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边哭边道,“还不是你哥哥那个混账,若不是你和琏哥儿当年劝住了,如今我还不知怎么办呢。”
王熙凤闻言十分不解,薛蟠这些年虽然也不消停,但是到底没有官司在身,何至于薛姨妈如此。又听薛姨妈说起自己和贾琏相劝,这些年贾琏甚少接触薛家众事,多是自己和薛姨妈等人来往,哪里又有他的事。思来想去唯有当年香菱之事方才他们夫妻两个都有接触,才问道,“可是因为香菱的事儿?那事儿不是已了了,怎的有拿出来说。”
薛姨妈抹抹眼泪,这才道,“可不是那个事儿,她家里有人找了来,那贾雨村你还记得?也不知道怎么就找来了,说是你哥哥打人强买人,要拿他送官呢。”
王熙凤愣了愣,她不比薛姨妈操心则乱,想了想,道,“这不对,那冯家又没出人命,已是打发了。香菱到了你们家,还没给薛大兄弟开房,就给我要走了。到了我这儿也是给她销了奴籍,又说了好人家。便是她家来人,也不至于要拿薛大兄弟送官。”
薛姨妈闻言,这才冷静下来,道,“那这贾雨村是要做什么。”
王熙凤想了想,问道,“姑妈倒是把来龙去脉细细说说。”
薛姨妈道,“前儿,那贾雨村的太太带了一老妇来了我们家,说是香菱的妈,原来那贾太太就是那家里的丫鬟。原说是什么一个姓甄的乡绅家,也为那贾雨村出了上京赶考的钱。她家里的独女儿被拐了,后来家里又被烧了。他们一家投奔了那家太太的娘家,后来那甄先生出家去,只留这封太太一直在寻女儿。从金陵听说被卖给了咱们家,又一路寻了上京,这才找了贾雨村到我们家来要人。”
王熙凤闻言,冷笑道,“那姑妈急什么。这贾雨村和他太太不过是为了名声计较罢了。只怕那封太太也被他们哄了。”
薛姨妈不解道,“这是怎么说?”
王熙凤道,“若是真要送薛大兄弟去送官,直接叫人来拿人就是了,何必要让他太太带着封太太上门。说白了,这贾雨村当年进京赶考用了那甄家的钱,后来甄家出事,他不仅没帮忙找,只拿钱换了娇杏做二房,后来又把她扶了正。这些年走动交际,谁有看得起他们家。这时候那封太太自己找到了香菱的下落,又找了上门,他们不过是做个样子,弄一副知恩图报的模样。那封太太寻女心切,也不会去细想这些事。只要给他们做个他们为人好的好样子,他们自然不会为难薛大兄弟。”
薛姨妈这才冷静下来,骂道,“咱们家又不是那些乱来的,只要好好说,哪里能不让她们母女相聚。不然我今儿来这儿做什么。”又道,“那封太太还在我家,我今儿和你通个气儿,回去我就把把她们带过来?”
王熙凤不太愿意和贾雨村家有什么深交,想了想,道,“那封太太只怕年纪也不轻了,又一路劳累上来,只怕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别叫她劳动了。姑妈今儿回去和她说清楚,便说我喜欢她,认了做女儿,明儿我亲自带了她过去。另有我给她说了亲事,若要认亲,只怕日后还要和樊家说清。”
薛姨妈这才点头,又留下吃了一顿饭,这才回去。
贾雨村和娇杏有许多打算,封太太心中未尝不知道,却一心念着要见女儿,又实在没了法子,这才跟着如此,听得薛姨妈细细说明,闻得女儿如今并没有为奴作婢,又说了不错的耕读人家,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薛姨妈本就因着薛蟠险些打死人抢了香菱有些心虚,又是个慈善人,见封太太模样可怜,倒也叹了口气,好生安慰一番。
王熙凤叫来香菱,把封氏来的事儿细细和香菱说了。香菱闻言,惊道,“奶奶说的可是真的?我还有家里人?”
王熙凤道,“本来要直接过来,不过我瞧她年纪也大了,还是不好劳动她,我明儿带你去看她。”
香菱念念叨叨道,“我妈既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只怕积蓄也花的差不多了,身边用的花的也不好了,我去准备些东西去。”
王熙凤想了想,道,“你带几身成衣一起去,还有银子。之前给你和平儿备嫁妆的时候,又宅子庄子,你想想把她安置在哪里才合适。还有樊家那头,也要去说一声,你日后要奉养你妈,虽你自己有嫁妆,但是他们要拎不清,大不了我再给你寻个女婿。”
香菱虽因着樊家在孝中,还未嫁过去,但来往接触却不少,笑道,“哪里就如此了,若是连这个都容不得,您也不会挑中他家不是?”
王熙凤故作叹息道,“怪道都说女生外向呢,这还没嫁过去,便护着了。”
香菱红了脸,也不和她顶嘴,自回去收拾东西。
次日,王熙凤回了贾母,便带香菱去薛家。贾家众人听闻乃是母女团聚,倒也是一桩美谈,皆是感叹不已,贾母怜老惜贫,闻言便叫鸳鸯拿了几锭金银来,叫香菱一道儿带去。香菱不知老母亲如今如何,金银等物自然多多益善,亦是没有推拒。
王熙凤带着香菱到了薛家,进了薛家客院,先是见了贾雨村之继妻娇杏,那娇杏见了香菱,忙扑了上来拿手帕抹泪道,“是,果然是姑娘,只恨我从前不得见到姑娘,若是早早见了,认了出来,哪里能叫姑娘太太分离这许久。”
王熙凤斜眼看她,这娇杏常到各家奉承,王熙凤虽不怎么打理她,到底来贾家过几回,先儿香菱没少陪着自己在贾母跟前奉承,虽说太太奶奶小姐们的聚会没正经厮见过,但在贾家哪里又是没见过的。当时这娇杏也没什么反应,这时候又作出一副忠义模样,是给谁看。
王熙凤能看出来的事情,香菱虽说有些呆兴儿,到底是受王熙凤陶冶教育了好几年的,哪里又能看不出娇杏的目的,心下也有几分不喜欢。
王熙凤道,“贾太太可别如此,昨儿得了消息,我哄了她好久方才止住哭,她们娘儿两个还没见,可别招了她先哭了,一会儿子进去,叫封太太看了岂不是更加难过?”又对一旁的薛姨妈和夏金桂道,“我带这丫头进去见她妈,人多了她们娘儿俩也不自在。姑妈替我招待招待贾太太,我一会儿子便出来。”
薛姨妈知道王熙凤素来不大喜欢娇杏,只以为是因着娇杏是二房扶正的这才如此,倒也不以为意。那娇杏这些年抹了脸面四处讨好各官家太太,她又是丫鬟出身,虽众人并不如何待见她,她察言观色和顺杆儿爬的本事却不坏,忙收了泪道,“是了是了,也是我的不是,见了姑娘,想起旧事儿来,一时忘了神。”
这收放自如的功夫连王熙凤这个惯会做样子的都啧啧称奇了,见她跟着薛姨妈等人出去,这才拉着香菱进了那客院主屋。
封氏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知道是贾家奶奶带着女儿来了,只是她之前一路赶路上京,又是舟车劳顿,本就老迈了,秉着一股气儿坚持下来,身子又着实亏损了几分。这几日听闻见到女儿有望,大惊大喜之下,便有些起不来身子。只伸长了脖子望屋门看去。
香菱跟着王熙凤进了屋子,便见塌上斜躺着一老妇,虽衣着十分干净整齐,面料却不甚好。面容上已是皱纹密布,头发花白,行止却十分不俗,气度极好。如今面上却有几分病色,眼睛却是晶亮。自香菱进了屋子,一双眼睛便盯着她,滚下泪来。
许是母女天性,香菱见了她,不由便泪流满面,见封氏挣扎着要起身过来,忙快步上前扶住她躺会塌上,母女二人倒也没有说话,只抱在一起哭起来。
王熙凤在一旁看着,蓦地想起前世自己被关在狱神庙里,听闻巧姐被卖心如死灰,刘姥姥好不容易救了巧姐儿出来,带到狱神庙和自己相见的场景,和这倒是如出一辙。
封氏抱着香菱狠狠哭了一场,她如今年岁已上来了,久哭不得,王熙凤见她有些背过气儿去,忙上前止住她们,道,“如今已是团聚了,有什么话儿不能说呢,不在这一时儿,若是哭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封氏当初亦是大家太太,虽磋磨了半生,到底气度与众不同,渐渐止住了哭,对着王熙凤行礼道,“我已听薛家太太说了来龙去脉,若没有奶奶,还不知我儿如何。只可惜我如今这样,不能好好感谢。”
王熙凤忙道,“您是积年的老人了,我哪里受得起。原不过是因着瞧这孩子好,十分喜欢,这才留了在身边认作女儿,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了,哪里需要如此客气。”
封氏道,“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家里丫头比她出挑的不是没有,没叫她为奴作婢的,还认作女儿说了好亲,可不是慈悲为怀,哪里能不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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