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就跳下去了?
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元绿姝费解。
转瞬后,元绿姝回神,赶忙驾马至悬崖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钦玉可不能死。
秋风打在她脸上,刮似的疼。
元绿姝在马背上俯视被白色云雾环绕的悬崖,什么都看不到。
眼睛颇感眩意。
元绿姝心跳无端错乱,她下马,偏过眼不去看悬崖,声音微颤:“快下去找,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暗卫道:“殿下放心,以陛下身手,肯定不会出事。”
元绿姝默然,像钦玉这种疯子,断然不会轻易死掉。
虽不知钦玉缘何跳崖,但他既然敢跳,定然是有信心可以活下去的。
可元绿姝心口依旧不适,说不出原因。
她忘不掉钦玉跳下去的画面,对她而言,冲击太大。
莫非她真的对钦玉有了一点感情,不然她为何难受,甚至是伤心。
元绿姝闭了闭眼,压下繁乱心绪,缓缓道:“下去一个人去通知山下的人,告诉他们收拾好就立马赶过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陛下。”
“谨喏。”
几个暗卫散去,原地留下一位暗卫。
元绿姝仰天,一望无垠,宛若脚下如深渊的悬崖。
未久,暗卫道:“殿下,右边林子有人过来了。”
元绿姝:“你藏起来,等我指示。”
暗卫点头,隐没。
过了小会儿,丛林中走出一个人。
是沈子言。
他与元绿姝对视。
元绿姝走过去,与他一道入林。
“他掉下悬崖了?”沈子言道。
“你说的是谁?”
“江晟。”沈子言脱口道,他原本在目的地接应江晟,却没发现江晟来,加上看到天空鸟雀惊飞,他赶紧偷偷绕道过来。
元绿姝低喃:“江晟?”
她对此人有点印象。永宁侯府的世子,竟然是他。
沈子言:“没想到他会死。”
“还不一定。”元绿姝道。
江晟凶多吉少,就算活着要么被关起来,要么死,到现在沈子言已看不到什么前路了。
“跟我走罢,雉奴。”沈子言猛地捉住元绿姝手腕。
“放开。”元绿姝冷声。
她像碰上什么腌臜玩意,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
沈子言震惊又愤怒,手僵在半空中,张大嘴巴:“你,嫌弃我?”
元绿姝淡淡道:“你我身份有别,授受不亲。”
话语满是疏离冷漠。
沈子言一时难以接受,神色骤变,他欲意摁住元绿姝双肩,被她后退几步躲开。
沈子言落空,他双目紧拧道:“我和你之间多年感情你说忘就忘?你就这么不愿和我走?我们原本是夫妻的。”
元绿姝嗓音冷情:“没成,且只是过往而已。”
沈子言面色沉下来,让忍不住说出内心尖酸刻薄的真话:“那些荣华富贵有什么好?你就这么舍不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雉奴。”
元绿姝道:“是,我舍不得,所以……”
她抬眸,凝视沈子言鬼鬼祟祟的动作,从容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子言想打晕元绿姝的意图被识破,他恼怒质问:“为何你就不愿意跟我走?”
元绿姝平声道:“你不要再故步自封,耿耿于怀往昔,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束缚,人都要向前看。”
元绿姝提了提自己左腕,鬓角碎发弄着她的耳后肌肤。
“你走罢,往后莫要再回长安,你母亲还在潭州等你。”她的声音揉进清凉秋风中。
这几年,沈母受元绿姝和周氏的照拂。
沈子言知道。
但沈子言不肯走,元绿姝见此,继续规劝:“你是乱党,而我袖子下有杀伤力很强的袖箭,趁我还顾念旧情,听我的话离开长安,若你不走,我保证你的胸口会出现一支短箭。”
“它会夺走你的命。”
言毕,元绿姝提起左手,眨眼,沈子言后面的树干上就出现一支插.进去的袖箭。
袖箭飞过时弄断沈子言一根头发。
她不假思索的行径如同她冷漠的言语一般。
沈子言没想到元绿姝真要对他下手。
所有期待和情意被元绿姝磨灭,他心灰意冷又十分不甘。
但他知道,元绿姝这是在放他走。
这一箭,唤醒他的理智。
若他不走,就算元绿姝不杀他,他亦难逃一死。
潭州还有他的母亲。
从沈子言踏进谋逆的泥水,他再未回过潭州,只是托人照顾他的母亲。
“你没错,子言。”元绿姝语调变得温和。
沈子言眼眶一热。
“快回去罢,沈姨一定想你了,不要再回那里了,我会叫人帮你回潭州,重新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
沈子言整个人像虚脱的水似的。
“......好,再见。”
“一路小心,后会无期。”元绿姝道。
闻言,沈子言沉痛地抬头,深深注视元绿姝,半晌,慢慢转身离去。
元绿姝目送沈子言背影消失。
她静立,鼻尖突然一酸。
暗卫从树上跳下来。
元绿姝逼回泪点,道:“去跟着他,等他彻底走远再回来,不要被他发现。”
“可是殿下您......”
“其它人也快到了,已经没有危险了,去罢。”
暗卫领命,追沈子言去了。
.
要找到钦玉不容易。
一部分人吊绳下崖,一部分则另寻蹊径,寻找直通悬崖的路。
临近傍晚,禁卫在另一座山找到路,元绿姝忙不迭前往。
悬崖底下乱石盘踞,有一条宽河纵流。
风刮来刮去,很冷。
火把上的光晃动,岸边的鹅卵石上有不少血迹。
元绿姝叫人四处搜寻。
历经千辛万苦,禁卫在下游找到靠在巨石上的钦玉了。
当禁卫向元绿姝禀告时,她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找到了。
元绿姝过去,看到奇石下闭目的钦玉,也看到横在嶙峋奇石上的江晟的尸身,尸首心口有一道剑口,深窟窿里流下的血全然浇在乳白石头上,火光一照,那粘稠的红色显得异常可怖,引人反胃。
“陛下?”元绿姝蹲下来唤钦玉。
钦玉的衣裳破了点,手上、脖子上缠绕的白绫都分布着细细的血痕。
有点狼狈。
他还有气,没死,算得上有惊无险。
彼时像是昏过去的钦玉极为缓慢地睁开眼睛,一见到元绿姝,他就牵起唇角,迷糊道:“姐姐,你来找我了?”
他愉悦笃定:“姐姐,你来找我了。”
“我就知道。”
钦玉的声音听着软弱无力,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一息,联想到江晟,元绿姝想钦玉肯定经历了十分惊险的事,方才活了下来。
元绿姝下意识道:“你千万别睡过去。”
“让太医赶快过来。”元绿姝喊道。
“没。”钦玉揉眼睛,“我就是困了。”
钦玉刚说出这番话,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戴的面具不见了,他登时一慌,手忙脚乱地用手遮挡住自己满是疹子的脸。
他觉得遮不住,在元绿姝眼皮子底下撕下布料,蒙住自己的脸。
钦玉还有心情道:“姐姐,你不要看我。”
元绿姝见状,便知钦玉意思,她皱眉,颇感无奈。
元绿姝压低声音:“我不看,陛下,你哪里疼?我叫太医给你看看。”
带来的太医已候在一旁,等待传唤。
钦玉:“真的不看?”
元绿姝冷静道:“对。”
钦玉立刻闷声道:“疼,腿疼,全身都疼。”
“莫非腿断了?”看着钦玉坐在地上,元绿姝猜测道。
钦玉:“嗯。”
“太医过来。”
钦玉摇头,他拔高声音:“你们先退下,容朕同皇太后商议一些要事。”
众人不敢怠慢,把火把固定在石缝中后走远。
“你做什么?”元绿姝疑惑。
钦玉道:“他死了。”
元绿姝明白钦玉语意:“其实你没必要下死手。”
她为钦玉的心狠手辣感到有点心悸。
元绿姝:“当时你是不是要杀他,所以才跳下去的?”
衣料下传来钦玉抑制不住的欢喜笑声,他悦道:“还是姐姐懂我,猜对了。”
“不过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真的。”钦玉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元绿姝神色一凝,“你,是不是疯了?”
钦玉面色一冷,声音没有温度:“谁让他喜欢姐姐。”
此话一出,元绿姝心口突突一跳。
月色黯淡,元绿姝与钦玉的影子交错,潺潺水声细柔规律,莫名显得钦玉的话透出缱绻旖旎,如温柔春风,诱人心动。
元绿姝耳烫,声音艰涩:“这......就是你要跳崖杀江晟的原因?”
“对啊,不然姐姐认为是什么?”钦玉道。
元绿姝哑然,心脏被抽丝剥茧,跳得不正常。
元绿姝垂目,眸光漾光。
对于钦玉狠厉做法,元绿姝反对,也不敢苟同,可元绿姝心里却被什么触动到了。
她回到正题:“还有哪里受伤了?冷不冷?”
“不知道,反正疼。”
“我去叫太医过来,若是伤势没及时处理,你的腿......”元绿姝道。
钦玉捉住元绿姝的手,“等等,姐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答应了我就让太医看。”
元绿姝无奈道:“......你说。”
钦玉展笑,小心翼翼拿出他贴身携带的一对耳环。
即便坠崖,他都将这对碧蛇耳环保护得很好。
“姐姐,以后不许再取下来。”他拎起一只耳环。
“你什么时候拿的?”元绿姝记得她把这耳环放在妆匣里了。
钦玉只道:“姐姐闭眼,我给你戴上。”
元绿姝照做。
钦玉掀开衣料,挺正背脊,给元绿姝重新戴上耳环。
这一次,元绿姝可不能再取下来了。
不然,钦玉会不开心。
戴好后,碧蛇摇摇晃晃,蛇眼散出猩红光芒。
钦玉凑到她耳边低语:“不许再摘下来了。”
他冰凉干燥的唇片若即若离碰过元绿姝温热耳廓。
元绿姝耳廓顿时染红,伴随细密痒意。
她控制不住回握钦玉的手。
钦玉感觉到了,登时眉开眼笑,心口膨胀满足。
“姐姐,你今儿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上我了?”钦玉小声询问。
虽然她闭着眼,可她清楚,钦玉的视线明晃晃落在她面靥上。
元绿姝下意识偏首,闪躲他灼热的目光。
元绿姝保持沉默,抿着唇。
钦玉笑容加大,他并未执着于此。
“接下来该姐姐给我戴了。”钦玉重新覆上料子,不以真面目示人。
元绿姝再度照做。
满足完钦玉,钦玉终于肯让太医过来了。
元绿姝不自觉摸上耳环,沁凉如丝。
她指尖滚烫,像碰上什么炽热之物,手指被烧得颤了一下,眼睫也跟着颤了。
耳环,成为元绿姝和姜钦玉之间羁绊的象征。
经太医诊断,钦玉除却断腿,五脏六腑亦有损伤,情况谈不上有多好。
元绿姝安排人送钦玉回宫,可钦玉不愿回宫养伤,元绿姝遂连夜与钦玉到承恩寺。
正好云游在外的高僧玄智法师回来,便应元绿姝邀请,来给钦玉看伤。
一切归为宁静。
漫漫长夜,逐渐流逝。
禅房清净,檀香弥漫,温暖细腻。
隔着屏风,元绿姝陪在钦玉身边。
玄智给钦玉诊完脉,元绿姝送玄智出去。
“法师请。”
玄智已过花甲之年。
钦玉说:“姐姐,快些回来。”
元绿姝瞄眼玄智,一身禅袍,气质淡然出尘。
见他面色无异,可元绿姝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元绿姝送玄智出门,她保持平静道:“请法师莫要介意,陛下就是喜欢说些玩笑话。”
毕竟是医术高超的高僧,钦玉在玄智面前叫她姐姐,这让元绿姝多少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玄智点头,面容和蔼可亲,镀有佛性光辉。
元绿姝走在廊道上,忽然头晕,顿时步履蹒跚,她险些站不稳摔倒,好在元绿姝自己及时扶住梁柱,稳住身姿。
“殿下凤体不适?”
元绿姝眉梢疲倦,她摁了摁太阳穴,淡声道:“许是乏了。”
玄智道:“阿弥陀佛,若是殿下不介意,老衲可为殿下把脉。”
元绿姝:“那就有劳玄智法师了。”
玄智温笑。
玄智领着元绿姝进偏房,给她把脉。
未久,玄智慈眉一皱,收回手,缓缓道:“殿下身上有点古怪。”
“有何古怪?”元绿姝蹙眉,眉心一跳,“请法师直言。”
玄智深思半晌,心念一动,说道:“老衲想起来了,是巫术,您体内有蛊。”
“恕老衲冒犯,敢问殿下凤体可曾出现过红点?”
“未曾......”记忆乍现,元绿姝改口,“有过,但很快就不见了。”
“近来可有出现过频繁悸动?”
元绿姝静默,脸色微僵,“好像......是有的......也不是很多,约莫一点点罢。”
“恕老衲逾越,欲.念可曾加重?”
元绿姝迟缓点头。
玄智又问了一些症状,元绿姝都符合。
玄智颔首:“阿弥陀佛。”
“老衲判断,殿下是中了一种世间罕见且诡异的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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