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对刘姥姥如今算是十分敬重,刘姥姥最开始上贾家原是为了打秋风不假,但后头又送瓜果来,可见是有报答之心,更别提又有前世待巧姐之恩。对刘姥姥,王熙凤算是正经当做亲友走动的。
既是同等相交,若是一味儿的向刘姥姥送东西,却是小看了对方。刘姥姥每次前来,或是三节两寿,送些瓜果蔬菜或是新鲜野趣儿,王熙凤都是收的,只是照例回礼,大多是乡间之人用得上的,或是笔墨纸砚新书等等,银子却给的不多,刘姥姥倒更欢喜一些。
刘姥姥从前游大观园的时候,各小姐丫鬟都是极喜欢她的,听着她要来,便是要回去的也多留了两日。次日,果见刘姥姥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来了,这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和巧儿一般大。
王熙凤一见,便知这是刘姥姥的外孙女青儿了,从前多见的是板儿,这青儿倒是头一回见。这小丫头梳着双鬟,零星插着几支不知名的小花儿,身着布衣,打整得倒是极干净,虽是荆钗布裙的姑娘,倒也瞧得出清秀来。
王熙凤见了刘姥姥,便对丰儿道,“还不紧着把姥姥手里的东西接了,怎能累得姥姥一直拿着。”
刘姥姥手里有一个包袱,丰儿接过来,打开里头果然是极新鲜的菱角,另有几样干果干菜,刘姥姥道,“原不知奶奶和姑娘们来,早知应该先儿就过来才是。”
王熙凤道,“原是我不知道姥姥就住在这附近,也是这些小子们的不是,也不同我说,与姥姥何干,我都快记不得我在这头儿还有个园子了。这就是姥姥家的青儿?果然生得好。”说着便叫丫鬟取了上等份的表礼来,刘姥姥见了那耀眼的金锁片,忙推辞道,“她小人儿家,当不得这个。”
王熙凤道,“如何就当不得了,青儿难道不是我们巧儿的干姐姐?既然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个孩子当得起,那个当不起的话儿来。板儿如今大了,又是男孩子,略糙一些尚还使得,女儿家要攒点东西才好。”
刘姥姥推辞不过,只好替青儿收了,挂在项圈上贴身戴着。如黛玉等人亦是叫了身边跟着的人送来表礼,送得都不薄,又是百般劝了一番,刘姥姥这才收下。
王熙凤见青儿神色有些拘谨,便对巧姐道,“我们这儿都是大人,你带着你姐姐去你屋里顽儿去,也叫她自在些。”
贾家这一辈如今只有巧姐一个姑娘,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玩伴。又不似三春小时候,家里偶尔还有水月庵的小姑子陪着师父上门的时候能陪着玩一会儿。家中的小丫鬟们年纪虽不大,但又有这样那样的心思,王熙凤十分不愿意女儿被她们哄了去,并不叫她们总陪着巧姐儿。巧姐儿难得得了一个玩伴,便主动领了青儿出去顽儿。
都坐下来,惜春笑道,“嫂子方才这话儿说的,园子多得都记不得了,也就是今儿在这儿的是姥姥,换个人儿,只怕要红了眼了。”说着又拉了刘姥姥道,“姥姥可还认得我?”
刘姥姥细细一看,笑道,“哪里能不认得四姑娘,这么一瞧儿,想来是出门子了?姑娘过得好,便是大善了。”
王熙凤道,“这里坐着的,除了您老的干孙女,谁不是出门子了?旧年应了给姥姥作画儿,叫她躲了这么些年,姥姥还不朝她要债去!”
众人亦是起哄起来,黛玉道,“从前四妹妹借口要作画儿,躲了不知多少次诗社了,偏就没见到实物过,也不知道是哄人的不是。”
惜春道,“林姐姐这话倒是不饶人,哪里就是躲了,正巧,昨儿说姥姥今儿要来,我打发人回去取了。”说着对入画道,“你去取过来,请姥姥看看好不好。”
丰儿为刘姥姥上了茶水,王熙凤道,“难得姥姥带了东西来,你叫人拿去做了来,咱们也领一领姥姥的心意。”丰儿应声去了。
入画拿了画卷来,展开在桌子上,惜春的画儿当初能叫太后的惊艳,对众人来说自然也是极好的。元春省亲的那一幅了留在了宫里,如今拿来的便是刘姥姥逛大观园那一日的图景。
这是一卷长卷,又有刘姥姥游园,又有姑娘们开诗社,另有丫鬟们摘花儿做花篮、胭脂,人物灵动,园子亭台楼阁皆是精致齐备。旁人也就罢了,刘姥姥看了便喜欢得不行,忙道,“都说姑娘画的好,我今儿才知道竟是这样好,诶哟哟,果然是天上天仙才能有的。”
众人亦道,“能有这样的好画儿,也不枉你请了这许多的假去,倒是叫大家大开了眼界。”
王熙凤原见过惜春的手笔,见了便挑眉道,“我瞧着倒是不像从前你带进宫里去的那一卷,似是更精致一些。”
惜春道,“我从前不过是画着玩儿,虽说还过得去,不过也是小孩儿涂鸦,现在正经在技法上精进了些。横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便另起了一卷,重新画了一次。原先那一卷留在家头做母本了。”
王熙凤道,“从前便听说太后极喜欢你那两卷画儿,我还道是留在宫里了呢。”
惜春道,“便是娘娘要留,我也不肯的,咱们姐妹几个现在天南地北的,若没了这些做念想,我还不知如何呢。”
宝钗一愣,忙问道,“原是太后也见过的?”
惜春道,“从前进宫去陪着娘娘的时候,到太后宫里请安,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拿给太后逗乐凑趣儿的,便拿了出来请她老人家略掌掌眼。好在太后慈善,倒是夸了我一番。”
刘姥姥已是目瞪口呆来,忙半抚着画卷感叹道,“竟然是宫里的太后老千岁都见过的,这样的好东西,我拿了去可不好,姑娘只自己留着罢。”
惜春道,“往年既说了是要给姥姥的,那就是要给姥姥的。我家里还有从前画儿的呢,也是差不多的画儿,不过是自己家的涂鸦之作,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姥姥把它当个爱物,也是它的造化了。太后王爷的是尊贵,但是姥姥有心,又哪里比这些差了。”
黛玉笑道,“四丫头这话大善,果然是长进了。”
王熙凤笑道,“可不是?”说着劝踌躇的刘姥姥,指着惜春道,“姥姥何必推辞呢,她女婿就是专给贵人画画儿的,手里的功夫经过贵人眼的不知凡几,若是都和姥姥说的,金贵得紧,我往后也不敢收了。姥姥行行好,只看在我日后能得了好画儿的份上,便收着罢。”
刘姥姥推辞不过,这才道,“好奶奶,竟是打发个人交交我,这样好的画儿要如何珍藏才好,乖乖,这样好的东西,在我家里,只怕糟蹋咯。”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来与她知道,刘姥姥小心捏着那画儿,十分仔细的听来。
正说着,连丰儿带着人端了果盘来也没注意。
王熙凤见了那一排人和捧盒,笑道,“姥姥先把那画儿给丫鬟罢,一直捏着,还吃不吃东西了。”哄的刘姥姥把画儿好歹放下,又问丰儿道,“都是什么东西?”
丰儿道,“姥姥带来的菱角,还有咱们园子里的莲子、鸡头米,用水过了一道儿端了过来的。”
众人忙命她们上了捧盒,一水是海棠试的盒子,又拿了蜂蜜白糖端来。
黛玉连忙道,“我不要那个,这正要吃本味儿才好呢,甜腻腻的,反倒失了味道,却不好。”
王熙凤笑道,“你是江南水乡的小姐,自然吃不惯那个,但是我们这些个京城里长大的却是吃惯了肥甘厚味的,还叫我们凑个热闹罢。”
惜春笑道,“可见林姐姐现在日子十分自在了,从前咱们一道儿在荣国府的时候,咱们几个谁敢说自己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呢。”
黛玉哪里忍得,道,“你说我,也不瞧瞧你,往年我可没见你这么鲜活过。当初你嫁的时候,都说你家女婿性子不好,无礼得很,你在宫里见到他受了多大的气儿,如今倒是热闹起来了,你只告诉我,你后来那正经高深的画技是打哪儿学来的?”
惜春红了脸,骂道,“怎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呢。”
晴雯笑道,“二位姑娘都有福气,可见是在这儿比着呢。”
她既开口,旁的人也不放过她,黛玉指着她道,“从前我还以为你要当我小嫂子,谁知道见了你过来的动静,比我们还大些。”
晴雯的夫家乃是做走南闯北的镖局生意的,她手艺好,长得美,性子也泼辣,夫家唯恐不能把她供起来,这回来也是带了几个人互送过来,虽比不得世家大族女眷们的排场,但镖局的人动静威风八面,也叫人议论纷纷了。
晴雯道,“谁要去做……的小老婆呢,我又不是那姓花的。还说她没两年也混出来了,谁知道还没混出头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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