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审讯方法审不出来,咱们还可以用现代审讯方法。”烟凝走到屋子另一端,那面墙上挂了一张偌大的白纸。
白暮雨疑惑皱眉,“何为传统审讯方法,何又为现代审讯方法?”
烟凝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一支炭笔,先画了一个巨大的分叉思维导图。图画好之后,又将白暮雨方才所说,一一填充其间。
一面写着,一面解释道:“我们正阳宫不同于其他门派之处,就在于涉猎广杂。我在山上那么多年,不研究吃喝穿戴,不关心任何杂物,只做一件事。就是看书。除了各种奇门机关的典籍,其他门类看得也很多。
其中就有一本关于讼师的书籍,其中将古已有之的审讯方法称为传统审讯方法,将作者研究出来的新方法,称之为现代方法。”
烟凝没有说的是,那书的作者,就是她本人。前面重生那么多次,她旁观过很多照宋名提刑、名讼师,办理案件的过程。当时脑子就根据现代一些见闻,在脑子里粗略的整理过古代与现代审讯理念的不同。
没想到这一世,刚巧能用上。
看着白暮雨求知的小眼神,烟凝不觉轻咳了一声。
她要把她活了这么多世的感悟与经验,毫无保留的教授给白暮雨。就像她将玻璃与罐头的制法毫无保留的教授给大胡子一般。
好的技术就该流传于好人之手。
她望着白暮雨的目光忽然凝肃起来,转身在白纸上又写了一排字,“各朝各代的案件审讯,一般分为三种,口供、五听、刑讯。
刑讯不用多说,施加刑罚,叫犯人畏惧而说实话。
但很容易屈打成招,手段最粗暴,结果最直接,正确率十分堪忧。”
白暮雨点点头,“凭着我对月照冰的了解,刑讯这一条对他来说该是最没用的。”
对此,烟凝也很认同,她将白纸上“刑讯”顺手划掉,“至于口供,则是要犯人自己口述犯罪经过。除非有铁一般的证据,叫犯人根本没办法再掩饰自己的罪行,否则效果还不如刑讯。”
白暮雨:“我见识过月照冰的口才与胆识,都是一流的。他若说谎,绝不会叫人找到破绽。”
烟凝又将“口供”二字划掉,“如此,剩下的就只有五听了。可五听并不能单独使用。事实上,五听与口供根本就是一体的。”
白暮雨站起身,走到烟凝近前,抬手指住“五听”二字,沉声说道:“五听是分辨口供真伪的一门功夫。出自《唐六典》‘凡察狱之官,先备五听’。
这五听,分别为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
顾名思义,辞听为分辨说话之人的条理是否清晰合理。”
烟凝不由得抿唇一笑。
换为现代白话解释,就是要求审讯官员要有较为强大的逻辑头脑。能敏锐的从供述之人的话语找到漏洞,而后突发诘问。
撒谎之人总有漏洞,一些小案子里,只要找到嫌犯言语上的漏洞,就能进一步深挖出案件的真相。
白暮雨是武举出身,皇城司又主要是探听消息的特务机构,破案并不是他们的主业,甚至不是他们的常规任务。更不用参加照宋朝的“司法考试”,学习提刑官、推官系统的法学知识。
可他竟都看过学过,果然不是一般的道:“色听,则是通过观察嫌犯供述时的神色表情有无异常,来发现供述的真伪与疑点。
气听,则是观察嫌犯的呼吸自然与否。何时呼吸急促,何处气息不稳,那处就可能存在着谎言与疑点。
耳听,则是观察嫌犯对一些突发声音的应对,对于做贼心虚者尤为有效。
目听,则是观察嫌犯的眼神,心思坦荡之人,目光多沉稳正气。做贼心虚的人则多目光闪烁。”
说到这里,烟凝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很多感慨。
五听的方法,用现代人的目光看,虽然有很多缺陷,却也有着不可取代的优势。
尤其是在侦查手段单一落后的古代,主审官员素质又十分过硬的情况下,往往能又快又准确的寻到案件真相。
着照宋朝廷虽然有很多缺陷,但却拥有着独立和颇为完备的司法体系。不仅有单独审案断案的提刑官、推官系统。
这个系统内到底官员还有一套独立于科举考试的“司法考试”,只有通过“照宋司法考试”的官员,才能正式上岗审案。经过专业训练的提刑官和推官们,都有过硬的“五听”本领。
这一点,是后世的明清远不能与之相比的。照宋时,州府县各级都有自己专门审案的推官,明朝时,县一级的推官几乎名存实亡,清朝时连县级推官这个名义都没有。在照宋朝时就已经十分完备的“司法考试”系统,也几乎被彻底取消。
一旁的白暮雨忽然转了话风,“烟凝,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有比‘五听’更为好用的审讯手段吗?”
烟凝这才发觉自己的思绪飘远了,赶紧拉回来,转身又在白纸的思维导图上添了些字,“没错,我的方法,远比‘五听’好用。
五听是几乎都是应对的手段,要嫌犯先供述,再在其中找出他的破绽。
而我的方法,却是化应对为先手攻击。
只是在攻击之前,一定要对嫌犯足够了解。
简单来说,要对嫌犯做经纬两个方向的了解。
经线上要了解的点,就是嫌犯的出身各种消息,比如所有家族成员、成长经历、生活场所、做事情况等等。
纬线上要了解的点,则是嫌犯各种喜好忌讳、能力擅长、弱点缺陷、性格作风、各种特别癖好等等。
之后针对此人的性格特色、一句套一句,一句绕一句的,或是激怒他,叫他急躁从而露出马脚。或是感动他、叫他放下防备,跟着你的感情起伏而起伏,撬开他隐藏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白暮雨眼睛顿时一亮,“娘子,之前套昭阳的话,你用的就是后一种,‘感动她’的方法对么?”
烟凝苦涩一笑,“我从师父那得知了些昭阳的性格细节,便冒险用了‘共情’法,不过我毕竟不是专门破案的,想要调动起别人的感情,只得用真心真情去换。不过我对昭阳的同情,不是假的,对她的承诺,更不是假的。”
看到烟凝伤感的样子,白暮雨忍不住的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给她一点安慰。
可是手才抬到半空,却又僵住了。
她已经休了他,他不敢再贸然去触碰她。生怕招得她生了反感,再不跟自己见面。
烟凝的情绪仍在案子上,转身又根据白暮雨的消息,在白纸上填上了月照冰的各种性格细节,“师父对昭阳还算了解,可是对乙字府旃蒙,就不够了解了。
旃蒙明面上礼貌谦虚,开朗乐观,实际上却极为凶残阴险。对我师父下起杀招来,毫不留情。据师父说,他是个孤儿,幼时被师父所救,收养进山。
可只看他后面所为,我觉得他的孤儿身份,很可能是假的。毕竟一个从未下过山的孤儿,是不会在叛出师门后,直接就在京城显出这么大的势力来。
旃蒙身后可能一直都隐藏着另外一股势力。这个势力给了他见识、野心、极深的城府与残忍的手段。”
白暮雨不由得抬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看着白纸上烟凝对月照冰的各种分析,目色越发凝重,“不论月照冰是不是旃蒙,这讯都不好审。”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问道:“娘子,一旦审出月照冰就是旃蒙,你会如何处理?他是皇城司的重犯,是死是活,皇城司都要自己处理。皇城司依赖你的地方,就只有正阳宫大师姐的身份,只有同为正阳宫门人的你,能帮他们识破机关和月照冰真正的野心。”
烟凝转过脸,望住白暮雨微微一笑,“只要你们能公正处置,我自不会杀人。他若不是旃蒙,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后,自然会交还你们皇城司。可若他就是旃蒙,我必要从他口里套出其余叛徒的下落,之后再废了他满身功夫。
可若你们包庇徇私,不给他应有的惩罚,便是将他藏进皇宫里去,我也自有办法收了他的狗命。”
望着烟凝熠熠的目光,白暮雨目光微霎。
他自然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他抿了下唇,终于无比郑重的开口说道:“若真走到那一步,娘子便是与官家为敌。暮雨绝不会叫那般事情发生,所以,暮雨定能保证凶犯受到该有的惩罚,娘子勿忧。”
烟凝挑眉一笑,“你也莫要再叫我娘子了,这是最后一次提醒。”
白暮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真……真人莫怪……暮雨……”
看到白暮雨罕见的结巴模样,烟凝一时间只觉得忍不住的想笑。她索性转过身,用炭笔在白纸上写上了最后几个字:“自负狂妄。”
“不说那些没用的了,回到案子本身,不论是月照冰还是旃蒙,都有一些鲜明的特点,就是足够强大,足够年轻、足够大胆。换而言之,就是他们都是极其自负、极其狂妄之人。而这‘自负狂妄’,就是咱们审讯的主要攻击点!”
说完她将炭笔放回腰间锦袋,拍了拍手上炭灰,转身向门口走去,“前面跟这月照冰演了那么多戏,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望着烟凝远去的背影,白暮雨唇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在心里默默了应了一句,“都听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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