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时年一进工厂就发现这里的情况不对。工厂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保安室的灯开着，但里面没有人。整个工厂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所有人就像提前约好般消失。
余时年按了按耳朵上的耳机：“周宇, 工厂的老板联系上了吗？”
“没联系上, 只联系到他的秘书。据他的秘书说，今天上午他们老板说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特别强调这个客户不见其他人，所以谁也没带就出公司了。不过下午的时候，他秘书说老板还在群里安排工作, 说是有个大订单，今晚所有员工在岗位上加班。”
余时年的心底一沉，沉默了片刻：“你把工厂的布局图发我。”
两分钟后，余时年收起手机, 顺着园区内昏暗的灯光朝监控室走去。
不出他所料的, 监控室内也没有值班的保安。一切就像是早已布好的局, 等着他自动跳进陷阱。余时年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但他还是走到监控台, 查看起面前的监控。
甜心糖果厂属于老牌厂商, 虽然这些年因为甜心糖果逐渐跟不上市场的缘故, 工厂一度面临倒闭的困境。但早在十多年前却是曾经风靡一时, 也因此，现在的工厂厂房和地皮是当时就买下的。即便十多年过去, 如今的厂房看起来已经逐渐老旧，但占地却十分宽广。
十多平米的监控室内，几乎整面墙都是监控屏幕。余时年从上至下一排排看去, 正如周宇刚才带来的消息，工厂内的各个厂房都是加班的工人。有人在制糖机前忙碌, 也有工人正在抽检分装。一切似乎看不出异样，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余时年一个一个看过去，又从各个厂房的内景监控切换到工厂内的街道，以及建筑楼各处。
“周宇，你再把刚才监控点的位置发我一遍。”
“好。”周宇应声，只是才开口，突然“咦”了一声。
“师兄，不太对。”耳机那头周宇的声音满是疑惑。
余时年眉心一拧：“怎么了？”
“我记得我之前给了你两个定位器。之前你让我查定位器的位置我只看见一个，显示的大概位置就在糖厂内部，我刚才对照了下工厂布局图，基本可以确定定位器的位置在他们工厂的一区厂房附近。但是现在我的系统上现在出现了第二枚定位器，正在快速接近糖厂。”周宇越说越迷糊。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之前把定位器给余时年时，对方提过其中一个定位器会安装在许婠的手机上。但第二枚的位置，余时年却没有特别提起。可现在，那枚定位器出现了！而且似乎还……
“我去！”周宇突然惊叫出声，“不对劲啊，这个定位器怎么突然又往糖厂外跑了，而且……好快！越来越远了。”
余时年的注意力瞬间从面前的监控画面上转移，沉声道：“你说什么？”
周宇看着还在往糖厂相反方向继续远离的定位器，重复道：“定位器好像在故意远离糖厂。”
而此时，另一边。
苏白正在朝糖厂相反的方向奋力奔跑。
就在刚才他即将进入糖厂的最后一刻，或许是手里捏着的那小块硬物太过硌手的缘故，他朝着糖厂跑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等等！”他站在糖厂门口，夜色里的金属铁门在昏暗的灯光中泛着冷光。他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离谱却有很合理的答案。
“我好像懂表嫂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他喃喃自语，看着手里那块黑黝黝硬物的眼睛却随之一亮。
“这玩意儿不会就是电视里那种高科技定位器吧！”
“出去之后离这里越远越好……这样我选择救你才有意义……”
“我擦我擦我擦！”苏白一连三个“我擦”，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一定是这样！只要我带走定位器，这样表舅看见定位器的位置在远离这里，自然就不会遇见危险，四舍五入，救我不就是等于救表舅！妙啊！苏白你可真是个天才，这都能get到！”他咧嘴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随即捏紧定位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前路是茫茫一片黑暗，苏白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那片黑暗中传来一阵刺目的光，他才不觉缓缓停下脚步。
……
糖厂监控室。
余时年听见周宇的话，想起他把两枚定位器拿给许婠的那天。他们就第二枚定位器的安放的位置进行了讨论。
“如果哪天我被那个人带走，这枚定位器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放在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位置。”许婠呢喃道。
余时年点头：“一个不会被轻易发现，也不会在特殊情况被人检查的位置。”
两人坐在沙发上思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一路延伸到客厅门口，将门口的鞋柜照亮。
突然，两人目光对视，都想到一个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时间拉回到今天，十分钟之前。
许婠走到苏白身后，又蹲下身，手扣在他被反捆在背后双手的绳结上。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因此即便处于二楼斜上方的那个男人，也因为角度原因，没有注意到她借着解绳结的间隙，利用苏白的身体遮挡，手快速划过鞋跟的位置。
“苏白，疼不疼？”
她借着说话转移了仓库内两个人的注意力，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自己的布局。
谁也没想到那枚被许婠和余时年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定位器会在这时出现。两枚定位器，两个不同的位置。
余时年回过神来，突然问：“你距离那枚定位器现在有多远，距离到达糖厂又需要多久？”
“定位器吗？稍等，我看一下。”周宇在电脑上一顿操作，“现在的距离是……”
他此时正抱着电脑坐在警车后座的位置，整个人的注意力也全在眼前的电脑上。因此，没有注意到警车正缓慢停下，直到前排另一名警员开口：“路边有个小孩拦车。”周宇本能性的抬头，随即在车灯的照耀下，看见了一道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苏白！”他惊呼出声。
余时年皱眉：“你说什么？”
周宇一惊，他再度把目光挪回手里的电脑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找到了！那枚定位器的位置就在我现在的地方，它好像……在苏白身上……”
“你等等，现在情况有点混乱。我们大部队距糖厂还有三分钟的车程，其他车已经先过去了，我先喊苏白上车问问情况。”
原本该在犯人手里的人质居然凭空出现在了街上，还跑来拦警车，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另一头，听见周宇描述情况的余时年不仅没松口气，萦绕在心头的那丝古怪的感觉反而愈发浓烈。
苏白带着定位器出现了，那许婠呢？定位器肯定是许婠给苏白的，她现在在哪儿？那个人为什么会把苏白放走，还逼得许婠把定位器给了苏白？
余时年脑海中冒出无数疑问。另一边，拦下警车的苏白在看见周宇时也是一惊。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苏白一把抓住周宇的手，想着许婠还和那个变态在一起，忙道：“周叔叔，快！快去救我表嫂！”
苏白三两句把情况解释清楚，余时年因为和周宇还在通话的缘故，也能听见苏白的声音。
“糖厂对面的仓库……”他听见苏白刚才提到了这个地点，正要从监控室出去，脚步却没由来得一顿。
神秘人为什么要放走苏白？难道他没想到苏白一离开，很有可能会暴露许婠所在的地点？
不，他肯定想到了。
余时年的目光不由从监控器上的画面一一划过。
监控里的工人还在埋头苦干，所有人都在专心忙碌着。
“……不过下午的时候，他秘书说老板还在群里安排工作，说是有个大订单，今晚所有员工在岗位上加班。”
“那个变态说什么二选一的游戏，还说看见了表舅进糖厂……你快让表舅从糖厂出来……”
耳机里的声音和监控中的画面交叠，连同周宇之前提到的话也一共钻入脑中。
余时年看着监控器的目光一紧：“周宇，你赶紧联系吕局。这里情况很不对，我怀疑那个人在工厂动了手脚，还有那些工人，得马上安排撤离！至于许婠那边……”
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许婠很可能已经不在那个仓库里了。”
……
十分钟前，仓库。
苏白一走，男人沉默了片刻，看向情绪明显平静下来的许婠：“你似乎不是很着急？”
明明才做了二选一的选择，却像是一切尘埃落定。他觉得许婠的反应很有意思，忍不住侧头仔细观察起来。
许婠抬眸，眼里是藏不住的讽意：“着急有用吗？”
她的语气很不客气，说话间扫了一眼周围的砂糖储存罐：“你能这么顺利的把我和苏白带进糖厂，要么是这个厂里有你的人，要么这本身就是你旗下的产业吧？”
男人挑了下眉：“是吗？”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许婠继续道：“你刚才说你在糖果里投毒，我就在想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疯子，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单纯的想让我做个二选一的游戏？”她笑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即便我刚才选了余时年，你也不会放过他。”
许婠的语气满是肯定。
男人忍不住鼓掌：“我就知道，你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不过我有件事没想明白。”许婠说，“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应该不止是想杀余时年这么简单吧？”
就在醒来的那一刻，许婠就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从她家墙上的英文血字开始，这个男人就在布一场局。他让她注意到了丁黎案，然后是许方书，和许方书所关联的糖纸、郁金香……她的面前是他早已编织好的一张网，早已不知不觉将她围剿。
“你很聪明，许婠。”他没有否认她的话。
“我确实不止是想杀余时年这么简单，我的所有计划，最大也是最终的一个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带走你。至于余时年……”他低头笑了下，像是提到了什么不起眼的小角色，“只是顺便而已。”
男人没有掩饰他的目的，话毕，满是笑意的对许婠道：“你不用故意套我话，也别想着苏白走了，你就可以拖延时间。我既然决定在今天动手，不管是对你，还是余时年……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
许婠并不意外男人看出了她的目的。
“最后一个问题。”她沉默了几秒，紧盯着男人的脸，不想放过他的表情，“除了我，你是不是对糖厂的工人也做了什么？”
一个能想到用糖果无差别投毒的人，再做出点别的什么也不奇怪。甚至许婠想，站在他的角度，如果今天要顺利的带走她，并且保证后续也没有其他人能找到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起足够庞大的骚乱。比如，利用糖厂的特殊性，将整个糖厂的工人作为威胁警方的筹码。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如果是这样，以余时年的个性，即便知道了她的提醒，那么也绝对不会远离糖厂，甚至会主动入局。
“是。”男人点头。
得到确切的答案，许婠的手不自觉捏紧。她想起通过苏白看见的漫天火光，大致也明白男人的手段是什么。
“看来这一局，我们注定赢不了。”哪怕苏白已经带着定位器离开，只要有糖厂的工人在，就避免不了伤亡。
男人在听见“我们”二字时，眼里划过一丝不悦，又很快压了下来：“你是说你和余时年吧。既然知道赢不了，或许你等会儿乖一些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听听他的临终遗言。”
“遗言？”许婠嗤笑道，“我说赢不了，但没说他会死。”
“你确实深谙人性，知道只要有一个人质在手，余时年就不可能轻举妄动，所以才会拿整个糖厂威胁。届时就算他救了整个糖厂的人，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带我离开。但你别忘了，你不过是占了先机，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你会赢，只是因为你在作弊。”
“是吗？”男人没有因为许婠轻蔑的语气恼火，他低头看了眼手机。目光划过余时年在监控室迟疑的动作时，笑了一下。
“可能吧。如你所说，你能想到了，余时年也能想到。当然，我也能想到……他眼里是胜券在握的信心，“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以整个糖厂为威胁，让他被迫入局吗？”
许婠一怔。
男人的笑容和手机同时收起：“好了，或许是我现在的表现让你觉得我很好说话。二十秒以内，在我动手之前，走吧。”他缓缓开口，从背后不缓不慢拿出一支□□。
两分钟后。
许婠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男人一边单手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许婠的表情。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对你动手。但是鉴于你之前和杨牧动手时的表现，我得有所准备。”
许婠靠在椅背，她像是接受了现实：“当时你也在？”
男人摇头：“不算在吧。只是碰巧在一个视线好的位置，拍了些照片。”
他说得随意，许婠却是突然反应过来：“我之前因为案子上过好几次热搜，也在上面看见过一些路人视角的照片，那些照片……”
“emm……不全是我的手笔吧。”男人的视线没从许婠脸上挪开，他似乎很期待她和他说每一句话的表情，“不过有几张我蛮喜欢的。比如，你在射箭馆对准牛建平的那一箭，那可是我特地匿名投递给媒体的。”
许婠记得那一张照片，当时她还觉得奇怪，那张照片显然是在二楼窗外的位置拍摄的，所以那时候他就在附近盯着她？
长久以来，她偶尔察觉到的那股若有似无被人盯梢的感觉并不是错觉。许婠的表情有些复杂，这个人对她的观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走吧，离开之前，带你看看你最关心的事。”
车子不知何时驶入坡道，快速的往上攀爬。许婠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往车后看，隐约能看见缓慢倒退的建筑远处似乎有一团微弱的光。她看不清那些光附近的招牌文字，只能通过方向判定，应该是糖厂的位置。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她强压着情绪问，手心却已经全是汗。
一直以来心里压着的对余时年的担心也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不安的情绪：“我说过，我不会拿整个糖厂威胁他。毕竟这一点，你们两个都能猜到。不过，我不保证，他是不是会自作聪明的安排人从厂里撤离……”
他带着笑意的开口，许婠觉得他这句话的表述有点奇怪。
她之前一直猜测的是，他可能在糖厂的设备上动了手脚，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拿整个糖厂的人威胁余时年这些警察。但他为什么会说“自作聪明的安排人从厂里撤离”这句话……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男人，略带猜测道：“看来你真的很厌恶余时年。厌恶到，在选择炸毁整个糖厂，还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害死余时年，你恶趣味的选择了后者。你压根没对糖厂的设备动手脚对不对？真正有问题的，是糖厂的工人？”
……
糖厂。
余时年大概猜到了神秘人的计划。如果带走许婠是对方的最终目的，那今晚的蓉城，越乱才越有利于对方争取时间。
他对周宇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马上联系工厂的秘书，让她安排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找了理由让现在加班的工人分批撤离。我现在去各个厂房检查，我怀疑对方在设备上动了手脚。”
“等等。”周宇听见余时年那边的动静，他察觉到对方似乎在跑，“我的哥！你别自己单独行动啊！”只是任由他如何嚎叫，余时年那边都没有再回应。
两分钟后，接到通知的工人分批从厂房退出。谁也没有注意到，排队从厂房门口出去的队伍最后，有一个人在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又默默退回了厂房内。
昏暗的灯光里，身着工作服的工人双腿打颤，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那个人，那个男人说的人怎么还不来……要是再不来，待会儿爆|炸了怎么办？”
而另一边，男人听见许婠的话，正想夸她聪明，手里的手机突然一响。
他没有接听，视线却不觉看了许婠一眼。
“开始了。”他突然说。
许婠眸光一缩，她的视线望向糖厂的方向。
“砰——”
黑暗中，一道冲天的火光连着一声巨响传来。
男人侧头看向许婠：“跟他告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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