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开。”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出发前,余时年拉开车门和周宇换了位置。
驾驶位前,挡风玻璃像是被覆了层水膜,被雨水浸得潮湿黏腻。
许婠一个人坐在后排,本以为今天最大的不顺是撞见余时年两人,却没想到会在上车前听到这样一个噩耗——
嫌犯逃了!
“作为7.24袭击案的报警人,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送你回家。”
油门轰鸣,车窗上密密麻麻的水珠被汽车行驶的疾风吹得支离破碎。许婠的目光落在驾驶位那道挺直的背影上,想起上车前余时年给出的解释,第一次感到了“头大”二字。
居然逃了……
她很想问余时年,嫌犯是怎么逃的?当时的情况如何?但对方接通电话不过短短几十秒,显然电话那头的人因为事情紧急,并没有来得及把情况说清楚。思虑片刻,许婠也只能把满腔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我先送你回家。”
驾驶位上,余时年并没有注意到许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车技很好,即便此刻窗外瓢泼大雨,也并未影响他的车速。
“不用了,我去医院。”许婠再次拒绝了对方送她回家的要求。
嫌犯是在医院逃跑的,她想先过去看看情况,也许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余时年刚才接到曹启华的电话,本来也是准备回医院的,此时听到许婠的回答,动了动唇也不再劝。
他知道许婠身上有秘密。如果说之前对方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发出的报警短信,让他对许婠产生了疑问。那么今天在翠屏村的偶遇,已经能让他十分肯定,她的身上确实有秘密。否则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能找到翠屏村,并知道蒋志远的个人信息。
当然,比起这些,他更疑惑的是许婠对7.24袭击案的关注度,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普通报警人所关心的范畴。
他的心里有很多疑问,要不是此刻有更紧急的事等着他,他也不会这样急着送许婠回家。好在对方的目的地也是医院,平心而论,现在的医院确实比她家更安全。
窗外的风景急速飞驰,突临的大雨并没有驱散夏日的热气,反倒让天气变得格外沉闷,让人心生躁意。
周宇坐在副驾驶上,和余时年换位置前,他已经听对方简单提过嫌犯逃跑的事。余时年开车技术比他好,知道情况紧急,他这才没和对方抢着开车。
嫌犯逃跑,对于任何一名警察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他心里焦急,急于想找一个倾诉口,理清现下的情况。但此刻余时年正在开车,窗外大雨,驶入高速路前的这段小路变得泥泞不堪。出于安全考虑,他不想也不能去分余时年的心。
而车上的另一个人……
周宇靠在座位上,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许婠。这一看,目光却不由一愣,随即眼里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后视镜里,只见许婠靠在车座上,目光并未像周宇预料的那样看向窗外,反倒是落在对方口中那个我不喜欢打交道的所谓的招摇本摇身上。
“……”所以是真的有故事吧。
难道是余师兄长得像许婠的前男友?白月光?
深度八卦+狗血影视剧迷周宇如是想到,突然意识到自己窥见了某种不可说的真相。
啊,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他眼珠一转,思维又开始跳跃。
余时年不知道周宇脑子里又脑补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汽车轻微颠簸,手里的方向盘往右一转,泥泞小路终于被甩到了身后,整洁平滑的高速路出现在眼前。
余时年瞥了眼后视镜,突然开口:“后面有纸,可以把衣服、头发擦一擦。”
“哦。”周宇本能的应声。说完才注意到余时年说的是“后面”。
噢,后面……
跟他没关系。
他捋了把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听一旁的余时年道:“别擦头发了,你那点头发早就干了。自己睡一会儿,后面想睡也睡不了。”
“哦。”
这话才是对他说的。
周宇应声,想到接下来要忙着熬夜抓捕逃犯,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两手往胸前一揣,闭着眼开始睡觉。
下雨的蓉城堵车是常事,更别提今天是周六。一个半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终于驶入市区,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矗立在眼前的医院,而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拥堵的汽车排成了长龙,平日里30秒的红绿灯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余时年三人的车被夹在中间,像被长龙吞入腹中的食物,出不得,进不得。
雨天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红灯跳转也不见得能轮到他们出去。余时年动了动握得方向盘有些发僵的手指,视线透过后视镜划过许婠时,那些压在心底的疑问又重新涌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去翠屏村?”他突然开口,也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突兀,大抵是觉得和聪明人说话,直来直往更方便些。
“办事。”许婠回答。
“什么事?”余时年追问。
“教练说有人跟踪他。”
既然和余时年两人在翠屏村碰见,许婠就没想过对方会放过问话的机会。她表情冷漠,语气自然地把张明涛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只是教练的感觉,没有证据,也不好找警察,我就自己去了。”
关于张明涛感觉自己被跟踪过的事,余时年是知道的。只不过对方告诉警方这件事,是在他们查到监控后。虽说这条线索依旧重要,但时间一变,意义就不一样了。
对余时年而言,这是一条重要但来得不及时的线索,因此当时给张明涛做笔录的警员问完详细情况就结束了。再则,正如许婠所说,这只是张明涛的个人感觉,并不能提供太多信息。
他没有收回透过后视镜看向许婠的目光:“你的教练已经跟警方说过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教练没说。”许婠面不改色扯谎。
对话一时陷入僵局。
余时年扯了扯嘴角,竟不知该笑,还是该说别的什么。
他不相信许婠不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既然有警方在,为什么她还会独自去调查?是隐瞒了什么线索,还是……
余时年眉尾微挑,大概能猜到许婠的想法。
“第一,我任何没有违法乱纪的行为。第二,余警官,我是被限制行动了吗?为什么不能去翠屏村?”
虽然此刻的许婠并未说话,但他就是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尖锐又条理清晰的模样。
大概是过于自信,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余时年想,但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蒋志远是翠屏村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警方并没有公布他的个人信息。”
一连两个问题,每个都直击关键。
车座后排突然陷入沉默,车窗外的长龙不知何时动了起来,外面不时传来催促的喇叭声。余时年启动汽车,想着不知道许婠这次又能编出什么答案,亦或者还是以冷漠应对他。
他嘴唇微抿,思绪间,并未注意此刻的许婠压根没听清他的问题。
窗外,霓虹灯光在雨水的浸润下投出一道道折叠的虚影,路边的行人撑伞慢行,好似生怕地上的水洼溅出泥泞。
许婠的目光不知不觉被窗外吸引。突然,她疾声开口:“开门!”
听见声音的余时年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样急切的语气说话。
出于本能的直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余时年打开了车门。而就在车门发出“吧嗒”的解锁声时,许婠毫不犹豫地开门冲了出去。
她看见了!那个背影!
……
许婠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缓慢恢复行驶的车道中。
“起来!”
余时年没有放任许婠单独离开,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追上去”。
而他也顺应自己的直觉,在许婠下车的瞬间,将车里的摆件随手往周宇身上一砸:“起来,开车!”
身后车流的主人们早已因他迟迟未动,按烦了喇叭。才陷入深度睡眠被砸醒的周宇,朦胧地睁开眼喊了声“啊?”,就听驾驶位发出“砰”的一声,余时年已经一边伸手做出抱歉的手势,一边朝路边跑去。
周宇:“???”
……
并不是每场阵雨都来去匆匆。晚上7点50分,连续下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暴雨将天空洗刷得格外阴沉。往常夏季八点左右才漆黑的蓉城,某条寂静的小巷里,此时却像凌晨的深夜般幽暗。
许婠远远跟在那道身影的身后,从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到幽暗寂静的小巷。
弓背、咳嗽,还有不自然的手臂动作。许婠看着前面那道佝着背的身影,已经隐约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他。
许婠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并不准备出手抓人。刚才情况紧急,她怕还没来得及跟余时年解释清楚,那道人影就消失不见。
不过她想,以余时年刚才盘问她的敏锐劲儿,应该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现在她只需要跟紧前面那道身影,拖到余时年赶来就行。
巷子里,只有偶尔打着雨伞行进的路人快速走过。雨实在太大,地上漆黑得连影子都看不清。
许婠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身影,想着再等两分钟余时年要是还没赶来,以她的身手,直接硬碰硬制服前面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她这个念头才闪过,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随即闪电接踵而至。也是这时,前方男人的嘴角勾出一道弧度。
“唰——”
寂静的黑夜里,利刃混着雨滴的敲打声一同袭来。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闪电的光探照灯似地照亮了幽暗的巷子。也是这一瞬,前面的身影突然暴起,打了许婠一个措手不及。
“去死!”男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刀,猛然喊道。
这一刻,闪电的余光照亮面前男人的脸,也将黑夜里原本看不见的细节放大。
那是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因为天气的缘故,再加上许婠刚才一直跟在对方身后,并没有看见对方耳朵里塞了这么个物体。然而闪电突至,却将这不起眼的小细节无限放大。
许婠皱眉,还没来得及深想,闪电的余光火苗般寂灭,将对方的脸重新拽入黑暗中。
牛建平!
即便刚才早已认出对方的身形,许婠还是有片刻失神。
余时年那句“嫌犯逃了”,她一度以为会是三人中最沉稳的蒋志远,没想到居然是牛建平。也对,三人里面,就数牛建平的伤最轻。他中了她一箭,但顶多受点轻伤。
此时的许婠还不知道,从医院逃跑的不止牛建平一人。
然而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牛建平出手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思绪闪过,许婠根本来不及多想,刀口便贴着面部刺来。
这一刺,夹杂着数不清的怨恨。
许婠幼时学过一段时间防身术,虽说她很少练习。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却让她挡住了这一击。
她两只手抓住刀柄,因为常年锻炼的原因。力气并不比起得了肺癌,又受伤还在恢复中的牛建平小。
只听“咔”的一声,许婠手势一转,锋利的刀尖从许婠眼球半指处调转。
“刺啦——”
刀尖调头,划破牛建平的皮肤,又因两人的双手纠缠在一起,瞬间涌出的鲜血顺着牛建平的手腕划至许婠的皮肤。
“哗——”
像是突然开启了慢动作,许婠微愣,在被拉入未来画面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牛建平将手中的小刀一扔,随即快速做了个按压耳机的动作,转身没入黑暗扭曲的巷口。
这一刻,时间是静止的。
而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你没事吧?”余时年问,又在看见许婠煞白的脸时,皱眉道,“你晕血?”
他来得不算及时,跟着许婠拐进巷子前,路边的商业楼上突然砸下一个花瓶,碎片划过皮肤,旁边一个牵着狗绳的女人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看见了吧?高空坠物!差点砸到我家宝宝!”
“汪汪汪……”
“你看,你得给我作证啊……”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指着楼上二楼花瓶坠落的方向道。
余时年抬头,扫过二楼挂着的“邂逅酒店”四个大字,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女人的抽泣声,和“找小姐”、“出轨”等字眼。他敛了敛眉,来不及纠缠,随口说了句“警察办案”,就甩开女人的手离开。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撒手的瞬间。人来人往的街道对面,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压低声音道:“他走了。”
时间拉回现在。余时年赶到时,才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只见许婠独自一人面色苍白地盯着手腕上的血迹。
而她脚下,正大咧咧地躺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许婠?”余时年再度开口。
许婠抬眸,目光这才重新聚焦,落在面前微扶着她的人身上。脑海中却闪过她刚才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或许是因为太过惊愕,脸的主人正躺在地上瞪大眼盯着上方。
雨水砸落,树枝是倒立的葱状,天空是灰白的。
一张半蒙着脸的男人露了出来,他瞳孔漆黑,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泉。
而黑泉里,倒映出的是牛建平没了气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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