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兰郡的夜宴,看似剑拔弩张,但又仿佛春风拂面,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了。
作为实际上琅州的掌权人,江栗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他还是自认魏朝人,也愿意完全投向康都,但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投向康都,他想要更多的权利。
这一点,就算是最迟钝的陈耀,也看出来了。
他在宫中长大,尽管多年来并没有如曾经的太子陈麟那样得了陈瑄的重看重用,在朝事上也没有太多历练,但他却也能够想得到陈瑄必定是不会想和江栗讨价还价的。
陈瑄想要北方四州归顺,但却并不想让北方四州中出现诸侯,成为将来的心腹之患。
江栗在琅州这么多年,他在琅州的势力庞大并且难以撼动,在他周围还有一些留在北方没有同去南边的士族,这就是他敢对康都开口索要权利的底气。
陈耀能看得出来这一点,却想不出来能怎样应对。
他能做的也就是把琅州的一切都写在书信之中然后往康都送,并希望陈瑄能给出指示。
就在陈耀提笔给康都写信的时候,谢岫与卢雪正好也在聊起这个江栗。
“这江栗比你之前说的还要狂妄许多。”谢岫换了一身常服,一边煮茶一边向卢雪说道,“他所求太多,陛下是不会应下的。”
卢雪看着铜炉中的炭火,不紧不慢道:“他自然是有本事,才敢索求。”
“的确如此。”谢岫肯定地点了点头,“正如我们之前说过那样,琅州这位置,这江栗能让琅州没有受到胡人侵扰,并且一路看来都十分富足繁荣,他便就真的是有资格狂妄。”
“琅王殿下应当会先请示康都的陛下吧?”卢雪抬眼看向了谢岫,“江栗狂妄,但却能稳住琅州局势,若陛下能容得下,那倒是省掉许多麻烦。”
“你认为陛下容得下吗?”谢岫问。
卢雪思索了一回,最后摇了摇头,道:“我向来是猜不透陛下的。”
“只能等着了。”谢岫叹了一声,“我想,若是一切都顺遂,大约夏天之前能回康都,若是一切都胶着,也许今年都交代在兰郡了。”
“现在已经想回康都了吗?”卢雪含笑看了他一眼。
谢岫道:“离家这么久又走了这么远,总会想家的,难道你不想?”
“以前会想。”卢雪思索了一会儿才这么回答,“现在便不会这么想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成家呢!”谢岫哼了一声,“等你也成家了,你就会想家,心中就有牵挂。”
卢雪又看了他一眼,模棱两可道:“等到有那一天再说想不想了。”
春风化作雨,把康都浸透。
寒冷的冬天彻底过去,胡人再次活跃起来,北边有源源不断的奏疏传到康都,陈瑄多半精力放在朝堂上面,往后宫来的时候变得更少了一些。
谢岑儿倒是为裴嬛松了口气,随着陈瑄少来后宫,裴嬛身上盯着的眼睛也变少了许多,后宫也平静了下来。
陈瑄的后宫若是真的争斗起来,便只从人数上来说,就可以让人焦头烂额,她自从执掌宫务,便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不想给自己多揽事的。
最好裴嬛能如之前的十几个回目那样安然生下腹中的皇子,也最好后面没什么太多的变故。
前朝和北边的剧情已然和过去截然不同,后宫若是再变样子……
现在她倒是有些怀念从前那些一成不变了,不变便就是先知能预判一切,而变就是未知,谁能知道将来会如何呢?
她雄心壮志想当女皇的念头可没有放下,自己一再重生的原因虽然找到方向但没有完全解决,变故再多一些的话,她很难怀疑自己会不会想直接撂挑子不干。
但想归想,她转头便又振作起来,毕竟十几个回目都走过来,到了临门一脚没道理泄气撂挑子,再如何也要把目的实现。
从常秩手中接了陈耀厚厚的书信,谢岑儿没有立刻拆开,她问道:“这书信现在不先给陛下看,还是送到我这里来了?”
“是陛下那边直接让送到咱们宫里来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常秩说道,“奴婢问过张淮,张淮说是陛下的意思。”
谢岑儿点了点头,然后才拿着裁刀把信封给划开,翻出里面厚厚的一大摞信纸,慢慢看了下去。
仍然是如从前一样没有重点和流水账,但因为所见的事情变多并且需要请示的事情也更多,所以陈耀的信比之前更啰嗦和繁复了一些。
谢岑儿慢慢看下去,倒是能把兰郡的情形拼凑出个大概来——这也就得益于陈耀事无巨细的记载了。
看完这信,她思考起了陈耀提出的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江栗能干并且能治理好琅州,那么在现在北边局势变幻之下,是答应江栗提出的种种要求,还是不答应呢?
这是谢岑儿之前十几个回目中没经历过的事情,她思索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想得到的答案却是不肯定并且十分犹豫的。
江栗愿意投向魏朝,他想要爵位,这都是人之常情,给江栗一个爵位是必然并且必要的,这是朝廷的态度,也是让北边诸州看得到的态度。
但江栗不想完全交出琅州军政,并且还想要一个王爵,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魏朝认可了异姓王的存在。
自古所有朝廷对异姓王都是忌惮并且不容忍的态度,在家天下这个封建社会的总纲领之下,异姓在绝大多数时候都等同于有异心,是会被剪除的对象。
江栗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还这么提出了要求,难道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也知道。
他就只是嘴上说着愿意投诚但事实上想要更多,他并没有那么忌惮康都的陈瑄,若给他足够的机会和时间,他必定要自立为帝的。
所以,这件事情本质还是,是不是要用武力来弹压住琳琅玛瑙四州?
若对琳琅玛瑙四州动用武力,那么必定要抽调目前琉州和珠州的兵力,胡人若是趁着这时候反攻,或者干脆与这北方四州联手……
北边局势又是要大变了。
但依着谢岑儿本心,她是不想容下这个江栗的。
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他永不知足,就算现在暂且容下,将来他也还是一定会反,不如就趁着现在他没掌握时机,就快些动手处理了。
只是,处理自然是最容易了,有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下琅州,能理得顺琅州局势呢?
谢岑儿想不出来,以她对朝中大臣的了解,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若是没有这么一个人能站出来掌控大局,那么北方四州就暂时还不能这么简单处理,说不定还得真的捏着鼻子暂时容下这个江栗。
谢岑儿想得有些头疼,再看看陈耀书信中的犹疑,一时间倒是有些对陈耀感同身受。
晚膳时候,陈瑄来甘露宫同她一道用晚膳,便顺便也看了陈耀的书信。
他倒是显得十分轻松的样子,一边看还一边在笑。
“现在倒是觉得他这么啰嗦也有啰嗦的好处,连你二哥和人拌嘴都写下来,倒是看着热闹。”他这么笑着说道。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