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蒙恬和扶苏远远的就看到赵不息骑在马上往这边来,身后则跟着一串俘虏,俘虏之中捆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二人看着赵不息那张让他们担忧的许多天没有睡好的脸,齐齐狠狠咬了咬牙根,然后打马上前。

    “十五妹,你怎么……”扶苏酝酿好教育妹妹的话刚刚要说出来,下一刻却看到赵不息停下了马以后没有立刻翻身下马,而是有她身侧一个俊美的温润幕僚扶着才能下马的。

    再定睛一看,赵不息的右腿上竟然缠了厚厚一层绑带。

    扶苏顿时震惊,二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焦急询问:“不息,你的腿怎么了?”

    赵不息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容,却还是一只手扶着张良递上来的拐杖,一边愧疚道:“不息让兄长担心了,只是不息想到我的好友周禀周先生被匈奴人残忍杀害,就日夜难寐,实在忍不住给周先生报仇雪恨的心思,才领着三千人杀入草原去为周先生报仇。”

    扶苏觉得有点不太对。

    周师兄和十五妹的关系有那么好吗?周师兄似乎还不止一次骂过十五妹是趁夜而入偷书的劫匪的来着啊。

    不过对上赵不息苍白的脸颊,又看到了赵不息身后的随从手中木盒里经过处理过的头曼单于首级,扶苏心软了。

    他真该死啊,怎么能对十五妹这么凶呢!

    分明他才是最应该为周师兄报仇雪恨的那个人啊,只是他本事不够,没有办法手刃仇敌,还是十五妹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带着二千人深入草原为周师兄报了仇,他非但没有感谢十五妹,甚至还想着责怪十五妹冒险……

    扶苏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于是,蒙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寄予厚望的扶苏公子扶着不息公主一路嘘寒问暖扶回了营帐中。

    喂!公子你不是和我说好要狠狠教育不息公主一顿的吗?

    你就是这么“教训”的?

    蒙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不是,人人都说扶苏公子信义,答应的事情无论什么都会做到,为何到了他这里,答应要好好教育一顿不息公主,可非但没有教训,甚至还亲手把不息公主扶回了营帐,一路上还千恩万谢的啊!

    在战场摸爬滚打,受过无数重伤,许多次都命悬一线的蒙恬根本不觉得他家陛下家那个熊孩子受的伤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伤。

    蒙恬只知道自己的身心在赵不息深入草原的这一个多月中每日都被陛下一天二封的书信给折磨的饱经沧桑。

    他现在对军功没有兴趣,对封侯也没有兴趣,他只想看不息公主挨揍……

    对了,还有陛下。

    蒙恬眼神一亮,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能看到不息公主挨揍的。

    到了营帐中,扶苏一脸担忧看着赵不息,身侧是被扶苏派去的人匆匆喊过来的白芷。

    “快让白医官给你看看腿。”扶苏着急道。

    不息在外征战,条件简陋,对伤口的处理必定是匆匆忙忙处理不好,还是需要医家弟子看一看才好,若是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白芷一看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是赵不息,顿时也大惊失色,匆匆放下药箱走过来就要查看赵不息的伤势。

    可她伸出的手却被赵不息一把攥住了。

    赵不息虚弱的看着扶苏和进来查看情况的蒙恬,羞涩道:“虽是兄妹,可毕竟男女有别……”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脸颊匆匆染上红霞:“吾妹说的是,男女有别,为兄理当在外面等着。”

    话说完就转身往营帐外面走,还顺手把刚进来的蒙恬也给薅了出去。

    也听到了这句话的蒙恬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两个月之前不息公主不是还打完仗之后嫌弃热直接把裤腿和袖子都给卷上去了吗。

    而且男女有别这东西……除了儒家还有点在意礼数以外,这时候其他人谁在意啊?就算是儒家,在战场上也是不那么讲究礼数的啊。

    等帐篷中只剩下赵不息和白芷两个人之后,赵不息大大咧咧往卧榻上一靠,就翘起了二郎腿。

    “小白啊,你主君我伤得很重,你得好好看看,别让落下了病根啊。”

    白芷:“……”

    不过白芷跟在艾老身边好几年了,对自家主君的性格也有些了解。

    “主君的确应当好好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主君的腿没有一百日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若是修养不好,恐怕会落下终身的病根。”白芷还顺手解开了赵不息打的十分粗糙的绷带,看到因为经常撩起裤腿到膝盖部分所以还带有一点肉色和麦色分界线,但是的确十分光滑的膝盖之后,面上的平静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然后熟练的给赵不息捆上了绷带,绷带最内层还抹了些药膏,夹上了一块夹板,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赵不息偷偷戳戳白芷,白芷了然的把耳朵凑过来。

    “我爹那边的太医令不会发现吧?”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到,赵不息这么一瘸一拐到了咸阳以后嬴政肯定会让他的太医令给赵不息看伤。

    白芷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无碍,只要您不同意,夏无且也不敢强行掀您裤腿,我给您说几l个地方,只要夏无且一碰您就喊疼就行。”

    而后,白芷按着赵不息腿上几个地方,仔细告诉了按这一块该怎么喊,按那一块该怎么说。

    赵不息一一记下,这才放心。

    而在咸阳,此时的咸阳殿中也对坐着两个人。

    李斯坐在嬴政的对面,心中对嬴政为什么召他过来也有些猜测。

    征讨匈奴的大军班师回朝,十日之后就能回到长安,此次伐北战果累累,不但一举平定了匈奴,赵不息还突袭东胡,把东胡的地方也给打下来了,这些土地足够大秦消化十年了,开疆辟土之功,这一战足矣封出三个侯爵来了。

    蒙恬的军功本来就只差一点就可以封侯,这次又是伐北的主将,他能够封侯也是早有预料。

    可韩信和赵不息就要商量一下了。

    “韩信籍贯淮阴县,封号就定为淮阴,淮阴侯。”对韩信嬴政早就有了决断,这次喊李斯过来也只是通知他一声。

    到了此时,李斯心下了然,知道陛下把自己喊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不息公主的封号。

    嬴政下一句开口果然是说此事:“丞相认为朕该给那个逆女定什么封号呢?”

    李斯试探道:“我大秦的封号向来以武字显现勇猛,不息公主亲自带二千精兵深入草原大漠,锐不可当,武锐二字如何?”

    嬴政摇头:“武乃武将用字,不息乃朕女,非臣,不用‘武’字。”“再有以籍贯为封号,不息公主籍贯怀县,以怀为封号,怀侯如何?”

    嬴政嘴角压了压,不悦道:“丞相认为朕之女籍贯为怀县?”

    他的女儿当然是跟他一个籍贯了,本来丢了女儿就够糟心了,李斯这老家伙还敢再拿出来膈应他。

    真是老糊涂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您还非要难为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李斯腹诽,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着封号。

    “雍侯如何?雍为我大秦旧都,也配得上公主。”李斯好不容易又想出来了一个。

    其实按照籍贯,公主跟陛下一样那就该是咸阳籍贯,可咸阳侯……李斯自己都觉得听着有些怪。

    嬴政还是摇头:“雍乃旧都,是昨日之小秦,今日秦乃大秦,非昨日之秦,雍字也不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么多要求,这是什么难缠甲方啊。

    好在李斯伺候嬴政这位难缠老板几十年,对嬴政的心思也有一些了解,于是老实神在询问:“臣无能,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什么合适封号,愿闻陛下高见。”

    嬴政缺的就是这么个捧眼。

    李斯一捧眼,嬴政满意了,他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搭在桌面上,十指相扣,仿佛只是随口提个建议:“百战百胜,唯赢而已,不如便以嬴字为封号如何?”

    李斯一惊,下意识询问出声:“可是输赢之‘赢’?”

    主要是这个封号从陛下口中说出来,李斯总有一些不太对的猜测。

    嬴政睨了李斯一眼,慢吞吞道:“是朕之‘嬴’。朕之女,自然要用朕之嬴。”

    李斯“……”

    陛下,您这意思也太明显了吧!

    以帝王之姓为封号,始皇帝之心,路人皆知啊。

    您怎么不直接封太女呢?

    可惜李斯也猜不透自家陛下的想法,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陛下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他李斯只能同意,没有第二个选择。

    “陛下英明。”李斯也只能这么说。

    嬴政满意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拟旨吧。”

    李斯走后,嬴政越看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封号越觉得好。

    逆女带二千军深入敌营,先杀头曼再擒东胡王,以“嬴”为封号也不算辱没了祖宗传下来的姓氏。

    只是……

    “朕的棍子呢?蒙毅的棍子怎么还没送过来?”嬴政想起逆女上有老父,还身担一国重任竟敢不顾自己安危偷偷深入敌营,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等这逆女回来,他不好好教训这逆女一顿他都对不起嬴这个姓氏!

    班师回朝的大军终于回到了咸阳,只是赵不息的伤势却越发重了,一开始还能下马,进入咸阳之后连马都骑不了了,只能搀扶着拐杖行走。

    按照惯例,大军需要驻扎在咸阳城外,第二日再由皇帝召见入朝。

    可由于军中有一位公主和一位公子,所以蒙恬也对得到了咸阳宫召唤而提前离队的赵不息和扶苏视而不见。

    “爹,我的腿好疼啊!”赵不息还没见到嬴政,自咸阳殿外就开始嚎啕大哭。

    可谓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第232章

    小姑娘泪眼朦胧,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可怜极了,像一只被踩折了尾巴的小狗,耸着耳朵,呜呜哭。

    本来右手已经摸上了棍子的嬴政看到赵不息的凄惨模样,眉头刷一下就紧紧颦了起来。

    嬴政霍然起身,整张脸沉了下来,“传夏无且。”

    听到嬴政让太医令过来给她看病,赵不息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果然不出她所料,目前嬴政的反应和事情的走向都在赵不息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她早就烂熟于心的流程骗过夏无且,然后就能顺利蒙混过关了。

    她都这么惨了,腿都断了,她爹肯定不会再揍她了。

    想到这里,赵不息内心暗喜。

    尽管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奥斯卡影后赵不息表面上还是一副忠心耿耿、不畏伤痛的模样:“父亲不必为女儿担忧,女儿乃是大秦的公主,为大秦开疆扩土乃是职责,莫说只是被匈奴伤到了腿,就算是双腿尽断也是值得的。”

    听到此话,嬴政一愣。

    可嬴政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从进来开始就被忽视的扶苏率先面露愧疚。

    “十五妹壮烈,儿臣自愧不如。”

    赵不息瞬间激动起来,一副伯牙遇钟子期,找到了知己的模样,伸手就握住了扶苏的手,双目深情款款道:

    “为大秦,不息虽死无憾,区区小伤,父亲和兄长都不必在意。”

    扶苏自幼读儒家典籍,最爱孟子,最佩服的就是仁义之士,此时他听到赵不息的话,只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古之典籍中记载的仁义之士,更加激动。

    “十五妹!”

    “大兄!”赵不息比扶苏更加激动。

    被嬴政派去的侍人匆匆喊过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夏无且:“……”

    我打扰了你们的兄妹情深吗?

    夏无且下意识看向在一侧抱着胳膊面上表情深沉的陛下。

    铁石心肠的嬴政丝毫没有被眼前这幅感人画面感动到,反而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察觉到夏无且看向他的询问眼神之后,嬴政微微抬头,用下巴点了点赵不息。

    “十五公主腿伤了,去给十五公主看看腿。”

    夏无且蹲下身就要给赵不息看腿,可赵不息却一脸羞涩地捂住了自己的裤腿。

    “男女有别,太医令可否隔着衣服看呢?”

    夏无且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他闻名已久的公主竟然还是这样羞涩的小女儿性子。

    先前夏无且只听说过赵不息的名声,也看过赵不息主持修撰的那本医书汇总,二人偶尔也见过几次,只是更多的接触就没有了。

    他是嬴政的太医令,常年住在宫中,一般也不外出,赵不息身边也有医术高明的艾老和更能和她狼狈为奸的白芷,也不会找夏无且,所以夏无且对赵不息一直是只闻名不相识。

    不过夏无且倒也知道赵不息修撰医书的时候死过不少人,他还以为赵不息会是秦始皇二号呢,今日一见,没想到赵不息竟然还有些害羞。

    “无碍,时隔一月皮外伤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骨头上的伤隔着衣裙臣亦能看。”夏无且边说着边从自己随身的衣箱中翻出来一个小木槌。

    “臣会轻轻敲击公主的腿,公主只要告诉臣哪里疼痛、是怎么个疼法就好。”夏无且轻轻用木槌敲了一下赵不息的腿。

    赵不息眼角顿时泛起了泪花,“此处疼痛,仿若针扎。”

    夏无且皱皱眉,又敲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倒是不太疼。”赵不息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夏无且紧皱的眉毛也略微松下来一些,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伤到根本就好。

    “此处呢?”夏无且又向下敲击。

    赵不息倒吸了一口气:“仿佛蚁噬,又痒又疼。”

    夏无且心下有了断论,为了确保自己的断论没有错,夏无且又多敲了几个地方,仔细询问赵不息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被什么兵器伤到这些问题,赵不息也一一回答了上来。

    而后夏无且才站起身,捋着胡子,道:“好在公主的伤势并未伤到根本,只是可能骨头有些折了,还需要好生休养半年,方能彻底痊愈。”

    其实也用不了半年,有个三个月就能好的差不多,只是夏无且一半都是给贵人看病,习惯三分的程度说成六分,二一添作五,宁可把伤势说的更厉害,也不能把病症说的太轻。

    这就是夏无且的情商了,毕竟把轻症说重,若是治好了病人家属也只会夸他妙手回春,反正这些权贵一不缺时间二不缺珍贵药材,多修养几个月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十五公主的伤还真是伤得标准啊,夏无且在心中感慨,简直和医书上记载的症状一模一样,若非十五公主身份尊贵,他都想把他的几个弟子喊过来,让他们观摩一下这么标准的腿骨骨折伤势了。

    听到夏无且的诊断,嬴政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既然不息腿伤了,那就先下去休息吧,朕也就先不和你叙旧了。”嬴政淡淡道。

    赵不息应了一声,就急匆匆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留下扶苏和嬴政,嬴政看了扶苏一眼,沉默片刻,有心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伸手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只吐出来两个字:“不错。”

    可就是这两个字就让扶苏红了眼睛。

    这从他成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夸奖。只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扶苏就觉得自己在边关吃了这好几年的苦,冬日手脚都冻烂了,受过的不下十次大大小小的伤都值得了。

    “去看看你的老师吧,淳于越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辞官在家,卧床不起。”嬴政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淳于越得知周禀殉国之后就一病不起,官也做不了了,嬴政觉得那老头时日无多,说不准哪天就死了。

    再加上他现在对扶苏的期望也已经不同了,亲近儒家就亲近儒家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儒家把扶苏教的很孝顺。

    想起某个不孝逆女,嬴政眼中就要冒火。

    等到扶苏离开之后,嬴政才淡淡瞥了一侧低着头的夏无且一眼。

    “嬴不息那逆女伤到了骨头,需要修养半年?”

    夏无且没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嬴政脸上的微妙表情,他反思了一下,觉得不息公主是伤到了腿,是很常见的伤势,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按照自己的医术应该没有错判的可能性。

    “依臣之断,公主应当是腿骨骨折。”

    嬴政嗤笑一声:“腿骨骨折?朕看着那逆女腿好得很,若是再给她三千人,她还敢再带人去西羌送命。”

    夏无且大惊,可仔细一想,觉得陛下说的也很有道理,公主伤得太标准了,简直就是照着医书伤得,这样巧合的事情若是装的,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陛下医术高明,臣弗如远甚。”夏无且适时拍了句马屁。

    嬴政轻哼了一声,“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比那逆女差远了……朕整日忙着治国理政,对医家的学问一窍不通。”

    医家的学问对他成就霸业又没有任何帮助,再加上诸子百家之中医家的学问最难学,嬴政哪有那个时间学医家的学问。

    “朕不懂医术,朕懂的是人心。”嬴政意味深长道。

    赵不息那个小兔崽子平日里手指头被刻刀划了个小口子都要在自己面前哼哼唧唧晃三圈,恨不得把“我为大秦受伤,爹你得给我记功”写在脸上,可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藏的严严实实的,还满口的仁义道德。

    更不用说这没断奶的逆女在战场上都要一天一封信给自己啰嗦事情,结果现在见面反而对他避之不及。

    再加上这逆女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了解,知道自己肯定会揍她。

    几个理由综合在一起,事实就呼之欲出了。

    “且让她得意两天。”嬴政挥退了夏无且之后自言自语道,脸上满是戏谑。

    让这逆女在自以为骗过了他,最志满意得的时候再挨一顿揍,岂不比上来就被揭穿更加让他出气?

    回想起自己在得知赵不息深入敌营之后那接连数日的噩梦,嬴政就觉得气得牙痒痒。

    这逆女,今日敢一声不吭带着那一点人深入草原,明天就敢直接造反。子不教,父之过,这逆女不揍是不行了。

    赵不息面带庆幸的回到了公主府,把腿上的夹板一踢,就往柔软的坐塌上倒。

    “吓死了我了,我看我爹那表情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蹊跷呢,还好你主君我演技高超,轻松蒙混了过去。”赵不息翘着二郎腿,对着张良得瑟道。

    张良却没有掉以轻心,“主君可否描述今日咸阳殿情况?”

    赵不息一五一十说了。

    “主君危矣。”张良听完赵不息的描述之后却摇头叹息一声。

    赵不息大惊失色,连忙坐直身体:“子房此言何意?”

    张良叹道:“此计本就是险计,容不得一丝纰漏,可今日陛下见公主受伤,却并未着急,非寻常父亲对受伤子女之情,恐怕是陛下已经有了怀疑。”

    张良在出这个计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成功,则赵不息逃过一劫,失败,则赵不息也还是挨揍,张良斟酌了一下风险,觉得值得一试,反正失败了也就是多挨一会揍,都是挨揍区别不大,所以他才会出这么主意。

    “噢,你是这么想的啊。”赵不息听完却松了口气,“我爹是始皇帝嘛,肯定和寻常父亲不太一样,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着急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就越镇定,被荆轲刺杀的时候他都还镇定绕柱负剑反杀呢,他大场面见多了,我受个小伤还不至于让他表现出着急。”

    赵不息咬着手指回想自己今天的经历,确定道:“我爹要是真发现了他当场就揍我了,我又没什么值得他忍耐脾气的地方,他总不可能揍个孩子还要搞政治斗争那一套表面笑嘻嘻,转头杀气腾腾的伪装吧,他肯定没发现我装瘸。”

    这么说着,赵不息心终于放了下来,安安稳稳落到了肚子里。

    第二天,皇帝召见将领,按照军功进行赏赐。

    在蒙恬被封侯的时候,满朝文武丝毫不意外。

    在韩信被封为淮阴侯的时候,满朝文武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十九岁的列侯,而且还不是王室子弟,是凭借自己带兵打出来的,这样的成就就连武安君都没有达成啊。

    当然其中也有某方面来说赢稷觉得白起功高震主,一直压着不愿意给白起封侯,但是嬴政对将领很舍得,当初统一天下的时候都能给王家父子双双封侯,如今也原因给韩信封侯的原因。

    对于韩信封侯百官没有谁不服气的,秦朝离不开军功,基本上每个贵族家中都有子弟在军中效力,而如今的军中上下士卒对韩信的能力没有不服气的。

    蒙恬最多只能带三十万军,在韩信将他那二十万人同原来九原关的三十万人汇合之后,蒙恬就有些慌忙了,可在返回途中,韩信代替蒙恬统御五十万军队,却十分游刃有余,似乎人数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他带兵“多多益善”,就连蒙恬面对韩信也觉得自愧不如,更不用说其他将领了。

    南破百越,北击匈奴,在韩信的手中每一场战争都堪称艺术。所以对于韩信被封为淮阴侯,满朝文武也只觉得少年英才横空出世罢了。

    他们关心的另外一个人,嬴不息,陛下的十五公主,武能三千骑擒单于、破东胡,文能修书,甚至还精通农家墨家学问,增加了大秦的产粮。

    文武没有短板,还很得陛下喜爱。

    虽说是一位公主,可大秦的始皇帝做下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前无古人,陛下要是真的有这个心思……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实权帝王就是这么任性。

    “皇十五女嬴不息,杀匈奴单于、擒拿匈奴王……军功封侯,封号——嬴。”哪怕已经早就知道了此事,可李斯在看到圣旨上那个大大的“嬴”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皮颤了颤。

    好在被震惊的人不止他一个,偌大的朝堂这一刻寂静无声。

    以帝王之姓为帝女封号,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嬴政给赵不息这个封号的潜意思。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没有太子权力,却有太子名义的明示呢?

    连赵不息在听到这个封号的瞬间都愣了一下,片刻以后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默默在心底吐槽。

    别人不知道她爹为什么宁愿给她一个暗示意味这么明显的封号也不愿意封太女,可赵不息大概能猜到嬴政的想法。

    这个时候帝王、王后、太子的权力是有部分重合的,嬴政对权力的控制欲十分强硬,容不下王后和太子分他的权力,毕竟要是真的封了太女,太女是能调动一部分帝王权柄的,嬴政起码现在舍不得……

    小气鬼。

    赵不息在心里偷偷画了个圈,但也没什么意见。

    谁说坐在王宫里才是太女呢,她现在的权力又不比太女小,甚至还高于太女,甚至要不是怕惹恼了她爹,她现在就能使用帝王权柄……毕竟咸阳一大半的中下层官吏都和她有关系。

    她爹通过从上而下的命令操纵权势,她绕过高层直接向底层发布命令,只是途径不同罢了,殊途同归。

    哼,我不造反可不是因为我怕你……好吧,还是有一点怕的,毕竟那是秦始皇嘛,主要是能继承的江山干嘛要自己打呢。

    赵不息美滋滋地顶着嬴侯的封号迈进了咸阳殿,心里也只觉得是嬴政要叮嘱她事情,毕竟刚封了侯嘛。

    近了咸阳殿,嬴政笑眯眯的招呼赵不息到她身前来。

    “不息今日高兴吗?”

    赵不息还沉浸在嬴侯的头衔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爹危险的眼神,“咳咳,区区一个侯罢了,小场面小场面,毕竟我爹是秦始皇,秦始皇的女儿就应该封侯拜相嘛。”

    嬴政轻声道:“是啊……逆女,看棍!”

    就在这瞬息之间,嬴政拿出了当年抽剑砍荆轲的气势,从桌下摸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来,抽到了赵不息臀上。

    “嗷!”赵不息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

    赵不息生气了,怒气冲冲看着嬴政:“你偷袭!”

    嬴政只是冷哼一声,又举起了手中的棍子:“哼,这下腿不瘸了?”

    赵不息听到嬴政的话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还打着绷带的右腿,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一蹦三尺高的画面。

    赵不息:“……”

    悔不听子房之言啊。

    “我让你偷偷带人去草原送死,我让你还敢去东胡……我让你装瘸……”嬴政骂骂咧咧,举起棍子就打。

    反正这逆女皮糙肉厚,连去草原送死都不怕,他揍几棍子也揍不“瘸”!

    赵不息当然是选择撒腿就跑了。

    “你这人怎么当爹的……怎么当皇、帝、皇帝的……”赵不息一路被撵着从殿内跑到了殿后的院子中,气喘吁吁。

    “人家爹,知道女儿有出息,哪个不是兴高采烈,就你,有我这么厉害的女儿还舍得用棍子抽!”赵不息一骨碌爬到了墙头上,居高临下骂。

    嬴政两只眼睛都在喷火:“五十万大军难道剿灭不了匈奴吗?就数着你能了,敢带着三千人就往草原深处钻?父母在,不远行,你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吗?”

    赵不息顶嘴:“那要是打下来五十万大军少说也得死个十万八万吧?就我有爹,他们家中就没有父母等着他们回家吗?”

    嬴政根本不听赵不息解释,咬牙切齿:“你给我从墙上下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个公主的样子吗?”

    “那你举着棍子满宫跑,难道就有帝王的样子了吗?”赵不息不服气。!

    第233章

    嬴政也很想知道,自己堂堂鞭策宇内的始皇帝,在人生的前四十年,一直都是智慧阴鹜、威严独断的深沉形象,为什么现在却沦落到要在自己的宫殿之中举着棍子和逆女对峙的地步了呢。

    思来想去,嬴政终于找到了让自己高大上形象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这个逆女无法无天,他屡次被气得头昏眼花,才憋不住怒气要亲手揍她的!

    “朕没有皇帝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这逆女吗?”嬴政咬着后牙根,手中紧攥着棍子。

    “你身为儿女,父亲要责罚你,你却不遵从,还惹得老父要亲自动手……朕熟读史书,未见如尔等不孝者也!”

    嬴政越说越生气,他看了一眼左右,发现侍卫们已经默契地离开了院中,这才放心放下了自己的帝王包袱,直接举高了棍子,用掏鸟窝的手法欲要把骑在墙上的赵不息捅下来。

    可经过了战场磨砺的赵不息早已非昔日之赵不息,她如今已经是连战场上的刀剑都能躲过去的敏捷点满赵不息了!

    嬴政的棍子比起战场上匈奴人的刀剑准头还是差一点的。

    赵不息直接跨在墙头上左右腾挪、手脚并用表演了一个“你就是打不中我”,活像个泼猴。

    嘴里也还不甘示弱,“史书上不孝顺的子女多着呢,你有我这样孝顺的女儿才是咱们老嬴家祖坟上冒了青烟。齐桓公二十多个儿子,可都住在他身边吧,齐桓公死了以后,连一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齐桓公晚年昏庸,儿子争夺齐国王位内斗,打了一个月,根本没想起来自己还死了个爹,直到一个月后打完了入主齐国王宫,这才想起来把齐桓公给埋了,而那个时候,齐桓公的尸体上已经生了蛆。

    “还有赵武灵王,也是两个儿子打仗没有人搭理他,把他活生生饿死在沙丘……还有楚穆王,弑父夺位……”赵不息也熟读史书,当下就给嬴政找了一串例子。

    读史就是这么有用,当她爹不讲理揍她的时候,她就可以找出一串例子反驳。

    赵不息最后总结:“我已经很孝顺了,你有我这么孝顺的女儿,就偷着乐吧。”

    嬴政被气笑了,“牙尖嘴利,纵横家和名家的学问学的倒是不错。”“朕的三十三个子女之中,你是最不孝顺的那一个,在你口中,朕摊上你这样的不孝女还要偷着乐了?”

    听到嬴政说自己的子女孝顺,赵不息愣了一下,下一刻笑地直接趴在了墙头上,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子女孝顺……”

    先不说其他人,毕竟大部分兄姐赵不息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历史上也没有什么记载,赵不息对他们不了解也不好评价。

    可有一个人赵不息还是很熟的。

    赵不息很想问嬴政,您说的这个孝顺子女,包不包括胡亥呢?那个自己虐杀自己全家,放在整个历史上都只此一位的“孝顺”儿子嬴胡亥,跟你一块出巡,结果还能眼睁睁看着您尸体被腌在臭咸鱼中的胡亥,他知道他自己“孝顺”吗?

    这一刻赵不息深刻觉得她应该催促墨家再深研一下玻璃工艺了,起码把老花镜做出来啊,她爹急着用呢。

    反正在这数千年历史里,最孝顺的皇帝子女是哪一个不一定,可最不孝顺的肯定是她爹的儿子胡亥……

    嬴政总觉得赵不息是在嘲笑他。

    可又没有什么证据。

    只能趁着逆女狂笑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瞄准了赵不息那条打着绷带的“瘸”腿,狠狠一抽。

    “嗷呜!”赵不息顿时急眼了,怒气冲冲瞪着嬴政。

    “你又偷袭!”

    嬴政嗤笑一声:“战场上难道敌人会因为你走神就放下刀剑等你回过神再和你厮杀吗?”

    赵不息不乐意了,她觉得自己比起胡亥来已经孝顺太多了,胡亥都没挨过几次嬴政的揍,凭什么她这么孝顺的麒麟女却要挨揍呢。

    当下就大嚎了起来:“呜呜呜,始皇帝要打死自己女儿了……始皇帝觉得嬴侯功高震主,要把嬴侯打死了……”

    声音之大,直接传出了咸阳宫,落进了正要来拜见帝王的三个人耳中。

    蒙恬听到他期盼了许久的惨叫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枉他每天都找借口来咸阳宫晃悠啊,终于让他赶上了陛下教育公主的时机。

    听着不息公主哭的这么惨,陛下应该揍得很厉害吧。蒙恬开始畅想不息公主跪在地上,陛下手持棍子,骂一句“逆女,安敢不向主帅禀告就深入敌军”“你知道你差点把蒙大将军吓死吗”诸如此类的怒骂,手中的棍子就挥舞一下,狠狠抽在不息公主股上的画面。

    想着想着,蒙恬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快乐已经超过了今早在朝会上听到自己被封侯时候的快乐。

    扶苏却瞬间急了,他脑补着自己可怜兮兮的小妹瘸着腿跪在地上,暴躁的父皇面无表情拿着棍子抽打小妹的画面,面色顿时惨白。

    “不行,我要去向父王求情,十五妹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腿还伤着,怎么能受得住毒打呢。”扶苏一向是想到就去做的性子,当下就着急地奔向前方的宫殿。

    “唉……”蒙恬想要拦住扶苏。

    可还是没拦住,蒙恬伸出的手拦了个空。

    他的儿子和他的犹子都是这么从小揍大的,也照样活蹦乱跳长大了啊……腿有伤那就揍屁·股呗。

    唯有蒙毅面色平淡的看着这场闹剧。

    心想,兄长和扶苏公子真是见识少啊。像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摸清楚了不息公主的性格。

    这哭声听着凄惨,可十有八九是假哭。

    按照蒙毅对自家陛下和不息公主的了解,这一对父女现在估计正在咸阳殿里面你追我赶吵架吧。

    “兄长不必担心,这不过是陛下和公主父女之间的玩闹罢了,不息公主不会受伤的。”蒙毅慢悠悠走到蒙恬身边道。

    蒙恬:“?”

    凭什么不挨揍啊?

    他在边关提心吊胆那么多天,被陛下一天三封从咸阳送过来的信吓得做梦都是不息公主被匈奴杀了,自己也被陛下骂的狗血淋头的噩梦。

    蒙恬吸吸鼻子,这铁塔般的壮汉此刻竟然觉得人生索然无味起来。

    可心中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说不准是毅这次猜错了呢。”蒙恬低声嘟囔了一声,脚下不动声色加快了脚步。

    他得去看赵不息挨揍。

    “父皇,儿臣求您不要责打……”

    扶苏挣脱开侍卫的阻拦,一头就冲进了院子,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抬头看到了院中的画面。

    “……求您不要责打十五妹?”扶苏喃喃道,语气都不确定了起来。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自己威严无比、统御天下、说一不二、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如今却正在举着棍子跳起来抽……骑在墙头上还骂骂咧咧的十五妹呢?

    扶苏沉默了。

    正好赶过来也看见了这一幕的蒙恬也沉默了。

    唯有蒙毅,面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面瘫的脸上嘴角扯了扯。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擅闯自己宫殿,还正好看到了自己并不威严的时候的嬴政:“……”

    平时同样很注重对外贤人形象,此刻正骑在墙头上骂骂咧咧一脸懵逼的赵不息:“……”

    不是,怎么会被别人看到啊?

    此刻,嬴政和赵不息心中同时冒出这句话来。

    还是嬴政率先反应了过来,他黑沉着脸,怒声:“逆子,谁准你擅闯朕的宫殿的?”

    这下扶苏也反应了过来,膝盖往地上一砸:“儿臣万死!”

    这一跪倒是把嬴政弄沉默了。

    被赵不息顶撞多了,这次骂“逆子”得到的不是反驳而是“万死”的认罪,嬴政还有点不适应。

    他居然还真有这么听话的孩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嬴政对扶苏的那一丁点怒气瞬间就消失了。

    “起来吧。”嬴政把手中的棍子随手一扔,双手背在身后,威严道。

    扶苏这才站起来,垂头站在一边不说话。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扶苏有心想说话,可又觉得父亲不开口他先开口于礼不合。

    嬴政也有心说些话,可平日面对臣子游刃有余的始皇帝此刻面对自己的大儿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子之间沉默又紧张的氛围瞬间让两个人同时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父与子的关系就是这么紧张,一言不合就是争吵和怒骂,甚至从私底下延伸到了朝堂上,最后惹得嬴政大怒把扶苏赶去了边关。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逆女,你偷朕的棍子做什么!”嬴政眼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一扭头,果然看到了蹑手蹑脚的赵不息正抱着那根被他扔在地上的棍子顺着墙角往外溜。

    嬴政顿时大怒起来,自然而然从尴尬的氛围之中摆脱了出来。

    赵不息见着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心虚,抱着棍子振振有词:“此棍妨碍陛下与公主的父女感情,坏棍也,当烧之警示天下。”

    嬴政都被气笑了。

    “你惹朕生气,反而把错归给一根不会说话的棍子,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我为大秦开疆辟土,我爹怎么会生气呢,您只会为我骄傲嘛。”赵不息厚着脸皮道。

    她觉得嬴政这么好面子的人应该不会当着扶苏和蒙家兄弟的面揍她了,所以也敢从墙头上窜下来了。

    赵不息甚至还厚着脸皮凑到嬴政身边,扯着嬴政的衣角撒娇:“爹,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女儿是要担心的。”

    自认为自己在边关什么事情没见过,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还真没见过的扶苏蒙恬:这也转变的太快了吧喂!!

    第234章

    可惜嬴政已经不吃赵不息这一套了。

    他早就摸清了这逆女的套路。

    每次惹怒他之后就伏低做小,迭声道歉,然后下次再接着犯错。

    嬴政打定主意这次要给赵不息一个教训,于是只是冷冷道:“若是你当真担忧朕的身体,就不会一意孤行往大漠中去了。你多大的胆子啊,只带着三千人就敢去大漠。朕都担心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嬴政平静的声音都忍不住颤了一颤。

    那些天,他每夜都会做噩梦,梦到赵不息被匈奴人杀了,血淋淋的尸首躺在他面前,再也喊不出一声“爹”来。

    赵不息大着胆子抱住了嬴政的胳膊,看了嬴政一眼,发现嬴政只是轻飘飘瞪了她一眼之后胆子大了起来,直接用头顶的呆毛蹭了蹭嬴政的下巴。

    现在赵不息的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五了,头顶正好够得到嬴政的下巴。

    没办法,一米九八的始皇帝就是这么高。

    “下次不会了,下次肯定先写信告诉您。”赵不息故意可怜兮兮道。

    嬴政抬手给了赵不息一个脑瓜崩:“逆女,还敢想下次?”

    察觉到现在嬴政的声音已经比刚才生气的时候低了很多,赵不息知道嬴政气消了。

    她爹每次生气都像一场迅疾的雷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只是大部分惹怒了她爹的人都活不到气消罢了,好在她是亲生的,所以每次都能安稳(?)挨到气消。

    气消了,那现在可以讲道理了。

    赵不息正色道:“爹,我这是类父,跟您学的啊。”

    “您出巡被刺杀不断,可为什么还要每隔一段时间就坚持巡游天下呢?”赵不息反问嬴政。

    自然是因为他要让大秦强盛了。

    有几次出巡是为了威慑六国黔首,还有几次出巡是为了亲自查找大秦制度的纰漏,甚至还有出巡是为了实地考察。灵渠就是嬴政亲自考察的地形,第一次攻打百越大败以后,嬴政总结了失败的经验,发现了最大的问题是军需供给,所以就亲自出巡考察了南方一带的地形,修建了灵渠。

    哪怕每次出巡都要被刺杀数次,甚至有几次危险的情况,如博浪沙大铁锥那一次都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可为了大秦,嬴政依然每次都毅然决然踏出咸阳,坐在龙车之上,巡视天下,也告诉天底下所有的逆贼——朕就在这里,你们要是想杀死朕,那就来吧。

    赵不息和嬴政四目相对,十分平静:“我也想要大秦强大,想要大秦拥有天下所有的地盘,想让大秦所有的敌人都消失,所以我学着您,冒了一点险。”

    嬴政无话可说。

    这一刻,不是父亲和女儿,而是帝王和帝王的继承人在对话。

    父亲担忧女儿孤身犯险,可帝王却也知道,想要国家强大,他的继承人必须要和他一样冒险开拓。

    若是赵不息甘心按部就班,只喜欢窝在安全的地方不图发展,那统一天下、将大秦领土扩张了数倍的嬴政又怎么能看得上她呢?

    有些皇帝在被宫女刺杀以后就吓破了胆,夜夜睡觉都要换宫殿,可也有皇帝在被荆轲逼的绕柱走、被大铁锤差点砸死、被高渐离用乐器刺杀之后,雄心更加锐利,大业愈加不朽。

    嬴政抬起眼睛,看着他身前他看好的帝国下一任继承人。

    赵不息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十六岁,英姿勃发,眼睛中熊熊燃烧的野心和他十六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嬴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再说什么。

    也默认赵不息把“坏棍子”拿走了。

    其实应该有人为我发声的。蒙毅依然面瘫着脸,可眼神却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本来打算当传家宝传下去的棍子,那棍子被赵不息拎着,离他越来越远。

    蒙毅心如刀绞。

    陛下,这棍子是臣的啊!

    然后蒙毅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棍子又折返了回来。

    赵不息扒着院门,看向了嬴政和扶苏。

    “对了,你俩吵架和好没有?”

    扶苏身躯一震,方才被赵不息一番话说得陷入了深思的心神又被这句话拉了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冷着脸的嬴政,有心道歉,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父皇还会原谅他吗?

    怎么又沉默了。赵不息看看冷着脸的嬴政,又看看垂着头的扶苏,挠挠头。

    干脆走上去,一把拉住扶苏,扯着他走到嬴政身边。

    “十五妹。”扶苏下意识想要挣脱开,却骇然发现赵不息的力气奇大,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只能被赵不息拉到了嬴政身边。

    赵不息纳闷:“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至于这么别扭吗。”

    “现在扶苏先开口,说你已经知道错了,知道父皇的一片苦心,知道自己在九原关三年都没给父皇写一封信是不孝顺的行为,说以后再也不会了。哦,还要再说全天下你第二爱父皇,第一爱父皇的是我,所以你只能是第二。”

    听到赵不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扶苏整张脸瞬间红了。

    赵不息又把嬴政的手也给牵了起来:“然后爹开口,说你早就不生气了,说你一直都很爱扶苏,说扶苏在边关你担心的不得了,还专门吩咐蒙大将军照顾扶苏。”

    嬴政恼羞成怒:“逆女!”

    细看耳尖也已经红透了。

    嬴政骂两句逆女,赵不息早就不痛不痒了,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作没听到。

    她把扶苏的手放到嬴政的手上,认真道:“好了,你们快点按照我刚才的话说一遍,然后就握手言和。”

    可等了半天都还没有人出声,赵不息恍然大悟:“哦,你们都害羞。那我先走了,蒙将军蒙上卿,你们也跟我走,给父皇和扶苏腾出私人空间来嘛。”

    边说着,赵不息边扯着蒙恬和蒙毅的袖子往院外走。

    ……然后在院子外面逮到了两个耳朵贴在院墙上偷听的史官。

    看到赵不息,司马昌手忙脚乱从墙根站起来,下意识就把手中的纸笔往身后藏,赵不息则咬着牙,怒气冲冲一把揪住了司马昌。

    “谁准你偷听的!你都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不准乱写听到没有!”

    叛徒啊,她把司马昌留在身边是为了记载她的丰功伟绩,结果这混蛋家伙竟然在她被揍的时候听墙角,天知道这叛徒史书上写了什么混蛋话。

    赵不息边压低声音骂边想要看司马昌写的东西,司马昌毕竟拿着赵不息的三倍俸禄,也没有底气拒绝赵不息看。

    这时候,一侧的小史官正义凌然挡在了司马昌身边,怒视赵不息:“史书,非史官不得看,公主难道要做崔杼一样的事情吗?”崔杼就是那个因为弑君想要强行让史官改变记录而连杀了三个史官的齐国大臣,因为连杀三个史官还想篡改历史而遗臭万年。

    一句话堵得赵不息无话可说。

    “不是,司马昌不是史官啊。”赵不息反应过来,“他的俸禄又不是朝廷出的,是我出的,我也不用他修撰史书,他是我雇来专门记录我英勇事迹的。”

    然后把这些英勇事迹代代相传下去给他那个名叫司马迁的孙子看,到时候她就能在《史记》上多蹭几页记载了。

    不过此事不着急,现在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赵不息蹲到了司马昌方才蹲着的墙根,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不息有些纳闷,这个院墙隔音这么好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啊。

    于是赵不息干脆在蒙家兄弟和两个史官的注视下爬上了一边的树,从宽大的袖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便携单孔望远镜。

    看了片刻之后,赵不息脸色复杂的从树上溜下来。

    这俩人玩一二三木头人呢,她连台词都给他们编好了,可这两个人竟然就那么站着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怎么还不说话啊。”赵不息干脆大大咧咧推开门进去问。

    正尴尬着的嬴政和扶苏同时被吓了一跳。

    “逆女,你又回来干什么。”嬴政骂了赵不息一句。

    扶苏却仿佛才注意到一样,盯着赵不息的腿:“十五妹,你的腿?”

    “哈哈哈,这个啊……啊,我忽然想起来公主府还有点急事,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赵不息一个急刹车,然后若无其事转身走了出去。

    腿又变成一瘸一拐的了。

    差点忘了,她还得装瘸呢。

    赵不息忧伤看着天空,叹了口气。现在她的腿瘸,已经不是为了逃避她爹的揍装的了,而是为了躲避他人的口舌。

    她爹知道她装瘸也就算了,要是让文武百官也知道她堂堂嬴侯因为怕挨揍而装瘸,岂不是让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腿,是必须得瘸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在赵不息的背后,嬴政看着被赵不息那个逆女骗的团团转的傻儿子,嗤笑道:“她的腿?自然是朕妙手回春,一棍子就治好了这逆女的腿瘸。”

    有了嬴政这句话,扶苏也不是傻子,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不息是装瘸。

    扶苏顿时也生出了怒气:“十五妹怎么能因为畏惧挨揍就装瘸呢?”

    “你这个好妹妹做过的好事又何止这一桩,她还偷朕的剑呢。”嬴政也是一肚子吐槽。

    “十五妹太过分了,儿臣想起来了,十五妹在边关的时候还讲过这件事,说您把剑赐给了她。”

    “这逆女……先前她还骗朕的金子。”

    “十五妹怎能如此。”扶苏眉毛紧皱,“身为儿女,应该孝敬父亲啊。”

    忽然,扶苏也想起来了,对嬴政告状:“父皇,十五妹让韩信征发了二十万军队,她还说多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临时工。”

    嬴政咬着后牙根:“果然逆女!”

    两个人顿时有了共同话题,开始互相交流信息,数落起嬴家的逆女的“罪状”来。

    唯有一瘸一拐的赵不息,坐在马车上连声打喷嚏,还要心心念念嬴政和扶苏有没有和解,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唉,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善良,愿意让我爹对他别的小孩也好。”赵不息感慨。

    她还想趁着嬴政和扶苏关系解冻的时候去上党郡看看自己的野爹呢。要是她爹只对她一个人好,尽管这样也不错,可日后她爹知道了她有野爹之后就会更生气,她也没有底气反驳。

    可现在她就可以说“你也不止我一个孩子,我有几个爹不也很正常嘛”了。

    她的义父李左车,那样温柔贤惠,从来不计较她顾着家里的醋缸爹而忽略了他。!

    第235章

    又过了几日,把封侯的后续事情全都处理完,公主府的匾额换成了嬴侯府,又带着自己的一群谋士处理完战死将士的抚恤问题之后,赵不息才找到时间可以回河内郡一趟。

    只是赵不息到了咸阳宫才知道,嬴政一大早就带着扶苏公子去兰池狩猎了。

    赵不息轻啧一声,干脆利索趁着她爹不在扔下一封请假回乡的奏折就带着人往河内郡去了。

    谁还没个其他父子关系了?

    赵不息不是一个人回的河内郡,她带着八万人一起浩浩荡荡返回的河内郡。

    河内、上党、颍川,只此三郡,这次讨伐匈奴就出了八万人。

    赵不息清清楚楚的记得,范增递给她的册子上,写下的出征人数是八万四千一百零三人。

    现在跟着她回来的,还有八万两千零一人。

    两千一百零二人,把他们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草原大漠。

    赵不息要先去履行自己的诺言,在出征之前,她说过若是有人回不来,那自己也会赡养他们的父母妻儿。

    经过颍川,赵不息就让这八万人散开回乡去了。

    当嬴侯的旗帜进入河内郡的地界后,尽管已经离开了很多了回乡的人,可剩下的人还有两万多人,可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并没有引来围观。

    沿途的黔首们只是迅速窜回了自己家中,紧紧关上家门,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七国混战的硝烟还没有从他们记忆中散尽,黔首们生怕自己被路过的军队拉壮丁从此背井离乡。

    骑在马上的赵不息看着清清冷冷的河内郡大道,挠挠头,让手下的人把嬴侯旗帜换成了黑石子的旗帜。

    没过半个时辰,赵不息的马前就围满了热情的黔首。

    “黑石子长高了!”一个老者睁着昏花的老眼,看着赵不息,跟身边的人说着,“长高了一尺哩。”

    “就是瘦了。”一个妇人心疼道。

    另一个妇人道:“可不,脸小了一整圈,在外面肯定吃苦了。”

    骑在马上的赵不息正好听到这句话,扭过头大喊:“没吃苦!我就是年纪大了,身高抽条了,脸上的肉就没了!”

    虽然几乎每年赵不息都会回黑石一趟,可因为是偷偷挤出来的几天,所以赵不息每次回来都是偷偷回来,只有住在黑石的老人才知道赵不息回来,大部分河内郡人是不知道的。

    在他们眼里,他们的黑石子已经离开了三年多,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这次回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人了。

    赵不息说自己没吃苦,可河内郡的黔首都不相信。

    要是没吃苦,怎么会瘦呢?

    于是就有人凑近了赵不息的马,往她们的黑石子怀里塞东西。

    得益于河内郡这几年的发展不错,黔首们也都能吃饱了,所以塞进赵不息怀里的东西种类也很多,果干、肉干、粟饼……甚至还有黑石店铺里卖的哄小孩的硬糖。

    就连玄兔,都托了赵不息的福,吃了好几块喷香的豆饼。

    “够了够了,塞不下了……”赵不息抱着一怀的东西,还要腾出一只手拉着马缰,可怜极了。

    不只是她,就连她身后跟着的一群门客怀里也都被塞满了东西。

    连冷着脸的吕雉怀里都被塞满了吃食,头上还被一个格外热情的老妪插了朵大红的绢花,显得格外滑稽。

    可吕雉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的任由黔首往自己怀里塞东西,耳边还听着“小女郎瘦瘦弱弱哩,多吃些肉”。

    她真的只是不如赵不息健壮,在寻常女子中她已经不算瘦弱了啊。

    或者是自己的位置不对?

    吕雉看看自己左手边壮的宛如一座小山一样的妹夫樊哙,又望望自己右手边如花豹般矫健的赵不息。

    夹在天生神力的主君和壮如黑熊的樊哙之间,的确显得自己很瘦弱啊。

    吕雉默默驱马换位置到了虽然有一手好剑术,但的确看着是瘦弱文人的张良身边。

    而后果然没有人再说她瘦瘦弱弱了。吕雉安心了。

    一直到天色将黑,赵不息才得以回到怀县自己的府邸中。

    一路上婉拒了八百次“黑石子来我家吃饭”邀请的赵不息松了口气,在踏入卧房之前看了眼自己院中悬挂的“黑石子”旗帜。

    “还得是黑石子啊。”赵不息嘟囔了一句。

    第二日,赵不息和艾老一起回了黑石。

    艾老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眼神也很好用,只是牙掉了一颗,说起话来有点漏风,但是依然中气十足。

    回到黑石,艾老和赵不息都有些感慨。

    “你五岁的时候,爬这棵树,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还把门牙磕掉了。”艾老指着自己老院子前的大榕树,眼神带着一点追忆。

    “你吓得哇哇哭哩,好在掉的那颗牙只是乳牙,几个月之后新牙又长了出来。”艾老会心一笑。

    赵不息脸有点红。

    当时她还没到换牙的年纪就爬树把门牙摔掉了,她还以为自己长不出牙了要豁牙了,好在后面又长了出来。

    走在黑石的小道上,忽然路边一个院子的门被从内推开了,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妪探出头来,正好和赵不息四目相对。

    “黑石子?”老妪疑心自己老眼昏花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了已经离开黑石许久的黑石子呢?

    赵不息扬起欢快的笑:“孙奶奶,是我,我回家啦!”

    “黑石子快进来。”孙老妪见自己没认错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慈祥的笑容,她招呼着赵不息进院子。

    一路上絮絮叨叨,“上年过年没见着您哩,我和老头子念叨了一年您……院子里的枣树和柿子树的果子都熟了,就是没有孩子再来吃啦。”

    “阿爷呢?”赵不息看了眼枣树和柿子树下湿润的土壤,却没有见到老者,询问道。

    孙老妪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啊,生了病,已经起不来床咯,我看没几天就要去找大妮和大儿。”

    大妮和大儿,就是孙家夫妇死在战乱中的一对儿女。

    “是黑石子回来了吗?”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赵不息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塌上的老人。

    那年眼神还十分锐利的老人现在双目都已经浑浊了,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老人味,看到赵不息进来,老者胸膛拼命吸着气,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脸上浮现了虚弱的笑,指挥他的老妻:“柜子上边放着糖哩,黑石子最爱吃糖……院子里枣树上枣子也红了,黑石子自己摘……”

    赵不息走到床边,握住老者的手,垂泪:“您不要再多说话了。”

    “前年过年的时候您的身体还十分康健,怎么今日就成了这样呢?”赵不息哀叹。

    老者苦笑:“我老了,身体忽然就不行了。”

    赵不息只觉得自己眼眶有点热,眼角瞬间就红了。

    “你老了……你这娃娃才五十二岁就说自己老了?”艾老慢悠悠从门外走进来,哼了一声。

    艾老自顾自走到老者身边把脉,瞥了一眼老者和孙老妪。

    “这个病,可以治。”艾老眯着眼,慢悠悠道。

    老者苦涩:“艾老,您是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如何。”

    艾老怒视老者:“你这小子怎么不相信大夫呢?”

    老者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候尊老还是十分深入人心的,比起艾老,老者的确只能算是个小孩子。

    艾老四十多岁的时候,他才刚出生呢。

    艾老让赵不息附耳过来,耳语了几句,赵不息恍然大悟。

    第二天,赵不息一大早就召集了二十多个小孩,正大光明爬墙进来。

    说爬墙已经不太合适了,这个院墙小时候看着很高,可其实黄土垒的院墙并不高,现在赵不息甚至都不用爬,胳膊一撑就能跳过来。

    那群“小孩”里有一部分也已经长大了,翻墙比几年前轻松很多。

    “肯定是那群坏小子,又来偷我的枣子了。”老者侧耳听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对自己的老妻生气抱怨。

    “我得去看看咱家的枣树。”老者说着,竟然就这么搀扶着拐棍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屋门。

    赵不息一跳就能够到树上的枣子,老头出去正好看到赵不息给年纪小的孩子摘枣子。

    老头把视线从赵不息身上移开,怒视着一旁也已经长大了的青年:“吴越,你小子都当了官吏了还来偷我的枣子!”

    吴越学着小时候做了个鬼脸。

    “你小子。”老者笑骂了一声,脸上却满是笑容。

    今年今日此门中,人面依旧笑秋风。

    还是那棵枣树,还是那批人。

    赵不息在河内郡呆了三天,而后就直奔上党郡去。

    她没有带着任何一个门客,马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匣子。

    赵不息笑嘻嘻推开了郡守府的大门,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后院。

    昨日已经收到了赵不息来信的李左车早已经等在后院了。

    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兽皮。

    已经是深秋了,尽管这几年用艾老的药方已经好多了,可李左车的膝盖在冷天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到赵不息,李左车面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不息来了,快进屋暖和。”

    叙旧了一阵,李左车方才提起赵不息带着三千骑兵就深入草原的事。

    李左车的消息比嬴政要闭塞上一些,可过了这么长时间,该知道的李左车也都知道了。

    李左车夸奖赵不息:“不息有大父之勇。”

    他的大父李牧就是多次击败匈奴而闻名于世。

    赵不息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必定不辜负师祖传下来的兵法。”

    还是义父好,会夸她。

    只是下一刻,李左车忽然落下泪来,赵不息急得手忙脚乱。

    “义父为何忽然痛哭?”赵不息手脚无措的安慰着李左车。

    李左车声音悲伤欲绝:“悲哉,吾年幼失父母,一生未娶妻生子,中年得义女,义女却也要离我而去,落下吾孤零零一人苟活于世。”

    “不息若亡,吾复无亲无故,岂能独活?”李左车双目垂泪,一头黑白交杂的半白头发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无助。

    赵不息顿时觉得自家义父实在是太惨了。

    年幼的时候被杀了全家,就逃出来了他一个,一辈子因为少年全家死绝的阴影也没有娶妻生子,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也早死了,只有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故人之女作为义女。

    可她还事先说都没说就往敌营中扎。

    赵不息愧疚道:“下次我一定先告知义父。”

    李左车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不息这孩子,还真是和她娘亲一样好骗啊。

    小师妹年少的时候就总是被他装哭骗过去,没想到这招几十年后还能接着用在她的女儿身上。

    可惜李左车没有嬴政那样敏锐。

    “下次再说”就代表还有下次嘛……

    “义父要和我一起去祭奠娘亲吗?”赵不息说出了自己这次回来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

    第236章

    枯黄的叶落了一地,深秋的风已经很凉了。

    山水之间,一座坟墓前摆放着一坛酒。

    赵不息将头曼的首级放在赵嫦墓前。

    头曼的首级经过了白芷的处理,尽管已经过了数月,可依然保持着临死时的状态。

    “娘,头曼不是我杀的,是哑娘杀的,我问她了,她说我可以拿头曼的首级来祭奠你……”赵不息面色柔和的看着墓碑。

    她碎碎念:“哑娘现在是将军,爵位为大良造,领兵万人,可威风啦。她也是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她全家都被匈奴杀了,好在最后她复仇……”

    “现在军中有很多女将军,我、吕雉、哑娘,还有白芷,我们都在军中。”赵不息很温柔,垂眸看着墓碑。

    她轻声道:“这个世界已经被我们变好了,公主不用和亲,女孩子可以当将军,你来找我吧。”

    “要是你觉得现在还不够好,那就再等几年,我会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赵不息俯下身,把脸贴在墓碑上很长时间。

    然后转身离开。

    她要再去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了。

    在赵不息的身后,枯叶落了一地,坟墓边一株梅花却正悄悄探头。

    一年四季,总是有花盛开的。

    梅花盛开的时候是冬末,一花开而天地寂寥,总是寂寞,可她凋谢后,春天就来了。

    春天很热闹,百花盛开。

    赵不息没有在河内郡呆太长时间,她现在的事务忙碌,随着大秦领土的迅速扩大,嬴政一个人加班眼看是忙不过来了,就毫不客气的开始压榨十七岁的未成年人,塞给赵不息一大堆活。

    在下完了第一场雪之后,赵不息又回到了咸阳。

    嬴政对赵不息私自一走就是一个月的事情气呼呼的,奈何是他先带着扶苏去兰池游猎的,不占理,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忽然有一天,在赵不息坐在嬴政的下首奋笔疾书处理政务的时候,嬴政忽然搁下笔,冒出来一句:“扶苏年后会再去九原关。”

    赵不息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嬴政:“你们又吵架了?”

    嬴政睨了赵不息一眼:“朕在你心中就是会和子女计较的小心眼之人?”

    难道不是吗。

    赵不息还记得那天她爹举着棍子跟捅鸟窝一样戳她呢。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她爹又要拎着棍子揍她了,所以赵不息小马屁精当然是选择说一点让两个人都愉快的话了。

    “爹英明神武,如太阳一般伟大,尧舜不能及也,女儿见父亲,如草木沐浴日光,只有敬重崇仰而已。”

    嬴政轻哼一声:“阿谀奉承。”

    可嘴角却越扬越高。

    片刻后,嬴政缓缓开口解释:“边关初定,草原大漠还需要人时刻注意,蒙恬是武将,打仗还可以,理政一塌糊涂,扶苏在边关待了数年,对草原颇为熟悉。”

    赵不息没有搭话,她知道还有其他原因,只是这个原因还不足以让嬴政将扶苏派到边关常驻。

    只是理政,朝中有许多大臣比扶苏更擅长治理地方。对草原熟悉更是无稽之谈,匈奴都被打穿了,草原现在就和其他地方一样,随便一个大臣在那里待上半年就能熟悉草原。

    过了许久,嬴政才叹息一声,说出了真正的原因:“扶苏……留在边关对你对他对大秦都好。”

    嬴政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犯赵武灵王那样优柔寡断的错误,让幼子继承王位之后又后悔,惹得赵国内乱,父子兄弟相杀。

    对赵不息,嬴政虽然嘴上总是一口一个逆女,可心中也是颇为满意的。

    既然现在确定赵不息做他的继承人,那占据了长公子名头的扶苏处境就有些尴尬了。尽管嬴政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是有分寸的人,可史书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时候并不是公子本人想要犯上作乱,而是他周围的佞臣蛊惑欺骗他们,甚至逼迫他们。

    嬴政自己就是设计逼死过犯上作乱的同父异母弟弟的人,他不愿意去赌赵不息和扶苏兄妹情深能维持几年。

    经历过自小被父亲抛弃留在敌国、长大后母亲为了情人放弃自己的嬴政,是全天下最不相信人性的那一个人。

    与其让扶苏日后被人蛊惑走成驕的老路,倒不如让他远离咸阳这个权力中心,也省得日后不息要对兄长动手。

    嬴政毕竟不是康熙,不会觉得一群孩子里面死的剩下一个最强的才能当皇帝,其他的是死是废都不管……康熙的骚操作,毕竟整个历史上也就他那一个。

    对大多数皇帝来说,有一个满意的继承人,剩下的孩子就老老实实去享受富贵得了,明明心里有想法但是憋着不表达出来,让每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能行,这才是残忍。

    “我没有那么小心眼的。”赵不息听出了嬴政的言外之意,她嘟囔一声。

    嬴政恨铁不成钢:“朕最不满意的就是你这个心软的性子,若是朕百年之后,有人敢威胁你的皇权,无论那个人先前和你的关系再好、血缘再亲近,你该弄死他的就弄死他……”

    嬴政奏折也不批了,直接离开座位走到赵不息身边,扯着她的耳朵给她灌输“皇权至上,威胁皇权的人都得死”的帝王思想。

    不到半个时辰,赵不息就被嬴政说的两眼发昏,脚都站不稳。

    气得嬴政照着赵不息的脑门就狠狠敲了一下。

    “大秦的江山社稷,自先祖传到朕,日后再到你,你要是守不好江山,列祖列宗从地下都得爬出来揍你。”

    赵不息撇撇嘴,心想她再怎么也比历史上的秦二世强。

    嬴家的列祖列宗要是真的地下有灵,那在胡亥杀自己全家的时候就该出来揍他了,何止于让嬴氏直接断绝呢。

    离开了咸阳宫之后,赵不息回到嬴侯府椅子都没坐热,下仆就给她递上了淳于越府上的人送来的请帖,邀请赵不息过府一叙。

    “淳于越邀请我去他府上?”赵不息有些纳闷。

    她和淳于越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无缘无故淳于越邀请她干什么?

    尽管赵不息心中纳闷,可她还是去了淳于越府上。

    毕竟听说淳于越那老头身体越发不行了,自己尊老爱幼,总该去看看他。

    淳于府上人倒是不少,淳于越是儒家的领袖,弟子徒孙遍天下,儒家又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淳于越尽管亲缘寡淡,可府上并不缺人手,为他主持家事的,是儒家另外几个出名的大贤,他们都曾受过淳于越的教诲。

    只是徒子徒孙再多对于淳于越的病情也都是无能为力的,一走进堂屋,一股浓浓的中药清苦味还是直往鼻子里钻。

    再给赵不息送了帖子之后,淳于越就让人把他的床塌从卧房搬入了堂屋。

    见到赵不息,淳于越挣扎着起身,“臣身有重病,无法行礼,请嬴侯见谅。”

    在赵不息的印象中,淳于越还是那个在出版府门前中气十足怒骂周禀的健壮老者,可如今的淳于越,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躺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的垂暮老人了。

    淳于越双眼浑浊,一头花白的头发尽管整理的很整齐,可还是因为挣扎着蠕动身体而有许多白发从冠冕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脸,苍老的仿佛被风雷劈过的老树皮。

    可淳于越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仅仅拉着赵不息的手,力气大的让赵不息都觉得有些疼。

    “嬴侯,您告诉我,我那不争气的弟子,周禀,他在边关到底是不是为忠义而死的呢?”淳于越的指甲刮在赵不息手背上,一双浑浊的眸子中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我怕啊,我怕扶苏他们不告诉我真相啊,他们都是孝顺孩子,他们肯定担心我承受不了,都瞒着我……可我这个当老师的,得知道自己的弟子是怎么死的啊……”

    赵不息和淳于越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淳于越脸上苍老的老年斑,闻到他身上尽管熏了香可依然若有若无的老人味,感受到他紧抓着自己的手上那一道道岁月刻下的沟壑。

    淳于越哭的很伤心,大颗的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中冒出来,隐没在枕巾里,很快就打湿了枕巾。

    现在这个房间中只有赵不息和他两个人,那些徒子徒孙都不在,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儒家领袖才能如失去了孩子的老父一样痛哭流涕。

    其他时候,他要撑着,要在众人面前做那个强大的、永不退缩的儒家领袖。

    赵不息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替淳于越擦拭着眼泪。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淳于越才停止了哭泣,低声抽泣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紧紧盯着赵不息,在等她的答案。

    “周先生勇冠三军,身死口犹衔敌之血肉,不息亦自愧弗如。”赵不息低声道。

    淳于越的肩膀又开始耸动起来,他用袖子遮住眼睛,口中发出了一声呜咽。

    “好啊,好啊,成璋没有辜负儒家历代先贤的教诲啊。”淳于越瞬间又苍老了两岁。

    成璋,是淳于越亲自给周禀起的字。璋,美玉也,淳于越对自己名为徒实为子的弟子寄托了最美好的盼望。

    只是这块美玉最后碎在了断玉关,再也见不到亲手琢他这块玉的老师了。

    赵不息又细细给淳于越说了当日她的所见所闻,从周禀死守断玉关到她在山中发现周禀的尸首,再到她斩杀了冒顿发现冒顿缺了一耳,那一耳正是被周禀临死之前咬掉的,甚至还有她从抓住的匈奴人口中拷问出来的周禀临死之前的言论,虽说只是只言片语,可也足以见周禀的气节了。

    淳于越仔细的听着,中间有不太清楚的地方还专门询问赵不息。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赵不息才将她所了解的关于周禀的事情都讲完。

    淳于越也再也撑不住,老脸苍白没有血色,摊在床上大口喘着气,两行热泪已经将半块枕巾都湿透了。

    “劳烦嬴侯了……老朽即将去见儒家的诸位先贤,临死之前实在是放不下我那早死的逆徒,才耽误嬴侯时间,劳烦你来老朽府上一趟。”淳于越胸膛起伏着,隔着衣服也可以看到他凹陷下去的肋骨。

    这几个月,他消瘦的实在太厉害了。

    停了半天,淳于越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着道:“老朽想给我那劣徒修一节传记,耽误嬴侯时间,实乃我私心……老朽家中,还有一万卷藏书,老朽死后也无人继承,就都捐给大秦吧。”

    “其实周先生临死之前还有一桩遗愿。”赵不息认真的对淳于越说,“周先生答应断玉关的黔首要在断玉关效仿孔子之举,收三千弟子传圣道,可他只教出了不到十个弟子,还欠着断玉关两千九百多个弟子。”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这是《论语》中的话啊,您难道忍心让周先生背负着不守诺的名声入土难安吗?”赵不息问淳于越。

    淳于越摇着头,叹息:“嬴侯有观萤虫之心啊,只是老朽虽然愿意完成成璋的遗愿,可老朽余年无几,只怕究此一生,也无法如成璋之愿了。”

    他知道赵不息是看出他心有死志,故意用此言激起他的活命之意。

    赵不息觉得淳于越虽然现在就快要死了,可也不是不能再为大秦创造价值了。

    “您可以再收十个弟子,然后让这十个弟子每人再收十个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样三千个弟子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了。”

    淳于越愣了一下,丝毫没有想到赵不息竟然会说出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合理,可能做起来也行之有效的方法来。

    “老夫已经快要去见我儒家的先贤了……”

    赵不息不客气打断了淳于越,“我身边的长者艾老,已经九十多岁了,每年还能带三个徒弟,我的门客范增,比您还大六岁,每日都能工作五个时辰,还有法家的领袖李斯丞相,每日能从天刚亮辅助父皇处理政务一直到深夜犬吠。您才这个年纪,六十岁,正是努力工作的好年纪啊,您怎么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呢?”

    听听,这还是人吗,六十多岁正是努力工作的好年纪,她怎么说的出口的?

    淳于越深吸一口气,说他不如艾老和那个叫范增的就罢了,怎么能说他不如李斯呢。

    儒家和法家在朝堂上斗死斗活,他这个儒家领袖岂能死在法家领袖的前面呢?

    “等日后到了地下儒家的先贤问起来为什么儒家弱了法家这么多,您就可以说是您死的早,下一任儒家领袖年纪小玩不过李斯那个老狐狸了。”赵不息抚掌笑,“真是个好借口啊。”

    淳于越磨牙。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扶苏一提起他这个妹妹来就扶额叹气了。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陛下爱好亲自持棍教女的传闻了。

    怎么会有嘴巴这么毒的人啊,嘲笑他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淳于越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就冲着赵不息今天说的这些话,无论是为了周禀的遗愿还是为了和法家接着斗,他淳于越,今年绝对不能死。

    要死也得再撑两年,等他再教出来两个弟子,熬死了李斯那老不死的以后再死。

    赵不息眼尖,一眼看出了淳于越眼中的斗志,心满意足拍拍淳于越的肩膀:“这样才对嘛。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啊。您不好好奋斗,大秦怎么能强大呢?”

    论起教书育人的本事还是得儒家,赵不息想要普及基础教育,儒家是很好的工具人,这些儒家人最喜欢收弟子,各个恨不得都如孔子一样收三千的徒弟,只要能把他们利用起来,普及教育难度将大大减少。

    赵不息心安理得压榨着老头,丝毫没有愧疚心。

    临走之前,赵不息忽然回首,对淳于越道:“我曾经听一位先生说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玉碎而不改其白,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周成璋虽死,可断玉关还在,断玉关中被他保护的黔首们记得这块“美玉”,这块美玉就还在。

    在赵不息的背后,淳于越愣了一阵,随后边哭边笑。

    ……转眼,年就过去了。

    扶苏要再回九原关,和他同行的人有淳于越和愿意跟随淳于越去边关的十几个儒家弟子,还有哑娘。

    “哑娘,你留在咸阳不可以吗?”赵不息觉得淳于越应该去边关发光发热,却不太舍得让哑娘离开她。

    她总担心会有人欺负不会说话的哑娘。

    哑娘对着赵不息笑笑,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和炭笔。

    哑娘现在已经会写字了,她的字很娟丽,虽然称不上好看,但是很工整。

    【咸阳不是哑娘的故乡,边关才是哑娘的故乡。咸阳很好,我替小花看过了,现在我要回去告诉小花咸阳有多好了。而且,边关还有很多“哑娘”,我要去教她们保护自己,咸阳有黑石子,有吕雉阿姐,可边关只有哑娘。】

    【我要回我的上陈村去,去种很多很多小花。】

    临走之前,哑娘送给了赵不息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玄鸟。

    那只玄鸟是照着咸阳宫外的雕塑绣的,很威风,一点也不像小肥鸡。

    赵不息告诉哑娘:“五年内,我一定会让九原关附近的所有小姑娘都买得起漂亮的花布做裙子的。”

    哑娘笑了,她对着赵不息竖起了大拇指,就像她杀死头曼的那天,赵不息对她竖起的一样。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以后啊。

    嬴政没有来送扶苏,他依然坐在咸阳宫里,面前摆放着奏折,只是帝王好久没有落笔。

    “爹,我替你给大兄送别了,放心吧,你想说的话我都亲口告诉大兄了!”赵不息风风火火跑进来。

    清楚记得自己什么话也没有说过的嬴政:“?”

    你说什么了?你又在外面怎么败坏你爹我的名声了!!

    第237章

    “我告诉大兄你还是很疼爱他的,不去送行只是因为你拉不下脸罢了。还告诉大兄,让他以后过年的时候可以再回咸阳,陪您一起打猎。”

    赵不息完全忽视了嬴政因为震惊瞬间睁大的瞳孔,她接着美滋滋道:“我还帮您传递了消息,说您原来对他严厉是因为期望高,现在您想开了,觉得父子之间还是感情最重要。”

    嬴政忍不住问:“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害,我和您父女心有灵犀,不用您开口我也知道您心里想的是什么。”赵不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水杯就往嘴里咕噜咕噜灌水。

    这逆女果然又在行忤逆之事。

    嬴政磨了磨后槽牙,眉毛竖起来了,“你安敢妄自揣测帝心?”

    赵不息才不怕嬴政呢,嬴政骂她,她就当没听见,嬴政要揍她,她就拔腿逃跑。

    反正嬴政对她的惩罚也无非就是打和骂了,不痛不痒。

    赵不息乐了:“我没有揣测帝心,我只是作为女儿了解自己的父亲罢了。”

    “对了,大兄也有话想要告诉您。”赵不息笑了笑。

    “他说他打小就很爱您,是全天底下第二爱您的人,和您吵架……好吧,这个他没有告诉我,反正就是他很尊敬您,就算您下旨要他立刻自杀,他也会二话不说自杀的。”

    其实不是扶苏没“告诉”她,而是赵不息也没有想出来为什么扶苏要和嬴政在朝堂上吵架。

    ……其实不只是这个,赵不息也不理解为什么扶苏会跟他老师一样支持分封制。

    身为长公子,历史上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公子,扶苏为什么要支持分封制,把他自己的天下分成几十份给别人呢?

    不过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反正现在的大秦继承人是她,她肯定乖乖听她爹的教导,谁敢碰她的皇权,那就翻脸不认人。

    嬴政瞟了赵不息一眼,似笑非笑:“这些话是扶苏说的?依照朕对他的了解,扶苏决计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的。”

    “还有,就算这话真的是扶苏让你转告给朕的,为何还要强调他是全天下第二……朕的人?”

    那个“爱”字太烫嘴,嬴政还是说不出来。这个时代也几乎没有人能说出来,毕竟种花家自古以来就讲究一个婉约美。

    然后在这种爱在心口难开的教育下,又有无数的父母子女关系紧张乃至于破裂,自先秦至后世,自帝王家至普通百姓家,皆是如此。甚至长久到帝王这个位置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因为说不出“爱”来,依然还有数不清的原生家庭关系紧张无比。

    所以这个家没有我得散!

    赵不息一边得意洋洋想着,一边给嬴政解释:“因为全天下最爱您的人是我啊,您的女儿L,嬴不息。”

    这样厚的脸皮又是类了谁呢?

    嬴政轻叹一声,心里也没有太多火气。

    这两年这逆女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隔三差五就会气他一回,一开始嬴政还生气,可后来,也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一点心慈手软了,还是被气得麻木了,现在听着逆女的胡说八道,嬴政都觉得自己心平气静,内心毫无波澜。

    “出海的船队十日前回来了。”嬴政干脆换了个话题,兴致勃勃和赵不息讨论起其他事情来。

    赵不息是知道嬴政这几年一直都有派船队出海的,她猜她爹目的应该是把徐福找回来然后把他千刀万剐。

    毕竟徐福干的事情,可是欺骗了嬴政,还让嬴政给他出了大笔的钱和大堆的人。无论是从经济人口损耗来看还是从敢欺骗自己来看,嬴政都不会放过徐福的。

    只是赵不息也好奇,她爹派船队一次次出去少说也有六年时间了,因为统治者重视,墨家的人在航海制船上下的心思可不少,船只制造技术突飞猛进,甚至赵不息都觉得现在的船只技术说不定都已经达到蒸汽机被发明出来之前的木船顶尖水平了,按理说不该找不到琉球岛啊。

    可这么多年,金银宝物带回来不少,可竟然愣是没发现近在咫尺的琉球岛。

    嬴政招手示意赵不息到他的桌边来,赵不息乖乖自己搬着椅子坐到了嬴政身边。

    只见嬴政从桌下的储物格处翻了翻,翻出来了一卷绢帛地图,摊平了放在桌面上。

    赵不息定睛一看,嚯,她爹这边探索地图探索的很快啊,从地图上看,竟然已经越过了好望角再往北去了。

    这么下去,在陆地上还没有发现罗马,走水路倒要先发现罗马了。

    又认真看了一会地图之后,赵不息表情闪过瞬间的微妙。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她爹派出去的船队都已经找到好望角却还没有找到琉球岛了。

    这个地图上的线也太连贯了,就是围绕大陆线,地图上连岛屿都没有几个。

    赵不息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大秦的船队是怎么一路沿着海岸线闷头往前行驶的了,就是一个劲往前走,至于哪里是“前”?沿着有陆地的地方一直走呗。

    难怪找不到琉球岛。赵不息眼皮抽了抽,沉默了好一阵。

    “爹,这个船队,为什么只沿着陆地走呢?”

    嬴政理所当然:“船上的将士需要吃喝,自然要沿着土地了。”

    “那这沿途一路,都有我们大秦设立的补给处吗?”

    听到赵不息的询问,嬴政傲然一笑:“沿途这些地方的势力都打不过我大秦,何必再花费心思设立补给处呢?”

    潜意思就是沿途的补给都是抢的。

    的确是她爹会干出来的事情呢。

    赵不息心中为沿途的倒霉蛋默哀了三秒,然后心安理得指着孔雀王朝:“这个地方富裕,我们可以抢他们。”

    嬴政没有觉得赵不息知道海外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他是知道赵不息手底下就有一个造船厂的,每年也都会派一些人出海。

    “那个地方朕给它起名为南蛮国,富裕算不上,不过同其他地方比较而言的确要有一些文化存在……朕先前还以为高山就是天之极,却未曾想高山之后竟然还有土地。”嬴政的眼中透着熊熊的野心和难以掩盖、他也不愿意掩盖的贪婪欲望。

    片刻后又面露遗憾之色,“只是可惜中间这座高山难以逾越,若是想要攻打此处,必须从海上运兵。”

    靠船运兵那想要发动几十万大军可就太难了。

    赵不息笑嘻嘻:“没事,现在没办法打下来,可不代表我们一直没有办法打下来嘛。”

    等再过些年,阿育王去世,孔雀王朝就会陷入分裂之中,这些年里她再和墨家之人一起好好钻研一下船制造技术,将船进行改进,到时候拿下那块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总归不着急,她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大把时间。“其实我那里也发现了另外一块大小比大秦更大的陆地,而且那块陆地上一个国家都没有。”赵不息干脆让人把她先前曾经画好的西半球地图也拿过来。

    嬴政饶有兴趣:“朕听说一年前你曾经派了一支五十支船的船队北上,这就是那些船队找到的新土地吧。”

    如今的始皇帝已经不是昨日的始皇帝了。

    在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派出船队想要把徐福抓回来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另一个遍地是黄金、土壤肥沃的新大陆之后,原本以为羌地那座高山就是天之极,百越之南和东方又是无尽之海,唯有北方的匈奴还有土地可以抢的嬴政已经知道了天底下还有许多他先前曾不知道存在的土地。

    而这些土地,嬴政每一块都很喜欢。

    秦始皇看到,秦始皇想要,秦始皇一定要得到!

    在咸阳殿的桌案上,两幅地图拼出了这个世界。

    最西方还缺了一角,不过没关系,嬴政是知道西域的西边还有其他国家的。

    中间和南方也还有两个大洲没有被发现,最南边那个大洲是住企鹅的,至于中间那一块大洲……现在的航海技术想去那里还比较危险。

    去东边那块大陆只要从北方穿过窄窄的白令海峡就可以了,可海洋中间那一块大洲可是要实打实穿过浩瀚海洋的。

    不过也没关系,那个大陆上现在还只有袋鼠和巨大的虫子,可以先放着不管它。

    可东边那片东夷洲现在可是一片黄金之地,土豆、番薯、玉米,还有品种更好的棉花以及各种能吃的东西……

    “这些地方日后都是我大秦的土地。”嬴政看着地图上只占据了中心一小块地方的大秦,又看了看大秦周围那足足有大秦数十倍大的土地,十分霸道。

    赵不息十分狗腿给嬴政献上掌声:“您说的对!”

    “从明日开始,你从卯时初就要到咸阳宫来,戌时末才准回去就寝。”嬴政十分愉快决定。

    还有这么多的地方等着大秦去征服,赵不息作为他的麒麟女,自然要和他一起为大秦的强盛繁荣奋斗了。

    从卯时初到戌时末,这是几个小时来着。赵不息算了五遍,卯时初,也就是六点露头,戌时末,也就是快到晚上十点。

    “我还是个孩子,要是睡不足觉会长不高的。”赵不息扬起脸来,真诚的看着嬴政。

    嬴政慢吞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赵不息。

    “你这个子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长高了。”

    可恶,连十七岁的孩子都要压榨,这是什么资本……哦,差点忘了这是从奴隶制刚刚过渡到封建制度的第一个大一统封建王朝的第一位皇帝。

    封建王朝没有人权。

    赵不息沉默了片刻,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

    “爹,天下的事务仅仅凭借我们父女是处理不完的,我觉得还是多选用大才才是根本之道。”

    “咱们举办考试吧,选贤任能。”赵不息仰头,诚恳的看向嬴政。!

    第238章

    赵不息缓缓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是考试,所有需要技术含量的职位都要考试,由大秦官方制定合格标准,只有通过考试的人才能从业。”

    嬴政缓缓坐直了身体,眉毛颦起来。

    “如今大秦也有官吏的考核措施。”

    赵不息摇摇头:“太少了,而且太单调了,现在大秦的土地这么多,大秦现有的选官制度根本满足不了人才需要。”

    秦朝的选官制度是世袭制、选用制、军功制和考核制并行。

    世袭制就是世世代代官职继承,自商朝一直到战国末期,继承制一直是朝廷用官的制度,父父子子孙孙一脉相承,也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所以权力和财富被同一批人世世代代垄断,从而诞生了贵族。

    选用制,则是春秋战国数百年风云人物辈出的一个重要理由。国君可以直接授予自己看中的人才官职,这也是春秋战国期间非贵族子弟想要出头的唯一方法。出名,然后国君闻其名而派人上门征辟;或者投入大贵族门下做门客,主公举荐自己,自己给国君出主意,国君觉得能用则任命为官员。

    而后就是秦特有的军功制和考核制了。

    秦以军功封爵位,黔首通过在战场上拼杀获得爵位,而后就可以担任官职了。

    至于考核制,虽然也是考试的形式,但是想要参加这个考试的条件本来就不是寻常黔首能满足的,一般只有官吏的孩子才能满足考试条件,而且这个考试偏见极重,完全是主考官的一言堂,主考官出题回答,让主考官满意就是通过。

    可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没有标准的考试不能被称为考试。

    秦的官员不够用,嬴政揉了揉额角。

    这个问题在他灭掉六国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显现了,所以很多地方用的官员依然还是六国原本的官员。

    嬴政不是不知道让六国的官员继续在大秦的土地上为官的坏处,可世上读书识字的人就那么多,他是皇帝又不是神仙,变不出来足够多的人才来担任官员。

    现在随着大秦土地的扩大,这个问题又不得不去直面了。更糟糕的是,打下来的六国之地上还能用原来六国的官员,可这两年打下来的百越草原,这些地方原本可是没有官员的。

    都需要从大秦派遣官员去。

    嬴政想起了他曾听说过的关于赵不息手下门客的传闻。

    名满天下的贤人黑石子·大秦嬴侯·始皇帝的十五公主并没有昔日战国四君子一样招揽数千门客养着的爱好,所以尽管想要投奔赵不息的人很多,可赵不息也不是人人都要的。

    想要加入黑石子门下,就要先考试,考得过才能获得“黑石子门客”的头衔,考不过就滚蛋。

    考试的种类还挺多,来投奔的人可以自由选择考试科目,考过一种就行。

    考试的那些试卷嬴政还出于好奇看过,嬴政选了几门他感兴趣的写了些,再对比答案果然大部分都是满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只挑了他擅长的几张试卷做的。

    得出来分数之后赵不息还狠狠拍了一顿他的马屁“我爹千年未有之大才”“天下地下,唯您独尊”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大秦朝廷也如你一般,通过考试选拔更多官员?”

    嬴政思考了一下,又皱了皱眉:“可那些真有才华之人几乎已经都担任了官员了,纵然再选,也未必能选出来多少。”

    秦朝现在的问题是读书人就不够。

    秦朝选官不算太严苛了,有些地方的官吏难考更多也是因为黔首多想去繁华之地担任官吏而不愿意去偏远之地担任官吏。

    就算是举办考试,那些参加考试之人也不会愿意被分去偏远之地的。

    赵不息的公务员辅导班能在咸阳办起来,而在其他地方办不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天下间目前也唯有咸阳的官吏难考,需要上辅导班,其他地方只要是能读书识字,几乎都能担任小官吏。

    秦基层官吏缺乏是因为读书人少,对秦朝忠心的读书人更少。

    “也不是所有职位都需要学识深厚的人嘛。”

    赵不息说:“女儿的意思是,朝廷制定标准,不同行业不同标准,比如大夫,只要熟背《大秦标准医术》并能较为熟练运用就可以给他们颁发合法行医证明,只有手持证明的人才能行医,没有证明的人行医属于私自行医,必须要考过试才能再行医,考不过就不许行医。”

    “对于通过考试并且在朝廷备案的大夫,朝廷可以专门在各地设立医馆让这些大夫在大秦医馆内坐诊。”

    赵不息在编撰医书的时候就发现了,现在这个时候的大夫资质层次不齐的,尽管也有厉害的如艾老一般医术高深之人,可也有一部分的大夫是治病水平不行,骗人的伎俩倒是十分精通。

    甚至在这个时代,在屈原还死了没多少年,巫神文化还盛行的时候,很多大夫都是能和巫婆神棍划等号的。

    跳大神、喝符水……尤其是在楚地,这种“能通鬼神”的“大夫”更多,而且价格昂贵,成本十个大钱的药他们敢卖十金。

    医这等关乎生命的职业,还得是要设立执业医师资格证,然后设立公办医院。

    嬴政若有所思。

    赵不息接着举例:“还有粮食之事,完全可以放宽笔试条件,改为考实践操作,通过实践考试之后再统一培训识字和其他农家知识,然后再将这些持证的人任命为农官派去各地。”

    “毕竟。”赵不息摊摊手,“我觉得哪怕才华横溢如李斯丞相,他种地也是不如咸阳城外随便一老农的,让李斯丞相担任农官还不如从咸阳城外找一个会种地的黔首,由朝廷教会他识字,然后将其任命为官员。”

    就相当于后世的事业编考试和各种职业资格证考试。

    秦朝现在官吏不充足的主要原因是所要的官吏都要求会读书写字,可在赵不息看来,很多官职都不需要读书人,只需要识字就能担任,对实践操作的要求反而高一些。

    农官,他只要会治虫害擅长种地就行了,顶多再认识几百个常用字,能看得懂公文就行,这样就够教黔首种地的了。这样的农官完全可以直接从黔首中选,不识字也不打紧,几百个常用字而已,朝廷统一教个十天半个月也就会了。

    嬴政梳理了一下赵不息的意思,然后惬意道:“吾女的意思是朕制定各行各业的标准,黔首若是满足了标准则就将他们选入少府之中进行统一教学,教他们识字,然后朝廷就有源源不断的官吏了?”

    赵不息:?她的意思是公有化,朝廷从黔首里面拔高个进行统一培养然后分配工作,怎么她听着她爹理解的意思像是他要将各行各业大一统呢?

    “这个主意很好,农官可以从种地的黔首中选取,不用非要是农家弟子,少府的匠人也可以选民间擅长做工的工人进行培训,不必非要是墨家弟子。”嬴政展眉。

    农家和墨家的弟子也是要求识字读书的,数量少,可会种地和会削木头的黔首多啊,直接从黔首中选实践操作强的黔首入少府,而后再教一教他们识字就行了。

    嬴政越想越觉得自家的麒麟女这个想法很好。

    这是将权力直接收归到他的手中,绕过了诸子百家啊。

    对于一切加大自己权力的政策,嬴政都是举双手支持的。

    “朕明日就让李斯制定考试标准,选拔农官,然后再由各地官府统一培训一月。”嬴政决定的很快。

    “还有各地的大夫,也都必须通过朝廷的考试才准行医,在朝廷设立的医馆中坐诊。”嬴政一边思考,一边笔走龙蛇地书写着政令。

    赵不息总觉得她爹想的和她的初始想法有偏差。

    不过也不碍事,反正从目的来说都是公有化。

    “还有出海。”赵不息不忘初心,没有忘记是因为什么她才要提出事业编考试的。

    “咱们可以从沿海擅长游泳的黔首中选拔一批黔首,让他们考试,只要考试通过了朝廷就给他们编制。”

    嬴政抬起头,好奇:“编制是何物?”

    赵不息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顺口了。

    “编制就是一种俸禄较低的官职。”赵不息形容道,“每个月给这些通过考试的黔首工钱,相当于朝廷出钱雇佣这些黔首作为终身士卒。这些黔首就一辈子都要由朝廷养着,若是他们战死了,则朝廷给他们的家人大笔抚恤,若是他们老了干不了活了,朝廷也要每月给他们发工钱。”

    嬴政皱眉:“干不了活了为何朕还要给他们工钱?朕若想要用人,直接发动徭役即可,不必雇佣。”

    士卒和官员还不一样,李斯这样的文官七十岁还能干活,可士卒四十五岁估计就干不了重活了,嬴政怎么算都觉得自己没必要出钱雇佣他们。

    “可出海和徭役不一样。”赵不息嘟囔着,“建造宫殿修长城谁都能干,可出海探索是需要经验的,要是和徭役一样每次去的人都不一样,那很麻烦的。”

    嬴政退而求其次:“朕可以雇佣他们二十年。”

    就和大秦现在的常备军队一样,年轻力壮的时候在军队中当士卒,等到老了就回老家种地。

    赵不息又看了嬴政一眼,慢吞吞道:“出海很辛苦,而且海上死亡率很高,要是没有足够诱人的福利条件,黔首们是不愿意出海探索的。”

    “咱们大秦往后的十年内估计都不会发动大型战争,税收收入还每年都增长,养得起几万擅长游泳还不晕船的海军的。”赵不息劝嬴政。

    唉,这事也不能说她爹,主要是自商朝到秦朝,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君王要养军队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出海和打仗还不一样,一场战争最长的也就是打几年,打完了士卒就回家种地,可出海是要一趟一趟出去的,还都得是同一批人,毕竟海上经验很重要。

    好在每次只要赵不息给出正确的理由,嬴政都会仔细思考采纳。

    这次也一样,嬴政算了一下,出海的收益和给黔首养老的付出,最终还是采纳了赵不息的建议。!

    第239章

    在走出咸阳宫之后,赵不息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座巍峨的咸阳宫。

    夕阳给咸阳宫打上了一层更为庄严的金色光芒,巍峨的咸阳宫带着大秦独特的大一统气概和老秦人铁血肃穆气质,就这么安静地伫立在咸阳,从宫殿粗犷的砖瓦到门前雄姿勃发的石雕无一不透露出这个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的巍峨气象。

    这是最坏的时代。奴隶制刚刚完成向封建制转变,大一统的思想还没有形成,反而是分封的思想经过了八百年的春秋战国深入人心,生产力极其落后,整个大秦的人口加起来也才三千万,知识被贵族垄断,识字的人百里挑一,阶级固化严重,权力和财富通过世袭制世代相传。

    可这也是最好的时代。从零开始也代表着拥有无限可能。六国的旧贵族已经被大秦屠杀的干干净净,秦国原本的旧贵族也经过商鞅变法军功制度的洗礼而十不存一,现在秦朝的贵族大多都是传承不超过三代的军功贵族,而且爵位无法世袭。

    整个大秦王朝,始皇帝说一不二,始皇帝绝对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统治者。

    嬴政从不会吝啬给有用的人加官晋爵,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的第一位皇帝从不担心任何人功高盖主,再灿烂的星辰也遮挡不住太阳的光辉,历史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秦朝时期的名将能臣并不少,可被最多人记住的依然是秦始皇。

    同样对于阻碍他宏图霸业的人,嬴政会命人挖一个足够大的大坑,把这些人连带着他们的九族全都埋进去。毕竟和这位千古一帝的伟大功业并称的是他那即便在帝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霸道名声。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嬴政觉得一件事情是正确的,那这件事情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在整个大秦被用最快的速度完成。

    而现在,嬴政觉得考试有利于他选拔人才。赵不息相信,用不了三年,一条崭新的黔首上升之路就会被开辟出来。

    赵不息会心一笑。

    其实生得早还是有好处的。从零开始建造房子,要比把已经住满了既得利益者的危房拆掉再重建新房子要容易多了。

    甚至不用太晚,假如她生在汉朝,那这个必定会触动贵族利益的方法就不可能如此顺利地被实施。某些四世三公的既得利益者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

    现在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赵不息也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总会有一些格外有权力的人能够利用规则给自己的后人谋取利益,数千年之后的文明社会尚且有一小撮人会如此,更何况是在如今的封建时代呢。

    可做了总比不做好,她拿出来的这个方法,已经是她知道的最好的方法了。比世袭制、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和八股取士都要好。

    这就已经够了,哪怕是因为时代的局限,一百个官员里面还是会有七十个官员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也有剩下的三十个官员是普通百姓出身。

    有三十个总比一个都没有强。

    这条路虽然既拥挤又狭窄,可到底是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让普通人能够依靠自己的才能改变命运的。

    而且虽然现在看这条路狭窄极了,可赵不息相信,在她之后会再有人将这条狭窄的路变成广阔的大道的。

    只是第二天,赵不息就笑不出来了。

    “爹,好端端的干吗要东巡啊?”赵不息震惊看着嬴政,不可思议极了。

    嬴政瞥了赵不息一眼:“朕要亲自去东海郡考察朕要养一辈子的海军培训他们的学堂应该建在何处。”

    说到“养一辈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嬴政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情不愿。

    尽管已经做完了决定,可嬴政只要一想到那些人不能干活以后他还要养着,就觉得自己吃了亏。

    这也不是第一次嬴政亲自出巡去实地考察了。

    前几年挖掘灵渠用来运输攻打百越的粮食的时候,灵渠修建的位置就是嬴政亲自去考察的。

    出海之事是不下于大秦统一六国的百年大计,嬴政是一个极有远见的帝王,他清楚的知道出海的重要性。

    海外有比大秦广阔数十倍的土地,这些土地大秦拿不到,那就会有别人去占领。

    几百年之后,那些占据丰茂土地的人就会变成大秦的敌人,觊觎大秦的土地。就像昔日的秦国也只是周朝的附属小国,最终却反客为主覆灭了周朝一样。

    这也是为何嬴政总是在对外扩张的原因——嬴政很擅长以史为鉴,他认为若是大秦无法消灭匈奴和百越,匈奴和百越就会有朝一日反过来欺辱大秦。

    在知道她爹喜欢发动战争是出于这个原因之后,赵不息既目瞪口呆又觉得理所当然。

    明明没有经历过历史,却能把后面历史猜出大概来。匈奴入侵、五胡乱华、靖康之耻、清兵入关,乃至于更后面的黑暗时代……

    要是晋朝和宋朝皇帝有她爹十分之一的见识,何至于混到中原沦丧的地步?

    可想想,千秋万代也就出了那么寥寥几个千古一帝。

    她爹是秦始皇嘛,厉害亿点很正常啦。

    正是因为深知出海的重要性,所以嬴政才决定要亲自去考察应该在哪里建立海军驻地,在哪里建立培训这些海军的学堂以及该如何培训这些海军。

    “此事不着急,爹,您可以明年再考察嘛。”赵不息又试图劝嬴政不要东巡。

    “你为何三番五次阻挠朕东巡?”嬴政察觉到了赵不息的小心思,半眯着眼若有所思看着赵不息。

    嬴政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这逆女是不是在东海郡做了什么见不得朕的事情!”嬴政是知道赵不息曾派吕雉在东海郡制盐的。

    莫非是除了私自制盐之外这逆女还瞒了自己更大的事情?

    察觉到嬴政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赵不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倒不是因为她还瞒了多大的事情,虽然她的确也瞒了一点点事。

    而是因为——

    今年是始皇三十七年。

    《史记》记载: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上一年的确有“荧惑守心”的天象发生,赵不息提前派人在东郡一带守着却没有发现传说中那块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陨石,也没有什么捧着玉璧的人忽然冒出来说“今年祖龙死”。

    再加上荧惑守心代表的是君王有灾难,而上年刚死了个匈奴的君王头曼单于,所以荧惑守心的天象就被解读成了匈奴的王死亡。

    所以嬴政根本没把荧惑守心的天象当一回事。

    赵不息看着嬴政,眼神复杂。

    她总不能跟她爹说,我不愿意你东巡是因为我看过历史书,知道您老人家是死在东巡途中的吧。

    那就是纯纯找揍了。

    “我学过一点神仙术,能算出来您今年不宜往东方去。”

    赵不息知道嬴政迷信,所以找了一个让嬴政拒绝不了的理由。

    只是有时候假话说多了就会产生“狼来了”的效果。

    嬴政听到赵不息的话之后挑了挑眉,仿佛是在思考赵不息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你说的的确有些……”嬴政缓缓揽住赵不息的肩膀,然后迅速屈起手指,敲在赵不息光滑的脑门上。

    “哎哟!”赵不息捂着脑门可怜兮兮的看着嬴政。

    嬴政冷笑:“你学过神仙术?若是你当真能测算得出来朕今年的运势凶吉,那为何算不出来朕要敲你脑门呢?”

    赵不息:……

    可恶,都怪那些炼制假丹药的方士,她爹上过一次当明显机灵多了,没那么容易再上第二次当了。

    赵不息越是这个样子,嬴政还越怀疑赵不息是不是在东海郡藏了什么见不得他的东西。

    “朕已经找人占卜过了,东方乃日出之地,大海乃龙之居地,朕此次出行乃是帝出东方、祖龙入海,大吉也。”嬴政这么迷信,出远门之前怎么可能不先找人占卜呢。

    无论在什么时候,遇到大事都是要先占卜一下的。尤其是秦朝距离春秋战国还没过多久,遇到事情占卜一下还是很经常的做法。赵不息也见过专门的人占卜,一个穿的奇奇怪怪的人拿着一个刻满了鬼画符的龟壳晃来晃去的跳大神……怎么看都很不靠谱。

    “我觉得那个占卜的巫师肯定是骗子,糊弄人的。”赵不息嘟囔着。

    可赵不息也知道,嬴政一旦下了决定那就没有人能更改他的决定。

    所以赵不息选择一把抱住嬴政的胳膊,然后抬头露出湿漉漉的狗狗眼:“爹,我想跟你一起出门巡游。”

    嬴政推开了赵不息的胳膊,冷酷道:“你是嬴侯,要留在咸阳宫监国。”

    赵不息不乐意了。

    “那您以前出游都是谁监国啊?”

    “你大哥跟李斯一起……主要还是李斯。”嬴政道。

    赵不息眼睛一亮:“那这次也让丞相监国呗。”

    “丞相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朕这次打算带他一起出去游玩。”嬴政犹豫了一下道。

    “李斯丞相才七十岁,人家姜子牙这个年纪才刚刚出山呢,这个年纪正是适合做丞相操劳国事的年纪,怎么就能算年纪大了呢?”

    听到嬴政还想带着李斯出门,发现事情的发展方向越来越像自己所熟知的历史轨迹的赵不息劝嬴政把李斯留下来把她带着。

    嬴政还是有些犹豫,他这次让赵不息独自监国也存了磨砺赵不息的意思。

    可女儿一心想要黏着自己……嬴政无奈地想,女儿太黏着自己了也是甜蜜的烦恼啊。

    赵不息敏锐察觉出了嬴政的动摇,干脆想了一遍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事情,一双大眼睛中顿时盛满了眼泪。

    “上一次您出巡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您就是我的父亲,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小孤女……”!

    第240章

    嬴政觉得赵不息狡猾极了,这逆女总是能找到让他心软的地方。

    这点像谁呢?

    赵不息: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她爹跟王翦撒娇分明熟练的很。她这一点明明也是类父嘛。

    最后嬴政还是没抵过赵不息的死缠烂打,让李斯留下来监国,带上了赵不息。

    赵不息在离开咸阳宫登上了马车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赵不息抬起右手撑着额角,喃喃自语。

    她在想历史上她爹为什么会在这次东巡中去世。

    刺杀?中毒?

    都不太可能。起码根据太史公的记载,始皇帝是下完遗诏之后才去世的,而不是忽然就死了,这就可以排除忽然中毒猝死的可能了。

    若是当真是遇到了刺杀之事,那车队也不该那么平静,不至于能让赵高隐瞒那么多天还没有人发现。

    因病去世倒是很可能。

    赵不息有理有据的分析。首先,历史上的始皇帝这时候已经在行宫居住了有一段时间了,都不太见大臣了,可就这么一心追求长生的时候竟然专门腾出时间去东海边上,还一路顺着海边求仙,那很可能就是始皇帝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太好了,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求仙上。

    第二,则是太史公的记载中始皇帝“至平原津而病”。但是史书嘛,半真半假的,司马迁也不是趴在秦始皇马车上面亲眼偷看到的嘛,所以这个猜测只是可能性最大,只能作为一个参考依据。

    赵不息摇摇头,把脑子里想象出的和司马昌七分相似的司马迁撅着屁股趴在马车顶上鬼鬼祟祟偷看秦始皇,还一边偷看一边奋笔疾书添油加醋写史书的画面驱散。

    不过现在来看嬴政应该挺健康的。

    没吃有毒的丹药,还坚持每天做养生操,甚至赵不息还听说她爹让夏无且学做饭,每天都给他做一顿药膳补身子……

    “昨天敲我脑门的时候力气那么大,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赵不息回想起昨天嬴政按着她敲她脑门的惨痛回忆。

    起码她爹现在肯定是绝对没有病的,赵不息了解嬴政,不只是了解嬴政的雄才大略、霸道睥睨,同样也了解嬴政是一个多么怕死的人。

    要是嬴政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肯定一早就找名医看病了,就不会天未亮就起床处理政务一直工作到半夜才愿意休息。

    “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赵不息梳理好思路,嬴侯府也到了。

    “亚父,将所有人都喊回来,明晚开会。”赵不息吩咐范增。

    范增惊讶了一下,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爹要东巡,我和他一起去,估计得半年才能回来。”赵不息言简意赅,没有多解释什么。

    说到底,只希望是她多虑了吧。

    第二日,赵不息手底下的核心班子整整齐齐地坐在了议事厅中。

    这个议事厅当初修建公主府的时候就是重点修建的,周围一览无遗,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周围有三座箭楼连成稳定的三角形,议事厅处在三角形的中心位置,没有一点视线死角。

    可以有效防止有人偷听。

    赵不息刚刚坐下,就告诉了她最亲近的谋士们,“父皇东巡,我从之,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不止。”

    “吕雉,你今日下午就出发,先去东海郡。”赵不息第一个看向了吕雉,东海郡是制盐的产地,那一片的势力都是吕雉发展的,吕雉对于那边也最熟。

    吕雉没有说话,她在等待赵不息下面的吩咐。

    “全面排查东海郡,一个六国余孽都不准留。”赵不息杀气腾腾道,第一步,要先排查刺客。

    “范增、陈平、萧何、韩信,你们四人留在咸阳。”

    赵不息也是有考虑的,陈平现在已经潜伏在不属于赵不息派系的官员之中很久了,属于赵不息重要的消息来源渠道,现在还没必要让他暴露。

    萧何,治粟内史,位列九卿,也没有办法跟着她到处跑。

    至于范增和韩信……若是中间真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韩信领着在骊山修宫殿的那几万人,也足够把咸阳打下来了。而范增,老谋深算、果决先察,最适合主持大局。

    要是只留下韩信,赵不息怎么都不放心,毕竟兵仙打仗本事没的说,可要是论起对时局的敏感度,那就太低了。萧何擅长治政,陈平知人心擅阴谋,都不是能主持大局的人。

    论起主持大局,赵不息手底下唯有吕雉和范增有这个本事,其实刘邦也有本事……但刘邦还不算是赵不息最信任的那批人,吕雉要去东海郡,范增就要留下来看家。

    还得是早早就察觉出来项羽未来必将败在刘邦手中,摆下了鸿门宴,若不是项羽优柔寡断就成了大事的范增,她亲爱的亚父让她放心。

    “张良就跟着我一起出巡。”赵不息愉快地说出了最后一个决定。

    身为主君,出门在外,还是武带樊哙夏侯婴,文带张良安心。

    张良,一款经过了鸿门宴验证的主君保护盾,谁用都说好!英明的主君出门在外必备,汉高祖倾情力荐!

    自带逃跑技能,战绩有:刺杀秦始皇失败之后顺利跑路,楚霸王围杀韩王时顺利跑路,汉高祖猜疑功臣前顺利跑路,吕后清扫臣子时隐身修道……

    若主君随身携带,还将开启共享功能,战绩有:和韩王领兵攻打秦时失败后成功召唤刘邦协助复国,项羽欲灭刘邦时出主意回撤汉中烧栈道让项羽放心,鸿门宴时发动“我有一个生死相交的好友”技能召唤项伯保住刘邦小命,给刘盈出主意让他请来商山四皓保住太子之位……

    作为唯一能跟着赵不息的谋士,张良顿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张良气定神闲,只是拱手:“臣,遵命。”

    在众人都离开后,吕雉被赵不息留了下来。

    赵不息附耳道:“阿雉要确保我东巡途中可以随时调动至少一万人马。”

    要是最后还是沦落到历史上那个地步,赵不息也不会让赵高轻易就能哄骗住天下人的。

    到时候,她会直接从东巡沿途调兵控制住车队,然后范增必定会命韩信先占下咸阳,国都在她手中,文武百官和她爹的……嗯,反正就是都在她手中,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落到非要使用暴力的地步。”赵不息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她跟着她爹,赵高根本就说不上话。

    哼,她绝对让赵高连帝王车架都上不去!

    赵不息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好了要是赵高有一点不对劲就把他捆了埋进咸鱼堆里把他活活臭死了。

    巡游并不是说出发就能够立刻出发的,嬴政要先处理好原本出去巡游的这段时间内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还要去给祖庙祭祀。

    连带着赵不息这段时间都忙得像一个连轴转的小陀螺一样焦头烂额。

    偏偏她爹还不许她把那些事务交给她的谋士们处理,非要她亲自处理,还美其名曰“磨砺”。

    等到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

    当赵不息看到跟在嬴政身后的那个人时,还花了好一阵才从记忆中翻出来这个人的身份。

    “你怎么也跟着?”赵不息不客气地插着腰站在胡亥身前。

    胡亥看了赵不息一眼,似乎是被她吓到了一般,身体往嬴政的方向靠了靠,求助的看向嬴政。

    嬴政似乎略有触动,胡亥垂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这种绿茶手段对赵不息根本没用,赵不息直接扭头看向嬴政,万分委屈:“爹,您带着这个欺负过我的人干什么啊?你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坏事,当年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就是始皇帝的时候他欺负我一个孤女模样可跋扈了。”

    说着,赵不息眼中就开始酝酿起大颗的泪水,声音越发委屈:“我是个从小没爹没娘的孤女,在外受了欺负也不会有人为我做主,面对大秦的公子怎么敢忤逆他呢,他爹时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可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爹爹,哪怕在大街上他欺负我也不会有人为我做主……”

    听到赵不息的话,嬴政原本觉得多带上一个儿L子也没事的心思顿时动摇了起来。

    本来他早就把胡亥忘了,是胡亥昨天找上他,又哭又跪,再加上有赵高的帮腔,对每个子女都还算宠溺的嬴政这才答应这次出巡带上胡亥的。

    可现在赵不息一提醒,嬴政又想起来自己的小儿L子和小女儿L有一桩恩怨在了,胡亥还是欺负人的那个。

    胡亥震惊的看向赵不息,不知道赵不息怎么敢颠倒黑白,那天明明是他被揍了一顿,怎么从赵不息口中说出来仿佛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你血口喷人!那天分明是你打了我,父皇明鉴啊。”胡亥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的性子,在嬴政面前装可怜这招还是赵高事先告诉他的,被赵不息一激,顿时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赵不息只是轻飘飘道:“能依仗父亲权势的贵族子弟和从小没见过父亲无人庇佑的孤儿L,孤儿L被贵族公子欺辱了难道她还能有反抗之力吗?”

    听到这句话,嬴政的眉头瞬间紧皱起来。

    在看到胡亥面上满不在乎的刁蛮表情之后,嬴政顿时愤怒了起来。

    “胡亥,你给朕滚回你的公子府去!欺负亲妹,还反口诬陷亲妹,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L子?”这瞬间,嬴政厌恶的眼神甚至不像在看自己的儿L子,反而更像看仇敌。

    胡亥还想反驳些什么,却被一侧面色已经苍白的赵高拉了下去。

    被捂住嘴的胡亥愤怒地瞪大眼睛,眼神满是怨毒,丝毫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嬴不息只是说了几句话,父皇就会对他大发雷霆。

    赵不息耸耸肩。

    能依仗父亲权势的贵族子弟、从小没见过父亲无人庇佑的孤儿L,多熟悉的一组对照组啊。

    从小没见过爹,身处异乡,还被贵族子弟欺凌的人可不只是她一个人。尤其是胡亥那一副仗着父亲权势就嚣张跋扈的模样,应该和曾经欺凌过质子嬴政的那些邯郸贵族很像吧。

    嬴政不是一个能理解别人的人,谁能想到这次他就是能感同身受呢。胡亥不冤枉。

    赵不息的脸色有些冷。

    她并不是很愿意利用自己知道的嬴政悲惨童年来博取嬴政同情,只是这次……她不能让事情发展的和她在史书上读过的那段历史一个走向。

    不过也很成功,本该随着东巡的胡亥被留在了咸阳,事情终究还是有变化的,赵不息面色轻松了下来。

    “走吧。”嬴政看向赵不息,轻叹一口气,主动伸出了手,将赵不息牵上了他的帝车。

    赵不息没有想错,嬴政的确是因为方才赵不息的那一番话对她感同身受了。随之升起的,不只有对胡亥的怒火,还有对赵不息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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