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渐行渐近。
毛巾揉搓潮湿发丝的窸窣声像是躲不开的丝线,如蚂蚁一般细细密密钻进耳朵。
苏格兰攥紧手心,蹙紧眉头,不自觉从脖子蔓延到耳根的热度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被子下的双腿不自觉交叠住。
这女人是没有戒备心吗?
她知不知道,她即使穿着保守的睡衣,即使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出浴后那双颊泛粉、杏眸含雾、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依旧会勾起男人最原始的?
只是瞥了一眼,他就不敢再看。
生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早知道之前应该试着交往几个女人,这样的话他现在也不用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她惹得身心躁动了。
苏格兰心里暗恨。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之前从未对任何接近他的男女产生过类似的。
望月奈奈一边用毛巾把胸前滴水的发丝搓干燥,一边坐到桌前,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干。
视线移到旁边床上端坐着的男人。
黑发男人表情冰冷严肃,双目紧闭,眉头蹙起一道沟壑,背脊笔挺地靠坐在床头,宛若苦行僧。
她:“……”
好怪的人,他是在打坐冥想吗?
组织成员各种奇奇怪怪的人都有,什么天天要给信仰之神烧香礼拜的,什么每隔一周就要在浴缸里泡上一整天的,什么喜欢吃猎奇毒虫的,反正你想看什么变态品种这里应有尽有。
看了看手中的吹风机,她有些犹豫。
吹风机鼓出来的嗡嗡风声很大诶,会不会打扰到他?
“看我干什么。”他出声道。
“没什么。”不管了,吹头发要紧。
吹完头发,望月奈奈从柜子里掏出一个枕头和两床被子,一床铺在地上充当为床垫,一床盖在身上。
“我睡地上。”转眼间,床上的男人已经站到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望月奈奈从蹲姿变为站姿,无奈道:“大哥,你怀孕了,你睡床上。”
话语刚落,她瞥见他听到“怀孕”二字后脸色立马更冷了,像是冰雕似的连睫毛都静默了,于是她默默闭了嘴。
早点接受现实吧!你还要熬三个月才能卸货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回到房间就变成冰块了,明明之前即使不在演戏状态他也会有其他表情的。
虽然都是些装作温和的笑,有点变态和类似斯文败类的那种。
算了,还是现在冷冰冰的样子比较正常,不会突然冒出一句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的东西来。
可是一直这样冷冰冰的,把情绪都憋在心里,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啊?
她若有所思。
思绪在心中转了几圈,见他还是笔挺挺地站在原地,望月奈奈强硬地推着他回到床上,再像是对待小宝宝一样帮他盖好被子。
最后男人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在被窝外面,她看着他莫名乖巧的姿势,恶趣味顿起,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头。
“晚安,科罗拉多先生。”
黑发男人的脸色顿时由冷变臭,像是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暗沉的猫眼隐隐冒出火光。
摸他的头,还用这种幼稚的语气和他说话……
但见她根本没看他反应,已经径直侧过身迅速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到旁边的地上。
……很好,纯纯忽视他是吧。
黑暗中,她蜷缩着身躯背对着他,薄被下只有一团轻微的隆起,身形无比娇小瘦弱,他轻吐出胸口中那股憋闷的气,按捺住心里的不快。
被寒霜覆盖的猫眼盯着她那头披散在腰际的长发,臭着语气:“晚安。”
“噗嗤。”下面传来一声轻笑。
“你的反应也太迟缓了吧。”她背对着他叹道。
即使不看他的表情,她也知道他现在一定臭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亿日元一样。
“你故意的?”他语气舒缓平稳,带着那么点温柔的意味。
但望月奈奈却听出了他温和声线下压抑的愤怒。
估计现在脸上还带着冷笑吧。
“好啦,我错了,对不起,好好睡觉吧,晚安晚安。”睡眠充足对肚子里的宝宝好。
最后一句她没说出口,怕又把他弄得不开心了。
为了让他消气她还故意软着声音哄他。
不过刚刚她的确是故意的,就为了打破他的冷面。
啧,这个女人一定是在得寸进尺。
苏格兰盯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好一会儿,才从鼻息间嗤出一声冷意,阖上眼准备入睡。
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一松。
竟然没有像前几晚一样失眠,很快就陷入梦乡了。
望月奈奈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舒缓,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坐起身看向他的脸。
泪水在寂静中沿着面颊缓缓滑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缱绻地将视线缠绕在那张沉睡中的脸上,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她才能欺骗自己诸伏景光还陪在她身边。
而不是这个所谓的科罗拉多。
看了好一会儿,她缩回被窝,双手环抱住自己,似乎想要感受过去他搂住自己的温暖和爱意。
没心没肺的她向来是睡得最快最香的那一个。
可现在,没了他,她只能枯躺着垂下眼睛,在漫长的等待中一夜无眠。
从黑夜等到天明。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原本躺在床上本该安然睡去的黑发男人睁开了眼,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
在组织高压下生活的杀手,需要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戒备。
在她发出轻微响动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知道,她又哭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就是那个鸠占鹊巢的罪魁祸首。
此时,肚子里的累赘踢了他一脚。苏格兰无奈闭了闭眼,自暴自弃似的,再次将手抚上去。
第二天,正在花园里陪月月玩的苏格兰见到了诸伏高明。
一个表情严肃、却儒雅温和的男人。
对方显然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诸伏景光。
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注视着他。
但在月月面前,对方依然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和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见到诸伏高明,苏格兰不得不追溯起埋葬在岁月深处的陈旧时光。
他也叫诸伏景光,也曾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的童年。
父母温柔慈爱,兄长优秀友爱,他和其他同龄的小伙伴一样,整天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玩耍。
不知世间烦恼,不知世俗险恶。
但所有的快乐都在父母被谋杀后戛然而止。
像是幻梦一般,被一次又一次残忍打碎,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拼凑不起来。
在衣柜里,他已被眼前残忍的景象吓破了胆,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不会说话,也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带走了他,将他从被死神的阴影笼罩的家中解救出来。
他跟着那个男人四处流浪、漂泊而居。
那个男人对他还不错,他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在10岁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觉得自己带着他太累赘了,把他卖给了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背叛。
他苦苦哀求、恋恋不舍,但结局没有任何改变。
买他的人是混黑的,对方见他资质不错,想把他培养成只忠诚于自己的狗。
但他当时不知道,以为对方给他上学的机会、对他态度温和是想把他当做儿子来养。
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只是死死咬住嘴唇抹了一把眼泪,就踏入了充满血腥气的训练场地。
这是第二次背叛。
他第一次拿起枪杀人的时候是在15岁。
枪下的亡魂是那人的死对头之一,一个贩毒的犯罪团伙的头目。
当时,他还有个好兄弟,他们俩是同一批被卖到这里来的孩子。
对方是个爽朗活泼的男孩,见他一直闷闷不乐默不作声会悄悄凑过来和他聊天。
他们渐渐成为了好朋友,在打架斗殴时互相扶持,在受伤时帮对方上药。
但对方最后为了谋取更高的位子将他出卖了。
这是第三次背叛。
这一次,他麻木了。
后来兜兜转转,他脱离了那个人的掌控,过了一段普通人的生活,却觉得很没意思,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组织的注意,顺势就加入进去,从最底层的小喽啰做起。
手上沾染的鲜血越来越多,他的位子越爬越高,但他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只有死寂、无趣,躯壳在日复一日地活着,灵魂在和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苏格兰在15、6岁的时候,也曾想过去找自己的哥哥,但那时的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罪犯,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而他的哥哥还有无比光明的未来。
再也回不去了。
他只能抛下诸伏景光这个名字,成为另一个人,去往另一种人生。
如果他当时没被那个男人带走,而是率先被哥哥发现,他想,他或许也会跟这个世界的诸伏景光一样,成为除暴安良的警察,潜伏进组织做一名将姓名身份掩埋起来的卧底。
然而一切的一切,在命运分岔的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是温柔善良、信仰坚定的诸伏景光。
他是残忍无情、阴郁冷漠的苏格兰。
在见过诸伏高明后,苏格兰就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失眠状态。
通常得到凌晨三四点,他才能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他伪装得很好,白日神采奕奕地伪装成另一个人,夜晚早早上床平稳呼吸瞒骗过她。
但还是被她察觉了。
她似是想斥责他,但对上他冷淡的表情,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黑暗中,一只小小的手缓缓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轻柔、若有似无的力道,在安抚他。
“他失眠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做。”她小声解释道。
他看着她温柔低垂的脸,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来白日她在厨房里问他。
“科罗拉多,你喜欢吃什么?”
月月在客厅看着,因此他们姿态亲密,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发尾轻轻挠动他的手臂。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声音温柔,模仿那个人的语气。
但说出来的话却显得两人像是陌生人的关系。
“我这几天做的都是我老公喜欢吃的东西,但我想让你开心一点,想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
“还有你平时喜欢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她靠在他肩膀上,声音软到他的耳朵都开始痒了。
想让他……开心一点吗?
明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苏格兰其实并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他对于口腹之欲要求很低,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说了一句“我喜欢吃咖喱”。
之后餐桌上就会出现咖喱做的各种菜,是她亲手做的。
月月还很疑惑,问她为什么老是有咖喱。
这时候他们俩就会对视一眼。
他们仿佛又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心照不宣。
也让他心跳的频率不再平稳。
在她温柔耐心的安抚下,原本疲惫又亢奋的大脑渐渐安定下来,他竟然有了困意。
朦胧的视线中,她的脸被模糊成一团团光晕,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她在担忧地蹙眉。
那就依了她,好好睡吧。
他阖上了眼。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