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先生骂走了关暮云后, 不约而同地对桃笙投以了同情的目光。
学术型人才的世界一向单纯，大概也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挺年轻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家里会有这么极品的亲戚。
这会儿已经临近了吃饭时间, 太乐署膳房会派专人过来送饭，两位先生也就放下了手中工作，和新同事桃笙聊起了天。
本来只是新老同事之间的友好聊天，结果两人聊着聊着得知, 桃笙竟然是卫先生的关门弟子, 也是跟着卫先生学得了这一手琴艺，瞬间眼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太乐署几乎人人都知道，上一任太乐令卫先生是个传奇，在音律和琴艺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也为太乐署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只是这卫先生运气实在不够好, 当初他在任太乐令之时只是六品官衔, 后来改制成四品之前，他就致仕了, 最终也没有混成四品位子。
两人问了很多卫先生相关的事情，又道从前时候卫先生帮助了他们很多, 既然桃笙是卫先生的弟子, 那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绝对不容许关世子那类人再来挑衅。
正当此时，膳房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 朱先生一边示意送膳来的内宦将菜肴摆在八仙桌上，一边询问桃笙如今住在哪里, 过来衙门方不方便？
桃笙报了一个地址。
朱先生也是懂行之人：“那不是皇上给季状元赐下的宅子？”
桃笙道：“是皇上赐给表兄的宅子。”
余先生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季状元的妹妹在他们音乐圈中很是出名, 传闻是那个能靠着琴声送人上青云的奇才。
两人对桃笙的态度发生了进一步变化。
桃笙也很快发现，上午还比较高冷的两个先生, 到了下午已经跟自己很熟悉了，还一直拉着她弹琴来听。
第一次给新同事展示才艺，桃笙多少有点紧张。
能进太乐署的人在这方面都是行家，不好糊弄，桃笙询问两人想要听点儿什么。
二人表示，他们觉得什么都行，但最好是可以让脑子变得清明的那种。
桃笙想了想，弹了自己新作的《咏竹调》。
前几天楚王老说换季后头疼得紧，桃笙作好曲子后拿楚王来试验过，效果很好。
而两位先生听完之连叫好，道是桃笙的琴声果然名不虚传，真如民间传闻一般，发人深省，清明神智。
桃笙也心中感动。
这些人平日都见惯了顾先生弹琴的，面对自己琴声还这样一副惊为天人的样子，果然还是对新同事太捧场了。
真的是两个很好的人。
= =
琼珍阁是京城当中最知名的首饰铺子，以其精湛的手工工艺和精品原材料，为京中皇室贵胄和达官贵人所青睐。
沈若锦和关暮云此次见面就约在了这里。
自从关暮云被禁足之后，沈若锦同他已是多日不见。
此时见到心上人心中雀跃，小鸟一般依偎在他的身边：“暮云，见到你真高兴，只是你这段时日瘦了好些，日后还是要好好补一补才成。”
“好，等到成婚以后，你帮我补，咱们天天都在一处。”
两人腻味了好一会儿，又挑选好了首饰，而后出了铺子上了令国公府的马车。
等到了车里之后，关暮云才说起自己在太乐署看到了桃笙的事情。
若锦皱眉。
如今她对于桃笙的看法十分复杂，一个是觉得有些看不上她，一个女孩子不懂在家哄好父母兄弟，不去早早找一门好些的亲事，竟然去跟男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坐衙门，实在不是一个女子的生存之道。
可另一方面，听到桃笙成了皇帝钦点的八品掌乐，她又无疑是钦羡和向往的。
这样处在一种类似于自卑和自傲交替的情绪当中，即便如今的桃笙同她没有交集，她却也总忍不住关注她的同时多番比较于她。
只是对着关暮云，沈若锦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桃笙还是性子太倔了些，这样坚决不认回家中，才会需得这样奔波劳碌，自己讨生活。从前我祖母就跟我说过，女孩子只要在家学好了女工针线，管事理家，再找个好郎君当真比什么都强。我运气好，如今有了世子疼惜，桃笙却只能自己奔忙，我瞧着也怪心疼的。”
沈若锦也知道自己鸠占鹊巢在情理上说不过，如今立得一直都是亲近桃笙、一心为着她好的人设。
在她这样的自我感动和自我演绎之下，不光沈裕和沈家三兄弟都深信不疑，关暮云也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就是事实。
“是啊，你这三妹的确过得不易，原本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弄成这样辛苦实在没必要。”关暮云十分认同沈若锦的观点，“你们都是姊妹，你待她的心我都知道，我已经请了人好好照看于她，你莫要担心。”
关暮云竟然还专程请人照顾桃笙？
沈若锦感觉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揪了起来，但为了人设有苦说不出，还只能对着关暮云道谢，心中的憋屈更是上了一层。
关暮云和沈若锦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定亲备婚进程后，终于在金秋九月迎来了盛大的婚礼。
桃笙印象里这也是原文当中最盛大的名场面之一，如今桃笙了解到了沈若锦和关暮云的为人，想着男女主得以成婚，锁死了不去祸害别人也是好事。
沈若锦为着人设也专程给桃笙送了帖子过来，但桃笙觉得这件事情虽然也是名场面，但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已经见识过男女主相识的名场面了，婚礼的名场面有些兴致缺缺，帖子一扔就去上班了。
只是没成想，自己这个炮灰女配终究还是受了剧情影响，因为她的新宅距离关家并不远，在她上班的路上正遇上关家的迎亲队伍，最终意外地被堵车了。
桃笙只能叹口气，从车上走了下来，步行前往太乐署。
等桃笙去到单位之后才发觉，太乐署大半的人都跟令国公府相识，都请了假去参加婚礼，整个太乐署里都没几个人，自然也算不得迟到了。
桃笙慢下脚步，缓缓向着自己办公室走去，途中遇上了一个年轻白净的公子。
而这位公子此时一脸的愁眉苦脸，挺年轻英俊的一小伙子，发愁起来脸都皱成了包子。
对方官服也一样是个八品掌乐，此时遇到桃笙后一脸幽怨地看了过来。
毕竟是同部门的同事，桃笙也不好就这样径直走过去，便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对方都快哭出来了，道是自己刚才不小心打翻了墨盒在曲谱上，而这谱子正是甄乐正刚刚修好的。
桃笙“诶”了一声：“那你再请甄乐正修一下就好了呀。”
“你也知道那甄乐正的火爆脾气，我若让他再修一遍，甄大人怕是要打死我。”
桃笙结果那谱子看了一眼：“这个也不难啊。”
至于为难成这幅样子吗？
对方欲哭无泪，道是自己的专场是弹奏，跟着修曲谱本身就不沾边，现下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桃笙叹气：“我来吧。”
不过是些动动手指的事情，能让同事少为难一点是一点 。
桃笙找了一间琴室修谱子，不到半日便已全线告捷，比这甄乐正修谱子起来更要快了几分。
年轻公子当即上手 弹了一下，发现桃笙修好的曲子似乎比刚才的更棒了一些，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意境，和这支曲子完美融合。
两人干了一个上午的工作，这会儿才有了闲心开始聊天。
“姑娘当真厉害，即便是最善修谱子的甄乐正也不得如此。姑娘是刚来的吧？我从前在太乐署中似乎未得见过你。”
“我是洛桃笙，新来太乐署任职的掌乐。”
“原来是你！”对方两眼放光，“我也是一样的八品掌乐，姓苏，单名一个衡字，你只管唤我名字就好。”
说罢，苏衡又颇为有些惆怅道：“家里外祖从前多次下帖子给你，请你过来家中做客，也好切磋一下琴艺，可你总是没空。”
原来这位竟是太乐令的外孙，桃笙之前也早有耳闻。
虽然苏公子也跟外祖一样进了太乐署，但据说不是凭着关系而是真才实学，刚才听了他的琴声之后，桃笙也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对方在弹过谱子之后，又将手上的琴给了桃笙，一脸期待道：“洛姑娘也弹一曲听听罢。”
苏衡琴弹得当真相当不错，桃笙觉得自己这会儿再弹有点班门弄斧，但在对方强烈要求下，还是上手将自己方才修正的曲子从头到尾弹了一下。
苏衡听后瞬时两眼放光：“洛姑娘的琴声果然名不虚传，玉盘珠落，听之忘俗。”
桃笙举得对方只是客套：“苏公子谬赞了，公子的琴声比我好上太多。”
“你的琴音才是真的好听。”苏衡道，“你看我的琴音弹得就有些太飘了，技巧性太多反而不好，你的琴声和你所作的谱子融合恰到好处，听了之后整个人心里亮堂堂的。怪不得外面都说你的琴声让人神智清明，神清气爽，果然是这样。”
桃笙：……
为什么她感觉京城的人都有点迷信，就连太乐署的官员也不例外。
太乐署的人员构成相对也比较复杂，有伶人，有艺人，还有太监，桃笙这样的有品级的官员基本可以在这边横着走。
桃笙是因为作曲一事被特招的，这会儿来了太乐署后，工作中心依然还是修改曲子。
这是桃笙做惯了的事情，对于新工作只觉得很是得心应手，并不算难。
前世她的梦想一直都是想要做音乐，只是父母为着多方考量并不太支持她的这个想法，没想到穿越道另一个世界后，反而实现了这个心愿，也不算白白穿越一场。
工作相对顺心，生活环境很友好，衣服有专属定制，食堂也会根据反馈安排饮食，桃笙基本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太乐署当中有品阶的几位大人年纪大都不小，桃笙除了两个同办公室的同事外，跟年纪相仿的苏衡关系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苏衡这人实在夸张，经常有什么急难险重的工作或者被迫相亲回来后找到桃笙，一脸痛苦地唤她：“洛大人，快给我弹上一曲。”
像是在那里等药续命一般，让桃笙有些无奈。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来消息，近来有凌国、代国和姜国的使臣来访。
皇帝想要在立冬这日设宴款待，并准备歌舞节目请使臣观赏。
太乐令秋大人应召去了一趟宫中，回来就通知全体人员开会。
秋大人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素来有什么事情就让文书传达下来，很少叫来所有人一起开会，这还是桃笙过来太乐署后第一次参加全体人员会议，也足见了这次安排事情的重要。
太乐署在职人员不少，但是有官阶的并没几个，即便桃笙是来得最晚的八品掌乐，但还是坐在了最前头中心的位置。
从前冬日里只有在冬至和除夕时候才会设宴款待宗室臣工，立冬大宴这还是第一次。
如今时间紧，任务重，更重要的是要在别国使臣面前有所展示，长乐宫和教坊司表示很难胜任工作，皇帝便叫了太乐令秋大人过去，要求这边出人协助。
秋大人在这里点兵点将，他和太乐丞顾大人是必须参与的，然后再点两名官员，最好既能驾驭音律轻车熟路又对乐器有一定操作性。
最后秋大人选了两名掌乐，一个是桃笙办公室的同事朱大人，一个便是桃笙。
通常像桃笙这样的新人，刚刚入职之后大都不会被委以重任。
可桃笙毕竟是由皇帝钦点过来太乐署任职，秋大人觉得，皇帝可能会愿意看到桃笙成长，所以打算把桃笙送到前台去。
而退一步来说，桃笙既然是特招来，有她多盯着，到时就算出了差错，皇帝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他自己亲自委任的人才，总不好太打自己的脸。
太乐令秋大人如今年纪大了，有多年职场画饼经验，散会之后拉着桃笙又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道是他们这些人年纪都大了，是即将落山的夕阳式人物，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到了最后，秋大人又点题道，年轻人应该多干活，以前这种大的宴席，我们一般也就出个掌乐，这次有我们三个人帮着你，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桃笙听这意思，秋大人不光想要自己参与，还要让自己挑头来干了。
职场之上，压力和收益从来都是正相关。
大型歌舞晚会导演组的活，她以前在大艺团的时候不是没干过。
桃笙还是应了下来。
太乐署作为指导机构，在这种大型当中主要担任的是出策划和方案的角色，具体则由教坊司和长乐宫排练实施。
所以相比其他的几个宫廷音乐机构来说，太乐署要做的事情反而是最轻松的。
桃笙摩拳擦掌做了准备，然后发现其实工作没有想象中繁重，大大松了口气。
桃笙已经摸透了皇帝的心理，所以着重挑选了一些可以体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和彰显大国国力气度的节目，并将围绕《周礼》《礼仪》等古籍修复的部分礼乐用编钟、拊搏等多种演奏一一展现。
除此之外，桃笙还在其中安排了各国和各民族标志性歌舞，照顾各国使臣面子，也表现出泱泱大国支持文化交流的包容性和友好携手未来的心愿。
有了几位上司和同事的帮助，还有这些年来太乐署中各类专业资料支撑，这项工作对于桃笙而言并不算难。
虽然工作的事情过关较为简单，但人生的路总不能一帆风顺，总还有一些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伤脑筋。
比如楚王殿下三年后首次复出，参加立冬宴席需要穿的衣服。
这日清晨，桃笙接到楚王妃邀请，前赴楚王府中“共商大计”。
桃笙到了楚王府，被王妃身边的嬷嬷引着到了一处屋子，一进门去吓了一跳。
此处是王府当中最为偏僻幽静的一处院子，而这间屋子四处门窗都被钉死，还遮盖了厚厚的窗帘，几人围着圆桌在黑影当中坐着，感觉是在密谋些什么谋朝篡位的大事。
结果桃笙进来一问才知，楚王和幕僚摆开这样的大的阵势，仅仅是为了讨论立冬宴会之上要穿的衣服。
楚王妃也是一脸愁容：“这是殿下这三年来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我想着几位先生都是大老爷们儿，对于这些穿戴之事终归了解有限，还是咱们更通一些，所以想着请你过来一同议一议。”
楚王虽然前几年一直都失宠于皇帝，但因着其一贯的行事风格的性格问题，可以说是从来都没有低调过。
这是楚王这三年来第一次在宫中集体场合露面，大家讨论的最后结果都一致认为，应该尽量朴素低调一些。
楚王一直没有放弃理想和追求，觉得将来自己一定可以东山再起，但分配到他府中的这些长史幕僚却不这么认为，大家都觉得楚王如今已经是即位无望，还是能退则退，少去作孽一些，日后不论哪位皇子上位，都能给自己和家人留个退路。
如今京中形势尚不明朗，楚王又处在刚刚被皇帝厌弃后起复的尴尬地位，桃笙也觉得低调朴素的这个策略是没有问题的，便也投出了自己的赞成票。
一转眼就到了立冬佳节，皇帝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席邀请朝中宗亲大臣和各国使臣，楚王也一早穿戴整齐，乘着小车前往宫中赴宴。
楚王将那日幕僚和王妃的话都听了进去，今日入宫特意选了家中最“低调”的一辆马车，又小又挤，颤颤巍巍，轮胎还会咯吱作响。
桃笙作为此次宴会的导演组之一，并没有被安排什么具体任务，但也不能轻易离场，此时正随着几位上司站在长乐宫外，等待几位皇子和其他贵宾到来。
今日来人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不是皇亲贵胄就是朝中重臣，其中以几位皇子的出场最为扎眼。
桃笙重点关注了可能即将倒霉的太子殿下和文中的最后赢家睿王，然后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低调”的楚王到来。
又过了没一会儿工夫，楚王也出现在了宫道之上。
楚王今日的衣服的确是少见的朴实无华，就连季晏明一向沉默低调的性格，都很少穿这种简朴至极的料子。
好歹也是个皇帝钦封的亲王，和一旁几个镇国将军相比都差得老远，难免教人看得有些伤眼。
可就是这样努力低调的楚王，因为衣着过于朴素人又高大挺拔，此时站在几个皇子中间，却显得更加鹤立鸡群了……
第41章 041
不光桃笙和众臣都在关注着楚王, 就连皇帝也频频向楚王看去。桃笙掐着时间，保守估计，皇帝陛下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看了楚王七次。
楚王感觉额上渐渐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为什么他都这样的努力低调了，父皇和兄弟们还是都盯着看自己。
果然这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的感觉吗？不论到了何处都要被关注，被围观。
皇帝也实在不太明白楚王这个大儿子在想什么，是单纯的家里生活过不下去了还是审美降级了。
但今天是立冬佳宴, 这么多人都看着, 甚至还有外国使臣在，皇帝也不能把太多的关注放在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
只得挥了挥手，道：“都入座罢。”
等到众人都入座之后，大家就把精力集中在了皇帝讲话和菜肴歌舞上，看楚王的人总算也少了一些。
这样的宴席无疑是熬人的, 桃笙等后勤工作人员不能入席, 只能在殿后等待，若是有了什么差错还要及时上来救场。
等到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后, 皇帝说了声“众卿自便”，就自顾自回去休息。
皇帝离开之际, 对着楚王使了个眼色。
楚王会意, 环顾四周之后, 悄悄起身跟着皇帝去往宣政殿。
皇帝见楚王到了宣政殿后，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家里连件像样点的衣服都没了吗？跟着你的人脑子都坏了？出个门穿了些什么？
楚王也没想到自己的低调战略竟然碍到了父皇的眼，他略显委屈的解释道：“儿臣想着多年没能入宫陪父皇用宴, 如今只想低调行事, 不让父皇为难。”
不让自己为难吗？
皇帝都想拍桌子了，是不让自己为难, 但让自己丢人了啊！
楚王的幕僚给他出主意叫他低调行事初衷是好的，可楚王就是脑子太不会转弯，低调成了这副样子，简直比高调更让人招眼。
这个儿子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皇帝当年打都打了，骂都骂了，如今自己将近六十，楚王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实在也骂不动了。
他坐了下来，疲惫地用了一盏茶水，挥了挥手对高镇道：“让内廷司赶紧挑两套今年给楚王做的冬衣拿过来，让他赶紧换好了再出去。”
楚王还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高镇发现了皇帝的疲态，知道皇帝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参加了这样一个宴席后，体力已经开始有些不支，也没了再跟楚王掰扯的精力。
高镇对着楚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听话就是。
楚王忙止住了话头，安静坐在一旁等待内廷司总管到来后，又按照皇帝的要求从头到尾换了衣裳。
因为楚王这几个月又新获圣宠，内廷司也得了信儿，所以对于楚王今冬的衣服做起来格外重视，是楚王最喜欢的古典华丽风，穿在身上显得人越发精神。
皇帝对着楚王点了点头。
这么从里到外将衣服和配饰都换了一遍，总算能看过眼，有几分盛世亲王的意思了，这才脸色稍霁：“这样就很好，你回去吧。”
楚王跪安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宣政殿。
方才皇帝脸色极差，又命楚王过去宣政殿说话，其中不少皇子宗亲都在猜测，楚王这是惹恼了皇帝，皇帝连宴席都等不及结束，就要叫了楚王过去训话。
在座之人基本都在那里等着看楚王的笑话。
可谁知楚王去了一趟宣政殿，回来不光没有垂头丧气，而是换了一身崭新的华服，大家的眼神都变了。
原本开席之前，大家看到楚王穿着朴素都在浮想联翩，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如今楚王风光归来，还是皇帝唯一一个叫去宣政殿谈话的皇子，这件事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又都逐渐集中在了太子身上，直到太子脸色不虞差点摔桌之后，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楚王迎着众人钦羡的目光美滋滋地坐下来。
虽然这次入宫领宴前情比较跌宕，过程比较意外，但总体结局还是美好又有收获的。
皇帝离开之后，宴席就进入了第二阶段，大家可以离席敬酒，随意说话。
坐在主位上的人都走了，这会儿的歌舞排演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太乐令秋大人对桃笙说，流云殿那边给她们都准备了汤饮和吃食，吃点就赶紧回家去吧，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别太晚了。
这边太乐署的同事们一直都很照顾桃笙，太乐令也不例外。
京城立冬之后，天气已经开始逐渐变冷，她们在殿后没有炭火取暖，随着时间入夜变得更加冷了几分。
桃笙今天又在这边忙活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确也是有些饿到了。
此时听了太乐令的话后，桃笙便打算先吃点东西，喝点热乎的汤饮暖暖身子，然后再乘车回家。
桃笙盘算得很好，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不过刚出来走了几步的功夫，就遇上了令国公世子关暮云。
关世子不在殿内用宴，看样子应该是出来跟什么人接了个头，想来多半是东宫之人。
而关暮云看到桃笙后也大概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次宴会因为宴请了其他国家的几位使臣，相比从前尤其盛大，肯定不光是教坊司和长乐宫的人在这里忙活，太乐署也要出人起到筹备指导作用。
只是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桃笙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奔波劳碌……关暮云觉得实在是很可怜。
不知道太乐署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么多中年男子放着不用，偏偏要一个小姑娘出来做这些辛苦的差事。
关暮云想着桃笙毕竟是若锦的家人，倘若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上一句就这样离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关暮云冲着桃笙走了过来。
桃笙看到关暮云之后，心中警铃大作。
像她这种的炮灰女配，一般遇上那些伟光正的男女主角，注定是没什么好事情的。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命中犯冲。
关暮云走了过来，一脸关怀地对桃笙道：“我已经跟太乐署的施大人说了，你一个年轻女子在外不容易，请他好好关照于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桃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脚步连一丝停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根本没把自己当一个活人，而是这边长廊上撑屋顶用的柱子。
而他最后的那个“你”字飘荡在风里，迅速随着晚风飘走，偶尔飘过两点回声，似乎在彰显着自己的不受欢迎。
桃笙快步离开，一头扎进了流云殿中，发现果然如太乐令秋大人所言，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宵夜。
这边凌云殿的饭菜虽然不比宴席上的花样多，用料层次也更丰富，但即便是一些看似家常的寻常做法，吃起来也别有味道。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卷儿都能吃出多种口感层次，也的确是只有御膳才有的水平。
桃笙很快吃饱喝足了，准备回家。
不想从殿内出来之后，又遇上了一个不算熟人的“熟人”——睿王。
睿王在原文当中是最后赢家，也不能说他本人有多么的雄才伟略，主要也是运气好。
原本排在他前面的两个最强劲的对手，楚王和太子先后出了问题，一死一伤。剩下的皇子不论手段心计，还是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都不如睿王，所以最后上位的人也就成了他。
这里面也是原文的一个重大爽点之一。
随着小说剧情的展开，关暮云和东宫有了矛盾，惠安郡主也在此时和沈若锦闹翻了，于是关家也只能放开东宫这棵大树，改投到了睿王麾下。
令国公府和睿王有着更加深厚的结盟基础，睿王继王妃是令国公的亲妹妹，关暮云的亲姑姑。有着这层亲戚关系的加持，两边的同盟关系也更为牢固。
而在此之后就是太子落马，睿王上位的情节，也为男女主角的美好人生打下了良好基础。
即便睿王是最后赢家，可如今重来一次，桃笙也并不想让季晏明再投入他的麾下。
纵观全文，桃笙觉得，其中最坑表兄季晏明的，大概就是这位睿王殿下了。
当年季晏明入朝之后，先是跟随着恩师投入了太子的麾下，后来太子倒台，睿王惜才，便把季晏明招到了自己身边来。
对于睿王的知遇之恩，季晏明心中是不无感激的，那些年一直为睿王的团队做了很多事，也是睿王整个智囊团的核心人物之一，但就是比不过有裙带关系的关暮云和睿王亲近。
关暮云和季晏明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一组对照组。
不管是季晏明多聪明，多能干做多少贡献，睿王心尖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依然是关暮云。
睿王身体一直不算好，后来又沉迷于修道和丹药，年纪轻轻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成为新帝后的睿王亏了身子，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他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助手关暮云和季晏明相比，虽然他情感上更加偏向关暮云，但在内心深处也是更加认可季晏明的能力，于是最后将太子托付给了季晏明，也正是这个举动，帮季晏明坐到了首辅的位置。
关暮云的姑母是睿王继室，而这位被托孤的太子是原配王妃所生的孩子。
太子和继母有过节，上位之后难免会打压那些并非同胞所出的兄弟，继母关太后以及支持他们的关家。
再后来就是季晏明和关暮云两派人马展开了持久的斗争，季晏明最大的短板就是他辅佐的少帝身子一直不好，病殃殃的，膝下也没有什么子嗣，总让很多朝臣看不到希望。
而关暮云辅佐的皇弟健康活泼，一看就是个多福多寿的，就算是日后继位无望，怕是日后皇帝也要从这一支过继过来。
所以朝中观望之人很是不少。
季晏明行事狠辣，曾经多次向新帝建议，对于关家和关太后一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然而新帝优柔寡断，不忍手足相残，也怕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不好的一面，为后世所唾弃，所以不光不允许季晏明行动，还限制了他手上调用禁卫军的权力和一部分兵权。
季晏明也知道新帝心慈手软，不堪大用，且身体差劲没有子嗣，都是作为皇帝的硬伤。
可顾念着睿王当年的知遇之恩和临终托孤之事，季晏明还是不能完全放弃这人。
再到后来，新帝在一次狩猎途中坠马身亡。季晏明要过继当年楚王之孙为嗣子登位关，暮云却要扶持自己的表弟登基。
季晏明把持朝政和兵权，送楚王之孙登上皇位不是什么难事。
眼看着朝局向着季晏明这里一边倒，关暮云突然出现，道是自己从侍奉先皇胞妹护国公主那里刚刚拿到了睿王遗诏，里面写着是太子身体一直不好，不堪大任，而关皇后之子，宅心仁厚，深肖朕躬，故令继承大统。
桃笙当时在看书时候，看到这一段剧情直呼好家伙。
这是睿王临死之前留的最后一步棋，就是怕太子身体不好，日后继位后出了事情，便宜了旁人，所以写了这么一封诏书。
毕竟废太子是动荡朝纲的事情，睿王顶不住这个压力，也不想去跟支持太子的那些东宫派系之人进行博弈，所以会选择在自己生前将皇位安安稳稳地传给太子，而后又留下了这道旨意。
如此一来，如果太子一直身体很好的话，就让他一直坐在皇位之上。如果太子当真身体不好出了问题，就让妹妹将遗照拿出来，让二儿子继位名正言顺，也给关暮云一个正大光明的当国舅的机会。
睿王这番做法既保住了自己和太子的体面，又为了小儿子着想，给他日后的继位铺好了路子，同时也保住了心腹关暮云和关家的荣华富贵。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彻底将季晏明打入了深渊。
也就是说，季晏明辅佐太子建功立业，站稳脚跟，休养生息这么多年，辅佐的不是真正的皇帝，而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
任是季晏明聪明绝顶，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被已经死去的睿王这样插了一刀。
桃笙一边看书一边感叹，真是没十年脑血栓大概想不出来这种操作。
睿王考虑了继妻和孩子，考虑了关暮云和关家，唯一没有考虑的就是季晏明如何自处。
原本作者大概也是想让季晏明有个身败名裂，愤懑而亡的结局，但因着这个角色在原文当中人气实在太高，读者抗议十分厉害，有不少读者纷纷在评论区留言威胁，如果作者敢发刀给季晏明，他们就要给作者寄刀片。
闹到最后，原文作者也做了一些妥协，让季晏明重走丝绸之路，从西域都护府出发远赴海外，再也没有回来打扰男女主生活。
所以睿王就是最坑季晏明的人，没有之一。
睿王在入场之前就注意到了桃笙。
这姑娘气质足够特别，也足够漂亮，只是在那里闲闲一站就很轻易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此时偶遇桃笙本人，睿王自然不欲这个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
他对着桃笙挑眸笑笑：“前几日和大哥喝酒的时候，总听他说起你的好，不想今日得了本人了。”
桃笙这才想起来，如今这个时候的睿王和楚王还关系不错，是众多兄弟当中相对亲近的。
睿王实在聪明，也会察言观色，知道虽然如今楚王被皇帝打压了，但是皇帝心里依然有楚王的位置，一时半会儿也放不下他，所以也乐意维持着和楚王兄弟之间和睦的表象。
桃笙依着规矩跟睿王见礼后，淡淡道：“楚王殿下心善，对于我们这些底下人也一向宽容，所以提起来总不忍说太多的不足之处。”
桃笙说完话后，半日不见睿王回应，她抬头看向睿王，只见睿王正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立冬之后的夜晚本来就凉，被对方这么一看，桃笙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睿王看了桃笙许久之后才轻笑道：“洛姑娘也太谦虚了些。听说姑娘擅琴，本王不才，也通晓其中一二，改日下帖切磋，希望姑娘莫要拒绝。
桃笙觉得抛开原文不谈，睿王这个人就让自己非常不舒服，明明是一个年逾三十的王爷，不光眼睛胡乱打量，说话起来拖着尾音也平添了几分浪荡轻浮。
除此之外，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也很有些不对。今天入宫之后，见到她的所有的人都以“洛大人”来称呼她，除了客套之外，也同时表达对可她职业的认可和尊重。
官场之上，大家称呼彼此都是如此，从来没有人会称呼某官员某公子或者是某老爷。
而睿王却对着她一声声“洛姑娘”的叫着，仿佛一直在强调着她的另一个属性，不是大周正经任命的朝廷官员，而是一个年轻未婚女子的身份，让人分外难受。
不管是原文中还是见面后，桃笙都对这个睿王无甚好感，借口寒暄过后，桃笙借口此时天色已晚，不在这里耽搁殿下的时间，便告辞退下。
看着桃笙远去的背影，长史对着睿王问道：“殿下是对这位洛大人有兴趣吗？”
睿王眯了眯眼睛：“是个聪明人。”
只是不知这聪明人是不是个明白人，知道择良主而栖的道理。
桃笙出了宫门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今日真的是很累的一天。
来参加宴席的客人实在不少，宫城门外排满了来参加宴席的车子长队，桃笙将车子停到了太乐署衙门之内，此时先从大内步行回到太乐署，再乘车回家。
马车缓缓走在内城笔直的巷道之上，桃笙方才在流云殿中原本是有些困意了的，这会儿上了车子以后，望着车外的万家灯火，反而清醒了好些。
车子缓缓向前，走得并不快，桃笙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
桃笙惊喜地叫车夫停车，翻身跑下车子来看，果然是表兄季晏明。
冬至佳节的京城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的街头，夜幕深沉，华灯初上，少年站在灯影阑珊里，五官越发的深邃分明。
桃笙敏感地发现，对方身上的气质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从前冷清的少年郎，天子身边草拟诏书的庶吉士，朝中最受关注的青年才俊之一，给人的感觉是光鲜亮丽而飞扬的所在。
如今的季晏明冷清之上又增添了几多阴沉，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情绪。
桃笙靠近他的瞬间，只觉得周围空气都好似沉淀了下来，风声在静夜中凝滞了几分。
桃笙心底生蓦地出了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
他离开的这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42章 042
季晏明进京的时辰, 正是当夜的酉时三刻。
他们一行跟着刑部侍郎葛大人进宫面圣，结果得知皇上正在长乐宫设宴，不宜进人。
好在留守在宣政殿副总管的高公公人好, 让他们在偏殿里先候着，说是一有了消息通知他们。
季晏明等人在偏殿等了许久之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高公公又让小徒弟过来交待, 楚王殿下来面圣了, 请几位稍安勿躁，且再稍等一会儿。
楚王殿下离开之后，季晏明等人又在这边候了很久，大概是等到皇帝歇息完毕，高镇才走了过来, 要请了人进去汇报, 又道皇上累了，几位卿家明日再见, 只让葛侍郎进去。
季晏明即便不去，也大概能猜出这位葛侍郎如何夸大事实, 赘述办案过程, 极尽自己所能向皇帝表功, 但不会说自己如何帮太子排除异己，党同伐异,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等种种行径。
季晏明也是到了晋州后才知道，原本要说好要督办的科举舞弊案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目标是先将其中几个官员拉下水来, 再通过审理其中几位重点人员，让他们交待科举舞弊之外的更多罪行, 从而牵扯出更大的谋朝篡位的罪责和主谋。
此案设计精巧，一环套着一环，最后指向得都是近来在朝廷当中较为活跃的恪王，从受审讯的一十三名官员当中牵扯出睿王当年参与八王谋逆的陈年往事。
之后的战场便不是晋州，而是直隶府中的一处最为隐蔽的诏狱。
他们在里面整整关了将近两个月，里面拘着的不光有本次科举舞弊案的涉案人，皇帝亲自预批下令逮捕的逆犯，还有恪王的长史臣工。
季晏明在诏狱参与审讯的这些日子里，见识到了人心的阴暗，党争的残酷，夺嫡的惨烈。
他从前一直都知道，参与进了皇子夺嫡之争祸福难料，但这次一切血腥和黑暗摆上台面时，也会再一次触动心底。
可他是皇帝钦点了给楚王的人，已经没有了改变立场的机会，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坚决不能再回头。
他自己的命倒是没什么，可除了自己的荣辱得失之外，他还有真正想要陪伴和守护的人，比如母亲，比如桃笙。
即便皇帝没有召见他们，只叫了葛大人一人进去，可他们作为此次案件的相关办理人员，都依然要等待在这里，以备皇帝的讯问。
后来随着葛大人在殿内时间越来越长，大家被叫去面圣的几率也就越来越少。
其中有两个较为年轻的员外郎开着玩笑，毕竟不是令国公世子，不可能人人回京之后都要得到皇帝的亲自接待，他们这些人到时早朝上能落个站的地方就很该叩谢圣恩了。
这两人议论得也不错，等到葛侍郎觐见完成后，皇帝也没有召见他们，其中有热心同僚询问季晏明，这就要回家了，要不要载你一程？
季晏明婉拒了对方好意。
不用了，他想一个人出门走一走。
即便他如今已经远离了直隶的诏狱，回到了京城，可如今走在街上，脑子当中还是不断回想着在诏狱当中不断提审犯人的一幕幕场景，不可避免地陷入成为国家兵器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脱开。
直到看到桃笙跳下车来，轻唤自己“表哥”的那个瞬间，季晏明才终于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
桃笙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季晏明。
她并没有多问什么，一如他那次去侯府接应自己一样，只是昂头对着他笑笑，请他上车来一起回家。
季晏明大概是累极了，身上还有着赶路的痕迹，刚刚上车坐稳后，车子一启动就睡了过去。
桃笙是年轻女子，虽然马术一向不错，但身为女子，在这京城当中骑马出门多有不便，所以日常下班都会选择乘车出行。
内城当中的官衙停车位子都不算大，桃笙又想少走几步路将车子停在衙内自带的停车场中，所以平日出门都只用家中最小的那个车子。
此时季晏明睡在她的身边，随着车子晃动，他的额头渐渐滑落下来，最终落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就靠得很近，桃笙能感受到季晏明绵密的呼吸在她的脖颈，气息将她的整个人笼住。
桃笙觉得颈间有些酥痒，忍不住轻轻推了对方两次，发现没有推开，想着这段路也不算长，一会儿就好了，也就最终放弃了推他的念头。
车子很快到了季宅门外，桃笙起身的片刻季晏明就醒了过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眸色比夜幕更加深沉，桃笙感觉对方明明是在看她，却又像透过她看到其他更多的什么东西一样。
桃笙出声打破了沉寂：“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要不要我让柳嫂子准备宵夜？”
季晏明摇了摇头。
在直隶的那几个月，被拘在诏狱当中，午夜梦回之时，总能梦见她垂首坐在案边，鬓边珠花落在袖旁，专注抚琴的场景。
梦里的他离她很近，近到触手可及，他握住桌上珠花，用掌心的温度焐热，帮她轻轻挽在发髻之上……
如今终于得以回京见到了桃笙本人。
季晏明缓缓开口，“阿笙，帮我弹一曲吧。”
= =
第二日的季晏明起得很早，桃笙晨起出门之时，他就已经穿戴齐整站在了庭院里。
昨晚桃笙给季晏明弹琴弹到一半之时，对方就沉沉睡了过去。
桃笙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他抚琴的场景，似乎也同昨晚一样，有种往日重现的错觉。
季晏明看起来昨晚休息得不错，神色已经同桃笙记忆中的冷清少年无异。
而此时的季晏明正在鸡窝前逗着小凤，小凤显然还记得他，扑棱着翅子在那里连说带比划，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
桃笙凑近了一看，见小凤两只翅膀合拢在一起，像是手捧着什么东西一样，对着季晏明拜了两下，似乎是道谢的手势。
“你是说谢怀安吗？”季晏明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桃笙看到一人一鸡在这里煞有介事的交流，觉得有些可乐，只是这会儿季晏明刚刚出差回来，照例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所以不用早起出门上班。
可桃笙这会儿就没有了这么好的待遇，即便昨天劳累着在长乐宫中盯着了一整日，今天还是要早起去太乐署干活。
从前是季晏明早起出门，桃笙睡到日上三竿，现在是季晏明在家逗鸡散心，桃笙早起赚钱养家。
桃笙叹气，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桃笙刚刚抵达工位不久，施贯施大人就来了这里，几乎在这人抵达她们这间书房的瞬间，朱先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虽然施贯这人的确性格讨厌了些，专业水平次了一些，说起话来招人烦了一些，但此人在人情和交往上很有一套，最懂得奉迎媚上，一双眼睛只往上看，又因着搭上了东宫得了太子青睐的关于，这些年在太乐署当中一直混得不错，稳坐了太乐署的第三把交椅。
不过这些事情跟桃笙等人也没关系，反正施大人的谄媚和针对对象也都不是她们，平日若是看不惯只管不要理就是了。
而施贯此人直接影响到桃笙等下属工作质量的，就是因为他最甚是喜好四处说教和到处串岗。
施贯本人手上没什么实质性工作且实在很闲，所以总在上班四处乱转，时而指点江山，时而强调纪律，时而分享生活琐事想要听取奉承，获得认同，给大家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方便。
就连桃笙这样一向以高效率著称的天选打工人，也会受到施贯的影响，一天的工作量基本要砍半。
不过因为桃笙办公室的两个同事气场都比较冷，所以施贯很少过来嚯嚯他们这边，这次对于这次施大人的到来，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
施贯也没有看朱、余两位先生，而是径直向着桃笙走来。
桃笙脑海中警铃再一次想起。
难道施大人这次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施贯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说的，但通常没什么特别着急的话要说的话，一般都是从家常开始唠起。
果然，施大人上来就先说，家里马车前几日坏了，家中托了关系，找了一个原本替几位亲王公主建造马车的师父来修，结果修完之后又觉得不好，果断花钱买了新的。
然后就说了夫人如何挑选，如何采购，接下来就是新马车如何装饰和初次上路的体验。
马车事件过后，施大人又跟桃笙聊起，他的女婿作为鸿胪寺中人，托了外国使臣来访的福，有幸得以参加了这次立冬佳宴。
他的女婿看到看楚王殿下的衣服很是不错，听说还是皇帝亲自赏赐的，不论设计还是颜色搭配都十分亮眼，觉得实在很好，也想要拥有一套。
可那衣裳毕竟是内造的，民间裁缝能拿到的料子和出手的做工都不能比，也只能寻求一个形像神不像，买一个相同样式的，不敢奢求太多。
结果不过过了一夜的功夫，他清晨去找人定做之时，就听说相似的面料已经被人预定了好些，大有马上就要风靡京城的节奏，最后还是托了关系才将那衣服料子买了回来。
余、朱两位先生到了这会儿都听不下去了，先后带着书本和纸笔出门，只有桃笙被施大人拉着说话暂且躲不开，只能坐在这里苦苦支撑。
在说了一个半时辰的闲话后，施贯终于进入了正题，道是马上就要到新年了，皇帝想要将今年兴礼乐的成果结合在祭祀之上，礼部那边需要太乐署的配合，借调两个人年轻人过去帮忙，太乐署便选了苏衡和桃笙过去。
直接参与六部准备大型活动，对于桃笙这种职场新人而言，的确是个极好的机会。
虽然施贯这会儿过来画饼充好人，但是桃笙知道，这件事情应该还是由太乐令秋大人和太乐丞顾大人一起拍板，皇帝也点头，最终才确定下来她和苏公子两人。
最终接到这样的好消息实在令人喜悦，也不枉费了被施大人在这边折磨将近两个时辰。
桃笙眉眼弯弯地对着施大人道了谢，并暗中祈祷日后不要再跟这人有什么工作交集。
= =
大周官员的人事考核和调动一般都在冬至初见雏形，小年之前尘埃落定，立冬过后基本就是吏部官员最为忙碌的时候。
而今年这份忙碌，和桃笙、季晏明两人也都息息相关。
翰林院几位学士也是在实践当中发现，今年进入职场的两个最为亮眼的青年才俊季晏明、谢怀安两人有着很大不同。
谢怀安很适合干类似拟旨讲学撰写祝文这样的差事，而季晏明文章虽然也好，但大都平铺直叙，文笔精炼，见微知著，言辞犀利，这样适合干实事的人，在那边修书起稿反而屈才。
刑部尚书齐大人这次非常看好季晏明的表现，有意跟翰林院协商将季晏明调过去，可翰林院中也不只有要写文章的差事，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连中六元的人才，李学士等人自然不愿放人。
皇帝乐呵呵地裁决了早朝之上的这一场官司，他肯定了季晏明这段时间为朝廷做的突出表现，赏赐一年俸禄并两件珍玩，又将其从原本不入流的庶吉士升任至八品典籍，先暂且放在翰林院过段时日，等明年再安排。
而谢怀安这边也有一些想法，谢家势大，朝中参政之人众多，如今面对着京中波谲云诡的形式，有了想要让谢怀安出去外放躲一躲的想法。
那日谢怀安听说季晏明回来，特地过来季宅做客，并带了一幅自己所画的写意画作为谢礼。
桃笙打开那画，见是一副莲叶映日图，上面是探花郎略显风流的题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
这是宋代文学家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虽然表面上看似写的是西湖美景，但其中还有一个隐晦的典故。
林子方举进士后，曾担任朝廷直阁秘书，在皇帝身边做事，是最靠近皇帝的官员之一。而当年杨万里是他的上级也是好友，杨万里赠诗之时，正是林子方赴福州任职的前夕。【2】
而这首诗出了写景之外，还表达了杨万里的一点职场思维——
如果你只是远离京城的一片莲叶，即便日后大有发展也不过就是“无穷碧”，而只有那些留在特殊位置譬如皇帝身边的荷花，“映日”之后才能“别样红”。【3】
言外之意，还是留在朝廷中枢，皇帝的身边，才能青云直上，最有前途。
桃笙看到这里也就明白了谢怀安的意思，看来这位探花郎短期内也没想出京任职，而是打算再这里多待一段时日。
如今时间临近新年，苏嘉也从外地赶了回来。
苏嘉看到桃笙后十分欣喜，眼角眉梢都透着弄弄的喜悦：“我这些日子在外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见到了才算放下心来。”
桃笙最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形比上次见到时更加高挑窈窕，样貌也比从前更是漂亮了几分，尤其是这皮肤，简直白嫩得要掐出水来。
想来这段时日生活得不错。
桃笙见到苏嘉也很想念，如今这个姨母在她心中是唯一当做长辈的亲人，见到之后自然欢喜，拉着问了对方好些外祖家的事情和路上趣事。
两人聊着聊着，苏嘉突然想起一事，对着桃笙低声询问，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可有什么人帮她表兄相看和介绍过女孩子？
季晏明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京城，他们家中又没有长辈，并无没什么媒人上门，但要说完全没人帮着相看也是不对，毕竟楚王殿下一直在操心此事。
桃笙悄悄告诉苏嘉，楚王殿下的确动过帮表兄相看女孩子的心思，只是想要找一个符合他心意和要求的实在太难，尤其还要跟他同一派系，最后也只得放弃。
苏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又将这个话题进行了升级：“我这次去看你外祖倒是收获不小，你外祖母道是自己有个极好的手帕交嫁到了京中，丈夫已经做到了三品的位子，家中有个年轻小郎君相貌端正，性情温顺，自幼开蒙，饱读诗书，倒是与你相配。”
“外祖母介绍的人？”桃笙蹙眉，“我记得她也有十几年不到京中了，跟手帕交还有联系么？”
“听说是今年夏天，那夫人回乡避暑，和你外祖母商议得此事。”苏嘉道，“我看了你外祖留在家中的画像，的确是个很好的公子，你若是有意，我可同你一起带着母亲手书去一趟慕容府上，也好让你们见上一面。”
照这么说，姨母并未见过这位慕容公子，只是看了画像之后觉得很是满意。
可这年头的画像都抽象到不行，在写神不在写形，有时本人跟画像能差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这位慕容公子当真靠谱么？
正当此时，桃笙听到季晏明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响起：“借过。”
苏嘉拉着桃笙说了这么一回儿，如今看到季晏明后，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季晏明从前也是长期求学在外，并不怎么回家，所以苏嘉相比他在家更适应他外出的状态。
季晏明一脸冷峻地出现，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再加上强大的低气压笼罩，看得苏嘉直皱眉，对着桃笙悄悄道：“小白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这样的不高兴？”
桃笙也觉得有些意外：“表哥刚刚回京之时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但这几日一直在家休沐，似乎并未发生什么让他烦心之事。”
即便日日厮混一处，她也不知道季晏明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
果然反派榜一大哥的心思都深不可测，比较难猜。
桃笙如是想。
第43章 043
苏嘉拉着桃笙进了屋：“外头冷, 咱们进屋里说。”
若是放在从前，季晏明很少参加苏嘉和桃笙女子间的谈话，一般都会自觉前往书房, 要么看书要么办公，这会儿却很难得的跟着她两个一起进来了。
虽然这位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但苏嘉一想到季晏明要进来同她们一起聊天，就感到有些放不开, 也聊不痛快。
她对着季晏明温柔微笑：“小白你若是还有公务, 就到书房去吧，有你妹妹陪我说说话就成。”
刚才苏嘉进门时候桃笙还没回来，她也就退而求其次跟季晏明说过一会儿话了，可这会儿桃笙回来后，苏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顿然觉得自己跟季晏明母子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季晏明却稳稳坐了下来：“母亲外出云游, 许久未归，这会儿我陪着母亲说说话, 尽一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苏嘉心中腹诽。
她也知道这个儿子不喜欢闲聊浪费时间，这么多年以来, 家里来了亲戚客人, 自己从来都是把他摘出来, 让他去书房看书写字，躲个清净。
那会儿也没见他说孝道, 要替自己分担一些，怎么现在做官之后突然开始讲究这些东西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儿子的一番好意, 苏嘉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并未再说让季晏明出去的话语。
苏嘉和桃笙两人都没见过这位慕容公子，没什么好聊的, 所以这会儿又将此话题略过，迅速进入了其他话题，譬如桃笙的工作。
苏嘉笑吟吟地捧着茶杯道，“看你来信说自己成了八品典乐，倒是叫我想起，以前我们同乡的女孩儿，在宫里做了六品司言，祖宗也是脸上有光。虽然那差事听着很好，但据说是在宫里是要侍奉主子的，也难免辛苦。我原也以为你是同那姑娘一样，在宫里当差轻易不得出来的，方才听小白说了太乐署之事，我才知道不是。”
“太乐署原属鸿胪寺，如今独立了出来，也是朝廷设在内城的衙门之一。我每天都可以回家，第二日再按时去衙门就好，无需像女官一样去宫里侍奉主子。”
苏嘉迅速表示理解：“那就是跟你表兄小白一样了？”
“正是。”
“这敢情好。”苏嘉乐呵呵道，“如此一来，咱们家里就等于是出了两个朝廷官员了，这可是旁人家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不就是这样，奴婢们也都觉得脸上有光呢。”过来给桃笙送衣服的乳母周妈妈听了这话，对着苏嘉道，“可那次有个什么关世子的人过来，上来就跟姑娘说要她知分寸，懂自重，还说太乐署那边人员混杂，有太监也有伶人，其中同僚也大半都是男人，让姑娘自己把握分寸，莫要累了家里，日后不好说亲。”
听得人当真火大。
桃笙估计，这些话都是那次关暮云过来的时候周妈妈听到的，虽说不是原话，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不得不说周妈妈的阅读理解一向很好，完全概括了关世子那话的精髓意思。
苏嘉很是鄙夷这位金娇玉贵的令国公世子。
当初季晏明父亲出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劝着她再嫁，最好趁着年轻赶紧嫁人，再为对方生养几个孩子，仿佛一个女人不嫁人就活不成了。
她当初就是执意没有再嫁，一个人带着季晏明长大，后来家里又有了桃笙，不照样好好的，过得比谁都滋润。
关世子这人思想陈旧迂腐，简直比那些府里的嬷嬷还要招人厌烦。
“不过这世上男儿也并非都是如此。”苏嘉又笑眯眯地将话题圆了回来，“我听你外祖母说起，那位慕容公子家教极好，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那倘若他也是呢？”坐在一旁安静许久的季晏明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他也这样这样的人，咱们铁定不要。”苏嘉说得信誓旦旦。
桃笙笑着点了点头。
季晏明的脸色也终于好了几分。
= =
令国公府。
沈若锦起床后对着妆台的铜镜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碧琴询问早膳想要用什么才回过神来。
“昨夜睡得有些浅了，今儿没力气，就用昨日世子送来的燕窝熬个粥，再配点新来的那个苏州厨子做的小酱菜，随便吃吃就好。”
碧琴笑道：“知道了，奴婢想着少夫人要吃，一早就让她们炖上了。”
铃儿是沈若锦嫁进令国公府后，国公夫人安排过来的婢女，此时听了这话满眼羡慕：“世子对咱们少夫人可真好，听说昨儿新到的那些燕窝，除了夫人那边得了一些，也只有少夫人这里有了。”
面对着铃儿的奉承，沈若锦并没有说话。
这次关暮云送来的燕窝成色只能说是寻常，从前在文远侯府采购的燕窝洛昕看不上，而太夫人又小气，所以都是洛昕自己拿私房钱补贴采购，成色和品相都远远在关暮云送来的燕窝之上。
令国公府虽然有钱，但共有四房住在一起，光是主子就有二三十口的人，还都要金奴银婢的供着，每个人的出穿用度都要拿钱出来。
沈若锦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发现嫁过来还不足两个月的功夫，脸上看起来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厚厚的脂粉都掩不住的憔悴。
如今的令国公府四世同堂，几房同住，作为世子夫人，几乎人人都在关注于她。
世子关暮云对自己无疑是喜欢的，国公府的掌权人令国公虽然一直没什么特别表示，对自己和对关暮云其他几个兄弟的妻子基本一视同仁，应该也是已经认下了自己这个儿媳。
可婆母关夫人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从自己和关暮云定亲开始就对自己有着诸多不满。
老国公有五位姨娘，其中有三人膝下都有儿子，甚至当中的一位何姨娘还生了庶长子，关夫人和她们从年轻斗到现在，什么都要比一比。
而沈若锦自己嫁妆不如嫂嫂丰厚这件事情，对于关夫人来说就是一根刺，几乎可以说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面。
关暮云是令国公和关夫人精心培养长大，不论身份地位还是相貌才学都远远胜过几个庶出的兄弟，关夫人母子对于其他几组都是碾压式的所在，唯独在关暮云娶亲这件事情上，让关夫人输大了面子，几个姨娘虽然表面不说，但背后议论一直不少。
所以直到现在，沈若锦嫁进来两个月之后，关夫人依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关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精力不济，自打大儿媳房氏入府后，令国公就跟关夫人商议，将其中一部分管家权给了长媳和关夫人所出的关三姑娘。
关夫人原本是不愿交权给庶出长子之媳的，可偏生令国公加了自己的女儿作为人选，而关夫人也一直想要培养女儿一些掌事理家的能力，再加上自己那段时日身体的确不好，最终便也不得不妥协，将手上一部分不算重要的事务交由了长媳和女儿来代管。
关三姑娘是沈若锦的正经小姑子，也算是自己人，沈若锦自然不跟她较劲。
可那房氏原本就是庶出大公子的媳妇，府里的事情哪里又是她该管的呢？
关夫人自然希望沈若锦能将事务从大儿媳手中接管过来，但因为之前嫁妆的事，她心里心里不舒坦，也不想让沈若锦一进来就这样风光接管家务，想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所以这关夫人虽然面上也在帮衬着若锦，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划水，只是做给儿子看的，实际没起到多大作用，更多的是让沈若锦自己想办法。
沈若锦也知道，这是关夫人对她的考验，她也希望可以尽快通过这个考验，入了关夫人的法眼，所以格外卖力。
沈若锦如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付长嫂身上，可那房氏也不是吃素的，外祖是商户人家，自幼耳濡目染，学了好些算计人的能耐，虽然有些路数在沈若锦看来上不了台面，但两人的确你来我往斗得难舍难分。
想到今天大嫂那边请客赏雪，沈若锦就有些没了用早饭的心思，但作为令国公府的下一任女主人，几个婶母和姊妹都要到场，自己也要过去一趟，不能输了面子。
正当此时，沈若锦的乳母杨嬷嬷走了进来，对着她面露难色。
沈若锦奇道：“嬷嬷这又是怎么了？”
杨嬷嬷道：“秦氏那小蹄子有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给您请安之外哪里都不去，前日世子爷过去也被她给推了出来，现下又吐得昏天黑地的，多半是有了。”
这个秦氏就是生了关暮云庶长子的通房，如今已经爬到了姨娘的位置。
沈若锦想到如今的庶长子和关暮云之间的争斗，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你盯紧了她，如果过两日后还不过来报信儿，就找人给她瞧瞧。”
杨嬷嬷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沈若锦的另一个贴身侍女碧莲也走了进来，对着沈若锦同样为难道：“少夫人，四夫人打发了琳儿过来，说是他们那边的车子坏了，修好之后不得劲，总往一边歪，不好上路。四老爷眼下有急事要出门，想要借了世子的车子来用。”
沈若锦皱眉：“家里这么多车子，为什么要借咱们这边的？”
碧莲道道：“二老爷和三老爷跟四房关系不睦，他自然不会去借，今儿国公爷和世子上朝时乘走的是国公爷的车子，夫人这会儿也说了要出门，都借不得，四老爷一向清高，自然也不会跟其他几个庶出的公子借车，所以看来看去，只能找了少夫人您。”
想到自家车子要借给关暮云四叔夫妇出门，沈若锦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老国公照顾兄弟，这些年来从不提分家之事，让这些人在自家蹭吃蹭喝，各种乱提要求，他自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去管不说，还得了一个重情重义，厚待兄弟姊妹的好名声，可他从来不想一想，这些人在家里，给她和婆母这些持家女眷增添了大的负担。
但如今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从大嫂手中夺过管家权，也需要支持这些人的支持，不求他们能给自己说多少好话，但起码别说坏话，尤其是对接下来管家不利的话。
沈若锦叹口气：“毕竟是世子的车子，日后还要出门的，让车夫仔细些，莫要磕坏了。”
处理完这两桩事情后，沈若锦觉得心中又更是疲惫了几份。
可让她更为泄气的事，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每天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成了她素日最寻常的事情。
沈若锦没了用膳的心思，草草扒了两口燕窝就去陪房氏和几个婶母姊妹赏雪。
房氏笑里藏刀，沈若锦也不甘示弱，妯娌两人也是针锋相对整整一日，房氏固然没讨到什么好，沈若锦也没赚到什么便宜，只能说是惨胜。
沈若锦在一整日的糟心之中混到了晚上，关暮云和几个发小吃酒过后归来。
沈若锦原本已经打算休息了，此时见到关暮云回来，强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给他换衣服。
关暮云很享受沈若锦做低伏小的模样。
他的锦儿永远这么贴心，当初他力排众议坚决将她娶回来，当真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夫君今日如何？想来朝中无事罢。”沈若锦笑问道。
“朝中倒是没什么事。”关暮云道，“只是近来楚王的一套衣衫在京中很是风靡，据说是皇上亲赐的，如今陛下对他也越发纵容，怕是要将这个儿子给提起来。”
关暮云和令国公府都跟着东宫，而桃笙支持得却是楚王。
如果楚王到时当真能上位，那就是桃笙胜了，他们所有人都全线溃败。
想到这里，沈若锦心里一阵翻滚，面上却不显：“那桃笙可真有福气了。”
“父亲也探过皇上的意思，皇帝没有想要换太子的打算，相比起楚王而言，的确还是太子上位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关暮云一身酒气道，“听说楚王很是倚重你的妹妹，他早晚是不成了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能拉一把还是要拉一把。有机会你找到桃笙同她说一句，到时让她弃暗投明吧。”
若锦在关暮云这里人设一直都是所有人都喜欢她，护着她，桃笙生气的原因也是父母和兄弟不公，但是对自己有着深厚的姐妹之情，并不嫌自己占了她的身份，也不愿意交恶。
可沈若锦也知道，这些都是说给对方听的，以现在她和桃笙的关系，若是有她来劝，怕只是会把桃笙推得越来越远。
沈若锦艰难地“嗯”了一声：“等有机会，我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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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的新工作是帮着礼部筹备新年庆典，这几日便不在太乐署办公，而是去到礼部等待分工。
她和苏衡两人刚刚来到礼部待客厅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桃笙快步走过来，对着季晏明欢快地打招呼：“表哥怎么也在这里？”
季晏明看到桃笙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对她问题进行回应，道是自己也是受了李大学士吩咐，过来礼部帮着筹备新年庆典，撰写祝文。
季晏明在跟桃笙说话，谢怀安看得却是桃笙身边的这位青年男子。
“不知这又是哪位大人？”
谢怀安这话一出，季晏明才注意到桃笙身边的这位年轻男子，这人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就是个头稍稍矮了一些，站在桃笙身边尤其不配，气质只能说尚可。
桃笙对着他二人介绍：“这位是太乐署的掌乐，苏衡苏公子，同我一起过来礼部当差。”
苏衡看到这两位都是桃笙的朋友，作为一个需要她弹琴续命的人，有意给她面子，便只管笑着谦虚道：“我就是跟着洛大人过来学习的，给她打打下手就好。”
季晏明看这苏衡跟桃笙站得很近，自己和谢怀安两人同时进来，都没靠得这么近的距离，不由皱起了眉头。
桃笙的注意力还在季晏明方才的话语之上：“我一直觉得写这些文章是谢探花最擅长的事，不想这次表兄竟也跟着前来礼部当差。”
谢怀安笑笑，委婉表示，因为几个大人年纪都大了，不想在新年宴上念得太长，皇帝也一样，听说季晏明写得东西一向精简准确，所以专程指明了要选他。
桃笙莞尔：“竟然是这样。”
谢怀安也笑着应了声“是”。
季晏明看着眼前有说有笑的一对青年男女。
谢怀安看到桃笙时眼睛闪过的欣喜骗不了人，而这两人说话也很有默契，即便谢怀安话说得隐晦，桃笙也是一听便知道了其中意思，两人似乎比起自己离开前的时候更亲近了些。
季晏明想起小凤那日对自己的一阵比划，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前的他并未感觉到身边有这些危险，怎么这次办差回来之后，处处都是劲敌？
季晏明的心都沉了下来。
第44章 044
桃笙也觉得这个世界充满神奇。
当第一次知道季晏明日后会成为新帝首辅, 文中最大的反派之一时，桃笙觉得这位表哥以后可能成为自己的靠山，成为自己的大腿, 成为自己的保护伞，但是从来没想到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同事。
而现在，他们就到了礼部一起做事。
只是分组不同。
这次借调过来用的人不少，礼部尚书钟大人本人也挺重视, 所以专门开了个会。
这是桃笙第一次在职场上接触到二品大员, 感觉这位新上任的钟尚书儒雅和气却又不失威严，很有统领一部的领导风范。
钟大人捧着讲话稿说了半天，反正也就一个主旨，就是希望大家齐心携手，把这次新年的事办好, 到时陛下和部里不会亏待了他们。
会议结束之后, 借调过来的这些小年轻就要依据各自部门职责和分工做事，各自去找对应的主簿, 做自己的差事。
季晏明站在原地，看着桃笙和苏衡一起离开, 直到谢怀安出声唤了他后, 才淡淡应了一声, 回过了神来。
桃笙这边太乐署承担的工作相对难度本就不大，往年都是帮着挑选大典时用的曲子, 只要能安稳走完流程，不出错就成。
但是因为今年有几个国外使臣准备留下来在大周欢度春节, 还有两国王子都在进京朝贺的路上, 所以皇帝就下了旨意，想把今年来兴礼乐的成果和新年庆典筹备相结合起来, 来点创意与创新。
所以礼部才会从太乐署特意借调了两个人过来。
相比于从前挑选常规曲子来使用和排演，这次则会更难一些。
苏衡是知道桃笙挑选和修正曲子的能力的，接到任务之后直对着桃笙感叹，方才说要给洛大人你打下手只是想谦虚一下，没想到一语成谶，这次当真要靠着你了。
“你也有事情要做。”桃笙诚恳地对着苏衡鼓励道，“苏大人别这么说。”
“我也有事要做？”苏衡眼睛一亮，“什么事？洛大人不妨说说看。”
为了不打击苏衡脆弱的自信心，桃笙边想边道：“苏大人可以依据自身专长，做一些适合你且本身擅长的事情，比如……”
“比如帮你搬书，比如给你研墨。”苏衡立马带入了角色，“我从前听我外祖说过，那些新年庆典上要用的曲子都是很厚的书册和竹简，你们这样的小娘子根本都是搬不动的。”
桃笙本来想说的“我选好了曲子之后，你练熟了给他们验收”，听了这话之后生生咽了下去。
苏衡说得是，这些事情的确需要人干，这人看着力气也不小，有一次背了两把琴还抱了一个箜篌都能稳稳行走，应该能够胜任。
就他了。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一转眼也就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
苏衡想到吃饭一脸的跃跃欲试：“据说六部膳房的饭菜都好吃，我们要不要这就找人去提膳？最近来部里当差的人多，也不知道大师傅会不会多做一些，咱们还能不能抢得到。”
“应该会多做一些的吧。”桃笙道，“不过如今看着也确实也到时间了，咱们让人去提膳罢。”
苏衡先吩咐了这边侍奉的仆从去提膳，然后又说外面的梅花开得正好，想要出去看看。
两人一起出门赏花，迎面遇上一个身形高大礼部官员，桃笙看着很是有些眼熟，但就是一时想不起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
苏衡悄悄在桃笙耳畔介绍：“这位是礼部侍郎唐大人。”
桃笙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眼熟了，这位是沈家少夫人唐亦芝的父亲，父女之间长得很是有些像的。
而唐大人也看到了桃笙，他走过来，对着桃笙道：“想来这位就是太乐署的洛大人了吧？”
“是。”桃笙应道，“下官见过唐大人。”
唐侍郎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听唐亦芝说起过沈家的那些事。
当初也是他看走了眼，觉得文远侯府是门风清正，人口简单的好人家，才让唐亦芝嫁了过去，没想到沈家上下都是拎不清的，唐亦芝嫁进沈家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发生了好些一言难尽的事。
但好在这会儿家中最是作妖的沈若锦嫁出去了，婆母洛昕又事情一向事情少，沈樾德行上还过得去，除了在沈若锦的事情上拎不清之外，目前看着还算顾家，人品也成，小夫妻两个倒是比起从前好了几分。
当初桃笙的选择也让唐亦芝和唐家很是不解，现在知道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年纪轻轻就做了八品掌乐的位置，还是朝中极为难得的的女官，的确让人敬佩。
唐侍郎当即明白了桃笙的选择。
的确，像桃笙这样有真本事的人，完全可以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不必去到那样的人家里受那些窝囊气。
唐侍郎虽家境不错，然一双父母当初时候也是极为偏心，一门心思只想供着护着哥哥一家，他也是自己努力读书考上了进士，后来一步步做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虽然父母没有创造多好的条件，甚至偶尔还有拖后腿，从无给过什么正面影响，但他自己就是生生走出了一条路来。
唐侍郎原来是因为唐亦芝说桃笙很好，所以对她印象好，现在则是因为她这个人而肯定，毕竟像唐侍郎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官员，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肯努力肯干事的年轻人。
唐侍郎对着桃笙报以微笑：“从前总听家中小女提起洛大人，说是洛大人对小女颇为照顾，也帮衬了许多，如果洛大人在礼部之时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说便是，莫要见外。”
桃笙感受到了唐侍郎的真心：”多谢唐大人，如果这几日有事的话，少不得还要麻烦您。”
上头有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有了礼部二把手唐侍郎的承诺后，桃笙只觉得连午膳都吃得心定了几分。
礼部的膳食果然不错，苏衡一连用了一整碟点心和两大碗饭，捧着肚皮直道吃撑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桃笙手头还有工作，便道自己午睡并非必然不可，让苏衡先去休息，自己则在那里翻起了琴谱。
苏衡有些羡慕地看着桃笙，这世上真是有些人天生的精力充沛，也难怪年纪轻轻比起别人做出了更多的成绩。
苏衡前去里间休息不久，季晏明就来了。
桃笙对于季晏明的到来有些诧异，但还是起身让座：“表哥怎么来了？”
季晏明倒是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说是这次祝文中的两篇需要配合礼乐来写，所以想跟桃笙探讨其中的几个问题。
如今当真算是专业对口了，桃笙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跟表哥一起讨论工作的一天。
季晏明明显是对琴曲有过涉猎的，提出的问题和见解都非常犀利而专业，桃笙在和他讨论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似乎很轻易地被对方带了进去，跟着他的思绪完成这一项事情，比起自己从前一人工作时更加条理清晰，当真可谓是事半功倍。
不得不说，季大人是真的好用，不论做什么都能给人带来别样的惊喜。
礼部各处的炭火用得很足，桃笙刚吃了饭，略略有些食困，而上季晏明声音低沉好听，就这样在耳畔一声一声低语，让她更是有些困了几分。
只是这会儿想要歇息也已经晚了，马上就是上班时间，桃笙索性站起身来，把外套脱掉，再灌了一杯茶水醒神。
桃笙这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外套脱下来后，里面穿得也是略显宽大的官服，但季晏明就是觉得喉头不自觉紧了一下。
季晏明不动声色地拿起茶盏，也灌了半杯凉茶定了定神，而后对着桃笙道，之前他在刑部之时看过那边的卷宗，到了冬天尤其是临近过年之时，京城附近常有江洋大盗流窜，桃笙这样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
反正这会儿大家都在同一个部里工作，以后家里只出一辆车子就好，我每天跟你一起回家。
苏衡此时正好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很想说一句，反正桃笙有车夫也有随侍，若是不放心，可以多配两个随从，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但季晏明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当他眼睛一横看过来时，苏衡就觉得有种冷风从前胸吹到后背的感觉，好像再多说一句，整个人就要凉透了。
苏衡迅速做出判断，这个人有些不好惹，说多错多，若是惹得对方记仇更是得不偿失，于是将刚才想说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生活不易，保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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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同朝为官，一般出现这种同事换了部门的情况，大多数同僚都会过来新部门看一看，请同事招待一顿饭，对于调任同事而言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表示自己在原来的部门也非常有人缘。
也正因如此，两位同科室的同事余、朱两人大人过来一起过来看桃笙，桃笙心中十分高兴。
两位先生坐下来陪着桃笙喝了会儿茶后说起，自从桃笙调换部门后，就再没有能听她抚琴，如今思及万分想念，不知洛大人这会儿可是方便来上一曲？
苏衡听了这话之后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桃笙。
桃笙自从来到礼部之后，一个人承担了他们两个人的工作，这几日看起来又忙又累，苏衡虽然心中一直很想，但考虑到桃笙一个年轻女孩子实在不易，所以并没有忍心开口请她弹琴。
而现在桃笙的琴声也是待客的东西，就跟一般人家的茶点果子都是一样的，客人都来了家里，要求主人家给一杯好茶吃并不过分，苏衡有预感，自己可以蹭到这个琴声。
以前老听人说蹭吃蹭喝，如今他却连琴声都要蹭了。
正当桃笙取了琴来准备弹奏之时，礼部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突然出现，对着几人一脸探寻道：“听说洛大人琴声很厉害，听了让人变聪慧又清明，所以你们才特意过来找她弹琴听的对吧？”
朱、余两位先生迅速交换了眼神。
他们都是爱音律，懂音律之人，跟外面那些跟风听桃笙弹琴的人自不一样。
他们喜欢听桃笙弹琴，是因为真的喜欢桃笙的琴音，才不是为了那些功利的念头。
余先生冷冷回应道，听不懂就不要听，你这样的人也听了洛大人弹琴，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琴声。
朱先生也道，若是阁下抱着这样功利的心听，还不如不听，听什么琴曲都只会变得越发的浊气和油腻。
苏衡听了有些心惊，虽然两位先生在这些话对着的都是礼部这位年长官员，但说是对着自己也丝毫不违和。
苏衡对着灯影默默忏悔。
他真是太功利了，以后也要成为像两位先生一样，成为能够真正听懂桃笙琴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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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位先生之后，苏衡突然想起，自己的车子今日被住在府上的表妹临时被借走了，所以下班之前找到了桃笙，表达了想跟他们一起回去的想法。
自从桃笙这些日子和季晏明同时上下班后，就换上了家里最大的车子，如今载一个人是载，载两个也是载，助人为乐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桃笙当即便同意了苏衡的要求。
苏衡混上车子后，对着桃笙笑道，其实我看过路线了，咱们两家府邸挨着很近，也正好顺路，如果你表哥有事要忙的话，不必日日送你出门这么辛苦，我可以和你一起。
苏衡这人有些话痨，桃笙上班时候听他说了一日已是十分疲惫，到了下班时候只想好好歇歇耳朵，面对苏衡的提议连忙拒绝道：“不用劳烦苏公子了，我这样就很好。”
苏衡失望地“哦”了一声：“不麻烦的，其实说实话，我也有点怕黑，我打心底里是愿意同洛大人一道儿的……”
苏衡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季状元突然淡淡开口：“苏大人听说过江洋大盗吗？”
苏衡原本就怕黑，如今到了冬日里，外面黑天原本就早，听了这话只觉得背上当即一凉：“季大人说什么？”
在苏衡害怕的眼神里，季晏明缓缓背了几段关于江洋大盗作案的卷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很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和江洋大盗撞面的感觉。
桃笙觉得季晏明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苏衡都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想到自己家比季宅更要远了两条巷子，过会儿还要步行回去，就恨不能赖在这车上永远不下来。
桃笙看到了苏衡的惨状，倒是没有把他丢下不管，而是颇有良心地绕路将他送回了家中。
季晏明原本也是想着吓唬一下苏衡，让他莫要再企图撇开自己蹭桃笙的车子回来，结果到了第二日才得知，苏衡不光不能再蹭桃笙的车子，就连本人也病了，上班时间都不能和桃笙在一处了。
桃笙也没想到苏衡这人会这般脆弱，看着挺有活力的一个小青年，说吓倒便吓倒了。
苏衡回家养病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原本就是两人的工作，桃笙一人完成有些吃力。
礼部这边祭天地只是新年活动的一部分，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大小宴会不断，正是这些宫廷音乐歌舞机构最忙的时候，根本抽不出人来，所以如今苏衡病倒之后，太乐署就找不出能和他水平相当的在册官员过来帮助桃笙。
桃笙自己修音选谱倒是可以，但还是希望能有个擅长琴艺的人能帮忙协助一下。
最后太乐令秋大人给出了桃笙两个人选，一个是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施贯施大人，据说琴技还算不错，马马虎虎能够看得过去，另一个就是在太乐署当值的一位公公，因为在音乐有些天赋，这些年来又在太乐署这边耳濡目染，所以学了不少。
不管是施大人还是那位年长的公公，桃笙都不太想选。
如今季晏明已经习惯了每日过来同桃笙一起用饭，在午膳时分，桃笙便将这件事情说给了季晏明，请季状元帮忙拿个主意。
季晏明的银筷在半空中稍稍停住了一会儿，思考后给出桃笙：“其实你可以两个都不选，我来替了苏衡位置便是。”
这下轮到桃笙惊讶了：“表哥也会弹琴？”
季晏明点头：“这个自然。”
君子六艺本来就是上学时候的必修课。
而琴艺就是其中最重要的课程之一。
桃笙很快发现了听季晏明弹琴的乐趣。
表哥本人的琴声和他的人一样，清爽干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虽然技巧性上比起专业的苏衡略有不足，但也清泠好听。
而表哥本人比起苏衡长得更美，手也好看，还没有那么多废话，跟他一起合作办公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而季表哥的工作态度也是十分之好：“既然苏衡生病了，这会儿不能当差，从前他那部分差事，只管吩咐我做便是。”
桃笙心中自是愿意，只是对于占用他时间一事，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
“不影响的。”季晏明道。
以前在翰林院作为新人的确忙碌，不光要应付各方奇怪的要求，临时性的加班，还要偶尔去到宫中值夜，后来被调去刑部跟着出差，更是忙到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会儿临近新年原本是翰林院忙碌的时候，而他被借调到了礼部，反而成了最清闲的那批人。
“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面对如此真诚的季晏明，桃笙心中一暖。
不得不说，这位表兄并没有原文中写得那般无情冷血，其实还是很好的人。
虽然原文中给季晏明的结局是孤独终老，一辈子没有收获爱情，但是就桃笙自己而言，还是并不排斥跟心爱的人组建家庭的。
如果以后季晏明当真像书中一般孑然一身，晚年没有寄托，桃笙愿意让自己膝下的孩子帮着对方养老，分享幸福和快乐，排解忧愁和寂寞。
多么感天动地的表兄妹情谊！
桃笙被自己感动了。
第45章 045
谢怀安午睡醒来之后,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季晏明，上来就一阵盘问：“你方才又去哪里了，最近总看不到你的人, 喏，这是下午要修的初稿，你那部分我方才帮你都弄好了。”
季晏明这性格看着也不像个爱交朋友的，怎么最近人这么野呢？
季晏明对谢怀安道了声谢, 其他并未多言, 也没有主动交待自己方才去了哪里。
“我如今已帮了你很多，你也应该投桃报李一点。”谢怀安继续道，“近日有好友邀我去暮雪斋参加诗会，说是咏梅，剩下的事你帮我做了吧。”
季晏明应了声“好”。
谢怀安目的达到后, 随即对着季晏明叹气道：“这次诗会怕是又要见慕容家那老六了, 每每最玩不起来的就是他。”
寻常时候谢怀安叨念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季晏明都只是听着, 不怎么回应，而今日的季晏明明显有些反常, 当即反问道：“是哪家的慕容公子？”
谢怀安道：“石花巷那家, 父亲在检察院供职的。”
季晏明淡淡“嗯”了一声：“原来是他, 你跟他也相熟吗？”
谢怀安自幼在京中长大，一向不喜拘束, 性格也好，很容易交到朋友。
一般这种世家二代大都认识。
“认识的。”谢怀安道, “不过这人没什么能耐, 又喜欢胡乱吹牛，总念着自家祖上功绩, 胡乱吹嘘，总说以前和恩公主的宁园是他家的，南山街上的铺子也是他家的，皇上赏赐给楚王的瑞云山庄也是他家的……就连京城新兴的婉约词派，那也是他家当年先祖开启的！”
这人是万物起源吗？他怎么不说天上的月亮也是他家的！
谢怀安的声音不自觉地愤慨了几分：“有好几次我都想当场打他脸了，但是碍着我父亲跟他祖父关系不错，这人算起来是我的小辈儿，我一个做长辈的也不能跟一个小辈儿一般见识，便也也一直没有这么干。”
季晏明沉声问道：“那你想不想试一次？”
谢怀安听到季晏明这话再次惊讶了，季晏明对于这种无聊琐事一向不是沾手，不像是喜欢管这些事情的。
季晏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帮你。”
有了好友主动要求帮着自己干坏事，谢怀安心中高兴，满怀期待地答应下来。
可是转念一想，两人原本说好了自己去诗会，留下季晏明在这里干活。
结果这会儿两个人都要去参加了，难免回来都晚，依然还要一起加班分工作，一人一半。
而且细算下来，他只是看不惯慕容家的老六太装，没什么本质的过节，把慕容公子弄倒霉了，对他也没有太多的好处。
谢怀安突然就觉得，季晏明这个主意没那么好了。
很快桃笙就听到了关于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慕容六公子的消息，说的是某日京城贵公子们参加的诗会上，大家看到季状元的到来感到十分新奇，都起哄让他作诗。
季晏明从善如流地作了四首诗，说这既是赛诗又可当作灯谜来解，其中的谜底便是藏着的四个宝贝。
慕容六公子听到“宝贝”二字探头上来。
见到季状元的诗后，慕容六猜测其中第一个是玉璧，第二个是金冠，第三个是瑞兽，第四个是山水字画，便摇着扇子开口道，这几样东西他已经猜出来了，也从家里老人口中了解到，从前都是他们家里老祖宗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不足为奇。
季晏明对其反问道：“此话当真？”
慕容六公子胸脯一挺，信誓旦旦道：“自然当真。”
季晏明得了肯定答复后，才提笔写下答案，这一个是皇家狩猎御用的西山，一个是前朝惠帝的泰灵，一个是皇家刚刚翻新的上林苑，一个便是环抱京城的护城河。
此话一出，慕容六变了脸色，知道自己这次摊上事了。
慕容六公子最喜欢拿自己老祖宗的辉煌说事儿，大家都把他当跳梁小丑看热闹，顶多正面侧面地刺激上几句，或者干脆懒得搭理。
却不成想，此次诗会之上会遇到了一个如此较真之人，竟然正经八百的让他出了大丑，还背了大不敬的罪名。
如今不光是在人前丢丑的问题，更是犯了巨大的政治错误。
这次参加诗会的人实在不少，有不少都是跟皇室沾边的宗亲贵胄，最后逼得慕容六的父亲不得已入宫请罪，求皇帝莫要追究。
这次慕容家才真的是丢大了人，连张心悦家这种不混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还特意兴冲冲地跑来和桃笙讨论，可见热度之高。
桃笙也没想到，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场相亲没开始就黄了，还是表哥察觉不对后亲自出手搞黄的。
虽然桃笙心中也是感激，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怀疑起了玄学上相关的一些事情。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跟人之间也是有磁场相互影响的。
跟季晏明这种到了大结局也没有找到意中人的反派表哥混久了，不会桃花运也要掉没了吧？
红鸾星不动她也是无所谓，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不能让孩子替表兄养老了。
两个孤独终老的表兄妹相依为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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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棋盘之上，楚王败局已定，如今正拧着眉头捧着腮坐在那里，迟迟下不去落子。
皇帝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楚王落子，对于这个人菜但不服输的儿子颇有些无奈而宠溺道：“好了好了，不下了，用茶吧。”
“儿臣认输。”楚王呵呵一笑，“许久未得听洛大人琴声，脑力有些混沌，父皇又棋艺高超，儿臣这次输得不亏。”
皇帝只听外头的人说桃笙的琴声好，内城外城都传得神乎其神的，自己也想听一听，但作为一国之君，又有些拉不下面子，便对着拐了个弯。
“朕前两日听令国公说起，家里一个远房亲戚最擅此道，得了一把名为‘秋水’的好琴，想要送给朕听。不如这样，你去安排洛姑娘去令国公府上将琴取来，到时来宣政殿演奏一曲，朕也同你一起听一听，看看那琴是不是真如令国公所说好听。”
有了光明正大去找桃笙的理由，楚王自然欣喜。
来到季宅之后，楚王先照例逗了一会儿小凤，又给它加了自己专程带来的一些精米，然后对着桃笙说了皇帝的安排。
桃笙一听要去令国公府就犯愁起来。
不得不说，原文之力还是无处不在的。
总是可以在她的生活当中通过各种各样的契机，让她这个对照组女配和原文男女主牵扯到一起。
桃笙并没有贸然前往国公府中，而是先派人送了帖子，询问府上可否方便。
这是皇帝金口玉言下的口谕，令国公府把这件事情当成大事来做。
他当即派人给了桃笙回复，说这两日在家都十分方便，洛大人只要有时间想要什么时候过来都是可以。
关暮云也听说了桃笙要过来做客的消息。
当晚就寝之前，他叫来沈若锦，同她说了此事，请她明日待到桃笙来府上后，找机会同她单独聊天，带她走上“弃暗投明”的康庄大道。
最重要的是，楚王实在没有前途，桃笙又跟文远侯府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关暮云也担心自家会被桃笙和楚王的行径所连累。
沈若锦皱眉。
不得不说，其实在这些问题上，关暮云跟他的父亲令国公很有些相像。
令国公为着自己宽和仁厚的好名声，这些年来一直都充当着一个大家庭的好家长角色，一贯主张和气为贵，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他这样将几房亲人都聚在自己家中，却又从来不去管理和服务，都是由关夫人和其他管家的女眷代为操心。
而关暮云也是一样，明明他是认识桃笙的，也知道自己和桃笙之间的尴尬关系，他完全可以自己去找桃笙说，结果因着前几次被桃笙伶牙俐齿的撅了回来，便绝口不提再找桃笙的事，而是打着姊妹情深的名义让自己过去。
沈若锦很是犯怵跟桃笙说话，并不想同她去说这件事情，但为了维持完美贤妻形象，终究还是没有反对：“好，明儿我就找她试试。”
在桃笙的设想里，她这次过来令国公府，取了那把“秋水”之后，就可以带着进宫给皇帝和楚王演奏，却不想令国公觉得桃笙带着皇帝口谕前来，必须严肃对待，便把她的到来当成大事来办，带着她又是吃茶又是赏画又是用宴，弄得桃笙很有些头疼。
终于等到了宴会接近尾声，关暮云开口对父亲道，洛姑娘和若锦家中有亲，这会儿姊妹两个有私房话想说。
令国公笑道：“我本想同夫人一起送洛大人出门的，既如此，就让老二媳妇代劳便是。”
桃笙原本是想反驳自己和沈若锦并无多少亲戚关系，不需府上少夫人亲自来送，可想到若是不想跟沈若锦同行，就摆明了自己要让令国公和夫人一起送自己出门……
桃笙如今已经陪这一双夫妇尬聊了一个多时辰，实在不想继续同他们说话，两相比较之下，最终选了若锦一同出门。
沈若锦并没有带桃笙走她方才入府的道路，而是选了一处相对较远的□□，比较容易将事情说清楚。
两人刚刚走了几步，沈若锦还没开始进入正题，就见得一位年轻的丽妆夫人走上前来。
正是国公府庶长子媳，府上的大少奶奶房氏。
今日家中设宴招待贵客，令国公原本想让家里几个孩子都陪着的，可不知国公夫人和沈若锦对着老国公吹了什么风，老国公又临时改了主意，只叫了国公夫人和关暮云夫妇陪着。
这是暗指自己夫妻上不了台面，不配招待贵客吗？
这般区别对待，房氏心中原本就压了好些火气，此时看到沈若锦正在这里，又听说这位做客的洛姑娘和文远侯府上有亲，房氏看到两人，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战斗力。
“弟妹原来在这里闲逛？倒是让我好找。”房氏笑吟吟地走上来，“我不比弟妹这般好福气，有夫人护着，世子宠着，能做个富贵闲人，这对了一个上午的账目，头都要昏了，还有几处不通之处，要让弟妹帮着好好瞧瞧。”
沈若锦脸色也跟着垮了下来。
她和房氏素日里斗得厉害，也没少在外人面前针锋相对过，可是今日不同。
只因今天围观的对象是桃笙。
在所有的同龄人当中，桃笙是沈若锦最为又恨又妒的所在，她最是不能接受的便是在桃笙面前认输，让她看出自己的无奈和失败。
“如今我正送客人呢，这会儿不得闲，等日后有空后再跟嫂子说道。”
沈若锦只想安然把桃笙送出去，并未接招。
“弟妹你先别走。”房氏一个转身拦住了若锦的去路，“我这里有事，还是事关二弟房中人的事，横竖洛姑娘也不是外人，且听我说完之后再走便是。”
若锦被人挡住了去路，又见桃笙站在一旁，没有要绕过房氏走路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嫂且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桃笙进行了一次沉浸式宅斗体验。
房氏先说，关世子屋里生了庶长子的姨娘秦氏真是好福气，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如今又有了身子。
世子爷疼爱秦氏，多用些补品无妨，可这其中雪蛤桃胶燕窝都不是一个姨娘该有的份例，按理说是不该的，这事不光太夫人说秦氏奢侈，夫人知道后也颇有微词。
这事的确是房氏捅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众人知道，沈若锦的管家能力实在一般，一个屋里人都看不好，成不了什么事。
可如今说完此事之后，房氏就见沈若锦脸上并没有异色，顿觉不对。
这事一定是沈若锦设了套的！她就是知道了自己想要去太夫人和夫人那里告状的心思，所以故意设了这个陷阱，让自己去捅出来，叫秦氏丢了长辈们的欢心，她自己稳固住了地位
沈若锦这次当真把自己当枪使了！
这位生了世子庶长子的秦氏还不定怎么恨上自己呢。
房氏气结，真没想沈若锦竟是如此的阴险狡诈之人，自己一着不慎就踏入了对方陷阱。
不过她这会儿输了也只是暂时，她手上还有一个重磅消息，完全可以扳回一城。
接着房氏又微笑着咬牙说了沈若锦前段时日处理不当，钱拨少了，惹恼了其他几房的老爷
如今府里人人都说她做小辈儿越俎代庖，如今国公爷还活着呢，就开始为世子袭爵准备，紧着家里财产，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国公夫人。
沈若锦再提房氏上不了台面，也无家教，对于自己丈夫房中的姨娘通房好似看犯人，也一直有善妒在外的名声，严重影响了关家和房家的声誉。
而房氏则道，自己娘家是门户不比若锦，但若锦娘家不愿处嫁妆，让世子满世界给未婚妻筹备嫁妆的事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一看就知道家中并不和睦，倒还不如自己小门小户。
这几段剧情桃笙从前在原文中的都看到过，书里内容大都就是今日沈若锦和房氏斗嘴的这些内容，为了一点小事都能撕起来，如今身临其境更觉劲爆。
尤其作者在创作的时候为了增添戏剧性，拉长正文内容，里面出现各种各样奇葩和炮灰针对女主，沈若锦几乎每天都在憋屈打脸阶段性胜利再憋屈打脸的死循环里。
虽然在读者看来，似乎每次的掰头大都是沈若锦占了上风，可大家也都只是看客，听个乐趣，而这些事于沈若锦而言则是一刀一刀割在了心上。
若是让桃笙也置身在这样的生活之中，这日子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只想拼尽全力逃离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不计代价和得失。
不得不说，这些宅斗女主也都挺不容易的。
相比而言，还是她们自力更生的炮灰女配生活更加轻松充实。
第46章 046
终于送走了房氏后, 这条路也过了大半，沈若锦斟酌开口：“世子听说你如今跟楚王走得很近，想着到底是一家人, 怕你误入歧途，想请你早些和那边表哥姨母断了联系，弃暗投明才好。”
桃笙淡淡瞥了沈若锦一眼：“这不是沈姑娘该操心的事。”
太子肯定是暗的，那书里都写了早晚废掉了。
楚王文中只是坠马失事了, 又不是被皇帝厌弃了, 谁暗谁明还真说不准。
正当此时，准备回房的老国公经过此处，恰好听到了沈若锦和桃笙这段对话，当场训斥出声：“老二媳妇，你对着贵客怎能这样的不知分寸？这是你一介妇道人家该管的事么？”
老国公虽然对着儿子们严厉, 但对着家中女眷一向宽和好说话, 这还是老国公第一次用这样疾言厉色的口吻对着若锦说话，若锦吓了一跳, 连忙解释辩白：“父亲，你知道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世子……是世子他要我……”
“你给我闭嘴！”
听沈氏要把自己儿子扯出来, 老国公连忙打断了沈若锦, 又对着桃笙赔笑道：“沈氏年幼无知，口无遮拦, 还望洛掌乐大人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虽然关家如今支持的人是太子, 但并不代表想往死里得罪楚王。
毕竟皇帝究竟能活多久, 太子什么时候上位大家不知道，说不定楚王哪天一发力, 太子还没登上皇位，自家就完蛋了。
桃笙也明白令国公的心思，只想说这些求生挣扎都没什么用，楚王早就恨上了铁杆东宫派令国公家，但也没有点破，只是道：“这些都是您府里的事情，于我无干，国公爷扎好自家篱笆比什么都强。”
最主要的是请看好你的一对儿子儿媳妇，最好离我远一些，千万不要来找麻烦了。
桃笙离开后，国公爷脸色阴沉地招呼沈若锦道：“你跟我来。”
沈若锦只能怀着忐忑的心跟着老国公去了书房。
如果是婆婆关夫人训斥倒也还好，都是内宅女人，偶尔被教导上几句倒也不难为情。
可若是作为一个儿媳被国公爷训斥，怕是日后在府里很难做人。
令国公坐在上首打量着沈若锦，沈若锦跪在那里浑身发凉。
就这么晾了沈若锦一刻钟的功夫后，令国公才淡淡开口：“刚才那女孩子不错，很有分寸，知道这些事情是别人家的事，不该管的不管。听说这洛姑娘跟你家有亲，但也并不是近亲，原本也是小城来的，只是表兄考上状元后前程还算不错。”
沈若锦低着头应了声“是。”
令国公将桌子一拍，同时拔高了声调：“你好歹也是侯府里长起来的嫡出千金，怎么连她一个小镇来的女儿家都不如，连这种事情都敢去参与呢？”
沈若锦很想对着令国公大喊，怎么自己只是说了简单的几句话，在国公爷这里就有了那么多的过错，可桃笙明明都掺和进去了，国公爷竟然还觉得她有分寸。
你们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正当此时，关暮云闻讯走了进来，看沈若锦跪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父亲却在那里严厉斥责自己的小娇妻，当即就心疼了：“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锦究竟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责骂于她？”
沈若锦眼看着关暮云就要发作，当即拉住了他的袍角：“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让父亲和府上为难了。”
令国公道：“既然都是你的错，你只管受着就是了，这样哭个不休，又是做给谁看？”
平日沈若锦出事先认错这招可谓是百试百灵，平时跟几个姨娘发生矛盾之时，她哭着说是自己的错，对方也会说自己冤枉，而后两边一阵儿扯皮，最后沈若锦总能用良好的口才说动关暮云，让他觉得错处都是别人，若锦是无辜的。
让沈若锦没想到得是，今日令国公直接打了一个直球，把她的错处定了下来。
可令国公毕竟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在这里只有他说别人，没有别人说他的道理，别说他说得有理，就是没理她们这些做小辈的也是不能辩驳的。
沈若锦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和桃笙当真是八字不合，每次遇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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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到“秋水”的第二日，桃笙就带着琴随楚王入宫，给皇帝和楚王二人演奏。
这次皇帝和楚王对于曲子的要求还是一样，想找个清明神智的曲子听听。
桃笙便弹了最近新作的曲子《清晨》，以作曲者的第一视角，写了她清晨起床后，从看到第一缕阳光到外出看到春回大地后整个清晨的全貌，有梨花开满树的春意盎然，有采茶少女的清新怡然，也有学童结伴而行的朝气蓬勃，让人代入感十足，也是这个时代较为少见的跃动音律。
一曲弹闭之后，皇帝冲着桃笙点头：“果然不错。”
楚王卖力地对着皇帝安利，他们洛大人是真正的音乐天才，她所弹奏的这些曲子都是她自己所作，是如今太乐署中其他先生所比不得的，也只有经了洛大人这双手的弹奏，才能有这样好的效果。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听了之后的确提神醒脑，方才看折子的时候，脑子里有些昏沉，这会儿却觉得好了许多。
想起那日听得礼部汇报，左侍郎唐大人夸赞桃笙认真又吃苦，自从苏大人病了之后，接下了所有的差事，最主要的是确有过人之处，是朝廷难得稀缺的人才。
想到这里，皇帝对着桃笙又赞赏了一番，并道前几日国子监来报，京城官学当中正缺合适的音律先生，他觉得桃笙非常适合，等忙过礼部的事情之后，可以去国子监挂职教书。
楚王偷偷对着桃笙比大拇指。
太学里的挂职先生大都由翰林院、礼部、兵部等有品级的官员兼任，而且最低也要七品官阶以上，也就是说，桃笙过完年就可以再升一级，的确是件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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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嘉前几日去往了直隶进货，回来之后就闻得儿子为自己送上一份“厚礼”，把母亲好不容易给桃笙挑好的相看对象给搅黄了。
结合儿子这些天的表现，苏嘉明显感觉到了季晏明的不对，当天下午便将他唤过来盘问起了此事。
“听说那日在暮雪斋中，是你施计让慕容六公子出丑的？”
“是。”
苏嘉叹气：“你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你外祖母想要给桃笙相看的女婿？”
“知道。”季晏明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袖手旁观，总不好让此等宵小之徒断送了表妹一生。”
“那你呢？”引子结束后，苏嘉也就进入了正题，“你对桃笙有没有什么其他心思？”
“母亲既然都看出来了，还要问这些做什么？”
苏嘉一时怔在那里，没想到季晏明会承认得这样坦荡而干脆。
虽然季晏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外甥女桃笙要和这样一个闷葫芦共度一生，苏嘉当即便说了一声“不”。
季晏明拿疑惑的眼神看着母亲，苏嘉清了清嗓子，对季晏明道：“桃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当然，你也是一个极好的男儿，只是你们虽然都好，却并不意味着你们相合。”
季晏明的确并不是一个好相处之人，就苏嘉和季晏明相处的多年生活经验而言，日后跟自家儿子成婚的女孩子，大抵会过得非常辛苦。
而苏嘉并不想让桃笙承担这份辛苦。
像桃笙这样鲜活明快的女孩子，应该拥有更好的伴侣和生活。
苏嘉觉得，季晏明和桃笙是没戏的。
正当此时，桃笙走了进来，对着二人笑道：“你们在聊些什么？我怎么仿佛听到了什么相合不相合的？”
苏嘉反应够快，给了季晏明一个制止的眼神，又对着桃笙道，她最近有想法要把季晏明介绍给一个姑娘。
桃笙叹气，现在季晏明的婚事已经不仅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简单了，季晏明现如今是楚王殿下的人，楚王是他的东家，日后不论要娶哪家女儿，也都要过他的点头才好。
以楚王殿下在季晏明婚事上吹毛求疵的性格，本来就孤独终老的表哥，姻缘上可能更加不容易一些。
桃笙对于后续十分关心：“然后呢？”
苏嘉又道：“原本是想要介绍给那姑娘相看的，可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两人又不太合适，那姑娘实在是个好姑娘，我打心底里喜欢，总怕那个姑娘跟了你表哥吃苦，日后怨我。”
原文中的季晏明身心健康，能力超绝，不喝酒不赌博不流连风月场所，私生活干净，朝中那些高位官员有的坏习惯他统统没有，只想一门心思搞事业。
“可我觉得表哥这人极好。”桃笙笑了笑，“在我看来表哥处处优秀，能嫁给表哥的姑娘才是有福之人。”
“可是你表哥不爱说话，从前我俩在家时候，有时一天都不能说上几句，极是闷人。”
最近被话唠苏衡折磨的桃笙觉得季晏明这属性也是一个优点！
“不爱说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桃笙道，“一个时辰能说上百八十句的男子才真让人受不了。况且表兄从不乱说那些无意义之言，但凡出口便是有用之语，我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你表兄也不怎么会关心人，不懂得哄女孩子开心。”苏嘉忧伤道。
这次苏衡歇菜后，季晏明的确帮了她不少忙，桃笙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该为表哥分辨几句。
“也没有的。”桃笙思忖道，“从前我遇到事情的时候，他总会在关键时候出现，足以说明是个真正热心之人。”
苏嘉也没想到桃笙口头这样的好，她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可是他如今总在外头忙碌，也顾不得家。”
“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做啊。”桃笙理所当然道，“表兄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着日后生活努力，想给未来表嫂一个更好的未来不是吗？”
季晏明再奋斗上十几二十几年，成为朝中谁都不可动摇的权臣，在外累死累活赚家业，妻子就在家躺着咸鱼数钱。
这难道不香吗？
季晏明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正面问过桃笙这些问题，从未想过自己在桃笙心中竟会是一个如此成婚的好丈夫形象，母亲的这番问话也着实让他开了眼。
苏嘉终于被桃笙所说服，递给了稳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季晏明一个眼神。
她要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季晏明在桃笙这里还是有戏的。
第47章 047
自从那次听过桃笙的弹奏之后, 皇帝觉感觉很是喜欢，近来又连召桃笙过来弹奏几次。
虽说桃笙总是谦虚说，自己弹得没有多好, 专长也并不在此。但不管是迷信也好，真有作用也罢，反正皇帝每次听了桃笙的琴声就会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
作为他这个年纪的人，最注重便是自己的身体状态, 身体轻快了, 人就精神，自然也高兴。
如今他已经是天下最大的皇帝，喜欢一件事情，自然不会克制自己，于是为着让自己心情好一些, 便时不时地召了桃笙过来弹琴。
这日桃笙刚刚受了皇帝召唤过来宣政殿中, 就遇上了皇太孙过来请安。
经历了太子做的多次蠢事之后，皇帝对于这个儿子隐隐有了几分失望, 也没了当初的好感，但是对于这个又听话又体弱多病的皇太孙, 还是打心底里还是疼惜的。
皇太孙进到宣政殿后, 看到桃笙在这里也是心中一喜。
他这几日也听母妃说过, 皇祖父喜欢上了洛大人的琴声，近来总招她来宣政殿弹琴, 没想到今日自己来得这样凑巧，竟然碰巧遇上。
自从上次听到洛先生在东宫弹奏后, 皇太孙便将那曲子印在了心中, 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也曾几次跟母亲提过，想要再请洛先生过来弹琴。
但是母亲说这些东西关乎朝局, 让他不要再提，免得让父君为难。
皇太孙也听说了，洛大人的表兄已经归属楚王阵营的事情，虽然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但还是尊重父君和母妃的决定，再也没有在父母面前说起过此事。
没想到今日运气竟然这般的好，在皇祖父这里遇到了洛先生，看样子洛先生还是过来演奏的，这样一来，自己就能蹭一蹭琴声来听。
皇太孙给皇帝行礼后，规矩站在一旁，没有下一步动作。
皇帝看了皇太孙一眼，也能看得出来这还是想留下，多半也是想要听一听桃笙的琴声，便让高镇给他赐了座位。
桃笙前几次给皇帝弹琴时还多少有点紧张，毕竟是给天底下最大的人弹琴，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那种，难免有些提着心做事。
后来桃笙看皇帝这人好说话，对下属并不苛刻，在宣政殿弹得多了也就随意了，谁知后来随便选的曲子反而更合皇帝口味，比起之前精挑细选的曲子更让皇帝喜欢。
也算歪打正着了。
桃笙低头认真抚琴，皇太孙在一边听得如痴如醉，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孙儿几眼。
桃笙今日也和从前一样，只弹了两曲就结束了这场演奏。
皇帝对皇太孙和蔼道：“你今日还有功课，朕就不留你了，改日你得空，再来皇祖父这里，朕给你留一些好吃的点心。”
皇太孙心满意足地应了声“是”，而后依着礼数告退离开。
皇太孙走后，皇帝命人给桃笙换了新茶，又对着这位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女子问道，“洛大人觉得朕的这个孙儿怎么样？”
桃笙道：“皇太孙出身高贵，自幼受了您和太子教诲，母妃又出自诗礼世家，是京中出了名的贤德温良之人，有这样的长辈教导，皇太孙自然不差，是个极好的孩子。”
皇帝笑了笑：“朕这边对这孩子倒是能做得都做了，只是盼着他自己能争气些。”
桃笙听出了皇帝话里有话。
如今她调任去了礼部帮忙，又时常出入宫廷，接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接触不到的人，对宫里如今的形势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太子膝下就这一个嫡子，太子妃看得眼珠子一般，甚为疼惜，太子更是选了朝中最好的名家大儒指导功课，阵容配备可谓是相当豪华。
可再是顶级的配置也都不过是外在能提供的客观条件。
皇太孙身子一向不好，成婚两年来一直没有一子半女，且本人性格多少有些软弱，压不住身边人和几个堂兄弟，这也是让太子和皇帝一直忧心的问题。
所以皇帝今日才会说这话出来。
不得不说，太子处境的确不妙，前半辈子几乎所有的运势都用在了“做太子”这件事情上，之后运道便是一路下滑，就连原本敦厚纯善的皇太孙，如今到了这个位子上，因着魄力不足，也成了太子一个减分项目。
= =
皇太孙从宣政殿出门之后就前往上书房赶去，没走几步路的功夫迎面遇上楚王膝下的两个儿子，萧朗和萧明。
楚王和太子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太子恨不能一指头摁死楚王，楚王也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太子，大人们之间都这样了，孩子们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两个堂兄堂弟见了皇太孙之后也只是象征性地问安，简单而敷衍地寒暄了两句，便再没了什么话，三人就这样一起沉默地走在前往上书房的路上。
萧朗和萧明两兄弟都是楚王妃所出，如今又一起在宫中念书，颇有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意思，兄弟感情比起从前在家时候更好了几分，素日在宫中也一向形影不离，哥哥护着弟弟，弟弟向着哥哥，这让平日里跟几个庶出兄弟斗智斗勇的皇太孙好生羡慕。
母妃经常跟他说，他是皇太孙，是最尊贵的皇孙，也应该是所有皇孙当中当之无愧的首领人物，让他拿出父君面对兄弟们的气势来，恩威并重，收伏了他们。
此时看萧朗带着弟弟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皇太孙心中有些不悦，却又怕若是发作了被有心人传出去，落下一个苛待堂兄弟的坏名声，便也只能按下不表。
萧明如今只有五岁的年纪，正是可爱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两位兄长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蹦蹦跳跳走了几步，转头对着萧朗问道：“哥哥，今天也有琴艺课吗？”
萧朗“嗯”了一声，“下午时候的确是有一节。父王如今最喜音律，也一早说了要我们好好学习，你一定要认真听课，跟着先生好生学习，等到能弹成曲子了，回去给父王和母妃弹来听听，他们一准儿高兴。”
萧明听了哥哥这话连忙点头：“好的，哥哥，我听话，我努力学，回去弹给父王母妃听，让他们都高兴！”
皇太孙此时终于有机会插话了，便也跟着开口道：“方才在宣政殿皇祖父那里，听太乐署洛大人弹了两曲，不得不说，洛大人的琴声当真是人间仙乐，是咱们几个先生都比不得的。上次母妃请她来东宫弹奏之时，我便觉得洛大人弹得极好，没成想几日不见，再听之时更觉进益不少。”
若是下次去皇祖父那里还能遇上洛大人弹琴就好了。
萧明也一直听人说洛大人的琴声好，尤其是父王提起来更是赞不绝口，只可惜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听到这里，萧明露出了夹杂着几分可怜的羡慕神色。
萧朗安抚般地轻轻摸了摸萧明的小脑袋，在他耳畔偷偷道：“咱们父王最是有办法的，家中又跟季晏明季状元交好。你若也想听洛大人的琴声，只管回去求一求父王便是，想来他一定能有办法让咱们也听到洛大人的弹奏。”
萧明认真地点了点头，方才低落的情绪在兄长的安抚之下终于好了一些。
楚王今天去了舅父家“谋事”，用膳吃酒后又跟着舅母听了几只小曲儿，等到回到王府时候天色便已然全黑。
楚王来到正院，看王妃只身一人在灯影里呆呆坐着，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楚王更衣过后走上前来，伸手将王妃揽在怀中：“王妃怎么了？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本王给你解决。”
楚王妃叹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小朗和明儿回来，说起皇太孙今日在宣政殿听桃笙弹琴，好生羡慕，眼巴巴看着我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他们羡慕什么？”楚王一时也没有抓住这话里的重点，“羡慕皇太孙去宣政殿请安？他们如今都在宫里读书，不比咱们请安更方便？若是也有想法，只管也去宣政殿给父皇请安就是了。”
还能帮着他们做父母的进一进孝道，当真是两全其美。
“自然不是因着这个。”楚王妃白了楚王一眼，“他们羡慕得是皇太孙听了桃笙弹琴呢。”
以前桃笙经常过来楚王府上指导功课时，是时常会为楚王弹曲子来听的，只是后来桃笙进了太乐署，事情多了，人也变忙了，而楚王前往季宅也是熟门熟路，所以桃笙只有在楚王到自家做客时才会应楚王的邀请弹上一曲。
而萧朗和萧明那两个孩子，素日里要在宫中上学，从前桃笙来楚王府中弹琴之时无缘听到，后来又没有机会跟着楚王去到季宅去见桃笙，所以的确一直没有机会听桃笙弹琴。
“这有何难？”楚王大手一挥道，“我这就发个帖子问问桃笙，看她哪日得空在家，带着两个小子过去好好的学习一翻便是。”
说罢，楚王接着酒劲儿写了帖子，当即就让身边的随从给桃笙送去。
桃笙这会儿刚刚下衙归来，看到楚王府上的人过来送帖子，心中有些诧异。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楚王那边是有多么紧急的事情，才会让人在大冷天里冒着风雪过来送帖子。
桃笙怀着忐忑的心打开来一看，原来只是楚王为了满足两个孩子的心愿，想带他们过来听琴。
且因为当中牵扯到了东宫和皇太孙，所以这些东西对于楚王来讲多少还有一个面子的问题。
桃笙当即提笔回应，不用楚王专程带孩子们过来，她明日下衙之后去府上拜访就好。
楚王殿下是个好人，更是一个不错的东家。
这次又是在孩子们面前，必须给楚王殿下一个面子。
第48章 048
这日正好是上书房休假, 清晨起床后，萧朗和萧明两个就去到正院陪着楚王和楚王妃用膳，一向吃饭规矩的两个人, 此刻却有些坐立难安。
楚王妃也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此时对着两个儿子笑道：“从前洛姑娘来家里弹琴的时候，我也曾有幸跟着你父亲听过几次，想想那是那时不懂惜福, 有一次家中姊妹有事还中途出门一趟, 那极好的曲子愣是没有听完，后来拿到了曲子找府上其他的先生来弹，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
萧朗给了母亲一个“你真是暴殄天物”的眼神。
就连五岁的萧明也露出来了对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楚王妃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吃饭。
吃饭过程中，萧朗又抛出来一个新的问题：“洛先生今日当真会亲自登临我们府上弹琴吗？”
他听皇太孙说起过, 洛大人从前时候就不轻易为人抚琴的, 如今又红到了皇祖父跟前，自从听了她的琴声后, 皇祖父总指明了要她弹琴，等于是成了皇祖父的御用琴师, 加上如今又在太乐署中供职, 一般二般的人家根本请不动。
楚王把胸一挺：“那当然了, 你们父王是谁？哪里就能跟那些人相提并论。你两个赶紧用过早膳，把功课做完了, 等洛大人下衙之后自然就会过来。”
得到父王的肯定回复后，两人开心地用过早膳, 认真地去做功课, 往常一天的作业量，今日半天功夫就完成了。
被江洋大盗吓到的苏衡终于回来上班了, 桃笙也没感觉出多轻松，倒不如这几日和表哥配合得更加默契。
还好今天事情不多，桃笙也准时下了班。
桃笙过来楚王家中已是相当的熟门熟路，这次也一样。
府里长史一早在那里候着，见到桃笙后笑着打了招呼，将她带去了正院当中。
正院内，楚王和楚王妃正在那里随意喝茶聊天，两个小公子则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小身板挺得笔直，见到桃笙的瞬间迅速跳了起来，眼睛里满满都是兴奋和期待。
楚王见不得儿子这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位就是洛大人。”
萧朗率先对着桃笙笑道：“儿子从前在宫中见过洛大人，不过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未曾有幸能跟洛大人交谈。”
萧明就更直白了：“洛姐姐果然跟母妃说得一样的好看又善良，这样的姐姐弹琴一定很好听。”
楚王：……
看不出来，这小子挺会拍马屁的，好看又善良跟弹琴好听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不是强行关联又是什么？
王府长史已经派人从琴室取了桃笙惯用的那把琴过来，桃笙上手试了试琴音，而后询问楚王，想听什么？
楚王想了想，道：“阿笙那次在父皇那里用“秋水”弹的那曲子不错，可惜我只听了那么一次，今日不若再弹一曲吧。”
萧朗和萧明两兄弟听了这话都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没想到父王真的如他所说，在洛先生这里相当有地位，甚至可以挑选自己想听的曲子让洛大人弹奏。
父王果然很有面子！
桃笙弹过那日所奏的《清晨》之后，又弹了两支适合小朋友们听的乐律轻快的曲子，兄弟两人都听得十分开心。
楚王知道桃笙在皇帝那里寻常每次也只弹两支曲子，这会儿一连弹了三支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等到第三支曲子弹毕之后，楚王站起身来道：“辛苦先生了，如今天色已晚，酒菜皆已备足，不如先去用膳罢。”
桃笙此时也发现了，楚王在孩子们面前变得异常正经，说话也变得像一个“正常”王爷，而这些在桃笙看来，只觉得反而有些不太正常。
萧朗是个勤学上进的好孩子，席间问了几个关于乐律方面不通的问题，都得到了桃笙的一一解答。
王妃也笑道，洛先生是真正的有才识之人，当初能在短短几日把零基础的楚王教到能弹琴讨皇上欢心，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有本事做到这点的人。
萧朗眼睛一亮。
自从父王知道了皇祖父想要兴礼乐的原因后，就一直对于他们的六艺学习，尤其是礼乐学习做了更多要求。
洛先生连父王这样的人都能教好，一定也可以把自己教得很好。
萧朗素来行动力极佳，一旦确定目标之后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展开行动。
他起身给桃笙敬了杯酒，并在敬酒过程中表达了对洛先生今日到访的感谢、自己对洛先生的崇拜，以及对于洛先生指导自己功课的向往。
桃笙今日原本只是应邀过来楚王府上弹奏，结果出门时候又多挂了一个王府西席的职位，多了萧朗和萧明两个学生。
如今她担任着太乐署典乐，礼部祭天祝乐编修，皇帝的御用琴师，楚王的幕僚，楚王府公子的西席……
一人打五份工的情况在整个大周都十分罕见，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选打工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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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年的临近，宫中很快又有人传出了风声，皇帝几次三番召来桃笙弹琴，听后觉得效果很好，而后又将桃笙介绍给了一众皇孙们。
皇太孙和楚王膝下的两位公子都争着抢着想听桃笙弹琴，可见认可程度相当之高。
继听了桃笙的琴声可以三元及第的传闻之后，这一则宫廷传闻又给桃笙的琴声多添了一层buff。
而后有很多宗亲大臣纷纷上书，表示都想在新年宴会上听桃笙弹琴。
皇帝收到折子后蹙眉思考了许久。
桃笙如今已经够忙碌了，不光有朝事公事，还要满足宫里这一大家子人的要求，应付楚王提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着实不易。
皇帝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而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反而成了桃笙已成御用琴师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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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就到了佑德四十一年的除夕，桃笙忙了两个月的功夫终于接近尾声。
新年宴会上，多了其他几国的皇亲使者，原本象征团圆吉祥的新春宴会，反而变得有些不是那么和谐。
酒过三巡，凌国王子当众上前挑衅，道是他们国家有位常先生文章写得极好，文采不逊于任何人，他们皇帝都打算好了，如果以后也要实行科举制度，就让这位常先生来做主考官，这次出来也想跟大周的才子们比试比试，也让他们了解一下，大周的人才究竟在一个什么水准。
凌国是最近刚刚兴起的小国，而如今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科考的国家，普天之下只有大周一个。
凌国王子当着皇帝的面大放厥词也要兴科举，说不得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皇帝心中盘算着，那些混了很多年官官场老人儿早就忘了寒窗十年读书时的心情，如果单纯论写文章的话，自然还是要刚参加科考的新人写得最好。
刚刚完成考试不久的他们，想来仍然处在应试文章的巅峰水准，撂倒个凌国文人不在话下。
确定方向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从这新进的一批进士当中选人了。
如果单纯就文章而论，状元季晏明和榜眼、探花三人可谓是各有千秋。
但是论起随机应变的应答能力和对阵气场，自然还是季晏明更胜一筹。
皇帝便选了季晏明代为比试。
楚王凭借着坐在皇帝下首的绝佳吃瓜位置，密切关注场上动向。
楚王记得那次去舅父家中，听两个小外甥谈及京中八卦，季晏明曾在一次诗会之上当中设计慕容六让他出丑的事，就觉得这小子的脑子在这些事上的确够用，这会儿一定能让对方讨不到半分便宜。
季晏明也没太听懂凌国要求的对决形式：“王子的意思是要我和这位常先生朝堂论辩吗？”
凌国王子也知道，这些通过科考殿试的人都有很强的答辩能力，尤其这一位还是此次的新科状元，当即连是拒绝道：“如今文题已定，常先生的文章也已完成，季大人可以也以此为题写一篇文章出来，同常先生一决高下。”
在座众臣和各国使团都开始窃窃私语。
从前见过无耻的，但没见过凌国这样无耻的。
也不知道这文章是常先生花了多少个日夜辛勤写出来的东西，如今却让季状元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另写一篇文章出来与之相较，根本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台下声音越来越大，绕是凌国使团脸皮再厚也坐不住了。
季晏明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凌国这样做的确有失公平道义，然考虑到凌国刚刚建国不满一旬之年，难同我泱泱大国相较，有此所为，倒也情有可原。”
季晏明每说一句，凌国使团的脸就更绿了一分。
季晏明没有管凌国使团的心理活动，而是自顾自继续道：“既然文章都写好了，那就由我来解一解贵国常先生的文章，常先生解我的文章，以解论文，如何？”
这个方案总算听起来还能面子上过得去，对方也知道自己第一方案太过无耻，当即答应了下来。
季晏明看过命题后，只花了两刻钟功夫就将自己的文章完成。
他将文章交到对方手上后，又拿了那位常先生的文章来看。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写成这样水平的文章还敢拿出来舞的倒也极其罕见。
凌国既然有了这些心思，好歹人才引进一下，招点靠谱的人过去指导一番，随便从大周拎出来一个学识较好的秀才，写的也比这玩意儿强。
季晏明分了八个大点二十九个小点指出了文章不足，说到最后那个写文章的常先生几乎就要跪了下来。
而至于季晏明的文章……每句话至少三个典故，通篇都是生僻字，季晏明分条列点把文中缺点指出并说完后，对方磕磕绊绊连读都读不下来，更不要说解开其中的意思了。
皇帝鄙夷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蛮夷小国，顶尖人才也就这个水准，想在文化水平上追上大周，就是再等上几百上千年，也不能赶上分毫。
这种低端局根本不用派季状元出来，横竖随意选两个进士就能干翻他们。
此时的皇帝终于明白了“杀鸡焉能用牛刀”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睿王坐在楚王下首，距离皇帝位置相当之近，自然也看清了皇帝那从心底里对季晏明满意十分的神情。
时至今日，睿王越发发现，季晏明的确是一个不得多的宝藏，只是这样一位能臣命途有些多舛，刚刚入仕之时就被皇帝指给了楚王，而楚王又对他实在不错，还有皇帝在上面坐着压阵，所以季晏明短期内也不会选择背弃楚王。
不过这些都是一般情况，如果他们成为姻亲，应该会变得不一样。
而季状元的表妹桃笙在他看来，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联姻选择。
正好他如今身边侧妃位子尚有一个空缺，若是自己愿意给了洛姑娘这个位置，季晏明必当心存感激，为自己效力。
第49章 049
新年宴会这样的场合, 桃笙虽然到不了前台，但是作为导演组在殿后也是全程参与。
同时有幸目睹了季晏明怼人的整个全过程。
不得不说，不管是原文当中还是她所穿越到的这个世界, 季晏明都是那种会在人群当中闪闪发光的所在。
今天在座的都是大周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最次也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员。
季晏明如今只是一个翰林院的八品官员，并不在领宴之列，此时被皇帝临时叫过来, 完成了皇帝安排的使命后自然也就退出了殿外。
而此时皇帝看凌国的跳梁小丑蹦累了, 说了让众卿家吃好喝好自便后，也离开了大殿。
桃笙已经是第二次作为导演组出现在这里，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皇帝也已经离去, 桃笙便不在这里干等着, 而是像上次一样去了流云殿中吃点东西。
临近新年了，御膳房可能也想最后冲一把业绩, 此次准备的点心和汤饮都比上次立冬时候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很好的展现了御膳厨房非同寻常的餐饮制作水平。
桃笙用过宵夜之后心满意足地出门, 才看到外面下起了雪来。
这并不是京中第一场雪, 但却是这辞旧迎新之际显现出“瑞雪兆丰年”吉兆的所在, 含义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追了上来, 双手捧给了桃笙一把伞：“虽然今日雪不算大，洛姑娘还是撑一撑吧, 免得着冬日里凉。”
桃笙对他也有点印象, 应该是皇帝身边高镇高公公的小徒弟，这次也是特意过来给自己送伞的。
桃笙接过那伞来, 对着小太监笑笑，多谢公公。
小太监被她明亮的笑容晃到了眼睛，连连摆手道“不敢当”。
“洛大人琴声天下无双，奴婢几次侍奉皇上之时有幸听到，当真是如闻仙乐，能替师父过来给姑娘送伞是我的荣幸。”
桃笙撑伞缓缓走在宫道之上，走着走着竟遇到了表哥季晏明。
季晏明看样子应该方才也是去某处休息或者用点心了，翰林院的人在宫里值夜或者有什么急事不能回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们在宫中也有专门的休息室和用膳的地方，只是和太乐署的固定餐饮点流云殿并不在一处。
季晏明看到桃笙后，走上前来跟她并肩同行，并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伞帮着撑开，大半个伞都遮挡在了她的身上。
如同昨日重现一般，桃笙不由想起了那次他从文远侯府接自己回家之时，在风雨当中为自己撑伞的情形。
只是这次和那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又是一年了。
季晏明率先开口，询问桃笙准备要去哪里。
桃笙认真想了想：“明天一早还要祭天地，也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发生，还要被礼部之人召回，秋大人说了，我们这一夜大概不能回去了。”
毕竟今日是除夕，明日是初一，是这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不能出任何差错，不比上次立冬时候还能放松一些，中途回去也是无妨。
好在明天过完初一后就不再有歌舞表演，而是单纯的新年宴席，桃笙也就可以照常回家过年了。
说完了自己的情况后，桃笙又问季晏明：“表哥呢？今晚可还要回去？”
季晏明也道：“今日虽然并非我排班值夜，但既然被陛下叫了过来，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桃笙无奈地笑了笑，感慨道：“姨母也不容易，这大过年的，家里养了两个孩子，竟没有一个能回去陪她守夜。”
“无妨。”季晏明道，“母亲一向豁达，想来知晓情况后，会理解我们的。”
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已是常态，只是没想到桃笙的差事并不比他清闲。
想起那日母亲对桃笙说，自己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外忙碌，并不能顾及家中妻儿。
桃笙觉得并不妨事。
如此看来，他们两人在一起后，不顾家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真不好说。
没准日后反而是桃笙不着家更多一些。
正当这时候，楚王身边的太监褚深走了过来，远远唤住了季晏明和桃笙。
桃笙这些日和褚深已经混熟了，见到褚公公后便笑着对他道了新禧。
褚深笑了笑，道了一声同喜同喜，而后道：“楚王殿下给两位大人安排了宫室休息，请随我来。”
楚王安排的是一处偏远出不扎眼的小宫室，虽然地方又小又偏，但是炭火热水和宵夜都准备好了，就连被褥也翻新过，如今大年节下的，能在宫中有这么一出地方落脚已是极为难得。
正当此时，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走了进来，在诸深耳畔轻轻说了两句。
褚深当即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对桃笙道：“原本殿下说了要给两位大人都要准备屋子的，可原本要准备的那两间屋子，其中有一间被旁人占了，统共只余了这么一处，两位大人怕是只能将就一下了。”
“不妨事的。”季晏明对着褚深道，“劳烦公公费心了。”
能和桃笙在这雪夜当中单独守岁，一切都变得美好而有意义。
他不觉得是将就。
桃笙也笑着点了点头。
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已经是楚王费了心思弄来的，要不然在今夜连个安静歇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她也和季晏明一样心中感激。
如今京城已是入夜，除了设宴的几处宫室之外，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
桃笙撑着腮坐在那里，轻轻调弄着膝上长琴的弦音，和外面传来的袅袅丝竹之声，围炉中火苗的轻声作响混在一处，给人一种久违的宁静安心。
季晏明亲自烧水泡好一壶茶水，修长的手指握住青玉杯盏，稳稳地将茶汤注入其中。
房间内的温度升了上来，桃笙的脸上渐渐起了红晕，她抬眸看向季晏明的眼波似有秋水流过，接过茶盏时手指交蹭到一处，为这一室静谧凭添了几分暧昧。
而这样的暧昧终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桃笙接过杯子还不待将茶水入口之时，就看到楚王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季晏明蹙眉：“殿下怎么来了？”
“嗳，别提了。”
楚王无奈地说明了自己的不得已。
他方才一个人在长乐殿中吃酒听曲儿待得好好的，结果也不知道那睿王突然抽了什么风，那么好的歌舞不看偏偏过来缠着自己说话，问得还都是一些自己府上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连桃笙有没有婚配都要关心。
自己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个令人不省心的弟弟，又听褚深说这边环境不错，虽然只得了一间屋子，但是意外的安静温馨，洛大人甚至还带了一把琴过来，没准过会儿还会弹上几曲，楚王听得心动，忙撇开睿王过来，蹭个曲子听。
季晏明看到楚王到来后，脸色当即有些不好。
楚王一路走来手都冻得有些僵了，自顾自坐下来烤火，没发觉什么异常。
桃笙注意到了季晏明脸色的微妙变化，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脸色却又沉了下来。
她不过去茶房拿了个茶具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 =
如今中宫空悬，皇帝尚未再立皇后，睿王妃作为皇室女眷，这种场合也要在后宫贵妃那里领宴，直到长乐宫散席之后，才出来跟睿王汇合，回府稍作休息。
睿王今晚一直都在盘算纳桃笙为侧妃的事，此时见了王妃之后，自觉想法已经成熟，便跟王妃谈起了此事。
介于最近桃笙在京城实在很出名，再加上还有一个六元及第的表兄，近来在朝中一时风光无两。
睿王妃一听就对上了号，知道这个姑娘是谁，也对于睿王想要拉拢季晏明而求娶桃笙的是表示理解。
“殿下想给洛姑娘体面自然是好，只是不知殿下接下来想要如何运作此事？毕竟是纳侧妃，不是一般的庶妃和侍妾，轻易马虎不得，殿下是想先禀了父皇赐婚？还是先问了那姑娘意思再说？”
睿王沉浸在娶了桃笙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利益里无法自拔，此时倒还没有想这么多，便也直言道：“我不过是心中有了这么个想法，先同王妃说一声，毕竟后宅都归王妃统管，也让王妃也心里有个数。”
“父皇如今看好洛姑娘，轻易离不开她，洛姑娘年纪还小，婚嫁之事倒也不急，我想着这事自然还是要洛姑娘先点头后再说其他，接下来的事还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得好。”
睿王妃也大概明白了丈夫的思路。
如今皇帝看好桃笙，虽然没有起了要纳入后宫的心思，但桃笙对于如今的皇帝来说，就算不是红颜也是近臣，一时半会儿撂不开手。
可因着今晚发生的事，睿王认定了季状元前程不可限量，想通过联姻的方式和季状元建立联系，不愿意放开桃笙。
所以这件事情就不急在一时，睿王的意思是先给桃笙交个底，让她知晓此事后心中有数，自己主动愿意嫁到睿王府中。
等到皇帝过了这阵儿新鲜劲儿，桃笙也过了这个风头，到时再禀告了皇帝娶桃笙为侧妃，也算一段佳话。
在这件事情当中，桃笙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没有这个年纪的怀春少女拒绝做亲王侧妃的殊荣，京中多少名门世家之女都巴着亲王侧妃位置，更何况那洛姑娘不过是小镇出身的女孩。故而如今这件事情最大的变数和阻力，还是在皇帝那边。
如今朝堂局势本就复杂，什么事情一旦沾上宣政殿和皇帝便成了麻烦事，一想到这件事情可能要触及皇帝敏感的神经，睿王妃心中就开始有些退缩。
睿王妃思考半晌后，对着丈夫委婉表示：“其实也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反正季大人如今尚未娶亲，听说身边也没什么红颜在身畔侍奉笔墨红袖添香，若是殿下当真想跟这位状元郎建立联系，不若给季大人拉个红线找门好的姻缘，或是送两房妾侍予他也就是了。”
反正睿王如今和楚王关系还算不错，季晏明又是楚王的人，让楚王帮着保个媒何愁不成事？
睿王听了这个方案却不同意道：“季状元的正妻人选自然还是要大哥点头的，如若只送两房妾侍过去，到时倘若在府中不得宠幸，便也成不了什么事。而那洛姑娘是季大人唯一的表妹，最得季大人看重，终归还是从她身上下手更好一些。”
话说到这里，睿王妃也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算盘。
睿王兜兜转转说了这些，想要用联姻跟季状元建立联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早就对那洛姑娘心里有了想法，想必已是念念不忘许久，才会想要借着这样的理由将她纳入自己府中。
男人就是这样，看着一本正经，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好色本性罢了。
第50章 050
即便对于睿王的种种行径十分不满, 但是睿王妃作为继室，丈夫又是素来唯我独尊，脾气一向不怎么好的睿王, 睿王妃关氏在他这里反而没什么话语权，只能依着对方的安排照做。
睿王也是个甩手掌柜，既然这件事情跟王妃交了底，就默认由王妃筹谋, 自己反而不再为其伤脑筋。
睿王妃虽然听说过桃笙其人, 但是并不熟悉，想到娘家在京城有些人脉，等过了上元节后，就抽空回了娘家令国公府，跟长嫂令国公夫人商议起了这件事情。
关夫人听到睿王看上了桃笙也是一怔：“这姑娘的确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上次你哥哥向陛下进献‘秋水’之时, 陛下当时还是亲自下了口谕让洛姑娘来我们府上取的，足以见其厚宠。”
“我们殿下如今是一门心思看上了她, 看这样子是非要弄到手不可了。”睿王妃叹道，“嫂子你跟我交个底, 这妮子看着如何？可是个好相处的人？”
关夫人回忆道：“看着倒是个识趣儿知礼的, 脾气也不错, 长得虽然标志，但看着不像个狐媚的, 想来并不难相处。只是这姑娘素性也有些腼腆，那日在家中一起用饭, 一直没见她怎么说话, 后来国公爷也跟我提起过她，说是个脾气好也最有分寸的……总之把人夸得花儿一样, 你兄长都看好的，想来是不赖的。”
睿王妃松了口气：“那就好，殿下上来就想要给她侧妃之位，要真是个狐媚拿人的，反而不好了。”
睿王妃说罢，又对着关夫人道：“既然殿下有了这层意思，我就想着去她家中坐坐，就算不把窗户纸捅破了，先搭上线也是好的，嫂嫂这里可有跟洛姑娘相识之人？能帮着搭根线是最好不过了。”
“你这也算是问对人了。”关夫人笑道，“老二家的媳妇正是文远侯府的嫡亲女儿，他们家中夫人洛氏和洛姑娘颇有渊源，听着没准还是同宗。你且等着，我让人叫老二家媳妇过来说话。”
王妈妈是关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仆妇，沈若锦见得王妈妈代表关夫人亲自来请自己，就知道事情不小，她放下手中给关暮云绣了一半的香囊，对着王妈妈问道：“不知母亲此时叫我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王妈妈道：“睿王妃来了，正在正院里陪着夫人说话呢，想请少夫人过去见一见。”
“好的，我知道了。”沈若锦边说话边站起身来，示意身边婢女为自己更衣，“劳烦妈妈先去回复了母亲，等我更衣之后自会过去拜见王妃。”
王妈妈走后，沈若锦开始挑选要见客的衣服，足足换了三套之后还是并不满意。
碧琴服侍沈若锦更衣的同时轻声道：“奴婢听家里的老人儿说起过，咱们家里的这位姑太太自从嫁了睿王之后水涨船高，就连这娘家都很少回来，从前都是咱们夫人去王府当中拜访她的，奴婢倒不成想这位王妃娘娘还会有过来府上拜访咱们夫人的一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然把她给吹来了。”
这位姑太太毕竟是睿王正妃，沈若锦平日巴结都巴不上的人物，沈若锦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睿王妃特意过来我们府中定然事情不小。”沈若锦道，“不管王妃今日为了什么事情而来，我们都要慎重对待，不能给母亲和世子丢了面子。”
更重要的是，沈若锦曾听关暮云说起过，太子最近似乎跟皇帝之间有了龃龉和裂痕，未必也就是笑到最后的人，如今睿王等人已经不单纯是皇子，更是有力的皇位竞争人，所以对着睿王妃怎么样恭敬小心都不为过。
关夫人看沈若锦精心打扮过一番，衣服大方得体，人也娇俏精神，没在身为睿王妃的妹妹面前丢份儿，便也难得满意地对着沈若锦点了点头。
沈若锦上前拜见睿王妃，睿王妃笑着示意身边嬷嬷将她扶起来：“你来了？快坐吧，姑母这里正好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沈若锦忙说不敢当，姑母只管吩咐便是。
睿王妃便把睿王想要求娶桃笙的事情告知了沈若锦。
沈若锦听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沈若锦的眼中，桃笙自幼长在乡野当中，没见过世面，说话做事也无规矩，除了美貌一无所有，这么多年来到京城后依然没有长进……也不知为何竟会叫睿王看上，还愿纳为侧妃。
沈若锦联想到关暮云所说，太子如今地位似乎有些不稳，这样一来，睿王上位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若是桃笙入了睿王府后宅，再生下一子半女，到时怕是连自己这个国公府世子夫人都要压过一头。
沈若锦心中羡慕到不行，真不知道桃笙怎么就能有这样好的运气，这样的好事都能落得她的头上。
想到桃笙的脾性一向古怪，即便这样的“喜事”，若锦也不能把握说动她。
等到了第二日后，沈若锦就命人备了车子出府，回娘家家中求助。
沈若锦嫁入关家后，陆陆续续帮着沈家办了不少事，沈家也对她有了一些反馈，两方关系开始相处不错，对于之前嫁人沈家不肯出嫁妆的事情产生的裂痕也渐渐弥补了一些。
沈老夫人一看到沈若锦就热情招呼，叠声让婢女上了沈若锦喜欢的点心果子，又让人去请沈裕和沈家兄弟过来。
德寿堂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沈若锦环顾四周，看到父亲和几个兄弟都来了，就是不见母亲。
她想着睿王妃的安排是大事，而今日来得几人和桃笙的关系都算不得好，终归还是请洛昕出面更稳妥些。
沈若锦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同在座几人说过几句场面话后，又对着沈裕问道：“怎么我这几次回来都未曾见过母亲？”
“你母亲身子有些不适，去到庄子里面养病了。”
沈裕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
实际上自从那次家里跟桃笙闹僵之后，洛昕就很少回来了。
沈裕温柔地看向沈若锦：“你有什么话跟我和祖母说也是一样的。”
沈若锦轻轻地叹了口气，艰难开口：“睿王殿下看中了桃笙，想纳为侧妃。姑母昨儿去府里中同说起了这件事，想让我们牵线和桃笙说一声……我想着桃笙终归还听母亲的话，才会想请她帮忙去说一说。”
沈裕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不比当初沈若锦吃惊少，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就在前几日沈裕和庆宁侯下棋时候听说，桃笙如今在京城贵人圈中很是得脸，甚至可以时时私下里见到皇帝。
沈裕听了这话开始有些心动。
他虽然贵为文远侯，但一直未得重用也没有实职，一年都不定能有机会见到皇帝一次。
可如今的桃笙却轻轻松松做到了。
而从今天若锦带来的消息中可知，桃笙不光在皇帝跟前得脸，和宗亲贵胄交好，如今还被睿王看中。
睿王这次甚至不是想要随便纳一房妾室那么简单，而是愿意给桃笙上了皇室玉牒的侧妃之位……
沈裕心思开始越发活泛了起来。
要是他们这会儿将这个女儿认回家中来，京中不知有多少人会羡慕他们沈家的好运气。
沈樾也有些惊讶，他最近也没少从旁人口中听到桃笙的事，也从未想到她能在一直没有认回侯府毫无助力的情况下，竟然也能发展这样得好。
沈辞不久前去关家赴宴之时，因着他年纪小，身上没有功名，也不是嫡长子，所以府上多少对他有些不够尊重。
沈辞跟沈若锦说了这件事，哪知姐姐一点都不向着自己，反而向着关家的亲眷说话，故而对沈若锦有些意见，面对这次沈若锦来求帮忙，意外地没有搭腔。
沈老夫人从本心里看不上桃笙，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目无长辈毫无规矩的女子竟然能得了睿王的垂青。只是这样一来，少不得日后见了桃笙要客气几分，从前发生的那些旧事再不好同她算账，也只能一笔勾销了。
沈裕沉浸在即将成为睿王岳丈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当即对着沈若锦承诺：“婚姻之事，原本讲究得就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回去等信儿就好，这事由我来办。”
如今认回桃笙不会给家中丢脸，而是了不得的荣耀，沈裕觉得如今时机也成熟了，很该到了将桃笙认回来的时候。
桃笙如今也是朝廷官员，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应该知晓眉眼高低，和之前那个从秦县来的小丫头大概也是判若两人了。
自己作为父亲，只要说几句好话，拿出诚意，想来就能认回来。
真没想到，家中几个儿子虽然中规中矩，不甚争气，两个女儿却一个比一个有能耐，有手段，给家里带来了这样多的惊喜。
想到这里，生怕认亲晚了错过成为睿王岳父的沈裕立刻行动起来。
他特意准备了礼物带着去了季宅，结果一连十日都没能进去，门房只说没有主人允准，不能放陌生人进来。
徘徊多日无果的沈裕只能换一个新的方向，去桃笙单位堵人，结果被人告知，洛大人这几日去了国子监太学挂职上课，归期不定。
关夫人等了十几日时间没得到沈若锦的回应，小姑子睿王妃那边催得又紧，可即便着急也没办法，只得把沈若锦叫来骂了一顿，对于这个办事不牢靠的儿媳不免又多了一重不满。
睿王妃也没想到自己娘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就不再指望关家想办法，而是以睿王妃的名义直接去到桃笙家中拜访。
桃笙对于睿王一家子都没什么好感，虽然觉得今日睿王妃到访的行为有些奇怪，但想着睿王如今到底和楚王关系不错，作为楚王这方的人，对睿王家的人表面还是应当客气一些，便好脾气地将睿王妃请了进来。
睿王妃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会儿不光桃笙在这里，就连季晏明也在房中，兄妹两个正坐在那里对弈。
毕竟睿王说了要循序渐进，不急在一时，故而睿王妃今日只是想来跟桃笙搭线，并没有想要将事情明说的想法。
面对着睿王妃大包小包礼物的示好，深一句浅一句夸奖，还有对自家睿王的一系列褒扬……桃笙没什么特殊感觉，猜测这示好多半是冲着季晏明来的。
但是在原文当中睿王招揽季晏明得以成功，是因为太子已经彻底倒台了，楚王人也没了，季晏明除了选睿王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而这次楚王没出事，而且在皇帝这里明显比睿王得脸，季晏明短期内也没有想要换东家的打算，所以桃笙觉得睿王夫妇这都是白费功夫。
桃笙坐在一旁，笑得波澜不惊，显然没把睿王妃这次到访放在心上。
季晏明却从睿王妃今日的这番话语当中听出来了不对。
他在朝中也曾见过睿王几次，知道这是一个极端自我，心思不纯且不好相处的人。
结合睿王妃说话的语气，夸奖的侧重点以及打量桃笙的神情……季晏明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尤其在睿王妃不经意地提起家中侧妃位子空悬已久这话时达到了顶峰。
睿王既然闲到能把主意打到桃笙头上来，可见这就是日子过实在太过安逸了些。
既如此，那就找点事情给他做一做，也省得无事生非乱动那些龌龊的歪心思。
桃笙是准备起身送睿王妃出门时，才发现了季晏明神情的变化。
这表情跟原文当中提到的反派权臣算计人时如出一辙，看季状元这样子，这会儿大概是要算计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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