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陈瑄强调了两次不喜欢,并且直接地说了厌烦这二字,但在谢岑儿看来,这恰恰说明了曾经陈瑄与梁皇后的关系是相当亲密的。
便就拿她自己与陈瑄之间的关系来举例,倘若有一天她死了,陈瑄会对她有什么咬牙切齿的爱与恨吗?
并不会有的。
她与陈瑄的关系虽然在物理距离上无限接近,但事实上从心灵沟通这个层面来看,却很远。
她可以与陈瑄像现在这样谈天说地,也可以去聊许许多多平常陈瑄不太好和别人说的话题,但也就仅止于此了,这更像是朋友,而不是交心的爱人。
她不会对陈瑄有感情上的要求,陈瑄对她也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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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看着她,多半是在想朝中局势,往远一点来说,是将来若他真的有个什么差池,后宫里面得有个拿得出手的人出来镇场子。
因为张贵人显然是镇不住朝中的人,只会被有心人利用,而她身后有个谢家,谢家在朝中的影响有多大,将来她出面的时候作用就有多大。
从选择让谢家女进宫开始,陈瑄的一切出发点都是现实。
在谢岑儿看来,如若卢家也有个女儿,那就轮不到谢家女进宫,而是卢家女儿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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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的,她对陈瑄自然也是一切从现实出发。
她十几个回目进宫,不管最终结局如何,都是在想她自己的将来。
在皇帝身上倾注太多感情的希求是十分天真的,尤其是在她比陈瑄年纪小了十几岁的情况下。
如无意外,陈瑄必定会走在她的前面,所以不管是哪个回目,她所想的都是只要她平安活到陈瑄驾崩之后,她就能安然获得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当然了,事实其实与她所想的差距不大,在前面十几个回目的不同结局中,只要不是她自己弄出了be线,她最后的结局都能算是好结局。
所以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结论,那就是陈瑄对她的最终结局的影响并不大。
在之前的回目中,她并没有如这个回目这样与陈瑄频繁沟通,也能成功达成诸如太后女皇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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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把他们两人之间互相对待对方的态度结合起来看,还能得出另一个结论:当双方的着眼点都是现实的时候,双方之间的相处会变得异常和平和简单,哪怕他们谋算的东西都是千头万绪的复杂。
当然,她得承认,在这个回目当中她从陈瑄身上学习到了许多东西——这也并不是在前面所有回目中她不愿意学习,而是与陈瑄的沟通有一个隐性的门槛。
就好像小学生和大学生聊数学,小学生还在进行四则运算的时候和大学生去讨论数学问题,大学生就算想开口多说几句,都会怕小学生完全听不懂。
有了前面十几个回目的各种尝试和累积,才换来了这个回目中她能与陈瑄平等沟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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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当然能带来不断的自我启发反省和学习。
就像分别从张贵人和陈瑄口中听到了他们对于梁皇后的看法之后,她忽然有些猜测梁皇后的来历。
一个聪明的、手段狠厉、并且专横的皇后,她有才学(虽然被陈瑄看为是虚伪的才学),有观点(虽然也被陈瑄),有别具一格的思维方式,并且在陈瑄眼中看来皇后与她有某种相似点。
这一切堆在一起的时候,很难让她不去猜测一下皇后是否和她一样也是一个穿越者。
似乎并没有规定说一个时空内只有一个穿越者,不是吗?
那么先默认一下梁皇后就是一个穿越者,也是从未来穿越回这个时空,那么现在回顾一下梁皇后的一生就是这样的:
她通过她的才学和出身,得到了陈瑄的喜爱,然后陈瑄作为皇帝求娶了她。两人成亲之后,应当有过一段比较亲密的时间。再之后陈瑄发现了皇后在政见上面与他相左的地方太多,并且两人之间的矛盾显现之后无法缓和。再之后陈瑄纳了其他的女人进后宫,皇后就一路生气把自己气死了?
不管其他种种,只看结局,梁皇后作为穿越者的结局显然是不好的。
结局不好,后悔,想重来,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就出现了,梁皇后后悔想重来想走出一个完美结局,那为什么到头来是她在不断重生呢?
所以导致她重生的,是梁皇后吗?
这个问题她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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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在一旁又喝了口茶,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便笑了一声:“怎么突然又不说话了?”
谢岑儿回过神来,看向了陈瑄,道:“是在想皇后的事情呢!”
“你还真的把她当做是一回事在想啊?”陈瑄失笑,“她都去世好久了,想她有什么作用呢?总琢磨过去,不如想想将来。”
“有一句话是说,以史为鉴,所以过去对将来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谢岑儿认真说道。
“这句话朕没听说过。”陈瑄慢条斯理说道,“虽然听起来的确有一定道理,但她的过去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借鉴作用,你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不可能有同一个结局。”
“陛下这么肯定?”谢岑儿看向了陈瑄。
“这是自然。”陈瑄道,“每个人的结局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而左右她结局的是她自己的性格学识选择,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所以哪怕同是贵女,你和她也不可能走同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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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想起来自己十几个回目当中不同的结局,又对着陈瑄所说的这话想了想,道理的确是有道理的。
在她越来越多了解这个时代,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之后,她其实对自己曾经走过的十几个结局的感触也越来越深。
她是左右过自己道路的人,反过来更认同陈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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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还想聊她吗?”陈瑄又看向了她。
谢岑儿眨了下眼睛,又把梁皇后的生平快速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关于梁皇后的事情摆在面上的也就这么多,实在也挖掘不出太多隐情,如果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主导了她重生的那个人,也许还应该知道更多一点?现在还不太清楚的那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她踟蹰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陈瑄:“要是我问陛下当初怎么和皇后闹翻的,陛下会想说吗?”
“……”陈瑄听着这问题露出了一个十分无语的神色,他放下了手里茶盏看向了她,“所以你到底是对什么感兴趣?”
“我在想……”谢岑儿组织了一下语句,诚恳地看向了陈瑄,“我在想皇后那时候后悔吗?”
“后悔?”陈瑄嗤笑了一声,“应该是用悔不当初这个词吧!她那时候就差咒朕去死了,朕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但她非要自己和自己较劲,所以就死了。”顿了顿,他又多看了谢岑儿一眼,最后轻叹了一声,道,“算了,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免得你在朕这里得不到答案又跑去问你舅舅,在这件事情上面你舅舅可能就没什么好话说了,还不如朕和你说了。”
“那也说不定,舅舅对陛下十分忠心,说不定还更客观公正呢?”谢岑儿也看向了陈瑄。
“不可能客观公正。”陈瑄道,“若是朕的女儿遇到这种事情,哪怕是朕的女儿做错了事情责任全在她,朕事后评价的时候也要把八成的责任丢给对方。”
这么直白的话让谢岑儿闭了嘴。
陈瑄接着道:“认真说起来其实是因为朝政的事情,那时候北燕尚在,在珠水之战后,北燕想要和亲,朕拒了,但她却认为应当和亲,和亲才能缓和与北边的关系,和亲是应当做的事情。”说着这话时候,他面色冷下来,“朕永远不会同意和亲,朕厌恶这两个字。”
谢岑儿沉默了下来,她不知能说什么了。
“再后来,她反对朕继续对北边用兵。”陈瑄道,“朕可以暂缓用兵,但不可能撤军,已经被占下的地方不可能吐出去。哪怕耗费人力财力,已经收回的国土,朕不可能再让给胡人。”说到这里时候,他讥讽地冷笑了一声,“朕自然也知道魏朝穷,但节流却不能节在此处。她说不出更多反对的理由,她说她怜悯百姓,可朕却怀疑,她怜悯的真的是百姓吗?”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谢岑儿:“朕厌恶她,便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她口中在说的事情,与心里在想的事情,并不是同一件事情,所谓的心口不一。她不如说她只想着她自己的名声,她是有见地的贤后,是敢于对皇帝直言进谏的仁后。”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她却忽然觉得梁皇后也未必是真的在争一个贤和仁的名声,只是再看一眼陈瑄神色,他应当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对梁皇后这些行为的解释了。
“但这只是开始。”陈瑄又道,“如若那时候她能退一步,朕也能容得了她,只是她却不依不饶起来,她认为对的事情,便一定要朕也认同。”他看向了谢岑儿,“朕虽然自诩宽容,可这种时候,朕却也宽容不起来,朕虽然是天子,但也是一介凡人,凡人就会有脾气,就会有逆反心。”
“最后,便就再没有和好的机会了。”陈瑄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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