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婠一上车, 暴雨就像约好了似的掉下来。
出租车消失在夜色的雨幕里，直至老屋也被甩出车窗的视线之外。
暴雨中的路灯犹似罩了一层薄纱罩子，没有了车子尾灯的加持, 显得越发昏沉。
突然！
一道闪电划过, 被掩盖在混沌夜色中的老屋骤然一亮，在门前地面勾出一抹打着雨伞的影子。
几秒钟后，影子随着闪电一同隐没在黑暗里。
雨声渐大，夜色深沉，仿佛刚才的影子, 只是夜色带来的错觉。
……
“咔嚓——”
余时年带着湿意打开门锁。
蓉城的雨来得要晚些。窗外小雨沥沥，一打开家门，他就听见浴室传来些稀稀拉拉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一同回响。
他一怔, 换了鞋子进屋。才关门, 就听浴室的门“咔”的一声, 许婠边用毛巾擦着湿发, 边关门走了出来。
“淋雨了？”许婠扫了眼对方肩上的雨点。
“没有, 就进小区的时候沾了几滴。”
余时年随意拍了拍肩, 见许婠才洗完澡的样子, 不由问：“你也才回来？”
许婠抬了抬下颌, 示意茶几上已经凉了的水杯和放在一旁的笔记本：“回来挺久了。下午圆圆约我出门逛了会儿，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的。怎么了？”
“没什么。”余时年摇头, 笑了下，“以为你没按时吃饭。”
许婠用毛巾拧了下头发：“你吃了吗？”
“吃了。”余时年倒了杯水。
许婠看了他一眼，问：“鲁琳那边很难办吗？”
余时年抿了口水, 放下：“也不算。只是要查的线索很细碎，有点麻烦。”
许婠：“怎么说？”
“现在还不确定鲁琳和那三名失踪学生是在失踪前, 还是失踪后见过，鲁琳本人也不会承认。”
余时年看得出来，鲁琳对背后那人十分忠诚，但这话他没有挑明在许婠面前说，而是转口道：“但不管是在失踪前还是失踪后，牵扯到的时间都比较久远。又不好从鲁琳这边入手，也只能另辟蹊径，从鲁琳的母亲周燕，还有她的老师同学那边入手，看她是否在某段时间内行为有所异常。”
虽然鲁琳的性子深沉，又十分沉得住气。但余时年总觉得，这背后也有那个神秘人引导的原因，并非完全是鲁琳的本性。
许婠点头。手上的毛巾不知不觉湿了，她取下来，转身走进浴室，还没把湿毛巾拧干挂上，手里的毛巾突然一空。
余时年把毛巾的水拧干挂好，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
“我来吧。”
半湿的头发黏在许婠后脖颈，又顺着颈部弧线一路往下，在衣领留下湿漉漉的水渍。
许婠正想说不用，身后侧的男人已经用毛巾挽起她的发尾。湿润的发丝从衣领抽出，带出丝丝凉意。许婠身体一僵，目光透过浴室的镜子看向身后侧。
男人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目光正紧紧锁在手里的长发上，轻轻擦拭。
许婠的手指动了动，视线不自觉跟着男人的动作移动，挂在嘴边的那句“我自己来”却莫名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的男人突然轻声开口：“这两天事情有点多，可能明晚我也要很晚才会回来。”
“嗯。”
许婠不自然地从镜子里移开视线。
余时年抬眸，扫过镜中的许婠时，目光在她脸上停顿，说：“许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突然很郑重地叫了她的名字。
许婠一愣：“什么？”
余时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许婠：“我知道你对苏白和你父亲的事情很着急。但是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去查丁黎的事，不要有所发现后擅自冒险。”
浴室的镜子上还带着洗澡后残留的热气，将镜中的许婠照得有些朦胧。
“好。”
许婠缓缓抬眸，透过雾蒙蒙的镜子与余时年对视。
……
这一晚临睡前，两人都没再提过案子的事。
卧室的台灯孤独地亮着，余时年躺在床上，想起许婠答应他时，镜中对方略显模糊的面容。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他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后，给通讯录上备注着“谢圆圆”三个字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谢圆圆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好在顾远家玩积木拼图。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谢圆圆打开短信一看，就觉两眼发黑。
“完了，完了！余警官果然发短信跟我确认下午有没有和婠婠在一起了！怎么办？我要不要按照婠婠说的，撒谎骗他？”
谢圆圆将手机一甩，苦着脸半瘫在沙发上。
顾远坐在地毯上拼积木，闻言放下手里的积木块，转头拿起谢圆圆的手机，看了眼短信，无奈道：“你不是答应许婠了嘛，怎么还纠结？”
谢圆圆叹了口气：“还不是上次嘛……也不知道婠婠每天在忙什么，我总感觉她在背着余警官做什么危险的事。她这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上上次救我的时候是这样，自己受那么重的伤也不说。上次星公馆出事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跑去楼下救火，明明身上还有伤……”
顾远被谢圆圆嘟嘴皱眉的样子逗笑：“那你还答应她？”
“……”谢圆圆嘟囔，“这不是婠婠难得有事找我帮忙嘛……”
谢圆圆很矛盾，一方面害怕许婠一个人又瞒了不该瞒的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和许婠已经是生死之交，这点小忙都不帮，显得不太仗义。
“那就帮。”顾远揉了下谢圆圆的脑袋。
谢圆圆还是拿不定主意，索性两眼一闭，躺在沙发上装死，撒娇道：“不管啦，我看不见，看不见……”
她缩进壳里当起乌龟。
顾远笑着摇头，转头继续手里的拼图。
屋里又窸窸窣窣响起积木拼接的碰撞声。谢圆圆躺了一会儿，忍不住睁开半只眼往旁边瞧，却正好看见顾远回头，道：“拼好了，你看看。”
茶几上，两只手掌大小的熊猫积木整整齐齐地并排成一条直线。一只头上戴花，一只娇憨地抱着竹子。
这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拼图，然而看见成品的谢圆圆，还是忍不住哇出声，猛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这也太可爱了吧！”
谢圆圆一向对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没什么抵抗力，她忍不住在其中一只熊猫身上戳了戳。又心疼顾远道：“手都红了，说了做一个就好了，做一对干嘛？”
“一个太孤单了。”顾远目光划过那只被戳过的熊猫时，用手挪了挪它的位置。
错位并排的两只熊猫再度归位，并排成一条直线。
他这才笑了下，从茶几上垒得整整齐齐的糖盒里拿出一颗糖。
“好了，别愁许婠的事了。开心点，吃颗糖。”
谢圆圆的心情确实好了些。
她其实就是有点胆小鬼心态，遇见事情总想着拖一拖，现下心情一好，接过糖塞进嘴里，也不再纠结。
“我先回短信。”
谢圆圆的回信在三分钟后才到。
回信的内容很简单——
“嗯。有什么事吗？”
她回得简短，又自然地把话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回复完才松了口气。
余时年收到短信，目光在短信的第一个字上停了会儿，回复：“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她晚上有没有按时吃饭。”
人一旦撒下第一道谎，剩下的谎言就变得顺理成章。
——“吃了，我们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去的。”
收到确定的答案，余时年的心落下一半。又不由觉得自己过于敏感，许婠虽然有时候喜欢单独行动，但他们既然约好后天再去兴和县，她未必会急在这一两天。
他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在床头，闭上眼睛。
余时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他晚上和曹启华的谈话总是在脑海内反复回闪。
“覃安似乎和他的联络人约了会面……”
“国外警方那边有卧底传来消息……”
“Killer三年前的那场内斗，分成了两派……”
各种杂乱的信息在脑海窜涌。即便是在梦中，他的思维也在快速跳跃，没有得到片刻休息。
这些信息，有一部分是他曾听吕良舟提过的。
比如那场三年前的内斗。他还记得，就是这场内斗，导致许方书的信息泄露，从国外辗转多时传回国内。
也是这场内斗，让Killer这个组织得以暴露在国外警方面前。
还有一部分，是他才知道的。
比如覃安要和背后神秘人见面……
晚上和曹启华见面时，余时年就表示出对这个消息的惊讶。
覃安两人选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碰面，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对于本就处在警方严密监控中的他而言，这个举动明显会将他和背后的神秘人都暴露在危险之中。
梦里的曹启华和昨晚说的一样。
“我们收到了国外警方卧底那边传来的消息，覃安的所有信息已经在内部清除，可以确认的是，他已经彻底被抛弃。我最近正在尝试把他争取过来……”
“我不觉得他会配合。”
余时年对覃安的感官很复杂。
在鲁琳的事确认以前，他一直觉得覃安是躲在暗处那个深藏不露的人。但当确认鲁琳和几名失踪学生的关系，他隐约觉得，覃安更像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现在这枚棋子成为了弃子，以覃安的性格，必定会暴怒。
他会配合警方？
余时年不这样认为。甚至于曹启华提到的覃安和神秘人约见，也很有可能是报复心理作祟，或者……
睡梦中的余时年忍不住蹙眉。
梦里的画面陡然一转，思绪被突然截断。原本和曹启华的双人谈话，有了第三人的存在。
多出的那人面容模糊，梦里余时年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是覃安。
覃安的身上依旧带着那股睥睨众人不服输的劲儿，梦里的余时年视线忍不住落在对方身上。只是视线才移动，就不由一顿。
他这才注意到，覃安的旁边还有一个男人。那个人的脸同样模糊成一团，他看不真切，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许婠，过来。”覃安旁边的男人突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开口。
余时年猛地回头，身旁有一道人影与他错身而过，他慌忙伸手，却只抓到对方一片衣角。衣角划过，梦里的许婠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许婠！
噩梦惊醒。
余时年无声地在心里呐喊，额头全是冷汗。
他睁开眼坐起来，想起今晚和曹启华对话时，对方提到的内斗的话。
“三年前，Killer内部分成了两派。但奇怪的是，当时将Killer曝光在警方面前的领头人，并没有受到Killer内部的处罚……”
余时年对当年许方书的事，一直有一点很疑惑。
当初教唆丁黎杀人的那人，既然也引导了许方书的自杀。为什么如今，当许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Killer在国内的拓展时，对方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
当年的那人没有放过许方书，现在的神秘人却对许婠处处留手……
除非，做这些事的压根不是同一个人。更准确地说，在Killer内部，他们不是属于相同阵营的人。
如果是这样，覃安约见神秘人，会不会是向另一个阵营倒戈？
余时年的猜想直到天亮后，曹启华给他打来电话，也没得到答案，反而让他愈发困惑。
“覃安同意了。”
“什么？”电话那头曹启华的声音有点失真，余时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曹启华又重复了一遍：“覃安同意告诉我们，他和他背后的人见面的时间、地点，也愿意配合警方抓住他。”
“这会不会是陷阱？”余时年提出困惑。
曹启华郑重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需要试一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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