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绕着路灯,炸开义无反顾的噼啪声。
那一句话回响在洛诗耳畔,令她久久失语。
“……回去吧。”
傅予深没再多说什么,沉着脸抬脚走出了昏暗巷口,洛诗脚步稍慢,无言地跟在后面,与人群逆向而行时,有年轻的男大学生成群而过,频频朝洛诗投去视线。
洛诗无所知觉,还在想傅予深突然生气的原因。
没有头绪。
但那他方才的那个眼神,却让洛诗莫名回想起两人分手那一夜,她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亲口跟他提出分手时的模样。
心底最柔软之处像是遭到重击,疼得她连呼吸也滞缓。
她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洛诗抬眸看着前方的身影,蓦地见他停下,侧脸仍是极冷淡的,抿紧的唇线染着不悦的薄怒,但依然不容分说地伸手紧攥住她手腕。
半强制的束缚,像在圈禁属于他的所有物。
但他却从始至终,不敢看洛诗的神情。
回到山顶别墅时已过十一点。
周姨请假回家三日,其他佣人不住家,别墅里安安静静,傅予深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澡”,就拿着睡衣去了外面客房的淋浴间。
洛诗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准备今晚睡客房的意思。
心事重重的洗完澡,却见傅予深早已躺在主卧床上,膝上放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反照在他脸上,显得像个精力充沛又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房间里气压很低,若是有傅予深的下属在,必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务求不要激怒对方。
但洛诗想,她不是下属,不是别人。
她是他的妻子。
“我洗了头。”
洛诗在他床边一侧站定,平静地丢出四个字。
傅予深敲击键盘的动作一顿,抬眸,能看出他的眼神有点疑惑,还有点已经不怎么生气但还是要板着脸的冷硬。
“所以?”
“帮我吹头发。”
“……”
她好像永远都不太会读人情绪,即便他刚刚才跟她剑拔弩张地冷过脸,此刻也能理直气壮地使唤他。
是真觉得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吗?
沉默中,洛诗那点勇气渐渐开始消散,略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要是真拒绝,是不是有点没面子?
好在三秒后,傅予深还是屈服,抬手朝着浴室的方向微曲手指,示意洛诗拿吹风过来。
像是闷热潮湿的夏季被一场凉爽的雨涤清,洛诗脚步轻快,很快取来了吹风递给他,而自己则提起睡裙的裙摆盘膝坐在他床边。
暖风吹过湿漉漉的发。
吹风机的嗡鸣忽远忽近,伴随着男人穿行在她长发里的手指,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踏实感。
“差不多了吧?”洛诗轻轻打了个哈欠。
傅予深啧了一声:
“有点耐性。”
洛诗是真有些累了,她昂着头,朝傅予深的胸膛又靠近了些。
“那你快点。”
摩挲在她发丝之间的手骤然一滞。
倒转在他面前的一张脸素白无垢,毫不设防,卷翘浓睫半垂着,将闭未闭,很容易让人生出亲上去的念头,更何况他们还是在床上。
然而——
修长的颈上,还残留着他失控时留下的红痕,她皮肤白,又娇气,那红痕便愈发醒目,像是在提醒着他自己今日的越过准则的不理智。
傅予深关掉了吹风,压下心头那些旖旎念头。
“睡吧。”
-
翌日的洛诗依旧如常,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
睡眼惺忪地起床准备叫个外卖,早午餐一起解决,趿拉着拖鞋下楼时却瞧见客厅里坐着一大群西装革履的职员。
所有人齐齐朝洛诗行注目礼。
“早上好……傅太太?”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洛诗打起招呼。
洛诗只得庆幸自己衣着头发还算得体。
“起了?”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的傅予深抬眸看了她一眼,“正好,过来一起听,这些起草好的合同需要你亲自过目才能最终敲定,送去给洛先生。”
洛诗有些反应不及:“给我爸?什么合同?”
“当然是遗产继承合同。”傅予深眉梢微挑,“你该不会觉得,你不是洛先生的亲生女儿,就没资格继承洛氏集团的财产了吧?”
……难道不是吗?
洛诗脑子有些卡壳。
精明而狠辣的资本家平静强调:
“你继母和你继母的两个孩子,同样是非婚生子,但仍可以继承你父母的共同财产,洛诗,道德感不要太高,你这样会有吃不完的亏。”
被傅予深说中了的洛诗有些发窘。
的确,虽然洛家人明里暗里用“野种”之类的词羞辱她时,她从来都会第一时间当场怼回去,但其实潜意识里,不是不自卑的。
因为自卑自己的身世,所以,也从来没有提出要分洛卫东财产的事。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洛诗有些好奇,之前他说好的婚前财产都一直没有去公证,他对她要继承的那点遗产倒是挺雷厉风行。
傅予深对上她奇怪的目光,顿了顿,错开视线。
“不突然,结婚的时候让他们和我们的婚前财产协议一起做的,只是他们先完成了这一份而已。”
洛诗不疑有它,点点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些合同给他看?”
洛诗几乎能够想想那个场面。
洛卫东底层出身,一分一厘都恨不得塞进他枕头下天天枕着睡,她突然跑出来说要分他的财产,洛卫东不得气得当场脑溢血才怪。
傅予深抬眸看了看时间。
“就今天。”
洛诗愕然:“这么突然?”
“不突然,”傅予深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新婚好几天,也是时候该回门了。”
直到换好衣服,甚至还带了简单行李上车,洛诗都还有些恍惚。
原来她家这种情况,也得回门的吗?
话说回来,他们这也不像正经回门,那么厚的一摞合同,看上去,更像讨债才对。
洛宅内迎接这对新婚夫妇的一家子也是这么想的。
洛卫东接到傅予深准备今天带着洛诗回门的消息,简直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虽说他们这样的生意人,逢场作戏再正常不过,但做戏能做到傅予深这个地步,那也真是登峰造极的一门技术。
一身家居服的邬娟站在门边,恍惚地看着那对夫妻拎着礼物相携而来。
“傅总太客气了,还带了这么多礼物……还傻看着干什么,搭把手啊。”
邬娟招呼着佣人接过傅予深拎着的东西,强撑起一抹笑意。
“你们新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回门了呢,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傅予深唇角微翘,彬彬有礼答:
“前段时间我太忙,耽搁了一下,今天来,也是特地向岳父赔罪的,您也不必这么称呼我,叫我小傅就可以。”
邬娟看着眼前这个压迫性十足的男人,“小傅”两个字卡在嗓子眼,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干笑,只能含糊地说了几句“快请进”。
洛诗猜测,她现在心里大致想的全都是如何送走这两座瘟神。
洛卫东正在茶桌旁沏茶,这些风雅手艺,他从前是不会的,也最瞧不上这些上流人故作风雅的把戏。
还是当初舒梦芳手把手地教他,跟他说在外谈生意,上层圈子自有他们划分同类的手段,越是有钱人的圈子,越容易排外,这些他看不上眼的假风雅,有时候正是打入圈子的必要武装。
洛卫东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少不了舒梦芳在背后的□□,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
但尽管如此,在得知傅予深和洛诗今日的真正来意之后,他还是不敢置信地勃然大怒——
“你们休想!洛氏集团是我洛卫东打下的江山!我心情好时可以从手指缝里漏些给她,但你们想要从我手里拿走一半的财产,想都别想!”
在旁的邬娟也是一脸骇然。
那可是一半的洛氏!他们怎么敢开这个口!
洛诗幽幽开口:
“集团可不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江山,第一笔资金用的是我妈妈的嫁妆,集团创立的第五年遇到资金链锻炼,也是我妈妈把外婆留给她的房子卖了才填上的窟窿。”
洛卫东最厌别人提起他早年靠妻子财产发家的事,顿时怒上加怒。
不过他就算拍桌子大喊,颠来倒去也都是在拿洛诗的身世说事,骂到最愤怒处,眼看“野种”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被傅予深冷声打断。
“洛先生,慎言,你用来形容洛诗的那两个字,站在舒女士的角度,同样可以用来形容邬女士的两个孩子。”
洛卫东和邬娟两人大约从没想过有人会这么回怼,瞬间像被扼住喉咙的鸭子般失声。
的确。
真论起来,邬娟的两个孩子也是非婚生子,高贵不到哪里去。
但人只能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洛卫东还欲再辩,就听傅予深继续往下道:
“洛先生不妨再慎重考虑考虑,听说洛先生一直在寻求转型,我们深蓝科技也有和实体企业合作的意向,既然要合作,当然还是优先关系更近的合作对象。”
打蛇要打七寸,企业转型显然就是洛卫东的七寸。
洛诗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男人。
虽然以前不是没有见过他工作状态的模样,但大学时的他,要更锋芒毕露得多,还有些天才惯有的恃才傲物。
别的创业项目都是跪着找投资爸爸投钱,而他姿态比投资方还高,从来只有他挑挑拣拣的份,初入社会时还因姿态太高被人使了不少绊子。
而现在,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和洛卫东这样老辣的商界前辈交手,将他拿捏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年纪要做到这种地步,应该吃了许多苦头。
“……你少拿这个吓唬我,京海市人才济济,科技公司数不胜数,难道我只能跟你合作?”
傅予深端起滚烫茶水,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盏,眼尾微扬,笑里带着几分恶劣讥讽。
“何必舍近求远,毕竟,我可是你的女婿,洛先生。”
几乎是瞬间,洛卫东就想起当年见傅予深的第一面,他羞辱对方时说的“像你这样身上泥点子都没甩干净的穷学生休想当我的女婿”。
他今天上门,绝对是为了报当初的仇!
-
“……我真担心你把他气死在自己家。”
洛诗带着傅予深上楼,回到她在洛宅自己的房间,才转身对他这么说。
傅予深双手插兜,缓缓在房间内踱步,漫不经心道:
“他不会,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估计现在已经回去算这笔账了,当他发现把财产老老实实分你一半然后跟我合作,会比他现在更赚,他会很乐意认我这个女婿。”
这不不仅没赶他们走,还默许邬娟将洛诗的房间收拾好,让他们住一晚再回。
听他这么说,正在打开行李箱的洛诗回头盯着他瞧:
“你这么说,娶我的目的会显得更不清白。”
傅予深没接她这话,而是突然问:
“房间布置得和你原来一样吗?”
洛诗微怔,也转头环顾一番,点点头:
“有点小区别,但差别不大,连我读完书从纽约寄回来的东西也都还在。”
他颔首:“那就好。”
虽然不缺住的地方,但洛诗回到自己度过了童年时期和少女时光的旧房间,还是有种别样的慰藉。
尽管她的家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在这个房间里的小小天地,让她的灵魂有一个栖身之所。
洛诗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今天突然带我回门,该不会是在为昨天的事道歉吧?”
“不是。”
傅予深答得迅速而坚决。
但越是这样,仿佛越确定了洛诗的猜想,她看傅予深的目光顿时意味悠长起来。
“如果每次你惹我生气,就会送这么一份大礼,好像也挺划算的。”
难得有她调侃傅予深的机会,洛诗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她乘胜追击,凑上前去。
“但我更想知道,你昨天,到底为什么发火?”
倚着窗的傅予深冷淡偏头,避开她的追问:
“这不是送你的大礼,我们没签婚前财产,替你拿到遗产,也有我的一半。”
洛诗才不相信。
他都不在乎他自己的财产被她分走一半,还在乎洛家这点钱?
“真的只是为了这个?”
洛诗的手搭在窗框上,半圈着傅予深,但她的身形在傅予深身旁太娇小,不像是一个有侵略性的束缚,更像是一个拥抱。
傅予深看出了她眼中闪烁的狡黠,默然片刻,忽而勾起唇角。
“如果我告诉你,我做这一切确实是为了哄你高兴,你要怎么报答我?”
洛诗一怔,脑中响起警报。
怎么感觉气势突然扭转,好像不是她在步步紧逼,而是他在引诱她上当?
“……我可没说要报答你,是你自己主动的。”
洛诗想要后退,腰上却蓦然被一股力量缠紧,推着她向前紧贴住他劲瘦坚硬的小腹。
心脏似有所感地猛烈跳动。
贴着她耳畔的鼻息灼热,傅予深在她的耳边下了一道指令。
“手伸进口袋里。”
洛诗浑身僵住。
耳尖被微凉柔软的唇贴住,他催促:
“快点。”
她身上的力气卸去大半,指尖像被牵引,缓慢地伸进他的外衣口袋。
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眼熟的小盒子。
洛诗用她水润的眼眸瞪了傅予深一眼,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指腹摩挲着她脸颊。
“纠正你刚才说的一点。”
“我不是娶你的目的不清白,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从来就没清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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