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本王的人,问过本王的同意了么?
黎杳耳中传来这道声音,声音并不非常嘹亮,但却依旧振聋发聩,震得人耳朵心脏都狂跳不已。
与此同时,从遥远之境还传来另一道声音。
也是凛青望的声线——
“动本尊的人,问过本尊的同意了么?”
本尊?
黎杳脑海中再次涌现出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在那片画面中,她看到镇北王,但又有些不同,这个镇北王乌衣赤眸,眼尾狭长凌厉,延伸出一道赤色疤痕,仿佛带着无声的刀光剑影,目光锐利森冷。
他衣摆轻轻拂动,看上去强大又孤独。
这是什么?!
黎杳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管一跃而出。
万马奔腾直面而来,凛青望一刻都不作停留,一剑刺入那喜色轿子,剑柄一挑,瞬间裂成两半。
他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杀。”
随着身后震天的吼声,铁蹄声震着耳膜踏浪而来。
镇北王打了那么多次仗,从未有过败仗,早就是封了神的存在,只要他往那儿一站就能够其他威慑作用,让对方瞬间士气大减。
更不用说这次前来的队伍只是迎亲队伍。
饶是萧胥国国主在也无力抵抗,转眼就彻底落于下风。
凛青望的剑刃抵在了萧胥国国主的颈上时,众人完全停下动作,不敢轻举妄动,对方使臣都狼狈地跪地求饶,称只要放了国主,萧胥国定然不会再强要镇北王妃。
凛青望嗤笑一声:“本王就是杀了他,王妃也落不到你们手上。”
底下噤声,乾坤扭转。
凛青望看向一旁的黎杳,问:“要杀了他吗?”
堂堂一国之主,在镇北王剑下却如蝼蚁一般,一条命只由黎杳点头或摇头来决定。
黎杳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之际凛青望注意到她喉间的血线。
这是方才她以自己做要挟时留下的。
凛青望眸色骤然发寒。
“罢了。”他沉声,“杳儿,闭眼。”
黎杳不明所以,但凛青望就是有那样的魄力和威力,让她顺从闭上了眼。
凛青望一把扯过萧胥国国主的头发,剑光一闪。
人头落地。
鲜血瓢泼扬洒,将黄沙染成了红色。
众人瞬间浑身发寒。
镇北王面不改色,就这样轻而易举杀了一国之主。
如疯魔一般。
他拎着人头,丢进使臣怀里,使臣下意识抱住,反应过来后便尖叫着腿软跪倒在地,发出惊恐又抑制的低叫。
凛青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拿去复命吧。”
皇宫内,书房中。
皇上身边美人在侧,依偎在皇上身边,娇滴滴的凑到皇上耳边说着话,不时脸红娇笑。
皇上却渐渐兴味索然,思绪全飘到关外,两个时辰前已经有人来报,镇北王私自率兵已经追出城外去了。
他忽得想起那日宴会上,镇北王妃的模样,当真是纯情|欲气。
“皇上。”美人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娇滴滴地不太高兴地唤了一声。
皇帝垂眼,看那美人儿的脸,美则美矣,可总觉得少了些味道,他兴致缺缺,推开美人:“你回去吧。”
美人一愣:“皇上?”
他再看过去时眼底已经没了温度,美人不敢再纠缠,跪安后便立马同婢女离开了。
她这头刚一走,很快就有人前来禀报。
“怎么样?”他问。
“镇北王取了萧胥国国主首级。”
皇帝一愣,随即大笑:“如此胆魄,不愧是朕的皇弟啊。”
笑中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眼底也没有丝毫笑意。
“皇上现在打算怎么做?”
他立于殿前,负手而立,沉声道:“镇北王违背皇命,私自率军,意图谋反,派人包围镇北王府,将他活捉来见朕。”
“是!”
这一世的黎杳从来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面,虽没看到凛青望砍下人脑袋的画面,可还是吓得不轻。
凛青望下令将那群迎亲队伍一并都杀了,这才准备带黎杳回城。
原是想带黎杳与自己同驾一匹马,但看到自己满身是血又迟疑了下,念及黎杳可能会怕,他便下令让人将那被毁了的马车稍作修复。
“我不坐那个。”黎杳说。
“怎么?”
“不喜欢。”黎杳回想昨天在马车里被迷倒,“我想跟你一起。”
凛青望稍顿,垂眼看自己满手鲜血:“等会儿,我去擦干净。”
大漠里没有水源,只能拿布擦,可那些已经干涸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黎杳在一旁瞧着:“擦不干净就算了,回城再洗手吧。”
凛青望侧眸:“不怕?”
“嗯?”黎杳眨了下眼,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不怕啊,又不是你受伤流血。”
凛青望也没想到得了这样的回答,轻笑一声:“怕玷污了你。”
凛青望的确是这么想的,从前就是这样,是他将黎杳带回了魔域,让她被污名成“魔女”,现在的黎杳更是干净清澈,他不想让她再沾上一点鲜血了。
而黎杳却只当这句话是玩笑,还非常赏脸地笑了声,抬手牵住他沾血的手:“走吧,王爷。”
两人一道驾马回城。
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士兵。
不过越是靠近粟阳城,凛青望就越是发现不对劲。
他当然早就察觉出其中的异样,皇帝身边的太监来报说镇北王妃被强娶,而方才萧胥国国主却说他抢亲谋反。
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并不难想。
只是凛青望没想到,这一次,皇上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从前的镇北心怀大义和百姓,皇上大概怎么也料想不到他竟会真的生出谋逆之心来,所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设计构陷。
凛青望垂头,在黎杳耳边道:“进城后恐怕还有一战。”
“什么?”
凛青望并不多做解释:“到时你就待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
原本他可以派人将黎杳送到别的安全的地方,可有前车之鉴,他无法放心将黎杳交给除了他以外的人。
“是谁要杀我们吗?”黎杳问。
“皇上。”凛青望说,“刚才害怕吗?”
“只要你不受伤,就不怕。”
他笑起来,张狂放肆:“好。”
马队行至粟阳城城门外,从前繁华热闹、车队来往频繁的城门此刻却是紧闭,其他将士也都察觉异样。
“镇北王?”他们询问将领的意见。
凛青望:“城门上有弓箭手把守,全军听令,同本王攻入皇城!”
这些将士早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在凛青望身上,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命令。
“是!”众人齐声。
与此同时,城门上忽然竖起一片弓箭,刚才埋伏着的弓箭手都已经就位,密密麻麻的弓箭齐发。
凛青望眸中映出刀光剑影,朗声:“跟随我,攻城!”
万马奔腾,紧闭的城门转眼就轰然倒坍,在里面守着的士兵们猝不及防,一时慌了阵脚。
凛青望踩着马背腾空而起,紧紧握住剑柄,横向一划,为首的将士瞬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马受惊发狂。
猩红披风翻飞,他稳稳坐回马背,将黎杳护在怀中,趁此机会双腿一夹马腹,冲进斩杀出来的一片空阔。
镇北王的大军控制这批士兵,而凛青望则带领几名将领疾驰着冲向皇城。
之前还好整以暇只等活捉镇北王的皇宫内也一片混乱,奴才哭天抢地奔进大殿,气喘吁吁:“皇上!皇上不好了!”
皇上一脚蹬在他肩上:“如此慌乱做什么!”
“镇北王……镇北王他反了啊!”
皇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都没变:“你说什么?”
“镇北王反了!已经率军冲进皇城了!”
皇上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惧之色,跌坐在龙椅上,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他从来没想过,镇北王会反。
即便镇北王权倾朝野之时,他也没想过有一天镇北王会反,只是忧虑大权旁落才要先下手为强。
“护驾!护驾!”
大殿内外一片混乱。
皇城内火光滔天,混乱一片,皆是兵戈碰撞声,百姓们逃窜回家,大门紧闭,路上都是疾驰的马队和中箭摔下马的士兵。
镇北王杀出一条血路,一往无前,直接攻至城门之下,堵住了皇上逃离的去路。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皇上。”
两个字,足以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镇北王!你现在收兵投降,朕还能饶你一命!”
“看来皇上还是没有看清,现在到底是谁该求谁饶命。”
皇上站在原地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腿都跟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自己保持站立。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镇北王跟他从前认识的镇北王仿佛根本不是一个人。
萧胥国国主的头颅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凛青望砍去。
虽是一国之主,可也是同样一条凡人命,想要杀,没那么困难。
手起刀落。
凛青望踩着天子的尸体,把沾血的匕首拔了出来,他眸光黑沉阴鸷:“早该杀了你了。”
周围方才强守着皇上的大臣奴才都已经一并倒在血泊,剩余几个则趴伏在地上对着凛青望俯首称臣,两股战战。
一片夕阳红霞中。
凛青望站在血泊边,黎杳则坐在马背上。
夕阳投下的光束中有浮尘飘舞,空气中弥漫开血腥味。
凛青望垂手立着,鲜血从他剑尖一滴、一滴落下来,染红了鞋底,可即便这样的暖色也融不掉他此刻脸上的寒意,像是背着沉重的包袱,踽踽独行。
黎杳心脏一抽,鬼使神差地出声:“王爷。”
他回过头来。
方才那些冷意寒气瞬间消融,他弯了下唇,疏离感瞬间被利刃破开,冰山消融、春水流淌,化于世俗红尘之中。
黎杳本也想回个笑意。
可不知怎么脑海中瞬间汹涌起各种各样的画面片段,如浪潮敲打在岩石,一浪接着一浪,潮起潮落。
她一阵眩晕,意识抽空,一阵眩晕下仰身坠下马背。
从虚阖着的眼睫缝隙,她看到奔过来的凛青望。
“杳儿!”
其实如今的黎杳不该有从前的记忆。
在现实世界,她早已血祭消逝,没了神魂。
只是凛青望体内拥有从前黎杳的水系灵根,灵根感知到前主的存在,也因此让黎杳脑海中总是能出现许多她本不应该记得的回忆。
可她们现在毕竟处于幻境之中,幻境最可怕之处就是让人沉沦于此,忘记原本的现实生活,当然不可能任由黎杳出现这些记忆,所以才会突然晕倒。
“皇上。”太医跪在一旁,埋首道,“微臣无能,皇后娘娘的脉搏的确没有任何异样,臣……臣也不知为何娘娘会昏迷多日。”
太医说这话时声线都是颤抖的。
从前的镇北王虽也是不怒自威,可现在却成了弑兄夺位的北国皇帝,如此雷霆手段,无人不惧,也没人敢轻视皇后分毫。
大家都知道当初镇北王正是因为皇后才率兵攻进皇城。
太医生怕被一令处死,可是没有。
凛青望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出去了,太后磕了个头忙不迭退下。
皇后寝宫里只剩下凛青望和黎杳两人。
自那一日黎杳昏倒已经过去半月,北国都已建立,而黎杳却一次都没醒来过,只每天强喂些汤药勉力维持着。
他坐在床侧,静静看着黎杳的脸,而后伸出手。
两指并在她眉心一点。
一道灵蕴汇入。
凛青望身躯再次变得透明,灵脉中水系灵根的力量流动,源源不断地汇入黎杳体内。
随着这个动作,冰蓝色的咒印再次爬满凛青望全身。
他紧紧咬住牙关,不顾此刻的蚀骨之痛,继续往黎杳体内输送灵力,强势地破开她此刻的凡胎灵府。
在灵府中,他看到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片段碎片,如破碎的结晶悬浮在灵府中。
有在腐骨渊中的。
在魔殿的。
在偃歌城的。
在冥界的。
在荒芜海的。
……
随着这一道温柔又强势的灵蕴,仿佛有人将困住黎杳的梦境中的这些碎片都拼凑完整,汇成一幅完整的、漫长的、有血有情的画卷。
黎杳安静躺在床上,眉心渐渐蹙起。
她无意识地挣了下,似乎是想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可也徒劳无功。
“你若敢背叛我、离开我,我就杀了你。”
“我嫌这世间无趣,你可陪着吗?”
“动本尊的人?问过本尊的同意了么?”
“我留给你的力量,足够让你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地活一世。”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还有那日在镇北王府,火仙阵外,他唯一一次狼狈不堪,嘶吼颤抖着的声音——
“杳儿,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各种各样的画面纷繁错乱,一起补足了那些被笑声和泪水一同汇作的回忆。
那些画面碎片交织在一起,忽然聚作一团飓风,缠绕着转动起来,凛青望被那阵风带着,猛地从黎杳的灵府中被甩了出来。
他墨发尽散,披散在背,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从前他和黎杳是神魂交融的关系,得她允许,自然能够在她灵府中来去自由。
可现在的黎杳是凡胎,还有幻境的排斥,他才会要用强力才能进入到黎杳灵府中,又被灵府甩出来。
幸而,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他眼底极尽温柔,轻轻抚着黎杳的脸,俯身在她嘴角盖下一个吻。
“原本不想让你记起这些过去,想让你无忧无虑的至少过上凡人的一辈子。”
他轻声说。
哪怕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他将会受到咒法的百般折磨。
可他们身处幻境,许多时候都生不由己,比如黎杳的身体已经和过去的记忆产生冲突斗争,如果不能理顺那些片段,她就永远醒不过来。
现在他已经强行进入到黎杳灵府中替她理顺了记忆碎片。
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凛青望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寝宫。
却在跨过门槛时忽然踉跄一步,勉力撑住门框,喉间涌上一团甜腥味。
“皇上!”一旁的奴才一惊,慌忙上前扶住。
凛青望撤开他的手,重新站直脊背,他遥遥看向远处的天际,眼底透着股狂傲的韧劲。
凛青望这次强行进入凡胎灵府的确让他遭到了一些反噬,连着好几日身子都格外虚弱,还吐了好几口血。
谁人不知镇北王从前是多么英武健壮,现在刚登上皇位不久却突然这样,一时之间皇宫内外关于“国运式微”的传言甚嚣尘上。
镇北王违背天道夺位,体魄是最先遭到侵蚀的。
太医们也发觉皇上脉搏微弱,连着好几日纷纷都抓了几贴药煎了送来,黑乎乎的,闻着就苦。
凛青望懒着喝这些,总是直接让奴才倒了。
到这一天又是这样,奴才也有些忍不住了,劝道:“皇上为着龙体着想,就喝了吧。”
“倒了。”
随口两个字,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奴才也不敢再多劝,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端着药往殿外走。
刚要跨出门槛,余光内忽然出现一双脚,一道清凌女声传来:“把药给我吧。”
太监一愣,抬眼望去,手中的药已被人拿去。
他扑通一声跪地:“叩见皇后娘娘!”
凛青望骤然抬头看去。
黎杳笑着走进殿中,步履坚定从容,裙摆轻飘。
她的容貌分明没有变化,可就是能够透过那双眼睛知道,她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端着腰走到凛青望身边,将那药碗往桌案上一搁,清脆一声。
“殿下,你可不能逃药苦,快喝吧。”
她唤的是——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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