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国太子早就候在边境处等候南潇轻。
先前他就不止一次劝说南潇轻归顺萧国,若萧国能拥有他便就意味着有了把抽刀出鞘、见血封喉的利刃。
不远处传来马蹄奔腾声音。
太子下马,眺远看去。
便见遥遥之外出现一个人影,精兵铠甲外一袭墨色披风,随着干燥的北风翻飞而起,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如阳。
他第一次将墨发尽数束起,笑意散尽,眼底漆黑如墨,像逼得人无处喘息的深潭。
太子第一次见识真正模样的南潇轻是何等风姿。
也才知晓这些年他在沛国过得是如何蒙昧五识的日子。
他分明本是如此的人。
飒爽英勇,龙行虎步。
南潇轻翻身下马:“太子。”
“世子,终于等到你来。”太子道。
“我已不再是世子。”
“是。”太子朗声笑道,“往后,你是萧国大将军。”
身后众将齐齐叩拜,喊声震天:“恭迎大将军回朝。”
南潇轻看着,神色不变,倨傲之色浑然天成。
“父皇等候将军多时,还请南大将军同我先行回宫。”
南潇轻颔首:“是。”
大殿之下早已设宴。
萧国皇帝是个拎得清的,知道之前战胜是因了谁,也知道未来萧国国运还得靠他出谋划策、帮衬一二。
“将军有什么缺的,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朕提,往后这就是你的国家,也是你的臣民。”
“潇轻不敢,这自然是陛下的国家和臣民,是臣染指不得的。”南潇轻说,“但臣确有一个要求。”
“将军快说。”
“他日,待陛下率军攻下沛国皇城,望陛下能将沛国皇帝与太后的性命交与臣来处置,那些前朝构陷谋乱之臣,斩杀九族,一个不留。”
南潇轻目视前方,坚定从容。
他又想起昨夜袁云雁所说,人生路是你自己的,我只能祝愿世子早日走出心底囹圄之地。
“除此之外,还望陛下善待沛国无辜百姓。
“这是自然。”萧国皇帝说,“可还有其他?”
南潇轻沉声,“望陛下留下两人性命。”
“谁?”
“三皇妃袁云雁与……三皇子,沛承绍。”
皇帝与太子皆是一愣。
太子忽然想到:“今日不就是他们大婚之日?”
后知后觉的,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南潇轻明明早就频频遭到谋害,却硬要等到这一日才离开。
“将军若是有心仪之人便夺了来。”他们马背上的国家最是豪迈飒爽,“为何还要留那三皇子的性命?”
“因为他是皇妃命中注定之人。”
南潇轻神色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臣自然知晓三皇子流着沛氏血脉,是断留不得的,所以恳请皇上留他一命,其余的,臣会确保他翻不出复国之心。”
很快,南潇轻逃往萧国的消息便在沛国流传开了。
只是他从前是何等放纵浪荡之人早已深入人心,众人只道他是个不知礼义的,倒也不怕他会带给沛国祸事。
倒是太后夜夜难眠,总觉得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可她还没请皇帝出兵讨伐南潇轻,只因皇帝忽然病重,不过半月便离世。
那场病来势汹汹,一切都来得太快。
随即,不日,沛承绍登基,而袁云雁成为皇后。
好在,以她的学识与背景,确实担得起这位置。
她登上皇后之位那日,南潇轻孤身一人站在北域的荒漠狂野,看着头顶残月,刺骨寒风刮得他脸生疼,他却生生在那儿站了一整夜。
可惜祸不单行,沛承绍登基不久,沛国忽然爆发瘟疫,死了不少人。
好在那瘟疫并未发生在皇城内,而是南边诸城。
不会危及到她。
虽然残忍,但这样的祸事对萧国而言却是顶好的事。
沛国被疫病缠身,萧国便可借此攻周遭小国而强盛,不被沛国受限。
一月,又将疆域往西延伸开十里。
也是在这捷报频传的时候,太子忽然疾步进入南潇轻营帐:“将军!”
他神色慌忙。
南潇轻抬眼:“如何?”
“沛国皇后亲自南下救治百姓了。”
他没说话,只一瞬间目眦欲裂,急火攻心,被前几日在战场上受的内伤硬生生逼出一大口鲜血。
因着沛承绍婚后祟事频出,沛国宫中有心之人已利用此将“三皇子国运不济,不堪重任”的流言甚嚣。
她便真愿意为了沛承绍做到如此地步吗?
她便真愿意为了沛承绍以身犯陷、不顾自身安危吗?
“太子……”
“将军先喝口水。”萧国太子忙安抚道,“我明白将军心意,从前我在沛国便有些耳目,我会派他们去暗中留意保护沛国皇后。”
他如今再回不去那片土地。
那片养育他的土地、那片折磨他的土地。
也是那片,有他唯一所爱之人的土地。
南潇轻跪地,向太子恭敬行李:“多谢太子。”
他明白,让太子去照顾别国皇后是多不合规矩的事。
“你我的交情将军不必多言。”太子说,“只是我不明白,将军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们注定是不能成为一路人的。”
“我知道。”南潇轻说,“但我这条路上萧瑟寂寥,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天际边的她。”
……
好在善有善报,袁云雁在疫城中数月都没有染病。
再然后,沛国山洪暴发,稻田都彻底水淹,到秋收季节又将迎来饥荒。
接二连三的祟事简直让人不由地去细想那些本不经推敲的卜术言论。
沛承绍请来占星师,卜算国运之势。
而后称,南边天际危星大放异彩,星象大凶,恐是由一女子造成异变。
沛承绍问是谁。
占星使道,皇后。
自皇上皇后成婚之日后,祟事便没再断过。
先是先皇骤然驾崩,再去疫病、山洪、饥荒。
“皇后最为善良大义、心怀天下,造成这些异变之人怎么会是皇后。”沛承绍说。
“皇后寝殿位于皇宫南方,后又去了南界疫城,这才又造成南方其他小城的山洪与饥荒。”
朝臣纷纷上谏,要求杀皇后、稳山河。
沛承绍自是不愿,但那些人满口的百姓安危、山河安稳,将他凌驾于大道大义之上,最终别无他法,只能让人先接皇后回城。
得知这些的南潇轻只想笑。
从前袁云雁说她原以为沛承绍是儒雅到底的人,却不想他也有愿为她拼死相救的刚毅。
可那日,他面对的是与他交恶的大皇子。
现今,他面对的是百姓和至高权势。
如此,他还愿意为她拼死相护吗?
早知如此,南潇轻在那天定不会将袁云雁推向他。
南潇轻去见了太子,向他讨要一支队伍,绕到沛国南界突袭侵入。
沛国南重农北重武,再加上如今全国上下焦头烂额,如此一来必定无处可防。
太子犹豫:“可萧、沛二国毕竟刚和亲,再如此恐怕被世人诟病。”
南潇轻:“臣不以萧国名义突袭,而是以我自己,南潇轻,为我亡国而战。”
“将军这又何必,沛国虽自顾不暇,但到底国基深厚,将军此去可是凶多吉少,何不待筹划完全,随千万萧军踏平沛国。”
“来不及了。”他低声。
太子明白他到底所为何事,但不能苟同,没说话。
“太子,沛国以一个‘南方危星’构陷皇后,甚至不惜为了这般谬言妄图杀害她。”南潇轻说,“我不过是想他们知道,这南危星并不指她,而是我,南潇轻。”
是我南潇轻的“南”。
而不是袁云雁。
是我。
南潇轻率一支精兵小队,日夜兼程,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才终于来到沛国南域。
明明是饥荒年代,可百姓个个面露喜色,拿出家中藏箱底的大鱼大肉皆奉于神台下供奉。
南潇轻拉住一人,问为何设宴。
“祟事终于结束,昨日终是下了场雨,想来来年定能丰收。”那人回答。
南潇轻心脏重重一跳:“祟事……结束了?”
“是啊。”那人狐疑地打量他,又道,“妖女死了,可不就结束了。”
妖女……
“是皇后?”
“那也是先皇后了。”
他浑身上下仿佛都被点起一把火,焚烧肝胆般灼热,低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该有十日了吧。”
十日。
他离开萧国,率军南下的第二日。
他拼命赶路,生怕慢一日袁云雁便多受一日的委屈,可原来,十日前她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沛承绍派去接她的车马未到,袁云雁便被村民团团围住,绑于火架上,活活烧死。
那些村民早被多日以来的恐惧蒙蔽,忘记了这几月来不顾性命照顾、救治他们的是谁,只知自己家□□女丧生皆是因她降下的祸事。
只有她死了,大家才能解脱逃生。
火光滔天,烟雾缭绕。
袁云雁到最后也没等来任何人来救她。
……
是日。
沛国最南村落,全村被屠。
上至七老八十,下至襁褓孩童,无一人幸免,尸横遍野。
村落弥漫开浓重的血气,氲在空气中化不开,成了血红的瘴气。
南潇轻浑身被鲜血浸湿。
他扔了剑,来到神台前,他仰头看着眼前的神灵——地藏菩萨,忽的疯魔大笑,藐视众神。
曾经,是袁云雁磨平他的戾气,教他该如何走过余下人生路。
是因她的话,他才决心放过沛国皇城那些臣民百姓。
可善良忠义如袁云雁,最终还是被这些愚昧之人活活烧死。
那是他此生唯一天光。
如今天光至暗。
他彻底堕落。
他的人生路,只剩下腥臭的血红与不透光的深黑。
如此也罢。
地狱之路便由他走一遭,了无牵挂。
他会为她杀尽天下负她之人。
让全天下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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