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听了王熙凤这样一番话,一时愣住了,半饷才道,“一家子同气连枝……”
王熙凤立时打断她的话,道,“孝期纳妾生子已是遮掩不下来的,他又没有掩饰过,素来得意得很。如今珍大哥被定罪清算已是定局,不孝大罪,便是爵位被全撸了也不奇怪,若是当今想立威,只怕便是流放都是有可能的。横竖他是保不下来,再加上还有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你被宠妾灭妻还要替他打点,叫人知道了不就是你犯贱吗?那二姐又是你娘家带来的,到时候反咬你一口,说你多年无子,这才带了妹妹来借腹生子,到时候你都脱不了干系。你说能让他的罪名轻一些,珍大哥和二姐他们会不会拉你下水呢?”
尤氏面上青青白白,半饷才道,“若是我在家里不管,甚至踩上一脚,蓉哥儿就不会放过我。”
王熙凤纳罕道,“往年我还道你是个聪明人,今儿看来怎的能傻到如此地步。贾珍已是因着不孝的名头进去了,贾蓉难不成还主动给自己找不孝的罪名戴头上不成?他必然不敢主动说你的不是。除非涉及国家大事利益,子告父母是为不孝,乃是大罪。你虽不是他亲生母亲,到底进门的时候他也不大,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他能拿你怎么着?至于二姐,明面上你才是主母呢。你在宁国府再怎么事事看贾珍的脸色,到底主母这么些年,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底子都没有。”
尤氏这才沉默下来,细细思忖起来。
王熙凤拿了茶盏,道,“若是一家遭罪,你没得法子要替他筹谋也罢了。只是如今已是没法子了,你还不如把自己顾好,难不成他脱了罪,你就有好日子过不成?横竖你又没有儿女,行事也不必缩手缩脚的。别告诉我你打心眼里愿意保他们。你回去便说我们不肯帮忙不就是了,两家都闹成这样了,又是这样的罪名,我们不愿意帮忙也不是奇怪的事儿。便是贾珍没进去的时候,他也吵不过大老爷,贾蓉那小子难道还能打上我们家要个说法说我们无情不成?只怕你自己不提起,他也想不到过来吧。被这一家子折磨久了,如今不明哲保身,你还犯起贱来,我也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尤氏这才咬咬牙,道,“我明白了,只是还请你帮我做个样子。”
王熙凤闻言笑了笑,抬起头对顺儿和小红道,“把门打开,外头的门也打开,必要叫人听里头的话看里头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才好。听了看了,还要传的沸沸扬扬才好呢,横竖我们家下人的嘴,素来是不紧的。”
顺儿小红闻言亦是笑了起来,忙去开了门。因着尤氏过来,颇有些婆子在廊下,想探听一二。见开了门,还不待靠近几步,便听到里头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又听王熙凤骂道,“顺儿!我不是说了!请珍大奶奶出去!我们家又不是衙门,难道还能管得了朝廷官员如何定夺不成?真真看得起我们,我可没那个胆子揽这个活儿!”
便听众丫鬟劝慰的声音,又闻得尤氏抽泣道,“我哪里想管这个事儿,我是在那头没地儿站了,以后我哪里又有好日子过!”
王熙凤的骂声响亮,“那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老爹老娘,把你嫁给了他,又带了一对儿不要脸的东西一起过来,我们还没说是被你们搅得不像样呢!什么外八路的亲戚,也在我们跟前称奶奶!浪荡东西生的孽种,合该被溺死才是!从前若是没分了族,管了也就管了,如今哪里该我们管的,没得叫人说我们事儿多!”
说着王熙凤对顺儿道,“还不快请珍大奶奶出去!”
又听尤氏道,“算我求了你,便带我去见见老太太,只留我在这边略住两日便好。我这些日子病的不成样子,大夫请来也不好。如今那头这样的光景,乱糟糟的,我还想多活两日呢。”
王熙凤这才迟疑道,“我可不敢做你这个主。”
尤氏泣道,“我自不会难为你,只请你问问太太也就罢了,若是太太也不许,只怕我是命该如此,病死去也就是了。”
王熙凤沉默下来片刻,方才叫小红道,“你去问问大太太、二太太的意思,便说我不敢擅专。”
小红这才从里间出来,见外头廊下一众人等,走了几步过来,道,“妈妈们这是做什么,这样的热闹也是看得的?是觉得奶奶脾气好得很了?”
那些婆子们忙赔笑道,“哪里敢呢,只是听说那位奶奶来了,我们怕琏二奶奶有什么吩咐,若是一时顾不及,坏了事儿便不好了。”说着又有两个得脸的悄声对小红打听道,“珍大奶奶这是来做什么?可是来求情的?”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个拉了她一把,道,“胡说什么,没听是要就在咱们府上暂避一避,那尤二奶奶的事儿你没听说?只怕珍大奶奶日子难过得紧。”
小红道,“诸位妈妈可别说了,主子们的事儿也是能拿来说得的?先散了吧,这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儿。”
众婆子这才赔笑送了小红出梨香院,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自觉得了真相消息,众婆子倒也心满意足。
小红去回了邢王夫人,正值二人在贾母跟前,贾母本就知道尤氏上门来,如今见了小红来传话,便知是尤氏那头又缘故了,贾母便让小红到自己跟前学话。
小红道,“珍大奶奶来求奶奶回老太太、太太,说是在那头过不下去,如今那边乱糟糟的,便是请个大夫也不得,只请收留这几日。”
贾母闻言一叹,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只是这事儿我们也不好留她。这样吧,你让凤丫头叫人去领了大夫来看看,再叫两个靠得住的送她回去服侍几日。”
小红应声回去,王熙凤早已叫了兴儿去请了大夫,又点了两个朴实健壮的婆子扶着尤氏一道儿走了出去。
待得尤氏走了,王熙凤这才抱怨道,“好一个蠢才,尽是连脑子都一道儿跟着没了。还要跟着做个戏才能搭上。一点儿手段都不得,难怪能被挤兑得站的地儿都没有。”
顺儿恭维道,“奶奶的能为珍大奶奶哪里比得过,说没有奶奶出主意,珍大奶奶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王熙凤道,“若非这事儿大老爷和琏二爷参了一脚,我又何必这样的做派。罢了罢了,随他们死去。要带着进宫的可清点齐了?如今不同往日,可不能叫娘娘和四妹妹听说了这样的事儿。”
顺儿道,“已是差不多齐了。”又迟疑了片刻,方才道,“只是这事儿闹得这样大,怕是瞒不过宫里。”
王熙凤道,“娘娘月份大了,受不得惊吓,除非当今和太后有什么旁的打算,自然不会让她听到。至于四妹妹,”王熙凤皱了皱眉,道,“若是进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便也不必说了。她是荣国府的姑娘,和宁国府又不相干,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便是知道了,她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如何回应,倒也不必如何管。”
贾蓉在家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盼着尤氏回来能拿个主意。却见尤氏仿佛晕眩了一般,被两个健壮婆子架着回了宁国府,又有荣国府请来的大夫看诊。
尤氏近日确实身子骨极为不好,大夫开了药侯只交代需静养,不得操心。尤氏索性装得仿佛起不来床,贾蓉又不可能进尤氏的屋里询问。尤二姐和尤老娘见了尤氏这样的光景,她们本就对尤氏有几分心虚,也知道尤氏十分不愿见自己,听得尤氏起不来床昏昏沉沉,亦怕若是尤氏不好了,自己日后受了挂落,只点了几个丫头服侍尤氏。再出来和贾蓉坐在一处,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国府急得不成样子,荣国府假作不知,宫中新帝和太后既然不介意让元春有孕,也特地控制了消息,不叫消息传在元春耳朵里。只是在太后后殿佛堂修行的惜春却不免听说了消息。新帝知惜春本是贾敬之女、贾珍之妹,便亲自点了她到跟前,问了些大概。
惜春低着头不看龙颜,道,“臣女自记事起便由荣国府老太太抚养长大,并未怎么去过宁国府。臣女如今是荣国府大老爷大太太所出的女儿,荣宁二府已然分族分家。臣女是闺阁女儿,不知外头的事儿。”
新帝闻言倒也觉得好笑,道,“你说你不知道,朕看你只怕是明白的很,都说你们家女儿教的好,便是男儿也是不如的,你怎会不知道?”
惜春道,“臣女自小不去那头。家中嫂子疼爱,不肯叫我们操心,便知道的不多。在家中的时候也只和姐妹们做伴。宁国府敬老爷从前常在道观,也见的不多。”说着想到尤氏如今抱病,又补了一句,“从前只和珍大嫂子常见些,自分族后也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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