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元绿姝礼佛,为姜厌求取平安符后,便带着人去月音观接姜厌回宫,至于钦玉,她不曾知会。
元绿姝走前叮嘱人,让其在她走后告诉钦玉,叫钦玉好生在寺里养伤。
元绿姝去往月音观,与李暮雪和明华叙旧一阵后再告别,便带姜厌回宫。
这一年姜厌的生辰宴亦未大操大办,只是比往年稍微盛大了一点。
至于乱党一事,钦玉自会处理,她已无须耗费心力。
可马车到达皇宫城门下时,钦玉猛然出现。
他身后全是整齐划一的亲卫。
按理说,钦玉该躺在床榻上养伤,可元绿姝却看到他硬生生撑着一把拐杖站在城门口。
“皇太后,怎地回宫不叫朕?”钦玉眯眼笑道,面色略带疑惑。
他不明白,缘何一晚上元绿姝又变卦了?
声响,元绿姝撩开缎帘,与戴面具的钦玉对视,他的眼神里不乏委屈和茫然,亦有红光掠过。
天光沉淀在钦玉身上,即便杵着拐杖,面色苍白,钦玉依旧不减风采,昳丽惑心。
钦玉保持良好的微笑,他得知元绿姝不告而别,虽然生气不解,还是善解人意快速回宫接元绿姝。
元绿姝神色淡然,她低声嘱咐姜厌,“释奴,你先回宫。”
“皇叔找阿娘干什么?”姜厌透过车窗看到堵在前路的钦玉。
“有些事需要谈一谈,阿娘等会就回去陪你。”
姜厌懂事。
元绿姝下马车,让马车先走,钦玉慢慢靠边,禁卫亦然,他们开出城门口的路,让马车得以穿梭而过。
元绿姝上了钦玉的御辇。
钦玉紧随其后,就算身体不便,疼痛难忍,他依旧面不改色。
比起这称得上微不足道的疼痛,钦玉更在意元绿姝离开的原因。
他太在乎了,元绿姝的一举一动皆牵连着钦玉的心弦。
他忍不住刨根问底。
“姐姐,你为何突然离开?”
钦玉问道。
元绿姝未答,脑海中闪过昨夜玄智的话。
此情蛊暂时无解,玄智言,他没有头绪,需要去看些古籍,瞧瞧可不可以找出其中破解之法。
玄智让元绿姝等音信。
当时元绿姝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早就掀起风浪。
元绿姝想,这蛊虫大抵是在地宫时钦玉下的。
身体有一只虫子。
元绿姝比较镇定,并不慌张。
可她怒了,心房烧起无名火,因为钦玉给她下蛊,还是情蛊,钦玉欺骗了她。
元绿姝犹觉自己像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被钦玉耍得团团转。
难怪这些日子她不对劲。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她早该想到的。
钦玉怎会有什么耐心?
元绿姝垂眸,眸光沉沉。
“是不是那老和尚和你说了什么浑话?”见元绿姝不言,钦玉猜度,他晓得玄智当时和元绿姝共处了,还给她诊脉。
莫非那老和尚医术真有那么厉害,连蛊虫都可看出来?
钦玉有点紧张。
“是不是?”
元绿姝淡淡的脸上出现不耐之色。
钦玉还在追问。
终于,元绿姝忍不住了,她甩下一个巴掌。
“姜钦玉,你对我做了什么?”元绿姝漠然道。
钦玉没管脸上辣感,只道:“姐姐,做了什么?那老和尚告诉你什么了?”
元绿姝沉声:“你还装糊涂。”
元绿姝肯定:“你对我下了情蛊对罢。”
闻言,钦玉脸色一变,显出几分阴森:“你都知道了?”
“是。”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钦玉面色马上阴沉,怒道。
“你敢!”元绿姝冷声。
“姜钦玉,我不想和你再说什么,你给我下情蛊是意图控制我吗?你太让我失望了。”元绿姝一顿,“你告诉我,这情蛊可以取出来吗?”
钦玉被元绿姝说得脑子无法理智思考,他本能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杀就是了......姐姐,你为何不喜欢?那蛊虫能让姐姐更快喜欢上我,这不是一桩好事吗?”
元绿姝冷冷道:“歪门邪道。”
“喜欢?从何说起?姜钦玉,你触犯我的底线,如果你不解开,从前的话我只当是梦话,我也不会再和你产生什么纠葛,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太后。”
闻言,钦玉急了,他耸着眼,忙不迭道:“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姐姐了,姐姐说会在以后慢慢喜欢上我,可是以后是什么时候,我等不及,姐姐。”
钦玉没有耐心。
元绿姝抿唇,愤然,不理他。
“姐姐,别这样。”
“姐姐,求你了。”
钦玉恳切,语调透着哽塞:“姐姐,你消消气,那情蛊只是把我和姐姐的命连接在一起......”
元绿姝偏头,眉目冰冷,“你不用解释,给我解开。”
话音一落,完全不看钦玉一眼。
这就是对钦玉最大的折磨。
他受不了,受不了元绿姝不看他,不理他。
钦玉快疯了,脑海中如一团乱麻,各种恶念纠缠迸溅,惹得钦玉的双眼都红起来。
他想捉住元绿姝的衣袖,她直接甩开。
钦玉眼神一凝,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难过得要死,他磕磕巴巴辩解:“姐姐,你先消消气,我全告诉你,这情蛊是......无解的,我给你下的是母蛊,我自己体内的是子蛊,这不会控制姐姐,只是让姐姐不会那么排斥我,让我离不开姐姐,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母蛊独立,它不受子蛊影响,它反而还会刺激子蛊,它就像母蛊的奴隶,终身受母蛊掣肘,疯狂地爱着中母蛊者。
如果一个人从前没有爱过母蛊者,那他被中子蛊后,就会爱上母蛊者,如果一直就喜欢,那中下子蛊,只会是锦上添花。
说着,钦玉瞳中泪光一闪摆手否认。
“给姐姐下蛊,但姐姐不会喜欢上我,后续还是要靠我的努力,是以我还是遵循姐姐的话的,没有欺骗姐妹,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蛊。那次姐姐中.药,刺激体内母蛊,也影响到我体内子蛊,故而才有了三天,且与姐姐鱼水之欢后,母蛊与子蛊首次熟悉接触,今后算是认定彼此......”
他忽地偷偷一笑,“所以,我离不开姐姐了。”
元绿姝亦然。
“还有,姐姐这个月还有下个月,母蛊会再次发作,届时是需要纾解的......”
母蛊吞食春.药,药引发母蛊躁动,就像进入发情期,需要子蛊安抚,不然会很难受。
钦玉姿态卑微,碧眼通红。
“是以,它无解?”元绿姝开口。
钦玉一喜,可看到元绿姝神色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
这是钦玉很久之前在苗疆弄到的一对世间仅存的情蛊。
元绿姝一声不吭。
车厢内静得可怕。
死一般的寂谧煎着钦玉焦灼烦躁的心。
“姐姐,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你消消气,要不然你捅我好不好,我求你消气,别生我的气了。”钦玉说话语无伦次。
他摸着自己腰间,找出一把匕首,继而一把握住元绿姝的手,把她的手领到他心口处,将匕首塞进她手心。
钦玉乞求,红痣如落泪:“姐姐,不然你捅一捅?”
元绿姝毫不留情抽回手,把匕首一扔。
钦玉呆滞,心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他愣住时,元绿姝兀自取下自己发髻上的鎏金簪,然后她握紧,好整以暇把簪子刺进钦玉心口。
钦玉心口骤疼,流血不止可他却笑起来。
元绿姝刺他,说明她在以此消气,这是不是在说她会原谅他?
钦玉弯眸看元绿姝。
元绿姝面不改色,拔出簪子,血液溅在纤白手上。
她攥紧簪子,转而朝钦玉缠着白条的脖子划过去,动作利落干净,如行云流水。
绫条断开,钦玉的脖子上出现一条较浅的血痕,犹似朱笔横过。
长口溢出的血液浸透白色绫条,触目惊心。
车厢内铁腥味弥漫。
“这是你该得的。”
“姐姐,你下手还可以再重点。”钦玉道。
他似乎感觉不到痛。
元绿姝没有解释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戴面具,因为我不在乎。”丢下这句话元绿姝一面取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自己染血的簪子和手指,一面叫停车。
元绿姝要走,钦玉适才还变好的心情一下子转为下坡。
“姐姐,你去哪?”
“别过来。”元绿姝掠过钦玉血淋淋的伤口和沾血的衣裳。
那一簪她刺得很深。
钦玉心口还在流血。
元绿姝出车厢,钦玉行动不便,眼前蓦然发黑,可即便如此,他心里只想着把元绿姝留下。
他捉住了元绿姝的衣摆,下一瞬,衣摆留在他手心。
元绿姝用捡起的匕首割开钦玉揪住的一小块衣裾。
钦玉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干燥如旱地。
在他垂下沉重眼帘时,他在最后捕捉到元绿姝的娉婷背影。
钦玉失去意识。
车停了,元绿姝下来,犹豫地走了几步,酝酿言辞,遂转身对禁卫道:“陛下伤势加重,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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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公主生辰宴开席,源源不断的人赶赴皇宫,为公主庆生。
钦玉有伤在,还处于昏迷中,没参加。
全程是元绿姝主持,她把平安符和代表长生的金蝉生辰礼送给姜厌。
姜厌用小手举着金蝉观赏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
她很高兴。
宴会气氛极好,到了离席时辰,几乎是完美结束。
回到宫殿,元绿姝看眼堵住的地道口,默不作声。
今夜,她去了偏殿,陪姜厌一道安寝。
短短两日,元绿姝就经历了不少事,死了不少人,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上鲜血。
她睡得不太踏实,心房扰乱,总是会想起钦玉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碧绿色眸子。
它不再像往日那半漂亮。
在太医夙夜救治下,钦玉次日才醒,身体虚弱,卧病在床。
钦玉是如何受的伤,对外道是残余乱党派的杀手行刺。
刺客已当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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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蛇出了洞,朝堂开始抓捕剩下乱党,边疆那边得令,一改按兵不动,直接大举进攻西突厥。
在战场上,邺军直接表明哥舒魏已死,此言一出,重重挫败突厥士气。
大抵是王子被斩首的消息刺激到突厥士兵和可汗,突厥如困兽犹斗,猛地发起进攻。
然,邺军就等着失去理智的突厥。
不过小半月,突厥节节败退,望风披靡。
不久,哥舒雅斩杀可汗,取其首级献给大邺。
至此,大邺与突厥之间的纷争结束,边疆转安,西突厥灭,归大邺辖地。
边疆战事一平,加之朝廷内揪出潜伏乱党,处置包庇江晟的永宁侯府,彻彻底底清算所有毒瘤,流放罪人,大邺内外皆稳。
相比大邺朝局肃清,元绿姝和钦玉之间的关系却不融洽。
自元绿姝刺伤钦玉,险些要了钦玉的性命后,元绿姝与钦玉就陷入彻彻底底的冷战。
钦玉伤势加重,他一面疗伤,一面又不忘每日到元绿姝寝宫道歉。
元绿姝不领情。
钦玉没有放弃,坚持不懈,越挫越勇。
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夜来,除去道歉之言,还必定带一件亲手挑选或雕刻的珍贵玩意送给元绿姝,想借此讨元绿姝欢心,让她消消气。
元绿姝不见他,一句话都不肯同他说。
即使他被雨淋湿,伤势恶化,她亦不见。
若非钦玉体魄惊人,经他这般不要命的折腾,换作一般人早扛不住了。
两个就这样耗着。
“姐姐,我错了。”
钦玉面对的还是那扇冰冷精致的殿门。
他敲门,又不敢敲大声。
没有作用。
没办法,钦玉把注意力转向姜厌,他赏赐了姜厌很多东西,甚而忍受姜厌养的猫,顶着再次生疹子的风险,开始讨好姜厌,试图借姜厌来见元绿姝。
东西是收了,但姜厌不上当。
元绿姝的冷漠让钦玉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
他讨厌这样,一整天乃至好多天都见不到元绿姝,和她说不上话,碰不到她,钦玉感觉自己要疯了。
不对,是已经疯魔了。
钦玉开始处于暴躁、不安、阴郁、愤怒、痛苦、困惑的繁杂纷乱的情绪中,备受折磨。
因无法排解心中爆炸的情绪,钦玉只想杀光他身边所有人。
控制不住自己时,钦玉满脑子俱是扭曲杀念。
只要是眼睛看到的,钦玉都想要杀掉,他欲意用杀人后的兴奋和温热的鲜血抵消他乱成一遭的心绪,纾解或忘记他内心的暴躁痛苦。
可一想到元绿姝,他又不得不忍下来。
钦玉只能通过砸东西来发泄,有时忍无可忍,他便去了刑狱,常惹自己一身血腥味。
十月最后一天,元绿姝突然蛊虫发作,她硬生生挺了下来。
而守在外面的钦玉见状,痛到无法呼吸,难受地快死了。
他感同身受元绿姝,明白元绿姝所受煎熬,他同样不好受,身体宛若要炸开。
钦玉像失去控制的猛兽,无数次想冲进去,夺回自己的配偶。
然他又忍了下来。
这一夜,钦玉陪在元绿姝身边,寸步不离。
等聆听到元绿姝熬过去的细声,钦玉这才放心下来。
他开始回忆过去,自己常常悄悄到元绿姝宫殿,偷看她的夜晚。
在地道还未建成时,钦玉就会趴在殿顶,偷看元绿姝。
天亮时,钦玉已昏迷过去,衣襟透血。
.
经此后,钦玉竟没有再来打扰元绿姝。
元绿姝过了半个月的安生日子。
长安变冷了,前几日还降下小雪,宫殿里烧起地龙。
夜幕降临,元绿姝与姜厌围在炭火盆前,元绿姝给姜厌读话本中的趣事。
遽然,有一位内侍神色匆匆,跌跌撞撞跑进来。
他还差点摔倒。
“皇太后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起火了!紫宸殿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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