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一些人来说,比如陈瑄,玩弄计谋对他而言就好像呼吸一样简单,他浸淫其中,信手拈来,这自然是因为他从来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当然是因为他经历过,看到过,亲手布下过无数,并且少有失手,他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所有一切都已经成为本能。
但谢岑儿很明白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很明白自己靠的是过往经历和总结,以及不同角度的思考,以及拥有试错的勇气。
更直白一点来说,如果真的与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走同一赛道在同一个思维模式下进行竞争,谢岑儿很明白自己肯定玩不过这个世界的土著,这是属于基础和三观的差异太不同。
她可以努力去弥补去靠拢,有前面十几个回目的经历作为打底,她也可以根据现在的局势猜测出陈瑄的行为逻辑,但现在这个回目中剧情几乎已经面目全非,前面十几个回目中可以参考的经验已经所剩无几,她要凭着自己的智力去挑战陈瑄——坦白来说,不是不可以,而是反应速度是有所不及的。
所以最庆幸的事情应当就是陈瑄与她算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她想起来陈瑄说过许多次的那句话,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不同。
这句话换一个意思则是,哪怕是同盟的关系,应当要算计的他仍然会算计,并不会有什么另眼以待。
回到裴婕妤的皇子记在她名下这件事情上,从表面看,这对她和裴婕妤来说都不是坏事,裴婕妤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皇子会长不大,也不用担心自己孩儿的前程,肉眼可见,她只要好好活下去,那么她将来总有母凭子贵的那一天;而她则不用担心自己膝下子嗣问题了,这年头记在名字的孩儿与亲生看起来是没有差别的,不管中宫中还是世家大族里,都是十分常见的,她将来只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这孩子长大之后回报生恩也只能回报给她。
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她这辈子安心地辅佐这个皇子,只要魏朝还在一日,她和谢家的富贵便有一日,就算魏朝亡了,只要不是亡在这一代,她也不必担心自己和谢家的今后。
可她如果还想更进一步,如果她想要做女皇呢?
在她穿越之前的时代,有一个很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物的经历可以作为参考:武则天。
有无数人疑问过为什么在武则天死后,李唐后人还是承认了她,并且给予了她极大的尊重?因为无论中宗睿宗,还是之后所有的皇帝,追根溯源都是武则天本人的血脉,反对武则天的正统,等同于质疑自己身下皇位的正统。
这是血脉血缘在政治斗争中存在的意义,越是家天下的封建时期,血缘和血脉的意义就越重大。
倘若把这件事情简单地替换一下,如果没有血脉和血缘来支撑,那么还能不能得到支持?
不能,在封建帝制的统治下,在没有血脉血缘关系维系时候,许多事情性质会直接发生改变。
当她的子嗣是她亲生时候,那叫让位和退位。
若不是,便立刻可以改换性质为谋朝篡位,继而在她要称帝的那一刻开始,一切看起来的支持都会立刻化为对她无穷无尽的抵抗。
尽管陈瑄开着玩笑说过如果她将来想更进一步,就要对继任之君好,他敢开这个玩笑,是因为他很明白在这样的局面下她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当然,她可以和之前所有的回目那样借着谢家的力量更进一步,那么她其实事实上也就是给谢家做了嫁衣裳,她短暂得到一个女皇的称谓,之后立刻就要被处置掉,根本不可能有多长久。
那时候一切性质都已经变了,谢家和她就是乱臣贼子,魏朝内人人得而诛之,她要面对的局面就难讲会是怎样了。
这是为什么陈瑄那么痛快就决定了让裴婕妤的孩子记在她的名下并以将来托付,因为她如果想安稳下去,其实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最多也就只是成为一个太后罢了。
阳谋便是如此。
血缘和血脉上面,陈瑄是比她看得更透彻的。
想明白这一点,谢岑儿倒是也没有多恼火,她与陈瑄算是各有所图,他有算计才是人之常情,他是封建皇帝又不是下凡来做慈善的菩萨,若无一二算计,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把手中权力与她分享?
她倒是有些感慨,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真的如陈瑄一样,一切计谋都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不必过多思量?
大概只能等到她站得足够高了。
每一个人所处的地位,决定过来她的眼界,她的眼界也决定了她的手腕。
等她真的有一天到了陈瑄的高度,她或者便也真的能如他一样。
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也和他一样感情上成为一个渣?
她忽然荒谬地想到了这一点,又想到了张贵人。
又很突然地想到了卢雪。
她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他了,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又想起来在上个回目的最后,卢雪那几乎算是真情流露的表白?
这条感情线在当时看来,似乎是她十八个回目中最不能忽视的重点,可现在看来这感情线又其实是最不重要的。
感情会让许多事情不同,但感情却又并不是必须必要的。
如果她将来有机会再看到卢雪,倒是想和他心平气和聊一聊,就以君臣的关系,或者能把两人之间这曾经也许有过的感情线彻底解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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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陈瑄听着梁熙说着由郑勤一事牵扯出来的许多别的人和事情。
“所以便也如之前所说那样,北边战乱,其实就是有许多胡人百姓也跟随着中原人一起往南来了。”陈瑄一边翻着面前的书册一边说着,语气十分轻松,“若确定真的就是胡人百姓就行了,百姓在哪里都不容易,既然往南边来了,安分守己过日子,没什么好多说的。这说明我们魏朝的安稳,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梁熙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他便顺着陈瑄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臣等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叫人分了册子登记这些,以防万一。”
“郑勤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但也并非是完全的意外。”陈瑄话锋一转,又这么说道,“这几年有些风气还是太乱了一些,凡事都想着往宫中钻营,这不是好迹象。朕已经让贵嫔拟了名册,放宫人出宫去自行嫁娶,你让人把最近几年与宫中有牵扯的人和事都翻出来重新查一查,若有不妥当行事的,直接处理了。”
梁熙顿了顿,抬眼看向了陈瑄,迟疑了一会儿方道:“这或者会牵扯到陛下宫中的娘娘们。”
“若真的有哪个人要护着这种行了恶事的奴婢,就一并处置了。”陈瑄淡漠道。
梁熙垂下眼睑,平静道:“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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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起来,谢岑儿叫了内府来人,把各宫宫人内侍女官大致梳理了一遍,然后按照陈瑄在行宫时候的吩咐,大致划下了要放出宫的那些人的条件和年龄。
“超过了二十六岁,或者在宫中呆着超过了十年,按照本人意愿放出宫去。”谢岑儿说道,“考虑到有一些人家中的确已经没人了无处可去,若想留在宫中也是可以的。”
内府人早早就听到了风声,此时此刻听着谢岑儿说了,便一口应了下来,道:“那臣等便先回去按照这两条拟了名单,明日给娘娘过目。”
“可。”谢岑儿点了头,“不要拖太久,陛下也等着看此事。”
内府人忙道:“臣等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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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放宫人出宫的消息正式在宫中传开,各宫很是骚动了一阵子。
从前大家都是不愿意出宫的,一来是外面比不得宫里,宫里吃穿用度不愁,虽然也辛苦,但比在外面好太多;二来是,女官们多半是想着能做个妃嫔一飞冲天,若还能身怀有孕,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了。
但现在宫中局面已经大不同,陈瑄显然更喜欢年轻漂亮更进宫的美人良人们,那些蹉跎宫中的女官们早已经看清了自己将来没什么可图,宠爱是不指望了,若跟着的妃嫔本身也不受宠,那后半辈子就完全是蹉跎在宫中,不如带着历年积攒出宫去找个好的出路。
这么一来,那名册上要出宫的女官宫人们倒是少有想再留下的了。
有这件事情摆在前面,陈瑄让人翻历年与外面勾结的内侍宫人的事情便被遮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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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宣华宫门口,中军禁卫面色肃穆地请宫人把钱元交出来,否则就要进宣华宫搜宫。
钱元缩在张贵人的寝殿外面,支棱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整个人瑟瑟发抖。
终于外面的喧哗传了进来,张贵人从睡梦中醒来,刚从床榻上坐起来,就听着一阵啜泣,然后便见一人连滚带爬地扑到在了她的床榻前。
撩开帐子看到了是钱元,张贵人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外面在吵什么?”
“中军禁卫要抓奴婢……娘娘……”钱元慌乱地说,“他们说抓不到奴婢,就要进来搜宫!”
“他们敢?”张贵人眉头立了起来,她大力掀开了帘子光着脚就站了起来,随手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钱元抓着鞋子趔趄着追过去,扑腾着先让张贵人把鞋子穿上了,声声哽噎:“娘娘……奴婢不出去是想再与娘娘说句话……娘娘不要为了奴婢和那些人起了冲突……若真的搜宫,娘娘将来怎么在宫中自处呢?
张贵人脚步停了下来,她看向了钱元:“你做的事情我难道不知道?你被人就这么带走了,将来我怎么在宫中自处?堂堂贵人,连个小内侍都保不住?”
“此事显然是梁相想对付娘娘了!”钱元眼泪婆娑地拉住了张贵人,“梁相对娘娘记恨多年了,只是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梁相动手,显然也是因为有陛下准许。奴婢替娘娘把罪过全担下来,娘娘将来在宫中还是清清白白的,梁相也拿娘娘没有办法;可若娘娘为了奴婢与陛下起了冲突,娘娘将来……娘娘这么多年隐忍……娘娘不要再出去了!奴婢只是想说这些,奴婢进宫来娘娘对奴婢照顾有加,奴婢最感恩的就是进宫后一直在宣华宫有娘娘照拂。如今奴婢到了为娘娘尽忠的时候,娘娘今后要保重啊!等到将来娘娘成了太后,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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