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笑了一声,道:“说她做什么?”
谢岑儿道:“是陛下先提的,可不是我主动在问。不过原本也有些好奇皇后是怎样一个人,陛下刚又说了这么一些,便更好奇了一些。”
陈瑄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说了那么几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向了谢岑儿,问道:“真的只是好奇?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能为了别的什么?”谢岑儿反问了一句,“若不是好奇,谁会对过去有兴趣呢?”
“有一些事情不能太过于深究。”陈瑄却如此说道,“既然都过去了的事情,便没什么好多提的。”
听着他这么说,谢岑儿又多看了他两眼,这会儿倒是十分确定陈瑄和梁皇后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明白的那种了。
陈瑄也看向了她,两人目光相对了一阵,最后他似乎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却道:“不过你到底好奇什么,你问吧,若是能简单说明白的,朕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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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意外地眨了下眼睛,没想到陈瑄最后也没完全回绝了她。
思索了一会儿,她道:“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也太宽泛了一些吧?”陈瑄听着这问题倒是一下子笑出声了,“哪里有这么个问法的,得具体些才好说呢!人都复杂,不是一两句能概括清楚的。”
“那她漂亮吗?”谢岑儿见陈瑄笑起来,便知道这话不难往下说了,“若要是让陛下自己做比较,是张贵人比较好看,还是皇后漂亮?”
“相貌上来说……其实她和你舅舅挺像的。”陈瑄回忆了一会儿,便这么说道,“不过你舅舅毕竟男人,又高大一些,看起来便是英武俊朗这种,同样的相貌放在女人身上……就不能算太出众。不过这是朕的看法,代表不了所有人。若从朕私心来比较,那自然是幼媛更漂亮。”顿了顿,他看了谢岑儿一眼,接着补充了一句,“相貌不能说明一切,朕向来认为牡丹梅花紫薇朱瑾各有风情,兰草松树青竹绿荷也都有其风姿,相貌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所有。”
谢岑儿笑道:“话虽如此,可人人心里毕竟有个衡量。”
“那就是私人的事情了,朕自己认为的衡量,不能代表其他人。”陈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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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听我娘说,皇后当初三岁便识千余字,能吟诗作对,舅舅当初把她当男孩儿教养的。所以才学上应当是格外出众吧?”谢岑儿又问。
“可以这么说。”对这个问题,陈瑄的回答就有些模棱两可了,“但也得具体来看,才学是如何定义。是会写文章,会赋诗,就能算是才学,还是能实干,有思想,且能写文章,算是才学。”
“后者对才学的要求似乎高了许多。”谢岑儿道,“实干这二字可不是随便说说,思想也不是随意想一想就能称之为思想。陛下仿佛对皇后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看待标准。”谢岑儿道,“若用后者来衡量才学,那这天下的才子有大半都不能称之为有才。”
“那或者便是朕苛刻。”陈瑄很坦然地笑了一声,“朕就是这么认为才学的。会写花里胡哨的文章,说一些言之无用的漂亮话语,再提出一些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实施的所谓想法,能算是有才学吗?朕并不这么认为。朕也最厌恶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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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听着这话,隐隐约约从陈瑄的意思之中窥探到了一些什么,一时间又有些理不清头绪了。
“便好比,朕在宫中,是体会不到民间百姓的疾苦的。”陈瑄说道,“朕体会不到那些疾苦,如若这时候臣子们也不与朕认真说一说民间的情形,只让朕坐在龙椅上就把一些看起来似乎有利的政令贸然下达,那么这些政令便会在下达的过程中变得荒谬可笑,最后百姓只能捏着鼻子一边骂朕一边不得不承受更多不必要的疾苦。”
“所以陛下认为那些繁花锦簇的文章,便是虚的,只会让陛下对真正的现实产生误会。”谢岑儿接上了陈瑄的意思。
“不错。”陈瑄点了头,神色看起来更放松了一些,“当然了,这样的花样文章越多,朕能看到的真相就越少。久而久之,朕会变得自大和刚愎自用。吹嘘的人越多,人也就会越来越迷失自己原有的方向,忘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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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眨了下眼睛,却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基建的那两个回目。
那两个回目当中具体做了些什么其实她已经难以一一想起来了,但却有那么一些事情能和陈瑄正在说的话相关。
她做了基建的那两个回目现在看来当然能算是成功,哪怕所依附和依赖的仍然多半是贵族豪强的力量,但表面上好看极了,用花团锦簇来形容不为过,那些她想象中认为正确的事情都做得光鲜亮丽,车船道路各种工具都一一做得十分到位。
总之,应有的都已经全有,她的那两个回目,一个结局是谢岫做了皇帝,另一个结局是她自己做了女皇。
但现在看来,那两个回目的基建,是不是真的做到位了呢?
更深层一点来看,那些所有的肉眼能看到的进步,是不是真的惠及到了百姓,真的让社会进步,真的让人民富足了呢?
她有心知肚明的答案:没有。
因为制度其实还是这个吃人的封建君主制,豪强地主仍然就在那里,她所看到的一切光线,是因为她便就是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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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坐在龙椅上的统治者居高临下往下看的时候,那自然是一片太平。
可当一个普通百姓抬头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呢?
她不敢去深想,甚至也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去深想的轮廓,她全无概念,因为她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再重生了十几次,从来都不是最底层的人。
但陈瑄却不一样。
他为什么会比她更容易想到底层的人?
因为他经历过什么?
他看到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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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会想到最底层的百姓。”谢岑儿心里想着,便也就直接问了,“陛下曾经见过他们吗?”
“朕听朕的母亲说过。”陈瑄叹了一声,“也听幼媛说过,也听你的父亲说过,听大将军说过。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与朕说过最苦难的百姓是怎样的。”
谢岑儿沉默了一息,没有接话。
而陈瑄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母亲与朕说过她曾经的故事,从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女,成为一把刀一个工具,最后在濒死的时候又得了老不死的出于美色缘故的救援。”顿了顿,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朕的出身并不算太好,你也知道,魏朝的皇帝们多半有个贵女出身的母亲,而朕的母亲并不是所谓的贵女,身后也没有显著的世家。”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她自然也知道陈瑄生母那坎坷的身世,不过这还是陈瑄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对着她说起来。
“贵女有贵女的好处,她身后就是世家大族,底蕴深厚,才华多半出众,并且能给予她的儿女最多的支持,便如你所见的太子——就算皇后没了,你舅舅和梁家仍然是他最坚实的后盾。”陈瑄说道,“朕虽然废了他,但若他日朕驾崩了而没有指定一个继任者,你舅舅和梁家,仍然可以让他来继承这把龙椅。”
“听起来陛下也没有责备舅舅和太子的意思。”谢岑儿道。
“没什么好责备的,从魏朝开国以来,从晶城到康都,历来如此罢了。”陈瑄这话说得豁达,“朕若真的驾崩了,你舅舅自然会那么做,他若不那么做,那么应当是出了一个比太子更值得他去辅佐的君主,又或者是太子如现在这样自己寻了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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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几乎情不自禁地想起来自己过去的十几个回目中她或者谢岫最后登基的结局,梁熙当时没有辅佐宗室子弟的原因,便也就是陈瑄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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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贵女也有贵女的弊端。”陈瑄接着又继续说了下去,“生长在世家大族,她睁眼所见全是繁华,她看不到繁华之下到底是什么,若只是把目光放在了吃喝玩乐之上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可若她把目光投向了朝政,便会带来灾难。”他玩味地看向了谢岑儿,“不过这一点来说,你倒是不怎么像通常朕所见过的那些贵女了,你还是比较像你父亲。”
“那我便当是陛下在夸我了。”谢岑儿笑了一声。
“但皇后么……便不是这样的人。”陈瑄说道,“朕并不太在意女人对朝政提出看法,不同人,站在不同的角度,自然会对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意见可以相同,也可以相左。朕可以接受有人与朕意见相反,只要她说得出让朕信服的理由,朕便能接受。”
顿了顿,陈瑄面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他道:“不过皇后却并非如此,她与朕意见相左的时候,会胡搅蛮缠地只提出反对,而说不出理由。朕并不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让朕感觉到厌烦。这也是为什么,朕并不喜欢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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