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五天后。
蓉城大大小小的餐厅都在播放同一则新闻。
“蓉城特大糖果投毒案于今日早上十点正式宣布告破, 目前,蓉城警方公布了部分案件细节……”
这条新闻的火热程度一度冲上热搜,而随之一起的, 还有“糖果厂爆炸”, “射箭馆反社会人格案” ,“校园杀人案”几起案子。
有不知情的网友在热搜下评论——今年蓉城关注度好高啊,好几个离谱的案子,吓死人了都。
[每天敲钟一百下]:现在人人生活压力都大,修身养性吧各位。
[枸杞泡雪碧]:我觉得不是压力的问题, 社会安全教育做起来啊!
……
[不是地图炮]:案子归案子,哪个城市没点案子啊,别黑我大蓉城啊……蓉城欢迎你!
……
新闻底下说什么的都有,从关注案件本身到渐渐走歪扯到地域, 还有人开始数历年来的相似案件。
许婠躺在沙发上, 刷了一会儿手机, 又无聊地关掉网页。
网上的大多人不知道内情, 又因为顾远的案子不仅横跨十多年牵扯到当年的丁黎案, 还和Killer牵扯不清的缘故, 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顾远的全部信息。
想到顾远, 许婠的内心有些复杂。
她没想过对方会救她。
那晚她听见爆|炸声后, 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出事的是顾远。
河道上掀起翻滚的波浪,脚下的船像是瞬间坠入无边的大海, 被浪花砸得左右摇晃。爆|炸的快艇距离他们的位置不算太远,恰好将他们排除在爆|炸范围以外。
“那是……”许婠有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余时年却是脸色一变,脸上涌出一股复杂之色。
“怎么回事?”许婠注意到他的表情。
“可能……是顾远。”
“顾远?”许婠一愣, 怔怔地看向不远处红色的火焰。
快艇早已在炸|药的引爆声中四分五裂,现场到处漂浮着快艇外壳的白色碎片, 和被鲜血染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布料。
“全都不许动!”
“快快快,救人!”
“……”
爆|炸的快艇主要是Lin所在的那一艘,除此之外,另外两艘快艇虽然受到了波及,但快艇上的人都是轻伤,很快就被申五带来的救援控制住。
许婠和余时年驾驶着船赶过去时,正好看见申五和其他警员一起在水里捞人。
漆黑的河面随着众人的动作发出幽幽冷光,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婠听见有人的声音从水里传来——
“找到了!快来帮忙!”
水里瞬间聚集了三五个人,水波震荡,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从水里被拉出来。
那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身体,身体主人几乎没有衣物遮挡,背部和手臂也因炸|药的缘故缺失了大片血肉,只留下几个空荡荡的血洞,仿若一具被肢解的骷髅。
“别看了。”余时年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耳边的声音却还在陆陆续续钻进来。
“把人抬过来,找个人问问刚才的情况,确认下身份……”
“哗啦——”是重物出水的声音,随即又响起叮叮咚咚地走路声。
——“是他。”
——“身份确认了。”
——“谁知道他那么疯啊,连枪都不管,拼死从水里跃出来一把就抓住了Lin的脚……”
——“死者身份应该是顾远……”
顾远?
后面的声音许婠没听清,只是迷茫中还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那个人死了?他竟然真的杀了Lin?
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本以为听见对方的死讯自己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大快人心。然而当真正听见这个消息时,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确实如许婠所说的那样是个疯子。
许婠至今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在倒数的最后两秒,顾远能那么果断的和余时年合作,又以几乎是最惨烈而痛苦的方式结束了Lin和他自己的生命。
他似乎连退场都带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疯狂。
真正开始明白顾远当时的想法,是许婠和余时年回到蓉城的第三天,两人一起去见了鲁琳。
许婠一直对鲁琳这个人很好奇。
不管是她从余时年口中了解的鲁琳,还是当初在警局门口预测到未来时所看见的鲁琳……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着第二个顾远的影子。她一直很想见见她。
探视是在余时年的陪同下进行的。
她报出自己的名字,本想着鲁琳未必愿意见她。但很意外地,鲁琳接受了她的探视。
“我叫许婠。”她自我介绍。
鲁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见许婠的名字时,眉头动了动:“我知道。我在他那儿看过你的照片。”
许婠点头。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她突然发现她和鲁琳也没什么话说,她们从未见过面,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于彼此而言,只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而唯一的联系……
“顾远死了。”她鬼使神差地说。
这次是鲁琳点头。
“我知道。”
两天前,警局的人还来问过她顾远的事,同时也带来了对方的死讯。当时她一度很激动,现在再次听见这句话却平静下来。
这似乎是一次没有什么意义的见面,大多时间两人都在沉默中度过。直到临近探视结束的时间,许婠才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你后悔过吗?”
鲁琳这才抬起眼皮看她:“你是指案子?还是指顾远?”
许婠当然是指案子,但很明显鲁琳有别的答案。
“说实话,不后悔。我天生就是坏种,杀了人后既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良心不安。但你要是问认识顾远我后悔吗?我的答案是后悔。他食言了,他并没有如许诺的那样救我。”
这是一个许婠意想不到的答案。
然而答案之中更震荡她的,是那句“他食言了”。她恍然中从记忆里找到了属于顾远那晚选择的答案——
“在你父亲去世前夕,我承诺过永不把你卷入任何危险中。是,我食言了……”
记忆的潮水将许婠不自觉带回爆|炸的那晚,又莫名将她代入那晚顾远的角色。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
“是,我食言了……”
不,我不会食言……
探视完鲁琳后,许婠久久的没有说话。直到天空突然飘起小雨,雨水顺着她的发间滴落在掌心,连同她心里也好似下起来潮湿的雨。她这才突然说:“余时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来见鲁琳吗?”
她没有等余时年回答,而是仿如倾诉般,继续道:“我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
铱驊
无法原谅许方书。我一面理解他的进退两难,一面又怨恨他什么都不说,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离开我。但我最恨的,是知道顾远的存在后,又发现顾远对他的怀念……
他其实一直是一个滥好人。他沉迷学术,总想着能利用自己所长去做点什么。他相信世界上一切犯罪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循的。他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意义的坏,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因素。他相信‘改变’……”
——“相信人力能够改变,这才是我职业存在的意义。”
“他相信一切心理问题,能借助人力通过外界改变。他说,这才是他职业存在的意义。”
在了解顾远的一些行为逻辑后,许婠其实一直觉得许方书当年的某些理念是错误的。这世界上就是有人生来善良,也有人天生坏种。但顾远死前最后的选择让她产生了一丝困惑,她似乎从对方恶意的人生里看到了唯一一丝善。
而这丝善,是许方书当年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
“可顾远最后的善,是用多少人的生命种下的种子?鲁琳的善又在哪里?”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茫然。
余时年听完,用手掌给她遮住了雨:“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在终点到达之前都没有绝对的答案。但不能因为没有答案就停在原地。就像没有人会在看见有人落水时,先去询问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父亲,当时只是做了他觉得他当下应该做的事。”
蒙在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后面几天,许婠又像之前一样住回了余时年家里。她租的房子还要重新刷墙,暂时还不能搬回去。一切还是和她失踪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变。
不,其实也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洗手间里的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余时年从里面走出来。
“我好了。”
他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件纯黑色的衬衣,衣服简洁笔挺,只有袖口的暗扣上带着一圈暗金色的花纹,似乎是市面上最基础的款式。但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件衣服处处透露着细节。从剪裁到版型,都极其贴合男人的身形,突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材。
许婠的目光从余时年的衣服上划过,那衬衣似乎精心熨烫过,套在对方身上,半点褶皱也无,她下意识皱眉:“要这么隆重吗?”
“毕竟是第一次到这么正式的场合。”余时年整了整衣领。
许婠险些忍不住扶额:“只是去扫墓而已!”
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等她从沙发上起身,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才发现他下巴一片光洁,显然连胡子都精心剃过。
“……”她一时无法理解,“其实我自己去也可以。”
然而临到出门,现在拒绝也只能嘴上说说。最后还是余时年开车陪许婠去的公墓。
时隔多年,当年站在墓前的人早已长大。
这么多年,除了立碑的那年,许婠从未亲自来给许方书扫过墓。她在某些方面特别的执拗,当年迟迟没抓到凶手,而外界又一直认为许方书死于“自杀”,她心里扎着一根刺。刺上连着三个人,她气愤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没有早点发现许方书的异常。又怨许方书的隐瞒和自以为是的保护,但最恨的,是那个藏在阴暗处的凶手。
她心里拧着一股劲儿,想着总有一天等真相大白,她要拿着凶手的罪状来亲自问问许方书后不后悔。
但现在,扎在她心里的那根刺因为顾远的死,和余时年前几日的开解自动脱落。她心里别着的那股劲儿散了,夜里总是梦见许方书给掖被角,小声地跟她说:“婠婠,对不起。”
她跟自己和解了,也跟许方书,跟过去和解了。
许婠在许方书坟前放了她母亲最爱的那束花,还给他带了一颗糖。但没给他吃,而是当着他的面塞进了自己嘴里。
“真腻……”
那颗糖甜得发腻,她脸都皱到了一起。余时年伸出手,凑到许婠嘴边:“不喜欢吃就别吃了。”
许婠睨了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余时年有种说不出的怪……
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没怎么用力。
余时年收回手笑了,对着墓碑恭恭敬敬自我介绍:“许叔叔,我叫余时年。婠婠不爱吃糖,以后给您扫墓,我替她吃。”
许婠觉得嘴里的糖更腻了,但到底是在许方书墓前,她压了压嘴角,没说制止的话。
这一天,两人在墓前待了一个小时。
许婠发现余时年比她还能说,他恭恭敬敬站在墓前,顺带还替她报告了顾远的案件进度。两人在临近中午时才从公墓出来。回到车上,许婠想起余时年的生日快到了。
她还记得他之前刻意向她要生日礼物的样子。她没怎么给人过过生日,特别是这个还是余时年,两眼一抹黑,干脆在车上问起了对方想要什么礼物。
余时年开着车的手一颤,心脏没由来的一跳,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许婠身上。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莫名有些心慌,问了句:“干嘛?”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两个聪明人对着一层半破的窗户纸,谁也没主动戳破。
有些话在余时年嘴边来回打转,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车里电话突然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开了外放。
“时年,Lin的消息有线索了。”电话那头,吕良舟的声音传来。
余时年和许婠同时一怔。
五天前,因为顾远在身上安装了炸|药的缘故,又在最后关头把Lin拉下水。当时顾远停止呼吸,他身上的炸|药引爆,快艇也随之一同爆|炸。现场一片狼藉,所有人都以为Lin多半和顾远一样,死在了那天晚上。
可当晚打捞了一晚,也没有找到Lin的尸|体。
对方的尸|体到底是被水流卷走沉入河底,还是落在了其他地方,谁也不知道。但刚才,吕良舟却用了一个很微妙的词。
有线索,而不是找到尸|体。
“国内外有一场联合行动,关于Lin,还有那晚的情况,需要你和许婠两位当事人,亲自去国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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