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妍丽,蜿蜒花枝徐徐舒展,春意从窗外烧进屋子里。
洛诗燥热的面颊也快要烧起来。
她捏着手里上次在超市买的东西,像是握住烫手山芋般,脑子一时间乱成浆糊。
“……回我家为什么要带这个!”
她声音压得极低,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屋子里的其他人听见,尽管这房间隔音极佳,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耳语。
洛诗没有健身的习惯,柔软得和他截然不同,傅予深的指腹捏着她后腰,幅度很轻的搓揉。
“当然是因为,明天还要回我家。”
他平静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我爸妈和我妹知道我们结婚,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洛诗立刻从意乱情迷中醒神。
“这、这么快!?”
“快吗?”傅予深睨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傅太太,我们已经结婚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
这样想想,似乎确实并不算快。
和洛诗这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不一样,她隐约记得,傅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父母恩爱,亲戚关系之类的也很融洽。
这样的家庭……会不会觉得她家里的事太复杂了?
洛诗轻咬下唇,心里打起鼓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响起龙凤胎妹妹洛澄的声音:
“姐姐你回来啦!要吃饭了姐姐!”
小姑娘嗓音清甜,脆生生的,洛诗稍稍回神,抬脚朝外面走去,刚要打开门,就被傅予深把门摁了回去。
“你要拿着这个,出去给你的小妹妹看?”
傅予深迎上她疑惑目光,视线落在洛诗的手上。
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什么,洛诗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塞回给傅予深,又一迟疑。
“……算了,还是我来保管。”
把那盒子胡乱塞回行李箱后,洛诗拉着傅予深踏出了房间。
门口等着的小姑娘原本兴高采烈,结果瞧见还有一个傅予深,脸上那点笑意霎时褪得一点不剩。
还拽住洛诗的另一只手,似乎想和傅予深抢人,又不太敢抢的样子。
楼下洛家人到齐。
菜是热的,氛围却冷得像冰,就连最吵闹的洛珩喊着要吃鸡腿,都被邬娟一巴掌揍闭嘴了。
洛卫东内心挣扎,最后还是开了口:
“既然傅总有诚心跟我们洛氏合作,那……”
“你妈妈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洛诗忽然开口,“你爸爸呢?你妹妹我倒是知道送什么……太匆忙了,不然我们改天吧,我什么都没准备。”
哪怕是恋爱的时候,洛诗也没有见过傅予深的家人。
他家人知道他们一起谈过恋爱的事吗?知道多少?会因为她甩过傅予深而生她的气吗?
洛诗对自己的脾气很有数,她觉得,如果傅予深的父母如果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刁难她,她应该忍不了太久。
傅予深拿起一旁的公筷,给洛诗夹了一份蟹酿橙放在碟子里。
“不用买什么名贵礼物,我父母比较简朴,你要是想送,可以让助理帮忙准备买齐,明天我们直接带过去。”
“怎么能让助理随便买呢!”
洛诗不悦强调。
“这太没礼貌了,不行,我待会儿回去列个单子出来,然后你再帮我参考参考。”
傅予深颔首:“其实,只要是你送的,他们都会喜欢。”
两人聊得旁若无人,洛卫东的脸色愈发难看。
同样都是长辈,怎么对傅予深的父母就这么尊敬看重,对待他就像是仇人一样?
简直厚此薄彼,胳膊肘朝外拐!
“洛诗,”洛卫东放下筷子,肃然道,“他说得对,对长辈只要尽心就好,用不着那么战战兢兢,结婚是平等的,你又不是嫁到他们家,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去低三下四讨好别人的。”
难得听到洛卫东说了点人话,洛诗有些意外。
这样的口吻,不免让洛诗心绪复杂起来。
那个虚幻的父亲的影子又开始在她眼前浮现,在那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里,似乎他也曾说过不舍她出嫁,以后干脆要招个女婿上门之类的话。
——结婚以后,爸爸每天下班就不能再见到阿诗了,都不知道这后半辈子怎么过。
——到时候爸爸一定好好给阿诗把关,我们阿诗是多金贵的小姑娘,千万不能被外面那些坏男人骗。
“……我吃饱了。”
洛诗蓦然放下了筷子。
洛卫东原本还准备说几句,被洛诗打断得措手不及,起身望着她的背影道:
“这都没动几筷子就不吃了?这些菜不都是你爱吃的吗?难怪见你这些年瘦了这么多,不吃饭怎么行,离天黑还早,有你饿肚子的时候。”
身量单薄的女孩站在楼梯下方,垂着头,宛如僵硬木雕般一动不动。
傅予深收回视线,淡淡出声:
“看不出来,洛先生这么关心阿诗。”
洛卫东皱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傅予深放下纸巾,抬眸时,眼底有讥讽笑意划过,“既然洛先生有这么充沛的一腔父爱,不如早点与我们的律师团对接,把遗产问题解决好,您觉得呢?”
攥住楼梯扶手的手指收拢,洛诗没再迟疑,抬脚朝房间走去。
天色黯淡了下来,别墅外的窗景优越,繁华的城市灯火在山脚下次第闪烁。
傅予深回到洛诗房间时,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洛诗没有开灯,静谧的黑暗中,傅予深踩到了被她丢在地上的纸团。
洛诗感觉到床边微微陷了下去。
“……你怎么不开灯?”洛诗从被子里伸头出来问。
傅予深摸了摸她蓬乱的发,借着一点月光,他看到她脸上的隐约泪痕。
“怎么一个人躲起来哭,”指腹擦过她柔软脸颊,傅予深的嗓音很轻,“不知道留两滴等我回来吗?”
洛诗没再哭了,但卷翘的长睫还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招人怜爱:
“等你回来干什么?”
平日眉眼里的冷漠在这一刻似冰融化,他低着下颌望入她眼中,笑了两声。
“你难道不知道吗,在我这里,你的眼泪可以许愿。”
洛诗一脸“你在说什么哄小孩胡话”的神色。
“也可能是男人通病,”他慢悠悠道,“你掉眼泪的话,我相信大部分男人都会有求必应。”
听他这么说,洛诗第一反应是想笑。
但很快,她的笑意倏然凝固在唇角,最后颓然地松了笑意,喃喃道:
“不是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只要哭一哭,就算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我爸都会给我摘。”
可是,在洛卫东发现她不是他亲生女儿的那天。
她知道,她留再多的眼泪,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疼的跑过来抱抱她,问她到底是谁惹我们家小公主不高兴了。
傅予深喉间一紧,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阿诗……”
洛诗没有说话,抵在他颈窝,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一天的父亲。
从前的慈爱、包容、宠溺,全都在洛卫东的眼里消亡,他只会用愤怒的、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紧盯着她,好像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他最痛苦的事情。
洛诗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原来二十多年的父女感情,只需要一张薄薄的纸就可以毁灭。
“……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怀里忽然响起女孩很轻的声音。
傅予深压着心底对洛卫东的一点戾气,低着嗓音哄:
“好。”
“再紧点。”
“你会痛,”傅予深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像在哄劝一个提出无理念头的小孩,“昨天,你还嫌我弄疼你了。”
洛诗没有吭声,默默伸手环住傅予深的腰,收拢,再收拢。
她忽然问:“那你会痛吗?”
傅予深低笑:“是不是有点太高估你自己了?就你的力道,会疼的只有你自己的手。”
不是的。
她不是在说这个。
洛诗昂起头,忽然抬手覆上他额角处的,那一截断眉。
那是车祸留下的痕迹,那天晚上,是她从噩梦中乍然醒来,哭着打电话给傅予深问他能不能现在回来,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她等不到第二天。
如果不是因为这通电话,他明明可以补个觉,第二天再开车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深夜疲劳驾驶,他也不会发生车祸,差点在环形山路撞上护栏掉下去。
车祸留下的伤痕就在他眉梢,只差一点点,他的眼睛就要毁在这场事故中。
那时的洛诗才恍然醒悟。
爱情应该是健全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而内心摇摇欲坠的她,只会拉着傅予深陪自己一起去死。
她在傅予深的病床前坐了很久。
换药时,看到他眉上深可见骨的疤痕,护士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清创、消毒。
洛诗觉得,她就是傅予深伤口上该被清除的腐肉与细菌。
他的家人与朋友会替他缝合好这道伤痕,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亲手剜去这块腐肉,杀死自己,然后,让他重获新生。
后来她独自在异乡漂泊,也从没有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过。
但就在此刻。
她紧贴在他的怀抱,被他抚平心底那些旧日的褶皱时。
她忽然想问。
“——你现在,还会觉得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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