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陈耀一行人便离开康都北上往琅州去了。
出了康都过了珠水,便能明显感觉出北边的气候与康都显著不同。
康都已经渐渐有了春日的温暖,但北边还是一片天寒地冻,甚至有一些地方积雪未化,道路难行。
北边战乱多年,虽然最近几年看起来有缓和之意,但前面几十年被破坏掉的那些显然没有恢复——也无能力去恢复,别的一时半会看不太出来,但官道断断续续却是最好的体现。
官道驿道是只有太平盛世的统一王朝时候才会腾出手来开凿维护,每每都是要征用民夫发动徭役,如这样战乱年代,是没有条件去维护这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官道驿道的。
陈耀坚持着骑了几天马,最终是被风吹得受不了,还是回到了牛车当中。
但这道路坑坑洼洼,牛车就算是走得慢,也十分颠簸,陈耀在车中只坐了半日便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被颠散架了,可看一眼外面那寒风凛冽,最后还是咬着牙选择继续在温暖的车中躲风。
从车窗往外看,便见谢岫等人倒是还各自穿着厚衣服骑在马上,竟然还是谈笑风生的,陈耀迷茫了一瞬把窗户稍微拉开了一些,冷风猝不及防灌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王泰忙上前来帮忙关了窗户,又捧着手炉递给了他。
陈耀接了手炉,认真揣怀里面,在旁边靠住了。
“方才奴婢问了谢大人,按照舆图上的路线往前走,大概到傍晚时候能到一个驿站,到驿站便能好好休息了。”王泰轻声恭敬道,“后头箱子里面还有厚衣裳,等到驿站了奴婢给殿下找出来,便不会冷了。”
陈耀揣着手炉终于是感觉暖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道:“还好出门之前准备充分,否则这路上就太难过了。没想到北边的气候和康都竟然这么不同,我以为应当是差不多的呢!”
“前头几十年还更冷一些,珠水到了冬天就结冰了,上头可以走人都不需要桥。”王泰笑着说,“这十几年倒是看着暖和了些许,至少珠水没有结冰。”
“珠水已经很靠南边了都会结冰,那真正的北方,岂不是冰天雪地,会冻死人?”陈耀想起来舆图之上珠水的位置,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么看来康都倒是还好一些,虽然冬天湿冷刺骨,但不会像这样冻死人。”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把车窗拉开了一条缝往外看,白茫茫的雪与雾蒙蒙的山,美得好像是画,但周遭安静得又有些吓人。
这条路上仿佛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在走,只有他们的车马声,这道路颠簸,但从两旁留下的痕迹来看当初也是有十分宽敞的官道,竟然萧瑟至此,令他十分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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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时候,果然就在一个驿站停了下来,并且这驿站中尚有驿长在,不是完全废弃。
陈耀长长松了口气,便打起精神下了牛车,先潦草囫囵地吃了顿晚饭,然后直接躺到了上房中没一会儿就睡得打起呼噜。
谢岫等人便没有他这份清闲,一行人先清点了牛车中带着的物资,接着又问了驿长往北边去的道路是否还通达,能不能按照以前的路线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就只好对着地图重新找个能走的路了。
“这几年不是也没打仗,这边的路怎么都没修一下的?”陈瑄亲封的琅王府长史孙篆对着地图长吁短叹,“要是往西边绕,那边是山路,要比官道难走千倍万倍了。”
“这已经是卢大人到珠州后让人修缮过的了,小人来着驿站的时候原都没人呢!”驿长说道,“不过去年往北边用兵,卢大人也抽调了许多人手一统往北边去,便暂时把修驿道的事情放了放,谁想到冬天雪格外大,连山都压塌了,这种天气没法找人来修,也只好麻烦大人们绕道。”
“我是听说了这事的,没伤着人就是好事。这边驿站驿道都已经和从前一样,算是十分难得了。”谢岫是陈瑄指派跟随陈耀的随行官员,并不隶属于琅王府,他语气和缓很多:“或者往东边绕一下,找条船去走水路。”
驿长听着这话忙道:“水路虽然能走,但是我们这边是没有船的,珠水之战那年,我们这边船只要么被征用要么被凿沉,没有留下的。能造船的工匠也都被带走了。”
谢岫和孙篆对视了一眼,两人也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谢岫道:“那就只能往西边绕个山路了,那就还得多带点干粮火把之类的,防止路上遇到野兽或者歹人。”
“我让人去准备。”孙篆拿了纸笔先记下来,然后又看向了驿长,道,“我们还得多要几匹马,你这边能调的有几匹?”
“就只有六匹,而且不是上好的马,都有年岁了。”驿长回答道,“不过到下个驿站比我这边大许多,那边情形比这边好一些,大人与殿下只要到了那边,就不用太发愁了。”
“那就暂时征用你的六匹马,等我们到了下个驿站,让人送回来给你。”谢岫很快就拿定了主意,然后看向了孙篆,“你明日与殿下说一说要走山路的事情,让殿下多穿一些,别冻着了。”
“我知道,我等会就去嘱咐王泰。”孙篆一边点头,一边把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交给了旁边的随从,然后起了身去找王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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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岫没有走开,他一路过来精神还好没什么困意,而且这会儿他们随行官员休息的地方都没安排好,他也无处可去,于是便和那驿长闲聊了起来。
“按照从前的规制,旁边应该有个县城的吧?现在没了?”谢岫好奇地问。
“早就没了,那几年打仗,人要么往北跑要么往南跑,这儿没人留着。”驿长说道,“小的和兄弟们过来的时候也是惊呆了,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那头的驿道要是能通,这地方应当十分便利。”谢岫道,“等万事太平了,大家也就要都回来的。”
驿长听着这话便附和着点了头,道:“我瞧着也是,去年的时候就零零星星有年轻人回来,若不是因为突然有水患,说不定就留下了呢!”顿了顿,他略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谢岫,问道,“小的听说现在琉州已经归我们魏朝了,是不是?”
谢岫笑着点头,道:“正是呢,大将军打了胜仗,连北边胡人都投降了。”
“那太好了!”驿长开心起来,“小的祖上是琉州人呢,那年我爷爷跟着祖爷爷一起往南跑,临死的时候还叮嘱我爹说要把骨灰带回老家去,我爹就叮嘱我,现在总算是有机会能回去了!”
谢岫听着这话心情有些复杂,他压下了心中的那一丝叹息,只道:“那还得多等一段时日,我们跟着琅王北上,是要去北边的琳琅玛瑙四州谈一谈归附的事情。”
“那还得多久?”驿长皱着眉头想了想,但很快又乐观起来,“我想也不用太久吧?我老之前总能回去的!我们陛下这么能用兵还这么敢用人,没道理我们不能重新回琉州嘛!”
“的确是这个道理。”谢岫想要说什么,可顺着驿长的话想了想,便把之前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将来总有那一天的。我想应当不会太久。”
“其实陛下早该往北边用兵,大家可盼了许多年了。”驿长又道,“前面几个皇帝就不该跑,那会儿大家不都是拿着锄头斧头准备帮着皇帝一起打胡人呢?可谁知道皇帝先跑了,太伤人心。”
这话是在康都没人敢说的,这驿长也是因为离康都远,所以才敢把这话说出口来。
谢岫听着这话,心中感慨颇多。
毕竟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情便就是不同的,驿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他或者看不出那么多利弊权衡,但却看得到最朴实的人心向背。
而在许多时候,人心向背定成败。
他道:“现在的陛下也与我们想的一样,所以才一直想收复北方,虽然难了一些,但毕竟比从前强了很多,不是吗?”
驿长赞成地点了头,道:“是啊,当时珠州收复的时候,我爹可高兴了,还杀了家里的羊炖肉吃!反正我就等着将来带着我爷爷和祖爷爷还有我爹的骨灰一起回去了,再看看我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还在,若是还在,便聚在一起吃吃饭,若是他们愿意让我留下,我就留在琉州。若是不愿意,我就还是回这儿来。”
谢岫想起来出康都之前两个叔叔与他说的谢家的旁支亲戚,他忽然也在想他们。
他们若知道他要往琅州去,现在应该已经得知了风声吧?他们会怎么做呢?
是装作不认识,还是假装熟稔?
外面风雪大作起来,鬼哭狼嚎一般,让人感觉有些渗得慌。
谢岫起身往外看了一眼,有点怀念康都的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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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康都,夜晚平静,微风中带着潮湿和暖意。
谢岑儿下棋连赢了陈瑄两次,赢得陈瑄开始对着棋盘皱眉头并表示不赢不睡觉。
“要不我让一让陛下吧?这天色可不早了,”谢岑儿好笑地问。
陈瑄摆手,道:“朕肯定能凭自己的实力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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