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禁卫从宣华宫带走了钱元。
张贵人便就在殿中看着。
她许诺了钱元,会让人照顾好他的家人,也会想办法让他从牢中全身而退。
钱元眼泪糊了一脸,最后便跟随着中军禁卫走了。
也还算是体面。
没有人进到宣华宫来堂而皇之地搜宫,他们还客客气气地喊她贵人娘娘,似乎与之前没有两样,似乎与之前没有不同。
她似乎是个受害者一般,她身边出了叛逆的奴婢,所以现在陈瑄看着她的颜面,出手替她处理了。
可她心里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感觉到无措——就好像她刚进宫时候那样无措,她再次感觉自己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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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细拿了内府抄录的名单过来,放缓了脚步上前:“娘娘,这是内府送来的名录,上头是我们宣华宫要放出宫去的人的名字。”
张贵人回过神,伸手拿了名册翻开来看了一眼,然后看向了姚细:“是各宫都有人要送出去,还就是我们宫?”
“各宫都有。”姚细轻声说道,“内府还说,若不想出宫,也是能留下的。”
“那你就去问问这名单上面的人,是想留下还是想走,都随他们吧!”张贵人再低头看了一眼那名册,姚细的名字也在上头,于是她再看向了她,“你想留下吗?”
“奴婢是想留下的,奴婢跟着娘娘十年,想一辈子陪着娘娘。”姚细说。
张贵人听着这话,心中生出了酸涩,她合上了册子,道:“十年情分,人与人之间便能差得这样大。”
姚细也知道钱元的事情,她思索了一会儿才轻声劝道:“娘娘,钱元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现在这样下场的确令人唏嘘。只是娘娘一味伤怀却也不是好事,若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在陛下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编排娘娘您了。”
张贵人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姚细又道:“娘娘只想想将来,只要陛下与娘娘情分尚在,这一段时间过了,陛下也还是会回到宣华宫来的。”
“可情分真的尚在么?”张贵人问。
姚细道:“十年的情分明明白白就摆在那里,娘娘退一步,陛下心中娘娘的样子就好上一分。委屈越大,陛下便越觉得娘娘这十年是多么不容易。娘娘当年扳倒了皇后,不就是这么做的么?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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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她自然也知道姚细所说就是对的。
可心里明白,和想不想做,永远是两回事。
她不想委屈自己,她不想低头,她也不想退后哪怕一步。
但她也知道,她最后还是会低下头,乖乖往后退步的。
在她交出了钱元的这一刻开始,她就已经退后了一大步,她本能已经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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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你去办这事吧。”张贵人不再想多说什么,她把手中册子推到了姚细手边,“今天不想吃东西,中午不必传膳了。”
姚细欲言又止应了一声,拿着册子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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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宣华宫中显而易见的萧瑟相比,甘露宫中热闹了许多。
梁氏带着谢岫的妻子周氏一道进了宫——这自然是因为谢岫回到康都了,所以叫梁氏带着周氏一起来宫中给谢岑儿送东西。
“都是从兰郡带回来的小玩意,你一哥想着你以前喜欢摆弄这些,就都买回来了。”梁氏一边说着一边把箱子里面的东西往外拿。
谢岑儿一样样看过去,有牛皮糊的风筝,有各种小泥人、木人,还有一些竹子做的各种小房子小车小茶几,琳琅满目看着让人眼花缭乱。
周氏在一旁笑着指了指那套竹子做的物事,道:“这一套可以把这些小玩意都放进屋子里面,据说兰郡那边的匠人喜欢这样先搭个样子给人看,若有人喜欢,就照着这个样子一模一样给他家修个房子呢!”
“原来是这样。”谢岑儿转而去看那套竹子做成的小物件,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的确十分精巧,“那些小人也可以放进去吧?”一边说着,她伸手拿了个木偶人在竹屋面前比了比,又重新放到一旁,“看来人还是大了一些,不好放进去了。”
“这个小泥人应当可以放进去的。”周氏说道。
于是谢岑儿重新拿了泥人过来,果然大小是合适的。
梁氏笑着道:“你喜欢就好,你一哥在外面跑这一趟也是不学无术,没做正经事情,带回家的都是这种小玩意。”
“出去一趟便长了见识,哪里能算不学无术呢?”谢岑儿看了梁氏一眼,自从谢峦去世之后,梁氏倒是比以前柔和许多,也少有偏执了,“不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大嫂今日怎么没有一并进宫来?”
梁氏道:“公主殿下最近身子不适,请了太医看过,说是因为天气缘故。你大哥已经回了玉州,想着应当过一些时日就会把公主殿下接回玉州了。”
谢岑儿听着这话,便也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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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快到午膳时候,梁氏起身去更衣,周氏却留了下来,对谢岑儿悄声开了口。
“大嫂不进宫,是因为前儿陛下给了道旨意,让大嫂在康都公主府常住。”周氏飞快说道,“大嫂不愿意,但又不敢忤逆了陛下。母亲不叫我与娘娘说此事,但我觉得……娘娘应当还是要心中有数。”
谢岑儿意外地看向了周氏:“一哥知道此事么?他是什么意思?”
“一郎的意思与母亲一样,不想让娘娘为了此事担心。”周氏道,“只是我以为,这件事情娘娘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娘娘如今在宫中,说不定许多事情许多消息还不如我们在宫外灵通,但娘娘在宫中,却不能对外面两眼一抹黑。”
谢岑儿点了点头,感激地看向了周氏,道:“嫂嫂的情分我记下了。”
“一家人谈什么情分呢?”周氏笑了起来,“娘娘在宫中好,我们在外面也才能过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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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之后,梁氏与周氏没有再多留,便出宫去了。
谢岑儿午后小憩了片刻,到了下午时候陈瑄却到甘露宫来了。
“你家里人早上来过,怎么不干脆等到晚宴过后再走?”陈瑄一边摆弄着那些小玩意,一边随口问道,“晚宴时候你一哥也是要进宫的。”
“我一哥恐怕照顾不来,陛下一见我一哥那手忙脚乱的样子,说不定心里想好了的升官加爵,一下子就全给抹了呢!”谢岑儿笑着说道,“我以为陛下要在承香殿先见见那位兰郡侯,然后与兰郡侯一起去宫宴上呢!”
“和你舅舅说了一早上的朝事,脑子发胀,不想再看这些大臣了。”陈瑄把一个泥人放进竹屋子里面,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把屋顶整个给取下来往里面看,“这个是可以往里面布置家具的?实在有趣,除了这些小坐榻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谢岑儿看了过去,伸手拿了个匣子过来打开给陈瑄看:“还有这里面的寝具之类的,但不算太精巧,我原本是打算叫内府照着这个做一套精细些的,摆在殿中可以当做陈设”
“有趣。”陈瑄从匣子里面挑了个架子床放到了屋子里面去,“可以让内府做一套大一些的,就照着皇宫做好了。”
“那内府一两年可做不完了。”谢岑儿笑了起来。
“叫他们慢慢做便是,慢工出细活,朕又不急着玩这些。”陈瑄说道。
谢岑儿道:“那就让内府做个大一些的。”
“不过朕的确是打算给你一哥升一升,他这次去琅州也是灵机应变,朕很喜欢他这份机灵。”陈瑄一边往那主屋里面放各种小家具一边说,“你觉得他做个什么官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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