一直想办法借钱添妆,我也只当不知道。虽说你兄长也没怎么为难我让我想办法,可看着他不管是非,一颗心都在若锦身上,我就是心里憋得慌。”
虽然后面的事情唐亦芝都没有细说,但桃笙直觉,里面的事情不只有这么简单。
不过唐亦芝的这番说法,倒是跟她之前的猜测也差不多。
“都是家里头一些糊涂事,不说了。”唐亦芝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听说妹妹如今已经成了太乐署的八品掌乐,恭喜。”
唐亦芝甚至没好意思跟桃笙说,因为这件事情家里又闹了一场,公爹沈裕因着此事老大不开心,洛昕对沈裕这种不盼着自己孩子好的行为很生气,兄弟几人心思各异和稀泥……
除此之外,还有沈若锦听说洛家把宅子给了桃笙后委屈到不行,引得沈老夫人也跟着发了场脾气,却又无济于事,总不好连亲家家产的主意都打,也只能作罢。
桃笙对着唐亦芝道了谢,见对方脸上有了几分疲态,小腹微微隆起,就知道这位长嫂可能已经坏了沈樾的孩子。
“少夫人是不是已经有身孕了?如今月份还浅,还是在家多多休养才是。”
“不妨事的。”想起腹中孩儿,唐亦芝温柔地笑笑,“这几日在家闷的无聊,我才想出来看看。”
“今年入秋后天气凉得很快,这会儿水上就起风了,少夫人还是别在这里久留,去屋子里面歇息得好。”
唐亦芝轻轻“嗯”了一声:“我先进去了,妹妹保重。”
桃笙将唐亦芝送回了会客厅中,出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沈若锦和她的闺蜜团。
桃笙蓦地想起在原文当中,原身沈桃笙作为女主的对照组,在若锦出场的时候才有机会出现,且大多是以自己的自卑浅薄衬托出沈若锦的高贵美好。
介于原文剧情等玄学引力的作用,刚才从唐亦芝口中知道沈若锦也来了瑞云山庄后,桃笙就已经做好了见女主的准备,故而这时遇上沈若锦,桃笙倒也并不觉得奇怪。
沈若锦的闺蜜团在原文当中也很是有名,不光都嫁得风光,而且在沈若锦婚后为她冲锋陷阵不少,属于文中相对幸运的优质女配。
而此时闺蜜团正将沈若锦围在中间,对着她极尽夸赞奉迎,有说有笑,气氛正好。
其中一位身着水绿色折枝绿萼白梅秋杉的姑娘摇着扇子道:“咱们这样的人,这辈子怕是都是进不了东宫去看一次的。若锦姐姐跟我们不同,昨日是东宫郡主伴读,今日是世子未婚妻,明日就是国公府的掌家夫人,咱们可是自幼一同长起来的,若锦姐姐嫁进国公府后,可别忘了咱们姊妹几个。”
“瞧你说的。”沈若锦文雅地笑笑,“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你的。”
说话之间,沈若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洛桃笙。
她当即站起身子,提高了声调叫住她:“洛姑娘,别来无恙。”
沈若锦和她的怨种闺蜜聚集的地方,对她这样的反派女配简直太不友好,桃笙头都没抬,只想快步走过去,却不想被若锦拦住了去路:“既然今日赶巧遇见了,洛姑娘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呢?”
桃笙蹙眉看了沈若锦一眼:“你有什么事?”
若锦把玩着手中帕子悠悠道:“虽然之前咱们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幸好有太子妃出面,帮着请长兴侯府退了婚,父亲也应了令国公府关世子来提的亲事,我怕妹妹不知道,特意过来告诉一声。”
虽然这件事情满京城的人都在传,桃笙应该也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但沈若锦就想见了面亲口跟桃笙说上一声,让她知道,即便她不愿意替自己嫁入长兴侯府也无妨,自己还有东宫太子妃的襄助,几经波折之后,最终还是顺利地和令国公府关世子定了亲。
沈若锦很想看看,桃笙从自己这里听到此事的反应。
而桃笙……
没有反应。
沈若锦的几个小姐妹最会察言观色,瞬间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头。
方才跳得最高的那个绿衣姑娘也跟着走了过来,对着桃笙发难道:“沈家姐姐亲自跟你说了这样大的一个喜讯,显然还是看重你,给你几分脸面,你却连‘恭喜’都不知道说一声,是何道理?”
看桃笙依旧一脸面无表情,那绿衣姑娘忍不住又补上了一句:“听说你是在秦县长大的,两年前才来京城投奔亲戚,都说小地方的人最是没教养规矩的,果然不错。”
桃笙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她所穿越到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完完全全的宅斗文!
前段时间她的一颗心都在季晏明和楚王身上,早已忽略了身处世界的内在属性,如今偏离已久的主线又被她找了回来。
看来不跟这几个人辨上一句,拿到通关钥匙,这会儿是走不了了。
“道喜么?”桃笙道,“道喜是从心底发出的喜悦和祝贺,要真心道喜的对象也要是彼此亲近之人,沈姑娘有没有告知你们,我和她什么关系?”
沈若锦脸色顿时变了。
桃笙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想说什么?
自己和她什么关系?鸠占鹊巢的关系吗?
闺蜜团的几人确实也没听若锦说起桃笙,此时都看向了沈若锦,希望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沈若锦死死咬住了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自然是不能,若是说了假话,没准哪句惹到桃笙,她不快了,就会一股脑将自己身世的真相都抖露出来。
桃笙看到沈若锦脸色都吓白了,也有些无语。
这会儿沈若锦还是初级阶段,没有后期宅斗那些心术,最喜欢用的招数就是用一些言语刺激原身发疯,最终做出好些错事来。
原身这时候刚刚从秦县回来京城,是个自卑又敏感的小姑娘,来到侯府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比不过假千金,家里父母兄弟也都只向着若锦一人,在沈若锦的多番言语刺激下,开始怀疑自己,封锁内心,最后被逼得远走他乡实在可惜。
面对这样的沈若锦,桃笙不管为着原身还是自己,都不可能惯着她。
如今的桃笙刀枪不入,身世这事又是沈若锦的死穴,桃笙的身份一日不公布,对若锦来说就是一日的震慑。
桃笙突然发现了不公布身份的另一个好处,有了这样一个王炸在手,不论沈若锦怎样的试探挑衅都能迎刃而解。
明明被自己一句话就会吓得够呛,还带着姐妹团上赶着来找茬儿,桃笙心中暗叹,这位沈二姑娘当真是又菜又爱玩。
在几个小姐妹催促的目光中,沈若锦声如蚊蝇地开口,“那洛姑娘说我们什么关系?”
“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桃笙淡淡道,“不过就是平白的路人,沈姑娘的婚事,为何一定要我说恭喜?”
刚才攻击桃笙的小姐妹讪讪的,桃笙这话没毛病,两人看样子不说是路人,也一定不相熟。
人家一个路人好端端的在那里走,被沈若锦拉住分享婚讯,估计也挺蒙的,不说恭喜倒也在理儿。
这么说来,沈若锦当真高兴糊涂了,连一个路人都要分享自己即将嫁入国公府的喜悦,她觉得沈若锦多少有点毛病。
眼看着桃笙就要一身轻松的离开,沈若锦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在桃笙耳畔道,“洛桃笙,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招数?”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桃笙学着楚王耍起了无赖,突然间感知到了做一个混不吝的好处。
“东边的菊花开得正好,最宜作诗作画,我方才恍惚看徐姐姐也在那里,咱们也去看看吧。”
沈若锦一声招呼,姐妹团都跟着她离开,再不管桃笙究竟是何人。
望着若锦和小姐妹逐渐远去的背影,桃笙默默叹了口气。
沈若锦的能耐也就在这里了,原文描写的那些宅斗”大场面“只是权力之争的冰山一角,而那些甚少描绘出的惊心动魄的夺嫡过程才是家中日后生活质量的关键。
季晏明已经被皇帝亲手绑在了楚王船上,前路处处布满荆棘和坎坷。
如果朝堂之争也是这样打打嘴仗一样简单就好了。
= =
桃笙又回到水榭吃了两盏茶后,觉得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这时,楚王妃到了,派人将桃笙请去了正院说话。
桃笙也是到了正院之后才知道,今日过来瑞云山庄的不光有楚王妃,还有她的丈夫楚王殿下。
桃笙觉得有些诧异。
今天过来聚会的大都是一些未成婚和刚成婚的年轻小娘子,楚王一个快四十的中年大男人过来参加,的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楚王殿下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一脸坦荡的样子,想来倒不是来寻觅新欢的。
这些年楚王所有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东山再起上面,没多少精力流连后宅。
众所周知,劳模雍正在位十几年才生了一个孩子,由此可推断,心思全都放在东山再起上面的楚王,基本也就没了什么纳新人的心思。
而依着楚王妃的说法,楚王府后宅当中基本没什么争宠斗艳,因为楚王心思不在这里,这些招数在殿下身上用处不大,争不争最后结果都是一样,不争还能落个清闲。
没人生下来就想做白工的,后院的那些侍妾通房也是一样,如此生活环境之下,大家也就一起躺平了。
对于楚王的到访,桃笙有些好奇,但不好直接去问,倒是楚王殿下先坐过来同她打招呼道:“如今算起来,季大人出门也有些时日的,近来你家中可有过他的消息?”
桃笙摇了摇头:“暂且没有。”
之前时候季晏明偶尔还会寄信回京,通常都是刑部其他官员送信回家之时顺便捎回来的,近段时间却突然没了消息。
谢怀安也曾帮她去刑部打探过几次,说是根本无人透露季晏明一行的行程,而其他办案人员也跟季晏明一样,都跟家中失去了联系,简直就像平白消失了一样。
自从那次桃笙在侯府吵架差点回不了家的事件后,但凡桃笙后来出门,只要季晏明没去衙门办公,大都会亲自陪着出去,即便手上有事,也会嘱咐家中车夫护送,不让外人接走桃笙。
而桃笙在看书的时候有什么觉得晦涩不懂的地方,也会第一时间去找人型百科季晏明询问,甚至厨房多错了吃不完的糕饼和点心,也可以拿去投喂季晏明。
除此之外,季晏明还能分担桃笙的待客压力,每当楚王来到家里后,大都是季晏明去招待于他,也省了桃笙在那里陪着楚王答疑解惑闲话家常,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偶尔还会误了吃饭。
不得不说,桃笙已经过惯了季晏明在家的日子,这个表哥突然走了这么久,她还多少点不习惯。
说起季晏明后,楚王眼睛一亮,而后才神神秘秘对着桃笙道,他今日过来参加诗会,的确是带着使命来的。
昨晚他在廊下对月独酌,想起还在远方为国效力的状元郎有些不安。
季晏明年纪也不小了,他在季状元这个年纪,早已有了一个正妃和两个侍妾,而如今的季晏明还是孤家寡人,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所以楚王就开始为季状元的婚事操心起来。
他昨日听楚王妃说过,今日来参加诗会的都是一些年轻小娘子,便想着来替爱将相看一下,若有合适的人,能让季状元早些成婚,家里有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是极好的。
桃笙记得原文当中的季晏明红鸾星一直未动,到了正文大结局都是孤家寡人,所以并不看好楚王这项事业。
但这位毕竟是自己现在的东家,还帮自己谋得了一个很不错的职位,桃笙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捧场。
“殿下看得如何了?”
“有些难度。”
楚王皱着眉凑过来,尽力压低了声音在桃笙耳畔低声说明了缘由。
季晏明现在是他的心头宝,楚王想要给季晏明挑一个貌美心娴,家世清白人也灵透,且家中父兄都属自己派系的小姑娘。
今日参加诗会的这些小娘子,貌美心娴的有,家世清白的有,聪慧灵透的也有,但属于他自己派系的……很不幸,他挨着将宾客登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个都没有。
在他尚未出事之前,这其中很多人家都是同他交好的,可后来他被皇帝圈在府中禁足多日,更是整整三年未曾得见圣颜,那些从前跟他交好过的人家如今都避之不及,甚至还有的倒戈向了东宫,自然也脱离了他的派系。
面对如此现实,楚王惆怅至极,突然间也没了给季状元相看小娘子的心情。
桃笙闻言艰难地叹出一口气来。
楚王殿下如今混到这个程度,想要东山再起,顺利上位,当真有些难度,可谓任重而道远。
第39章 039
桃笙自我调节能力一向不错, 不一会儿就调整好了心情,和楚王开玩笑道,“殿下怎么只给表兄相看不给我看?是否也太偏心了些?”
楚王是男人, 最了解男人,当真没觉得女子嫁人之后有什么好。
“你现在相看也太早了些。”楚王道,“若是夫家人品再不过硬,你嫁了之后就别想再过安宁日子, 宫里女官还二十五才出宫嫁人呢, 你不着急。这会儿你只是个八品掌乐,嫁人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嫁了也要围着人家转。等什么时候到了他家和家里人都为着你转的程度,那才好呢。”
桃笙很罕见地被楚王说服了:“有道理。”
不得不说,楚王殿下看着是有点冒傻气, 处境也着实惨了些, 但在某些方面却是通透而先进的,的确有着他的独到之处。
“不过若是有了心仪之人, 自当另当别论。”楚王一脸八卦道,“我打听过了谢探花如今尚无婚配, 若是你有想法尽可告知于我, 我亲自替你提亲。”
楚王之前时候曾以为桃笙喜欢季晏明, 但后来却发现人家大概只是表兄妹之间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再后来发现她对着谢怀安笑得很甜, 似乎比起对季晏明的笑容更多了几分明媚,一时也拿不准桃笙究竟是不是对谢怀安有意。
桃笙:……
就楚王这个乱点鸳鸯谱的眼力劲儿, 还是别出门乱给人做媒了, 一个不好把季晏明推到睿王那边去,那可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楚王妃面带微笑看着桃笙和楚王你来我往。
她是知道桃笙的能耐的, 听丈夫说,季晏明最近不在家,自己这几次能得皇帝青眼都亏了她,说是女中诸葛也不为过。
楚王妃很愿意看楚王和桃笙交流,而且一早还创造机会,把周围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等两人说完话后,王妃才命人给两人换了新茶,然后悠悠道:“听说长兴侯家出事了。”
长兴侯世子吴镇为人很不检点,孝期纳妾不说,还留了两个庶子在老家,在别苑养了扬州瘦马,并在出门帮着长姐成亲采买东西的时候,还曾经强过一位良家女子。
长兴侯政敌把这些事情都丝毫不留情面地捅出来,等于也是打了吴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这件事情不光将长兴侯府送上了京城热点,也将从前和长兴侯世子定亲的文远侯府沈家连带着扒了出来。
楚王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文远侯府。
当初沈家二姑娘就跟这厮定过亲事,后来被关暮云截胡,当时自己还觉得是绿帽再现,没想到竟是英雄救美。
沈家支持太子,择婿也是长兴侯、令国公这种铁杆的保东宫派,所以楚王一直对沈家有着不小的意见,这会儿听到了消息,少不得要落井下石几句。
“长兴侯家是自作孽,不过那文远侯家眼光也忒差劲了些,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姑娘,择个女婿也不知道小心些,长兴侯家的吴瑱是个伪君子,令国公府的关暮云也是一脸败家相,有沈裕这种人坐镇,侯府富贵长久不了,过不了几年一准儿垮台。”
桃笙坐在那里,一边吃着上进的极品陈皮白茶,一边听着楚王叠声骂着沈家,觉得这一趟也没有白来。
楚王殿下慧眼如炬啊,会说话就多说点!
大家都爱听!
= =
与此同时,洛老太师也听说了长兴侯府出事的消息。
洛老太师原本觉得沈家逼迫桃笙替若锦出嫁实属不对,但长兴侯府到底人家不错,吴家世子也算上进,人选上终归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姑且认为沈家虽然方式不对,但多少还算是为着桃笙好的。
可现如今长兴侯家出事了,洛老太师才猛然发觉,沈家此举不光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十分差劲,就连人选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如果当初的沈家不知道吴家有问题,所以要把吴瑱硬塞给桃笙,那就是蠢,自家女儿要嫁的人都不知道调查清楚。
如果当初明知道吴家有问题,为了保住另一个女儿,不惜把这门亲事给桃笙,那就是坏。
这样非坏即蠢的亲家,洛老太师直接不想要了。
想当初的老侯爷在的时候,沈家看着还算像话,他也是看在沈裕生得不错,对女儿好,为人真诚的份儿上同意洛昕嫁过去的,也从没想到如今的沈家会差劲到这种程度。
沈裕这种人,洛老太师见一面都嫌,所以连责骂的心思都省了,只叫了女儿洛昕过来又斥责了一通。
洛昕无言以对,只能任由父亲责备。
她也一直觉得沈裕和沈老夫人这事做得不地道极了,当初桃笙不想认回侯府简直是最正确不过的事情,如今阿笙前程正好,认回来还不定怎么被这些人拖后腿呢。
文远侯府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
沈老夫人一脸庆幸:“阿弥陀佛,还好当初咱们跟那吴瑱退了婚,关世子当真就是天上菩萨派来救我们锦儿于水火的。”
自从之前老夫人不愿给沈若锦出嫁妆嫁去令国公府后,沈若锦跟她之间就多少有了些隔阂,这次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也是因为关家施压,让老夫人又拿出了一些私产给沈若锦添妆,老夫人为着日后的长远利益,妥协了两分,沈若锦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沈辞却听出了事情里面的不对。
父亲当初既没有保护好若锦,又要将这门亲事强加给桃笙。
如果当初桃笙不拒绝,现在的长兴侯府破罐子破摔,一定不同意退婚,这样等于桃笙的一辈子就要毁了。
从前大家都觉得桃笙没礼数,做什么都不对,但反过来看,其实桃笙的每一步都是对的。
再不能小瞧了这个姐姐。
= =
张心悦听说桃笙成了八品掌乐,又去了瑞云山庄参加诗会,拉着她好一会儿问个不停。
“这任命是皇上派人来宣旨的么?还是你去到宫中见过皇上?”
“只是派人来送了圣旨。”桃笙道,“因为来的太是突然了些,所以连香案都没来得及摆,不过宣旨的宫人也不在意,宣旨之后就离开了。”
“至于那瑞云山庄,亭台楼阁都出自名家之手,景致的确不错,楚王妃很和气,温姝温姑娘也可爱风趣,下次有机会带你去。”
张心悦连连摇头:“算了,这些诗会什么的我都参加不来,也就不勉强自己了。对了,你这身衣服看样子要出门,我是不是今日打扰了?”
桃笙道,今日的确是想出门去看宅子的。
洛家给的那栋宅子她还没有过去看看。
“是要新换宅子吗?”张心悦问道,“不过如今在京中买宅子倒是不易,因着我们只是商贾人家,当初父亲入京后购置宅院处处受限,最后还是花了两倍的价格,从一个官员手里买了现在的宅子,不过你家有状元郎,这就另当别论了。”
说到这里,张心悦突然又想起一事:“听说你们如今住得宅子是皇上御赐的,你们连皇上给的宅子都不住,还要出去别的地方再置办宅子吗?”
皇上赐的这栋宅子毕竟在内城,可是寸土寸金的地儿,他们家就算富可敌国都不可能买到一砖半瓦的所在。
桃笙斟酌词句道:“也不是看宅子。”
她突然感觉有点没办法跟张心悦解释这个事情,毕竟自己现在身份是洛家远亲,说洛家给远亲送这么大一宅子,傻子都不信。
“洛家大概是看我平常日西城那边琴行不方便,给了一座宅子借住一下。”
张心悦理所当然认为了是洛昕给了宅子:“洛夫人人真好啊!我陪你去吧!”
洛家是真的有钱,三进的宅子,核心的地段,送的不光只有宅子,还有专门打理园子的管家和相关从业人员。
管事看到桃笙后露出灿烂的笑容,毕恭毕敬道:“姑娘来了。”
而后那管事带着桃笙在宅院里转了一圈,介绍了其中的房屋家具,并特别指出有好些东西都是老太师专门吩咐新添的,如果姑娘什么其他需求,尽管安排自己便是。
张心悦也看出来了,桃笙和洛家的关系不是她说得那么简单,但也知道既然好友不愿多说,且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也就没有多问。
两人喝了下午茶又吃了点心,张心悦撑着腮羡慕道不行,又想起自己父亲从前嘱托的一事,遂对着桃笙问道:“对了阿笙,你如今手上还有闲钱吗?”
“多少有一点。”
一些是卢将军等人府上授课的辛苦钱,一些是洛昕给的傍身用的银票,还有一些是其他贵人的赏赐和楚王给的精神损失费。
张心悦道:“我父亲最近打算新做一些木材买卖,咱们要不要一起投点钱进去?”
桃笙也知道张员外是个做生意的奇才,一文钱变出一两银子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张心悦这话在桃笙听来,就等于是在说“桃笙,我要白给你送钱了,还是合理合法的那种,你想要吗?”
桃笙抚额,真的很难拒绝!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美好下午,桃笙又和张心悦达成共识,入投了木材产业。
= =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桃笙和小凤关系渐渐亲厚,也越来越能应付楚王那些奇怪的问题和需求。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混了过去,一转眼就到了桃笙入职报到的日子。
季晏明还在继续失联,姨母也一直云游未归。
桃笙暗叹,家里人少了就是这样,第一天入职,连个送她去上班的人都没有。
结果到了第二日一早,桃笙先收到了苏嘉托人送来的衣衫首饰,又有楚王、谢怀安和张心悦来了季宅送她出门,谢怀安为此请了半个上午的假,张心悦还准备了礼物和爱心便当。
桃笙心里暖暖的,即便她一早失了养父母,又没有认回侯府,但在这个世界依然有真心待她的朋友和亲人,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桃笙去太乐署报道的当日,第一个要见的人还是施贯。
听说就是这人跟楚王争执一番之后才让自己进了太乐署,桃笙觉得此人虽然讨厌,但的确也是有用之人。
施贯在太乐署坐得是第三把交椅,两个正五品的太乐丞之一,具体负责掌管人事和其他机构琐事杂七杂八的事务,估计今天有什么急事,也没顾上为难桃笙,只叫了身边一位李乐正带带桃笙完成报道。
那天听说楚王连个派系都没有,桃笙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担忧,但是真正来到太乐署后发现竟也还好。
太乐令秋大人年纪比她的恩师卫先生还大了两旬,如今已经七十岁高龄,本来就是只是太常寺之下的一个六品的官员,如今改制之后一跃成了四品官职。
原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回乡颐养天年的秋大人这会儿也不致仕了,说是自己沐浴皇恩,一定要为皇帝和大周好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如今的秋大人一边上班,一边回家带重孙,工作家庭两不误,没事喝点小酒弹弹琵琶,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太乐署的二把手也是另外一位太乐丞顾大人,据说是入籍太乐署当中最强的专业技术人才,是真正的琴艺大师,桃笙过来报道之时,对方正在那里弹琴,且弹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桃笙听过顾大人的琴声之后,瞬间觉得觉得从前那些把她的琴奉为仙乐的人可能还是没有见过世面,根本未曾体会过真正的大师之作。
不过这位顾大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说桃笙来报道也只是简单点点头,桃笙和李乐正都不欲打扰,便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几个重要领导都见过了,李乐正便带了桃笙去休息专用的厢房走了一遭,并对桃笙道,因着这边太乐署是刚刚改制过的新机构,房间十分充裕,像翰林院等地,都是两三个人才得一间,还是咱们这边条件更好。
这样一圈走了下来,最后一站就是带桃笙去她的办公室。
经李乐正介绍之后,桃笙才知道,这两人一个姓余,一个姓朱。
余先生在摆弄一只陶埙,并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也不知道是灵感还是心得。朱先生则是在找什么资料,身前厚厚一沓看琴谱,不停翻找。
可能重新调整机构的缘故,最近的新人进得很是不少,两人也都习以为常了,彼此寒暄了两句就再次埋头进行手头工作。
另一位太乐丞就是那天见到的施贯,刚才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就不用再去特意拜见。
如今太乐署的一正两丞桃笙都算见过了,李乐正离开之前给桃笙了几本相关基础资料,而后便功成身退,回到自己岗位值守去了。
桃笙打开那些资料,里面需要她学习的都是一些机构设置基本信息和条文规定。
这个朝代的音乐体系和明代宫廷音乐机构设置多少有些相像。
其中一处是隶属太常寺的神乐观,主要是跟祭祀和宗教活动有关。一个是教坊司,专职戏曲歌舞,娱乐性最强。
除此之外,宫中还有司乐司,隶属尚仪局,在那边供职的大都是一些女官。还有长乐宫,位于皇城当中,专供宫里皇帝和各种主子听戏听曲儿的专业机构。
除此之外,就是专门从鸿胪寺独立出来的太乐署了。
也是她现在工作的地方。
施贯方才没空打理桃笙,去急急忙忙接见的人就是关暮云。
关暮云也是从惠安郡主口中无意中得知,沈若锦会弹箜篌,而且弹得还算不错,所以想着置办一把婚后放在自己院中,讨得佳人喜欢。
因为关家和施家两家有亲,平日里关系也不错,所以关暮云就想起了施贯,请他过帮忙介绍和挑选一下,哪里能够购置得到成色好的箜篌。
施贯匆匆忙忙来到会客厅中,对着关暮云解释:“卑职方才有事,接见了一位刚来太乐署报道的新人,险些误了时辰,让世子在这边久等了,还望世子海涵。”
“太乐署最得圣上看重,几经扩招,有新人报到想来也是常事。”
施贯叹气道:“这次这个新人倒不是从哪里招来的,而是那个楚王殿下给硬塞进来的。”
关暮云也知道最近的楚王殿下很是活跃,但没成想他连太乐署的事情都开始插手:“楚王殿下送来的?那是哪位?”
施贯赔笑道:“可能世子也曾听说过此人,是朝中季状元的妹妹。”
原来是她。
关暮云面色如常,心中却在盘算。
虽然现在桃笙如今一直没有认回侯府中去,但毕竟跟若锦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早早晚晚都是要认回去的。
现下桃笙出来抛头露面,跟这些男子成日待在一处,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坏了名节,若锦一定会心中更加悔恨烦忧,家里也会为难,自己作为准姐夫,就该好好劝导一下。
关暮云跟施贯谈完了箜篌的事情后,又对施贯道,“这位洛姑娘是家中的一个姊妹,洛老太师家的亲戚,日后少不得要施大人关照一番。既然今天我人来了,总不好连过去道一声贺都躲懒,还望施大人带路,让我去跟妹妹说几句话。”
施贯也没想到,这洛桃笙不光投了楚王的脾气,竟然跟令国公府关家和洛老太师府里也有关联,就算日后使绊子怕是也不能放到明面。
“没问题。”施贯笑得一脸讨好,“公子这边请。”
而后便带着关暮云去到了桃笙的办公地点,想着人家哥哥妹妹有话要说,也没有多留,告辞之后就离开了。
桃笙正在那里看书做笔记,看到关暮云出现觉得奇怪:“关世子有什么事?”
“我方才也是听施大人说起,你来了太乐署,故而特意过来道贺。”
桃笙微笑。
原来关暮云和施贯也是认识的,看样子还私交不错。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关暮云客套话说完之后,又坐下来开口道:“洛姑娘毕竟是女孩子,早晚也是要许人家的。我听洛夫人说起过,姑娘本人是最聪慧知礼的,在外同日日同这些外男共处一室,应当晓得分寸,时刻记着自己名门之后的身份,莫要让家里为难才好。”
桃笙很想对着关暮云大喝一声,你是哪根葱,也来管我。
但想到自己毕竟是第一天入职,如今当着两位看起来十分文雅的新同事的面,不好爆粗口,想要尽量留下好一些的印象。
正当桃笙纠结如何不带脏字地将关暮云骂出去的时候,一直低头做笔记的余先生率先不高兴了。
“你什么意思?”
关暮云愣了一下,他说得哪里不对吗?
另一位朱先生也放下陶埙皱眉道:“天子脚下,内城官衙,你到底不放心的?你这明褒暗贬的,在这儿说谁呢?”
余先生也道:“太乐署中人都是皇上钦点德艺双馨的君子,跟君子共事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你又是洛大人什么人?她的父母兄长都没来担心,你又来说这些做什么?专程来给洛大人添堵的么?”
他管这人是关世子开世子的,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就是在打他们太乐署官员的脸,必须狠狠打出去。
面对这种人,朱先生是多说一句都嫌:“我们这边毕竟是内城官衙,不是什么闲人都来的,如果这位公子没事,就请出去吧。”
桃笙也没想到这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同事竟然这般强悍。
也是,这些都是靠着真手艺吃饭的人,跟关家这种靠着皇帝恩宠和太子偏袒吃饭的不一样,遇事也是真的敢怼敢上。
看着关暮云负气而去的背影,桃笙的唇角一点一点翘了起来。
有新同事同仇敌忾,帮着吵架的感觉当真不错。
她的新工作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