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宽慰了两句,知道自己在这儿,封氏不大放得开,客气了几句,便叮嘱了香菱一番,便出去了。
里间封氏放松下来,细细打量了香菱一番,见她已是出落的好模样,穿着打扮亦是不俗,面色红润丰满,便知道她过得不差,这才松一口气,搂着她道,“我的儿,我原听说,你被薛家抢买了去,心里想着还不知你要受多少苦。今儿找着了你,见你过得不差,我便是死也甘心了。”
香菱替她抹了抹泪,道,“我原以为这辈子见不着家人了。不料还能有今日。可见是我有福。倒是娘这一路奔波,还不知糟了多大的罪。”
封氏道,“能见着你,便是受再多的罪又如何?只是薛家门第不易进,我当初为了找你,不得已寻了贾雨村来帮忙,只怕给那琏二奶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日后还有受他们的庇护,说起来,我倒是无颜对她了。”
香菱想了想,笑道,“我约莫明白妈在担心什么,这说起来也是一桩美谈,那位贾大人既要为名声计,又是为了搭上荣国府的关系,想来不会太过。从前奶奶不大喜欢他们家,我明儿接了妈回去,再送贾家一份礼谢他们就是了。薛家也心虚着呢,哪里会由得他们四处宣扬此事。”
封氏恨恨道,“你是不知道贾雨村这杀材又多混账。若非我当真走投无路了,我绝不上他家的门。”见香菱面上露出困惑之色,封氏这才细细分辨给她听,“从前他在咱们家边儿上的庙里借住,你父亲见他有才学,帮衬了他赶考的资费,这人连个日子都不看就匆匆走了,功成名就之后咱们家已是败落了,你父亲一日出去,不知去了何处,只我留在娘家做些针线活,一边度日一边着人去寻你。当时见他已是官大人了,想着能有些门路,便求他去寻你,他讨了娇杏去,给了我一些金银东西,说是报恩,谁不知道是买人之钱。咱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人家,哪里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你这门官司本没在官府记下,他从前不知自然怪不上他。我也是一路打听来,想着借他的门路去薛家才找上来,若不是正巧遇上他上峰的太太上门做客,那娇杏又是个处事不周到,叫那上峰太太听说了我,这才帮的忙,若非如此,直要叫家丁把我打了出去!原那娇杏还不承认见过你,是那袁太太说起你,我才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你的下落。如此忘恩负义的东西!”
香菱听了一场,不由一呆,听既封氏险些被娇杏赶了出去,不由皱眉道,“好没道理,便是从前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老太太、奶奶还以礼相待呢,他们有恩于爹娘,娘上门还想把娘打出去?怪道奶奶从前说他们家一家子都不好。前儿荣国府的赦老爷想买几把扇子,那人家不愿意卖,也就罢了,据说这贾大人还想给他寻个罪名把扇子抄来,还是琏二爷赶着把人送出了京。我原以为这已是极过分了,谁料想对妈竟然如此。那袁家太太可是从前顺天府府尹的太太不是?旧年因着一桩官司,托了他们,后来倒是有来有往的,袁太太倒是个极爽利的,为人也好。”
封氏道,“可不是呢,倒是不认识没来往的人还慈悲些。那贾雨村,只惦记着怕旁人知道自己落魄的事儿,哪里知道道义二字。”
封氏说的急了,一时呛咳起来。香菱忙上前为她顺气,安慰道,“咱们娘儿俩已是团聚,妈何必想那些混账人儿。妈和我说说咱们家的事儿,我现在的名字都是薛家的宝姑娘取的,我都不记得了。”
封氏摇摇头,道,“咱们家姓甄,你原叫英莲。咱们家和那赫赫扬扬的甄家没亲,在金陵虽然也算小有名声的人家,到底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名门望族。你父亲虽有些才名,却最是不喜欢官场上的事儿,也没怎么经营关系。我们两个大半辈子唯得了你一个女儿,想着好好养你长大也成了。谁想到糟了横祸,你丢了,后来家也烧了。你父亲也不知去了何处。”封氏话语之中带着一丝埋怨,香菱听了,知道她对甄父有些怨气,也不好追问。封氏略略说了几句甄家的事儿,这才道,“莫说我了,你这些年过得如何?虽薛家太太说你过的好,我瞧着你也不像受了大苦的,到底不听你自己说,我实在不安心。”
香菱本不愿说出来叫封氏难过,挨不住封氏催促,这才挑挑拣拣说了,“原先在拐子那里过着确实不大好,每日吃的不好,若是闹了还要挨打。可能当年还记得些小时候的事儿,只是提起便要被打,渐渐的也不敢记住了。他见我生得好,念着要卖个好价钱,倒也没有狠往死里打。后来就是薛家大爷和一个冯家公子争着买我,幸而没闹出大事儿,冯家争不过,我便跟着上京来了。到了京城,琏二奶奶原从琏二爷那里听过我的事儿,都担心日后有官司,到时候薛大爷吃了挂落,便把我要了去。琏二奶奶说是我生得好,且再当丫鬟使,只怕薛大爷不死心,便做主销了我的奴籍,名儿上认了我做女儿,虽没比着府里的姑娘们,一概也不差什么。我也没外头可去的地方,便留在琏二奶奶身边。我思来想去,琏二奶奶身边的几个姐姐都比我好,我已是得了大便宜,若是真立了小姐样子也不对,便帮着几个姐姐做些传话的活计。倒是每日在园子里陪着姑娘们的时候多,姑娘们待我也好,教我读书写字做诗,好生快活了几年。后来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放出去嫁人,一道儿也给我说了亲事,只是那家有三年父孝,这才还没嫁过去。”
封氏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香菱道,“奶奶做主定下的,是京城外镇子上的耕读人家,虽不似平儿姐姐的夫家原行商十分富贵,倒也算殷实。”说着红了红脸,道,“说的是他家的次子,家中太太去了的时候已是分了家,分了些田地产业出去,也有秀才的功名。办嫁妆的时候他父亲去了,这才耽搁了下来。他家只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嫁出去的姑子,为人也算忠厚。”
封氏闻言松了口气,念了几句佛,又苦笑道,“也就是荣国府的奶奶能为你说上这样的人家。若是我,只怕如今没本事为你说这样的人家。如今这样上门,还是连累了你。”
香菱忙道,“妈这是什么话,我自小被拐了去,不能孝顺妈,如今老天有眼,让我能孝顺妈,是我的福份。哪里能说是连累?琏二奶奶倒是疼我,备的嫁妆和平儿姐姐比肩,还有往年在府里得的一些好处,给妈养老是绰绰有余的。下半辈子我只记着还琏二奶奶的恩情和孝顺妈就是了。我嫁妆里也有田庄宅子,虽不甚大,也不花费夫家的,当今以孝治天下,夫家哪里能说什么?”说着把带来的东西抱了来给封氏看,指着东西一一道,“我想着妈一路上京,衣裳只怕不大好了,外头原孝敬府里老太太、奶奶们的衣服,老太太他们不穿外头的,每年都赏了下来给我们改着穿,我带了几套过来,也不知合不合身。还有一些银两和布匹针线。我来的时候和奶奶商议过了,若是妈好些了,便挪到我在京中的宅子去,那宅子在小花枝巷子,在宁荣街后二里远近,也有个十来间。那巷子南北两侧居住的多是豪门富户,也十分安全,咱们闭门不出户的,比在薛家或是荣国府住着强。老太太还说等妈好了,想见上一见。至于樊家,打发个人和他家说一声就好。”
封氏又是念佛不止,道,“原我听说宁国府十分不好,荣国府倒还强些,想来有那样的亲戚,又能好到哪儿去,如今看来倒也是慈悲人家。我已是如此,少不得厚颜托庇了。”
香菱笑道,“宁国府确实不好,荣国府里提起他们家还骂呢,原还算计到奶□□上,被奶奶打骂了出去。现在已是分了族,不如何来往了,只怕外头的还比和他们亲近些。至于荣国府……”香菱叹口气,道,“外头爷们儿的闲话不少,我不怎么出去,也知道的不多,只是往日相处,府里的老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是极好极和善的人,妈只放宽心就好。”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番话,香菱整理了一番,又去请王熙凤来,王熙凤进了门,见她们母女俩已是收拾妥当了,又问了几句打算,这才道,“既找着了你妈,不如改回你原来的名字,本来是个小姐出身的,没得埋没了,我叫兴儿去趟衙门,把你的户籍改了,你在家好好孝顺你妈,好了带进来园子里玩一玩。至于樊家那头,我打发人去和他们说,你又能找哪个靠谱的去说呢?还不是府里的,倒不如我吩咐下去还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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