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潇轻成为冥王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了“南潇轻”这个名字,只剩下“冥界之主”。
或许,忘记前尘往事于他而言反倒是件幸事。
后来的数千年,他都在冥界。
期间袁云雁转世轮回数次,由鬼差引渡至冥界时他也从未留意。
直至他成为冥王的八百年后,他在那奈何桥岸遥遥看见一女子背影,他分明是不认识的,可眼眶忽然热了下。
但还没来得及询问鬼差那人是谁,那女子就已经踏入引渡池,被池水雾气遮挡,再没见到。
冥王就这么无情无欲过了几千年,日子索然无味。
他也懒得去争六界地位,依附了魔族护得冥界安宁便罢。
他坐在那冰凉的冥王之座上时常想,都说要成为冥王都是在前世做了十恶不赦的错事的,可他这般无欲无求,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会为了什么落得个十恶不赦的下场。
再后来,魔尊出关,天下变动。
衬得他那儿的日子更加无趣孤寂。
冥界千年来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新来了个鬼差。
这鬼差工作繁忙,又无修为可积,算是永生永世都如此了,因此无人愿意当这差事。
有新来鬼差这事儿是白无常跟他说的,冥王都没见那人一眼,点点头便算知道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见过那个新鬼差。
直到某个雪夜,他从冥王殿出来,四处走走无意间便到了冥凡二界交界处的一片梅林。
他遥遥看见一个身影,一席红色披风,毛绒绒的雪白袄领衬着她的脖颈,她努力踮起脚尖,想去够枝头上的那一朵盛开的梅花。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可在冥界这般黑白两色的世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鲜活的画面。
冥王走到她身后,抬手替她摘去那一支梅花。
枝叶轻颤,雪花簌簌落地。
女子惊慌转身,黑发漾开一道弧线,她抬起眸,黑夜中湿漉漉的漆黑双眼,看到来人后她匆匆行了礼,没敢接他手中的梅花。
“叩见冥王。”
冥王:“你知道我?”
“是。”她点头,“我是冥界新来的鬼差。”
冥王这才注意到,她那件红披风里头的确是鬼差的衣服制式:“你叫什么?”
“袁云雁。”
袁云雁。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白无常提起的那新来的鬼差前世正是这个名字,听说从前还是个什么凡界的长公主。
“给。”冥王将梅花递给她。
袁云雁一顿,又抬头瞧他一眼,再次作了个揖:“多谢冥王。”
这才接过那朵梅花。
“那微臣先退下了。”袁云雁轻声道。
“嗯。”
她提起衣摆,踩着湿漉漉的雪地跑远了,只在跑动间看到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
冥王也不知怎么,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美得不像话,就这样出神地看了许久。
再后来见到袁云雁是三日后。
凡人死后论功伦过进行划分,分别送往不同地域,而作恶多端至多之人便送往冥王处处置,这日袁云雁便是将那人送到冥王殿。
来人好赌滥酒,欠了不少赌钱,偷了家里的钱又卖了家中地契,气死了父母,又将妻儿卖给人贩换钱,不忠不义不孝。
还好色。
就连对着袁云雁这般鬼差还能说些不要脸皮的荤话。
冥王远远就听见聒噪之声。
抬眼,看到袁云雁将人带到他跟前,禀告此人生前所犯诸错。
冥王靠着椅座,懒散随意,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待袁云雁禀告完,他才懒洋洋地直起身,不甚在意地交代道:“往后十世轮回皆为猪狗,待往后轮回成人,世世剜耳挖眼割舌,倒叫本王瞧瞧是不是还能对我冥界使差如此无礼。”
那人这才怕了,终于跪下拼命磕头,那头刚重重撞上地面,冥王一挥手便已将他送去领罚。
袁云雁此刻仍跪在殿下。
她方才听冥王用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下那些,眼睫不由被吓得颤了颤。
这还是她成为鬼差来第一次直面参破人的转世轮回。
冥王瞧了她一会儿:“你叫——”
“袁云雁。”她颔首回答。
“抬起头来。”
袁云雁抬头,看向冥王。
现在在梅园冥王也见过她一回,只是当时昏暗,她又套着宽大斗篷,冥王并未花心思细看,如今才看清她的脸。
尤其是她那双眼,干净纯粹。
有一瞬间,冥王只觉得自己这数千年来的岁月都被看透,只剩一个光秃秃的灵魂毫无遮掩地被她注视着。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皱了下眉。
可思来想去,他也不可能与一个凡界亡国公主有什么渊源。
他捋了捋发,笑了下,轻慢道:“难怪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了鬼差都敢起了色心。”
袁云雁抿唇,叩首:“是属下办事不力。”
“在我这当差的,都得摒弃前尘往事,包括姓名。”
如黑无常、白无常,皆非前世本名,冥王说,“怎么偏你还叫从前名字?”
袁云雁:“但请冥王赐名。”
他笑了声:“你倒对这名字了无念想。”
“既已成鬼,空留这名字又有何用。”
她小小年纪却一副心灰意冷模样,冥王觉出些意思,指尖动了动算出她前世过往,笑道:“原是受了情伤。”
袁云雁:“……”
这冥王作为冥界之尊怎么这般多话。
“为了一人换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未来千年万年都得待在我这冥王殿,值得么。”冥王说。
“那冥王又是为何愿意永生永世在此?”
冥王没说话。
袁云雁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了什么,又磕头:“冥王恕罪。”
他却并未生气,语气平淡道:“本王同你们鬼差不同,你们不再轮回,便不用过孟婆桥,可我早已是没有过去之人,更何况,本王这位置也不是由自己选择坐不坐的,而是前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才无法再受渡轮回,再走一遭人生路。”
袁云雁愣了愣。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冥王,他虽身处尊位,却并无多么凛然的威严之气,反倒散漫至极,未见他苛责过下属,也未见他生气恼火。
而且,他长得极好看,袁云雁从未见过这样俊俏模样的男子。
都说相由心生,他这副容貌实在想象不出从前是如何做下十恶不赦之事。
“爱恨嗔痴、酸甜苦辣。”袁云雁说,“人生总以苦为底色,活过一遭便罢,永生永世在此又有何妨。”
冥王大笑:“你既已想清楚,那往后生生世世便待在冥王殿,伴我身侧。”
其实冥界的差事并不非常难当,除了偶尔要引渡些难缠的鬼怪,其余的倒都非常舒适随意。
比如前阵子那新来的凡界樊楼厨子,时常做下新奇菜式。
这日袁云雁过去时冥王面前正摆着一盘“樱桃肉”。
“你来尝尝。”冥王说,“看这民间的味道正不正。”
袁云雁愣了下:“属下不敢。”
冥王笑了声:“本王瞧你胆子挺大。”
“……”
袁云雁走上前,拿筷子夹了一小块肉放入口中,果真酥烂美味。
只一口便叫她红了眼——从前她还是一国公主时便最爱吃这道菜,父皇知道还特地寻来最厉害的厨子为她烹制。
再然后,国覆家亡,她成了沛承绍名不正言不顺的妃子,更是禁脔,整日没有胃口,只清汤寡水地吊着性命,再没吃过这道菜。
如今这一口,倒叫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叫你尝一口怎的还哭了。”冥王说。
袁云雁回神,迅速抹去眼泪:“属下失仪。”
“味道如何。”
“很好吃,与我从前在公主府吃的一般无二。”
“公主府……”
冥王轻笑,明白了她到底是为何落泪,“如此看来,我这冥王殿较那沛国皇宫也不差,至少能让你尝到这盘樱桃肉。”
这话似宽慰,似安抚。
仿佛带着无边难言情谊。
可瞧冥王模样,依旧慵懒散漫,只是随口说出这句话。
他本就是个被除去七情六欲之人,更不懂爱恨嗔痴,如今这话也不过是下意识的比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说出口。
“多谢冥王。”袁云雁轻声道。
……
入夜。
袁云雁脱下鬼差服制,身着一件素色青衫。
忽然,屋门被敲响。
她开门,见到同在冥界服役的小鬼。
“怎么了?”袁云雁问。
“冥王让我交与你。”
她看着眼前的托盘,打开盖子,里头是一盘仍冒着热气的樱桃肉。
袁云雁愣了愣,心口有什么被刺了下:“替我谢谢冥王。”
她端起盘子,又听小鬼道:“还有这一支。”
他指放在托盘一侧的一枝梅花。
袁云雁这才发觉,这支梅花上还有未消融的雪,是刚摘来的,她原以为不过是装饰用的干花。
“如今已然入春,梅花该都谢了,怎么还会有?”
“方才冥王去了天穹最北之地,那儿日日飘雪,自有梅花盛开,这一支便是冥王方才摘来的。”
袁云雁若有所思,道谢后折身回房。
这樱桃肉,是她前世最爱吃的菜。
这梅花,是她前世最喜欢的花。
冥王待她,实在好得不像话。
也是在这时,门口又被敲响,这次是黑白无常站在外头。
“有什么事吗?”袁云雁问。
“是沛承绍。”黑无常说,“他死了。”
袁云雁一愣。
这消息太猝不及防,砸的她久久不能回神。
黑无常:“他执念太重,说若不是你便不愿受引渡转生,再这么放任下去待他意识散尽,恐怕就要化作厉鬼为害人间了,只能请你亲自将他引渡。”
袁云雁本决心与沛承绍再不相见,无论今生来世。
可她到底心善,不忍因她残留在凡界的孽缘再夺去他人性命。
“我知道了。”袁云雁披上鬼差服制,“走吧。”
……
如今沛承绍正值壮年,常年习武身体强健,本不应该在这年纪就死去。
为了什么,袁云雁心里清楚。
只是在这冥界待久了,每日引渡那么多亡魂,见过病死的,见过惨死的,也见过被情所困自尽的,她倒越来越旷达通透。
回想自己从前也曾因沛承绍想过自尽,便觉得为了这样一人实在不值。
——偃歌城。
风马声呼啸,火光滔天、兵刃短接。
沛国覆灭,这片地界又再次陷入争夺拼杀。
袁云雁站在半空,看着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一幕,仿佛回到了袁国覆灭的那一刻。
她的父皇、她的兄弟姐妹、她的臣民,也曾遭受过这般苦楚,被毫无尊严地践踏折磨,不得善终。
她早该清醒了的。
袁云雁眸中的水光被火光映照得晶莹剔透。
不为沛承绍,只为袁国和自己。
她拿出引渡石,循着一角亮光向前行进,最后停在过去的长公主府——她同沛承绍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袁云雁忽然想起,从前两人一块儿念书,明明屋子里那么多的人,她却总是能一眼就看到他。
其他地方也同样,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沛承绍在哪。
可如今,她唯有在引渡石的指引下才能找到他。
袁云雁推开破败的门,随着“吱呀呀——”一声,踏入前朝长公主府。
她在府内废弃的花园一角找到沛承绍的亡魂,瘦极,憔悴佝偻,哪里还看得出半点从前那个威风凛的少将军的影子。
亡魂相见,前世种种已不愿再提。
袁云雁叹了口气:“少将军。”
听到梦回千转的声音,沛承绍骤然抬头,苍白脸上眼圈瞬间红了,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一字一顿道:“长公主。”
沛国已灭,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关系。
风水轮转,沛承绍不知自己那短暂一生到底是在坚持个什么。
他迫切地想要挽回,哪怕已经是死后,可还是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袁云雁,抓着她的手,又哭又求。
从前的九五之尊,再从前的少年将军,何时这般狼狈。
他一边说着“我错了”,一边说着求饶的话,哭得卑微又崩溃,迫切地想要袁云雁同他一道踏上转世轮回之路,转世得近了,也许还能续上前世的缘分。
可袁云雁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硬生生地抽回手。
“我早说过了,你我此生不复相见,可你还是要用这种办法让我过来,用我最讨厌的方式。”
袁云雁声音很平静:“沛承绍,你永远是那么自私,攻入皇城眼睁睁看着你父亲杀我父皇时是自私,把我囚禁在后宫是自私,我死后也要让我用你的心脏不人不鬼的痴傻偷生,可怎么连你自己死了也要这样。”
沛承绍眼眶通红,死死地咬紧牙根。
“我是鬼差,不会转世,也不愿转世,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将你引渡回冥界。”
沛承绍目光渐渐失去光彩,黯淡下去,幽深似不见底的深潭,声音哑然:“来世没有你,我情愿不转世。”
“你当你这么大的罪孽是想不转世就能的么,必然要去刀山火海走一遭才能赎罪。”
因她这话,沛承绍怔愣许久,而后露出一个破碎扭曲的笑容。
无数道黑色雾气从他七窍透出来,渐渐面目狰狞起来。
袁云雁一怔。
她当鬼差这些日子虽没碰上什么棘手的,但也了解过不少。
厉鬼。
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沛承绍化作厉鬼。
只见化作厉鬼的沛承绍突然浑身布满网状血痕,早已丧失理智,骤然朝她砸来一道力,劈开地面。
厉鬼被蒙昧五识,浑身的力量都会去盲目攻击自己的执念来源。
袁云雁连连后退,用初得的鬼差力量散开一道屏障。
可这哪里能抵挡沛承绍,执念越深的厉鬼力量便越大。
尘土飞扬下,她头发被吹得散乱,她咬进牙拼命抵抗,实在不愿到这一步也要和沛承绍死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飞下。
冥王神色冷硬,一把破开沛承绍的心脏,毫不犹豫地将他不再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彻底破碎在他的掌心。
他身上弥漫开滔天的肃杀之气。
如天神,将袁云雁挡在身后。
风停雨止。
一切都结束了。
他将沛承绍化作的鬼珠也一并捏碎,算是彻底断了他的灵魂,往后世上再不会有沛承绍这个人,也不会再转生。
他侧头,看向袁云雁,带着愠气:“当鬼差当得差点被鬼杀了也就你了。”
袁云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低下头:“是属下失职。”
“引渡不成还促生厉鬼,回冥界领罚。”冥王道。
袁云雁颔首:“是。”
冥王被她气得牙痒痒:“连求饶的话也不会说?”
袁云雁一愣:“什么?”
“先回冥界。”
……
由冥王御剑,两人一道飞往冥界。
往下看,偃歌城中还在继续你死我活的拼杀。
她跟沛承绍爱恨纠葛、国仇家恨这么多年,到这一刻终于是画下句号,她明明已经丝毫不爱沛承绍了,可这一刻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为那十几年青春光阴。
冥王瞧着她抬手抹泪,脸色愈冷。
回到冥界,袁云雁自觉领罚,直跪在望乡台前。
望乡台总流连诸多放不下人界的孤魂野鬼,飘荡着,袁云雁从前惧怕这些,如今却也习以为常。
当天际落下第一滴雨点,袁云雁听到身侧传来的声音:“你到今日都仍放不下他。”
袁云雁回头,见冥王一袭墨袍,撑一把黑伞,立在她身侧。
“什么?”她没听明白。
“如今我已彻底断了他的魂魄,你大可转世投身,不必再担心来世还会碰到他。”
袁云雁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他”指谁。
“我没有放不下他。”
“我见到你为他流泪。”
袁云雁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为他,冥王,我只是觉得我如此死皮赖脸愚笨爱人,可怜可笑,想来我袁氏列祖列宗也定要将我唾骂千万遍。”
雨大了。
顺着伞脊淅淅沥沥落下。
过了很久,冥王说:“你还想再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什么?”
“别跪了。”
奈何桥前。
冥王拂袖而过,眼前画面瞬间如水纹潋滟,波光粼粼,过了半刻钟才重新渐渐清晰起来。
奈何桥前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袁云雁眼眶湿了:“……父皇。”
她仿佛几辈子都没见到父皇了。
老人沿着奈何桥向前走,忽然背后传来几道不同声线,皆唤着父皇。
袁云雁回头,便见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朝着奈何桥跑来,有曾征战沙场的大皇兄、二皇兄,也有与她关系最亲密的五皇妹,还有刚刚牙牙学步的小皇妹。
走在最后的,是她的母后。
因从前摔伤过腿,走路总是很慢,由身边侍女搀扶着一步步向前走。
“父皇,等等儿臣!”五皇妹跑过去一把抱住父皇。
在这里相遇,不知算幸还是不幸。
可有一家人陪着一同走过奈何桥,也算不算太顾忌。
“云雁呢?”父皇问。
五皇妹红着眼叹气:“她被沛氏畜生关在公主府没受到迫害,想来不会来这里。”
“只怕云雁的性子……反倒是比让她死了还痛苦。”父皇眉头紧皱,眼底是难言的心疼,“我宁愿我的女儿肆意的活、酣畅的死。”
亡魂来到冥界,所有身外之物都会留在凡界。
袁国皇帝最后也找不到任何信物,只能割下一缕发交给把守奈何桥的鬼差,恳请他们来日若遇到袁云雁,可以将这缕头发交与她。
只望靠着这一点联系,来世还能再做一回父女。
……
“这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冥王摊开手心,正是那一缕头发。
袁云雁接过。
她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声嘶力竭,几近晕厥。
在沛国心如死灰的待了那么多年,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嚎啕大哭。
那缕头发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仿佛想以此抓住些什么。
“冥王……能告诉我,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兄弟姐妹来世如何吗?”
“百年一世,他们还未转生投胎,但我会亲自为他们制成渡船。”冥王看着她,轻声说,“来世,你父亲将是受人尊敬、有所作为的地方官,与你母亲夫妻恩爱,而你的兄弟姐妹也将成为对天下有所益处之人,一家和乐融融、万事顺遂、平安喜乐,终其一生。”
袁云雁早就攥着那缕发哭得屈膝跪地,听完冥王所说,便俯下身磕头:“多谢冥王,冥王之恩……”
未等她说完,冥王打断:“袁云雁。”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
他甚至不敢看她眼多一秒。
冥王目视前方,不带丝毫情绪:“本王也可善人做到底,革去你鬼差之职,也为你制一座渡船,让你来世与你的家人们再续前缘。”
袁云雁静了静。
半晌,她答:“属下既已答应冥王便不会后悔,我愿生生世世都在冥王殿,伴冥王身侧。”
听到她这句回答时,冥王只觉得自己被扼住的喉咙终于被松开,重新得以活命。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在意袁云雁。
到底为什么要折损自己千年修为破坏界规、为她修渡船。
又是为什么因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牵制心绪。
“袁云雁。”
他终于敢去看她的眼,感受什么叫惊鸿过影。
“我本已被断绝七情六欲,不懂何为叫爱意,或许我确实不懂,所以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袁云雁看着他黑沉的眼底,心绪乱了一瞬:“什么?”
“若一双眼便能叫我心旗摇晃、相思叫嚣。”
冥王看着她,轻声问,“那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你?”
从他见她第一眼起。
从她第一次望向他时。
他便感受到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酒人愁肠、山崩海啸。
像旧友、像挚爱。
像世上最尖利的刀锋,像世上最滚烫的火焰。
直要将他彻底烧作灰烬,才可能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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