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的官制十分复杂。
这种复杂并非是由于官职过多过于繁冗造成的,而是魏朝在官职设置上存在相当大的随意性,并且这年头文武尚未如谢岑儿所知的古代那样分明。
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现在如果让丞相梁熙去带兵,梁熙也是可以立刻披挂上阵带着兵马杀敌的。
这样局面会导致一个非常直观的结果,那就是一旦权利集中,就很容易出现一个比皇帝更有威望的势力,接着这个势力就会想要把皇帝赶下去自己来当皇帝。
这也有一个具体的例子,那就是早年想篡朝但未果的大将军韦榷。
而在人才选拔方面,目前科举是完全没看到影子,还是征辟、推举这个阶段。
征辟和推举与科举非常不同,如若说科举是给予了一个相对公平的方式来建立一个相对成体系的官僚系统,那么征辟和推举则是强关联各种人际关系世家门阀等等,最终会垄断了由下而上的阶级升迁方式,让底层与上层差异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深厚。
而魏朝官制的复杂,便也这个局面造就的。
这时候的官员升迁虽然也有看起来比较成体系的轨迹,但这个轨迹是完全可以被上位者改变的,甚至多的是可以越级升迁或者明明在低位,但又因为背后关系的缘故,反而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过多特例的出现,让整个魏朝官场的风气也十分微妙。
谢岑儿在前面十几个回目中,其实多次趁着张贵人痛击陈瑄之后给谢岫想办法升官,还真的多次在各方助力下让谢岫年纪轻轻就把录尚书事这称号抓在了手里,但这反而恰恰说明了魏朝官制中的随意复杂和特权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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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陈瑄问她,谢岫能做个什么官比较合适,谢岑儿是没法回答的。
在去琅州之前,谢岫在京中只是中书侍郎,这官虽然小,但是离皇帝近,是京中世家子弟们出仕时候的首选官职之一。
谢岫能争到这个官职只能说明两件事情:第一虽然他们亲爹谢应已经去世多年,但陈瑄心里还没把他给忘了;第二他们的亲舅舅梁熙目前是丞相,这亲戚关系作用巨大。
除了这两点之外,其他的什么都说明不了,就算谢岫自己有才华万千,也和他能得到这个官职没有半点关系。
但这一次他能升官,靠的就是他自己而不是祖荫和舅舅梁熙了。
若按照魏朝中常例——便就参考他们的大哥谢岳,此时此刻再升官是应当去外地州郡上的,做个郡太守,大约过了三五年,若是考核为上上,便能有机会重新回到康都来。
不过谢岑儿不太认为陈瑄想让谢岫也去地方州郡上,他们家已经有一个谢岳在地方上做刺史,军政一把抓,若再让谢岫也出京去——那陈瑄接下来就会像当初提防韦家一样来提防他们谢家了。
可若在京中,大约也就两个去处,或者继续做皇帝近侍,诸如什么侍中侍郎之类,或者能去尚书省十八曹做个尚书郎,做尚书郎或者官职没那么高,但好处则是能接触到更实职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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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者都有好处也有坏处,谢岑儿思索了一会看向了陈瑄,开了口道:“我只舍不得我二哥离京,陛下让他留在京中吧?”
陈瑄一边低头在竹屋里面布置,一边道:“那就不离京,留在京中,你还能经常召见他,你们兄妹还能多说说话。”
“若是这样,还是离陛下近一些吧?”谢岑儿道,“也省得我每次见他,他又要拿着他那些琐碎的事情来说给我听,听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想让我给他主持公道。”
这话把陈瑄听笑了,他抬头看向了谢岑儿,道:“朕原本还有些犹豫是叫你二哥去做个尚书郎,还是留在朕身边做个侍郎,这么一说,就还是留在朕身边吧!”
谢岑儿微微松了口气,陈瑄这话与她猜测的相差不远。
“等明日发个明旨好了。”陈瑄轻松地说着,把手里的一扇小屏风放到了竹屋里面,然后招呼谢岑儿过来看,“你看看这么布置好看吗?”
谢岑儿看了过去,笑道:“里面不住人就是可以的,若真的是殿中这么布置,晚上起夜时候,一头就要撞屏风上。”
陈瑄伸手把屏风挪远了一些,道:“那这样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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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他看了看外面天色,然后重新看向了谢岑儿:“你晚上准备穿什么?让朕先看看?”
“礼衣也就只有那一个样子,陛下也不是没见过。”谢岑儿笑了一声,让人去把贵嫔的礼衣首饰之类都捧了出来,“陛下就算不满意,也只能穿这个,就算想改,这一下午也改不出来。”
陈瑄看了一眼宫人捧上来的衣裳首饰,摇头笑了一声:“衣裳倒是罢了,首饰太素了一些,重新找一套。”
“宫中规制,也只能用这个。”谢岑儿道,“若再添花头,就是逾制。”
“朕看着你换,不算逾制。”陈瑄回头看向了张淮,“去把去年进贡有一套红珊瑚的首饰找来。”
张淮应了一声,忙带着人小跑着出去。
不多时,张淮便带着人捧着个匣子重新回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的红珊瑚的首饰头面。
“其实要是这么看,衣裳也素了一些。”陈瑄对着红珊瑚首饰沉吟片刻,又看向了那套贵嫔的礼衣,“得再华丽些。”
谢岑儿哭笑不得了:“还是算了吧,原本那一套就很好。这红珊瑚好看,可一看就沉得慌,等会头上妆扮起来,人都不想动了。”
陈瑄纠结着想了好一会儿,道:“那你先妆扮了给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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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于是起了身,带着宫人往后面去换了衣裳妆扮出来给他看。
贵嫔的礼衣事实上就是繁复又华丽的,除了年节宫宴之类的大日子,平常谢岑儿都是不穿的。
魏朝时兴的宽衣博带再加上华丽首饰,一整套打扮下来就等于行动不便。
谢岑儿扶了玉茉的胳膊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看向了陈瑄:“陛下看着可还行?”
陈瑄挑剔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想要挑刺但没能挑出来,悻悻地指了指那套红珊瑚的首饰:“那这个你先收着,下回让内府给你重新做一身能配得上这套的。”
“陛下是想给我首饰,所以绕了个大圈子?”谢岑儿好笑地问。
“朕原本想着,若是你想让你二哥去州郡上做个太守什么的,就给你个补偿,你们兄妹以后难见面。”陈瑄指了指那匣子,“不过思来想去,朕不应当这么小气,原本打算给你,那就给你了。”
谢岑儿笑了一声,上前来行了礼谢过了他:“陛下的心意,妾身知道了。”
陈瑄伸手给她理了理步摇的穗子,笑了笑,道:“云霓,你不要辜负朕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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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瑄面前,糊涂会比清醒更好过。
便好比此时此刻,若不去深究,这就是帝王无限的爱重与信任。
但若真的去细细想一想,他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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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抬眼看向了他,也笑了笑,道:“自古只有帝王负心的,没听说过哪个后妃辜负了皇帝。”
“是吗?”陈瑄撑着头看她,“可朕总觉得朕被辜负过很多次——或者只是被辜负的皇帝选择了沉默,对着所有人承认自己的真心错付,实在是很让人丢脸的事情,不是吗?”
“是陛下的真心错付,还是陛下的心变了呢?”谢岑儿问。
陈瑄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道:“或者是心变了——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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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
瑞方宫中笙歌燕舞。
宫宴已经开始了。
陈瑄带着谢岑儿一道在最上首坐了,左右分列朝臣,从琅州回来的江栗等人就坐在了梁熙之下。
赏赐自然是先给予他们的,北边局势这样定下来,是天大的好消息。
陈瑄命人尽情歌舞庆贺。
谢岑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不多时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自己过于沉重的发髻上面,正想着去更衣顺便把头上首饰换一两支,旁边陈瑄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今天还要让你见个美男子。”
“美男子?”谢岑儿好奇地看向了陈瑄。
陈瑄示意旁边的内侍唱名。
“珠州刺史、征北将军卢雪觐见!”
殿中歌舞声停下来,舞姬们分开退到两旁。
穿着一身官袍的卢雪从外面进来了。
他上前来行礼口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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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有些吃惊,她之前都没听说卢雪会在这个时候回康都。
陈瑄笑着让卢雪起了身,又示意他上前来,道:“你就在丞相旁边坐吧!”
话音落,梁熙身边的空位便迅速被内侍整理好了。
卢雪于是恭恭敬敬地应下,在梁熙身边坐下。
“朕的琅王,那时候写了好长好长的一封信来与朕说,他看到了格外好看格外英俊的刺史。”陈瑄笑着向卢雪道,“朕心想着,你父当年虽然俊朗,但似乎没见有人写过那么长的文来称赞,于是朕就想着,朕得看看朕的琅王到底看到了怎么个美男子。”
卢雪落落大方,他从容道:“有陛下这句话,臣至少是凭着这脸名垂青史了。”
这话一出,陈瑄开朗地笑了起来,他命人赐酒,又道:“琼英单枪匹马攻下胡人城池之事,更能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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