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探春还是宝琴,婚期都定的颇为急切。不到半年,探春便过完了礼,嫁了过去。宝琴则是柳湘莲要装饰新房,方才耽误了些许。
探春出嫁的时候,王熙凤还未出孝期,只拿了两套赤金嵌宝的头面,叫迎春替自己添妆。因着探春婚事,又特特将惜春接出宫里,在贾家帮衬探春出嫁。
惜春回家后,又到王熙凤的院里,左右看了看,王熙凤见她如此,道,“顺儿你们都出去,丰儿守门。”
待得丫鬟们都出去了,王熙凤才笑问道,“有什么要紧事情,还要她们都不在才行。”
惜春道,“太后让我给嫂子传个话儿,嫂子出服之后进宫去太后宫里一趟,带着巧姐儿。”又顿了顿,道,“只有嫂子和巧姐,家里旁的人别知道最好。”
王熙凤闻言一愣,她前世可从来没被太后皇帝这样的人注意到过,更别说还点名自己和巧姐了。王熙凤瞪圆了眼睛,忙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成?怎的还要见巧儿。”
惜春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嫂子只管去就是了,想必也没什么坏事。太后说有一些事儿要吩咐,和太太说没用,倒不如和嫂子说。顺带也想一道儿见见巧姐儿,嫂子只管带了巧姐儿去就是,见娘娘对巧姐儿也没坏处,身份上还能叫人高看一着。”
王熙凤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儿要特地吩咐自己,又见惜春垂头手上玩着腰间宫绦的穗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忽得福至心灵,拉了惜春到自己身边,调笑道,“是不是我们四姑娘的终生有靠了?说说,可是有见了什么人不成?”
惜春闻言面上一红,又似想到了什么,啐了一口道,“你只知取笑我罢!什么混账人儿,也拿来和我说。”
惜春性子冷硬,对人亦是冷漠居多,便是自己家里相熟的兄弟姐妹,说话之间亦是常常冷嘲热讽,便是在宫里太后跟前,虽恭敬,但也少有讨好的时候,从没见过这般鲜活的模样,瞧着还有几分恼羞成怒。
王熙凤眼中兴味愈发浓了,也不管惜春如何挣扎,揽着惜春在自己怀里不放,笑道,“有什么不能和嫂子说的?”见惜春认真要恼了,才道,“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但是你在宫里如何,也得说来我听听。这些日子我不能进宫,太太进去也不顶什么用,只看书信我也放心不下。”
惜春细细看了看她,见她神色正经,这才不再挣扎,起身坐在一旁,道,“也没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也就那么着。白天里在佛堂,晚上去娘娘宫里看看小皇子,后来见娘娘亏空不小,太后娘娘将小皇子抱到跟前照料,白天也不叫我去佛堂了,让我跟着照顾小皇子。后来娘娘出了月子,也还在修养,我每日里就来回凤藻宫和慈宁宫,每天和娘娘说说小皇子如何。除了晨昏定省,也没见过皇帝,便是能见,我也几乎躲着。”说着惜春迟疑道,“从前我没有注意,这些日子待得久了我倒是看出来几分,也不知该不该说……我跟着太后去了太上皇那里一次……”
王熙凤闻言一凛,忙问道,“怎么带你去见太上皇了?”
惜春低声迟疑道,“这话儿我只和嫂子说说罢了,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不敢说的。我在太后跟前,嫂子也知道,说是宫妃家眷,也没的我自以为是摆谱儿摆款儿的理儿。多少也要做些宫女的活儿,这还是太后娘娘给我脸面呢。太上皇那边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太后说我既是老臣之后,也该让太上皇看看。”
王熙凤亦是低声道,“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惜春道,“是,据说是甄太妃去了以后,当今想动甄家,太上皇不许,争吵起来中风了……”
王熙凤讶异道,“我以为,是太上皇不大好了,当今才对甄家动手的。”
惜春道,“我也这么以为,只是后来才知道不是……当今比原想的还要倔一些。也正是因为争吵之后才不好了,所以太上皇的事儿瞒得越发紧了。”
王熙凤点点头,当今是以仁孝治天下,从前做样子对诸多老臣都十分礼遇,做足了孝顺模样,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旁的也就罢了,御史只怕要开始血溅盘龙柱了。
王熙凤道,“你只装作不知道罢。”说着王熙凤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你常在宫里,宫里待得久了知道得多了,我只怕你以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儿,皇家……”王熙凤摇摇头,道,“到时候只怕命都没了。”
惜春撇撇嘴,手又绕着那宫绦穗子,不咸不淡道,“倒不至于要了我的命,但也不会任由我自主罢了。嫂子放心,我冷眼瞧着,当今只怕要拿我们家当施恩的典型了。”
王熙凤眼珠一转,问道,“我听你的意思,你是知道太后要同我说什么的?我瞧着你倒像是不大愿意的模样。”
惜春道,“愿意不愿意的,什么时候由得我选了。难不成娘娘是主动去当女史的?二姐姐又是自己选的楚家?三姐姐聘了江家不是为了躲过平安州节度使家?我当时为宁国府敬老爷守孝是真的孝顺他不成?左不过是换了一个人坐我的主罢了。这个做主的人身份在那里,过去怎么也不敢明着给我没脸儿罢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废了嫂子多少功夫才说到不错的人家,咱们家能接触到的好人家不多了,宝二哥哥还没个准儿呢。”
王熙凤一叹,道,“你能看的清楚便比旁人强过百倍了。你可知是什么人家?我也心里有个数儿,提前去接触一番。”
惜春脸上不大好看,骂道,“是个混账东西!仗着投了个好胎罢了!无礼至极的东西!”
王熙凤一愣,少有见惜春神色这么严重,便小心翼翼道,“总不能比宁国府还混账罢。”
惜春脸色方才缓和了下来,道,“那倒不至于,也就是和宝二哥哥差不离。”
王熙凤愈发糊涂了,问道,“究竟是谁家的?”
惜春半饷才不情不愿道,“宣和画院的翰林代诏,姓廖,他娘好像是位郡主。”
王熙凤脑子里迅速转了起来,半饷才恍然大悟,道,“安阳郡主之子廖翱?”说着面色古怪起来。
这廖翱之母乃是忠顺王爷之女安阳郡主之子,其父是太后的表弟。廖家和太后娘家如今并没有什么大的实权,却常出娘娘驸马。这廖翱是安阳郡主的次子,上头有哥哥管事,他就不羁一些。安阳郡主和郡马见他不喜读书入仕,却醉心书画,山水工笔十分有灵气,到底求了皇帝,在画院充了个翰林待诏,到底有个官位度日。
廖翱本就是画院的翰林待诏,又和皇家有几层亲戚关系,出入宫廷奉命作画比旁的人就多些,常进宫里惜春能见到也不稀罕。
廖翱如此背景,又生得好模样,也未听闻有什么不好之处,按理来说婚姻大事并不难解决,怎的太后却想到了惜春?倒不是惜春不好,奈何贾家实在给惜春拖后腿。何况从前宝玉因为蒋玉菡逃走一事,很是得罪了忠顺王爷。忠顺王爷又是个出了名记仇的,贾家如今已是得罪狠了。虽说惜春是大房的女儿,并不是二房的姑娘,到底如今贾家在外头最有门脸的还是二房出来的娘娘,宝玉是元妃亲弟,远比贾家大房扎眼。如今太后想拉了忠顺王爷的外孙和贾家姑娘的婚事儿,贾家愿不愿意暂且不论,忠顺王爷还不知愿意与否。
王熙凤见惜春不大愿意提这个事儿,倒也不追问,在探春的婚事办完,惜春又进宫去陪侍太后。
宝琴如今却是被薛姨妈接了回去,如今宝琴已要备嫁绣嫁妆,再不适合在贾家住着顽了,便接到了薛家的房子里备嫁。一个是薛蟠的堂妹,一个是薛蟠的结拜兄弟,薛蟠自然上心不已。薛蝌对柳湘莲这门亲尚算满意,薛家二太太听闻,也算放了心。因着宝琴和梅家从前的旧事,又有薛蝌的婚事已定,索性便要上京发嫁女儿迎娶儿媳。薛蝌苦劝老娘不住,只好由了她,在京中另外置办了一个宅子,亲自迎了薛二太太进京。
王熙凤见了一回,这薛二太太生得极富态,眉目也柔和,眼光中却比薛姨妈多了几分锐利,一看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物。同薛姨妈十分不同,难怪能养育出薛蝌和薛宝琴这样一对儿女。
王熙凤如今虽不能赴宴吃酒,却也有个好人选是常来往的。原是迎春跟着楚昀外放了出去,小姑子楚婵亦是出嫁,小叔子在外游学,她的婆婆杨太太近来膝下寂寞,十分喜欢到各亲友家里看孩子,又十分喜欢巧姐儿,便常来荣国府看巧姐儿。杨太太是杨提督的妹妹,与宗室勋贵都十分熟悉。杨太太闻得王熙凤想认识安阳郡主,笑道,“你们家那个凤凰蛋儿从前得罪了忠顺王爷,你还敢去认识安阳郡主?也不怕她给你没脸?”
王熙凤心念道,若不是为了惜春,她哪里愿意去凑这个没趣儿,面上却是笑道,“咱们好了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二房家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杨太太笑道,“你说这话岂不是叫你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难过?”
王熙凤道,“我又不是二妹妹,我小气得很。”
杨太太大笑,这才道,“倒是巧了,郡主前儿也在向我打听你们家,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也不叫我知道。”
王熙凤思及廖家如今看来已是知道了,只是这事儿还没摆在明面儿上,还是莫要宣扬才好,便三言两语应付了过去。
杨太太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不大方便,若想认识,叫两个放心的去我家去,我们家正要摆宴。说来今儿也是过来给你们报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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