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小狐狸◎
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疾驰, 惊起的枝头伴随着簌簌的风声。
姜云岁坐在马车里,将荷包的银两贴身放好,指尖轻轻打开木窗, 还在僻静的山林里, 倒是离城郊不远了。
姜云岁不敢信岑澜会将好事做到底,她攥紧了袖口中的匕首, 忽然间叫停了车夫。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姜云岁掀开车帘, 羸弱的小脸可怜兮兮的,她蹙着眉尖儿,“我要去行个方便,你且在这里等等我。”
车夫迟疑半晌,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姜云岁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少女动作轻盈跳下了马车, 哪怕身上穿着婢女的衣裳,粗布荆钗也难掩天资绝色。
车夫握紧了缰绳, 刚准备出声就被她打断。
少女转过身,眼中毫无防备,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她似乎有些不安,忍不住再三叮嘱:“一定要等我, 我很快就回来。”
车夫听见这句话, 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装的很顺从, 用力点了点头。
这里确实不是动手的好地方, 得先把人送到城外, 将好骗的小郡主哄到走水路的渡口, 再趁她不注意推进湖里。
一不做,二不休。
在渡口淹死了人,被发觉了她的尸体也不会有人怀疑,只当她自己犯蠢,失足落水而亡。
姜云岁有惊无险穿过小路,经过一条小溪,遥遥瞧见了几户人家。
她蹲下来,往自己的脸上抹了好些泥,故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而后才敢进了小村子。
村子里来个人外人,村民自然觉得奇怪。
姜云岁在这种时候又没那么笨,上学时偷偷看过的那些话本也不算全都白看了,她给自己编了个很凄凉的身世。
遭遇未婚夫抛弃的小村妇,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没有办法才上京来寻她那已经飞黄腾达的未婚夫。
村中好心的妇人听了她的故事,果真万分同情,眼神怜悯望着她,还往她的掌心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姜云岁确实饿了,一夜奔波,又累又饿。
她接过馒头,轻声道谢,过了会儿才磕磕绊绊的问起路来,“大娘,您知不知道往哪条路是出城的路?我那狠心的未婚夫如今儿女双全,已经容不下去,与其被他从京城轰走,倒不如我自己主动回去。”
大娘愈发同情她,好心给她指了路。
见她小脸脏兮兮的,又热情的招呼她在家里洗个脸。
姜云岁连忙推脱。
大娘只觉得她天真善良,便是人善才被人欺,小姑娘看着眉眼周正,样貌应当不丑,她那趋炎附势的未婚夫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她,属实不该。
大娘忍不住多嘴:“若是你们立过婚约,你也不用怕,大可以去府衙告他。”
姜云岁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没有的。”
大娘叹息了声,“可怜的孩子。”
她招呼屋子里的老伴儿,“你要出城,刚好叫我老伴儿送你一程。”
姜云岁心里十分感激,“多谢。”
牛车上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姜云岁也不嫌弃,乖乖爬上牛车,她时不时就摸摸藏在衣服里面的荷包,她接下来的日子还得靠这些银两过活。
姜云岁其实还没想好怎么办。
孤身在外,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她也知道自己长得是算好看的,有几分姿色的独身女子,更是容易被人盯上。
该花的钱得花,等她找好了落脚的地方,就先去买一个身强力壮的奴仆,再买一只小狼狗,这样就不用怕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小姑娘窝在牛车的草堆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进了城。
“姑娘,醒醒,我们到了。”
姜云岁从梦中醒来,她下了牛车,想了想还是往老伯手里塞了些铜板。
老伯死活不肯要,“我哪能还要你的钱,你快收回去。”
他有些恼怒的把铜板还给了她,“姑娘趁着天色早,快些赶路回家去吧。”
姜云岁连声道谢,目送老伯赶着牛车去集市里卖菜。
她转过身,看着紧闭的城门,慢慢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
她悄悄的挪到排队出城的人群中,众人脸上都有些焦急,等到了时辰,守城门的将令叫士兵打开了城门,挨个检查出城的路引。
姜云岁身上是没有路引的,她这次逃的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不过昨天晚上,岑澜给了她一块玉牌。
国公府的玉牌,想来出城也有些用处,起码能唬住人。
姜云岁随着人流不断往前,远处好像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马上的将士一身黑衣,身影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近。
“传令!关城门!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姜云岁心里发慌,她脸色白了白,随后干脆狠下了心,在混乱的人群里硬生生的往外挤。
想要出城的人一拥而上。
都急急忙忙的往外挤。
马上的将领拉起弓弦,锋利的羽箭直接钉在城门正中间,那些躁动的老百姓也不敢再随便乱动。
姜云岁差一点就没能出来。
她在城门合上之前逃了出来,跑得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好端端怎么会忽然关城门?
难不成裴闻已经发现了她是假死?
这怎么可能。
她这场戏做的如此逼真。
况且若不是岑澜告诉她禅寺后山有一条小道,她都不知道要从哪儿逃。
裴闻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算得到。
姜云岁这样安慰着自己,就又放下了心,她现在看起来和普通的流民已经没什么分别,脏乱、贫困,粗布衣裳乱糟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姜云岁打算走水路离开这里。
一路往南,找个安定的小城落脚。
日后…
再做打算。
其实姜云岁一点儿都不想这样会灰头土脸的逃走,可她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裴闻就是能只手遮天,她若真的嫁给了他,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裴闻根本不是因为爱她才想要娶她。
更像是对一件漂亮物件的占有。
*
万福禅寺着火了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
临近晌午,裴闻才回了城。
宜春哭得已经没有眼泪了,被周述一并带了回去。
裴闻把事情瞒的很好,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出去。
他不让说,宜春也不敢说。
可这事,无论再怎么瞒,总是要有被拆穿的一天。
宜春想偷跑回郡王府,把事情告诉王妃。
刚跑出巷口,就被几名侍卫绑了回去。
宜春被扔到了世子面前,她怕得浑身在发抖,即便如此,她还是跪着上前,满眼都是泪,“世子,求您,让郡主安息吧。”
那样大的火。
烧得只剩下灰了。
裴闻冷眼盯着她,看着她的目光和看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平日里待你极好,你不要咒她。”
宜春咬了咬牙,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的嗓子之前就哭哑了,红着眼看着他,眼中也有恨意,她高声说:“人都死了,你还不放过她吗?!若不是你当初非要抢婚,郡主说不定现在还好端端的!根本不用去寺庙里散心。”
宜春也不想活了。
说出这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
裴闻对她的丫鬟,没什么耐心,“她喜欢你,我不杀你,不然她回来了要怪我。”
宜春觉得裴闻就是疯了。
彻底疯了才不愿意接受现实。
裴闻冷声吩咐:“把她带下去,叫人看好了她,她若是胡说八道就割掉她的舌头。”
“是。”
宜春被人拖了下去,关进了后院的柴房里。
裴闻抬手揉了揉眉心,脑子的胀痛愈演愈烈,无时无刻都像是被针刺折磨。
他的眼睛里熬出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依然平静。
裴闻把周述叫进了书房,“还没有搜到人吗?”
“并未郡主的身影。”
“奇怪。”裴闻慢慢拢起好看的眉头,“她这次怎么这么聪明,已经跑得这么快了吗?”
周述不敢答话。
静静等待着后文。
裴闻扔下手中的笔,少有的静不下心来,他强迫自己冷静:“后山搜了吗?”
周述答道:“已经派人去搜了。”
裴闻许久没有说话,他抬起脸,清瘦又漂亮 ,斜阳落进书房里,将他的轮廓映得极其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瞳。
他抿了抿唇,问:“你也觉得她死了吗?”
周述摇了摇头:“属下并不这么觉得。”
也许是他的私心。
他也不希望小郡主就这样死在活里。
裴闻嗯了声,嗓音里竟透着几分疲倦。
过了会儿,他冷着脸,用凌厉的声线说:“各个关口都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她不舍得死。”
“她跑了。”
这两句话,裴闻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几根烧得发黑的腿骨,绝不可能是她的。
她那么爱美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舍得让自己死后是这幅惨状?
又娇气,真的着火,无论如何也会跑出来。
愚笨的小兔子。
变成了狡猾的小狐狸。
裴闻熬了这许久也有些累了。
他在书房小憩了片刻,闭上眼睛后却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
梦里面,他的母亲垂泪说着岁岁已经死了。
周述也说她死了。
姜叙白闯进侯府带走了她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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