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人知道谢岑儿要与陈瑄一起宴请群臣时候,心中着实酸楚了一阵。
她初入宫时候皇后尚在,那时候自然是有皇后与陈瑄一起,她是争不过的。
后来皇后没了,她在宫中独大,但却并没有太多机会与陈瑄一起在这种场合共同出面接受朝拜。
当然,其中也有陈瑄并不喜欢在宫中开什么宴会的缘故,她也并非是没有与陈瑄一起的时候,只是与谢岑儿这刚进宫还没多久就能得了这样的机会相比,会让她感觉到酸涩。
不过她很快把这些心思收拾起来。
也不得不收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陈瑄如今的态度十分明显,有许多事情她再不能如从前那样任性为之了。
她得去想今后——去想等北边战局稳定了,陈耀回到京城来得封太子,她便再没有后顾之忧。
可想着这些,她心中又是茫然和不安。
自从陈麟被赐死,王婕妤也香消玉殒,她前面十多年的目标似乎已经完全达成——可又似乎并非完全如了她的意。
陈耀如今算到了她的名下,她是不用再担心有王婕妤在,他们母子两人对她全是利用了。
可陈耀毕竟不是几岁不知事的小孩,他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对她不可能全是一片诚心。
这情况甚至比王婕妤尚在时候更坏一些。
陈耀不可能如之前王婕妤尚在时候对她那么恭敬听从了,他们彼此之间虽然如今看起来还果真有那么几分母子的样子,但事实上如何他们也都心知肚明。
虽然她心里想着将来陈耀能做太子,想着那时候她能够没有后顾之忧,但她自己内心深处却并没有这么笃定。
若陈耀将来做不成太子,她要怎么办呢?
将来若是谢岑儿有了一儿半女,只看现在陈瑄对她的态度,到那时候,她膝下的皇子必定能得储君之位,她还能求一个善终吗?
或者是可以的吧?
如果谢岑儿心胸足够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她与她之间毕竟没有真正对立过,也没有闹出什么你死我活的局面。
最好便是这样。
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心里想着。
若陈耀做了太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若他就没有太子的命,那便希望将来谢岑儿宽厚一些。
这一切多荒谬啊,她的将来全都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她自嘲地笑了一笑,最后却是在想陈瑄。
她曾经以为陈瑄会是她这辈子唯一不会变的依靠。
谁知道人心就是会变的。
她会变,陈瑄也会变。
一切都会变。
可她真希望陈瑄一直是从前的陈瑄,一直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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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又下了好几场雪,临近元日,天气渐渐晴朗,也变得温暖起来,很有几分春日的气息。
在这个时代,元日的节日气氛比较谢岑儿穿越之前要浓厚得多。
毕竟还是农业社会,春季和春节正好便就是从农闲转入农忙之时,空闲多,事实上各种节日也十分集中。
从大年初一的元日,到初七的人日,再后面跟着的正月十五祭蚕神迎紫姑,进了二月还有祭祀农神的春社。
这其中最盛大隆重的自然是大年初一的元日,这是一年之始,万象更新。
在魏朝,朝廷从康都到各州郡,都会在元日举行规模盛大的庆祝活动。
尤其是在皇宫举行的元旦朝会是最为隆重,并且从晶城到康都,哪怕战乱狼狈,也没有间断过。
谢岑儿与陈瑄一道出席的,便就是这元旦的朝会。
从前一日的半夜开始,瑞方宫中君臣便已经齐聚——魏朝与谢岑儿穿越之前认知中的那些朝代并不一样,这元旦朝会中男男女女并没有相互避讳,既有达官显贵朝中大臣,也有公主命妇与后宫嫔妃,张贵人也在其中,只不过没有机会像谢岑儿那样接受其他人的朝拜。
在这种欢聚热闹时候,皇宫中灯烛辉煌,火树银花,并有音乐声声不绝于耳,瑞方宫中,还有舞姬踩着拍子跳舞。
身着华服的朝中大臣们以梁熙和卢衡为首,最先上前来向陈瑄拜贺献礼。
紧接着是公主命妇与后宫妃嫔以及宗室,他们朝拜了谢岑儿与陈瑄,然后退到一旁。
最后便是各地州郡的刺史,以及刚归顺了魏朝的窦傲一行。
拜贺之后,便各自入席,陈瑄也对诸位大臣、宗室、公主命妇以及各州郡的刺史官员们,致以新年的问候,然后便因循旧例,向各地刺史询问当地的农事、粮食以及百姓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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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日的宴饮上面还要向地方上的官员询问这种事情,是谢岑儿在穿越之后才知道的。
前面十几个回目见得多,这会儿倒是不怎么惊讶。
在这种朝会上面的询问,其实多半也都是在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草稿,不会是临阵磨枪,不过这事实上是来自皇帝的一种表态,表示皇帝关心自己的子民,这一问一答的确更像是一种旧例。
谢岑儿在一旁听着陈瑄问过了各个州郡的情形,得了各地刺史的回答之后,便听陈瑄又让他们畅所欲言说一说他们各地不同的政策和应对,并允许其他人询问和反驳——这就不是旧例,而是陈瑄登基之后在元日朝会基于前面的旧例,衍生出来的新事物。
因为是元日朝会,不可动火生气,陈瑄便道,若有人不听从,便要罚酒一杯再作诗一首,若诗作的不好,便再罚献舞一曲。
有了这么个喜庆又无伤大雅的惩罚,顿时便让这问询气氛变得十分欢快。
陈瑄喜欢用年轻些的官员,各地刺史的年纪普遍都不算太大,到了这问询环节,都不需要有人带头,便相互之间拌嘴起来,便有直接说不过就下场手舞足蹈跳起来的;还有死皮赖脸觉得自己有理,要拉着陈瑄评理的;更有自己说得觉得有理,表达强烈,然后开始挥毫奋笔疾书的。
殿中一派热闹,给这元日朝会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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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大略总结了一番仍然是以农业为中心。
从农人劳动力,到工具的改良,再到选种育种,开垦农田,以及带动的手工业和商业的共同发展,还有来自其他地域的工艺和种子等等。
这些话题很快就衍生到了养蚕缫丝、盐铁经营、金银煤矿再到漆器瓷器。
说到了具体的商品,便会提到相应的交通运输,从水路陆路,各种交通工具,从商船到牛车马车,还有来自异域的商人。
最后便落在了货币上面——也就是铸钱以及魏朝现在的经济发展情况。
得益于前面的十几个回目中的历练,谢岑儿现在是可以不怎么费力就跟上这群天之骄子们的思路了,若是放到她第一个回目,恐怕这些人说到一半她就已经跟不上,需要旁边有人讲解了。
而这些年轻的官员们思路活泛,说着说着便又从铸币经济说到了他们各地的创造发明,一时间便更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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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却让谢岑儿忽然想起来她许久之前曾经问过的所谓人才选拔。
这时候科举制度还没有诞生,目前还停留在征辟和推举这个层面,陈瑄自然知道这个制度之下,世家门阀的日益壮大以及其相应的各种弊端,但他仍然在现有的这个制度中选拔出了这么一群人,一群年轻的有活力的人。
她忍不住自问,若是她,且就让她放手去做,她做得到吗?
答案是做不到的。
她前面所有回目都十分依赖谢家,离了谢家和她的两个兄长,让她凭空提拔出这么一群人那就是天方夜谭。
她忽然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陈瑄很多事情根本都不避着她,并且对她的问题都很乐意解答。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她作为一个女人,就和这殿中许许多多的公主宗室命妇一样,便就算是什么都知道了,想要靠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情还是几乎等同于不可能的。
但对她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时代中女人如陷泥沼一般的无能为力,而是她自己在十几个回目之后会有一些不自觉地开始被这个时代同化。
幸运的是,她也并没有被同化,她还算警醒,能够在十几个回目之后仍然把持住自己的本心。
并且,这时代也有好处,那就是虽然困难重重,但他却并没有再平添阻力。
若能自己克服困难,那么前进之路依然就还在那里,并非完全不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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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阵哄笑传来,谢岑儿回过神来,却见是舅舅梁熙被拉着下了场去跳舞。
梁熙虽然年长,但还是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一身华服衣袂飘飘之下,他灵活地踩着穿花步,几个转身便到了陈瑄面前来,笑着朝陈瑄伸了手。
“陛下也来与大家一起乐一乐吧?”梁熙眉眼弯弯笑着问。
陈瑄便回手拉了谢岑儿起了身,笑起来:“既然丞相大人来请,朕一定要听从的。”
有陈瑄带头在殿中欢快起舞,瑞方宫中更热闹了。
那些宗室贵女们也纷纷下场来唱和。
天边蒙蒙发亮,新的一年的晨光破晓,又一年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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