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儿看着张贵人离开绛英宫,然后转身示意玉茉带着奶娘一起退下。
她对张贵人这么轻易就离开感觉到了几分诧异。
但转念一想,又不那么觉得了。
她毕竟是十多年的宠妃,尽管近来眼看着仿佛失宠,可这与那十几年相比又算什么呢?
她向陈瑄理直气壮的索要才是她最常做、并最习惯去做的事情。
她还没习惯作为一个失宠的妃嫔,需要低下头。
她也不可能低头。
身为三夫人之一的贵人,她十多年积攒下能力,足以让她做任何事情,便如——今夜出现在绛英宫的太医和稳婆。
收回目光,谢岑儿扫了一眼殿中的宫人太医们,然后看向了常秩:“去承香殿报喜没有?”
“刚才小皇子一落地,就差人往承香殿去了。”常秩回答道,“等会应当就要回来了。”
“赏今日在绛英宫的宫人和太医。”谢岑儿起了身。
这时,一个宫女从产室内匆匆出来了。
“娘娘。”宫女到了谢岑儿面前来躬身行礼,“婕妤想见娘娘。”
谢岑儿脚步停顿了一会,看向了产室的方向:“让她好好休息,等过会儿我过去看她。你让她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宫女踟蹰又小心地看了谢岑儿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若有什么事情,及时让人往甘露宫报。”谢岑儿平静说道,“我让玉茉暂时在你们这边支应着。”
有了这句话,宫女明显松了口气,再应下来。
谢岑儿再往产室看了一眼,不再多停留了,只向常秩道:“先回甘露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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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朝霞漫天。
微风中,似乎是有几分凉意的。
谢岑儿上了肩舆,便闭上眼睛养神。
一行人安静又沉默地朝着甘露宫的方向走。
常秩慢走了两步,从后面一路小跑着赶上来。
“张贵人已经进了承香殿。”他向谢岑儿说道,“说是在承香殿外纠缠了好一阵子,陛下便让她进去了。”
谢岑儿睁开眼睛,她转头看向了承香殿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皱。
“娘娘?”常秩疑惑地看向了谢岑儿,“要不我们把小皇子直接带回甘露宫吧?”
“去承香殿。”谢岑儿感觉眼皮一跳一跳,心头笼上了一些不祥。
常秩有些不解,但仍然一口应下来,命人调转方向往承香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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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陈瑄靠在榻上,几乎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张贵人。
张贵人眼中含泪,伏趴在他身前,声声哽噎:“我知道我是惹了陛下厌烦了,可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求过陛下什么,我知道陛下今后身边自有美人相伴,我不再奢求那些,便求一个下半生的安稳度日,陛下也不能成全么?”
“耀儿已经封王,你还不知足么?”陈瑄问。
张贵人道:“耀儿心里只怕是恨透了我,王婕妤之事,他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是么?”陈瑄平静地反问了一句,“那么王婕妤所行之事,与你可有关系?”
张贵人被问得愣住,她抬眼看向了陈瑄,两人目光相触了。
“幼媛,你现在回去吧!”陈瑄淡淡道,“这十多年来你陪在朕身边,朕也并非是半点旧情也不讲。可有些事情,并非是念着旧情就能全都抹去的。朕做不到。”
“可我又做过了什么呢?”张贵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陈瑄,“在陛下心中,我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人,是么?陛下的旧情便就是在宫中有了新的美人之后,就再也不看我一眼吗?我今日所求难道是非分之想?我进宫十年没有一子傍身,琅王又在千里之外,且恨我颇多……陛下难道看不到、也不在意吗?”
陈瑄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珠,动作亲昵语气却淡漠:“幼媛,你心里是知道你在说什么的,你也知道朕在意的是什么。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说破了,不过徒添难过罢了。”
张贵人感觉心慢慢沉下去。
“钱元说了不少事情。”陈瑄慢悠悠说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朕有些惊奇——你看起来虽然是弱女子,无依无靠,但却也没有朕认为的那么柔弱。朕从前总在想你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中受了欺负,是令人怜惜的。”
“陛下……陛下相信钱元也不信自己的枕边人?”张贵人仰着脸看他,眼泪再止不住,“钱元说的事情,我不认。”
“朕有眼睛看得到,有耳朵也听得到。”陈瑄平静道。
张贵人徒然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郑家的事情,你没有与朕坦诚过。”陈瑄继续说道,“太子之事上面,你也没有对朕坦白过。幼媛,你做过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但朕从前不打算去追究。这是因为朕认为,这十几年来朕与你之间的感情就摆在这里,朕不去计较,也没有必要太过于计较。”
张贵人看向了陈瑄,她的眼泪突然之间干了,当真的说起了感情,她便觉得心中一切都便得酸涩起来。
“陛下只看结果,却不曾真的看看原因。”她讥讽地笑了一声,“若没有当年梁氏对我一再逼迫,后面陈麟和梁家一而再针对我,我何至于要去对他动手?何况我做了什么?我不过就只是命人传了个假消息,后面的事情难道是我逼着他去做的么?这能怪到我的头上么?”
陈瑄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而张贵人继续说了下去——有些话说出口了,便仿佛是诸多深埋心底的怨怼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她接着又道:“太子之事若真的要追溯,却只能怪梁氏。我自认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做过,她死了,最后却一道流言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仿佛是我真的害死了她。可陛下心里也知道,她的死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太子却因此记恨我,恨不得我去死。认真说来,我不过自保而已。陛下应当反思的却是——为什么太子当初真的就会带兵往枫山去,他不信任你这个父皇了,为什么不信任了?他就是想造反,就算没有我的挑拨,他也会造反!”
这话让陈瑄脸色微微下沉。
张贵人看着他,问:“陛下觉得此时此刻我的坦白,可有一分是假?”
陈瑄没有回答。
张贵人又道:“郑家的事情,我若真的不想与陛下坦白,何必要把这件事情告知丞相呢?我难道不知道陛下在担忧的是什么?我若真的有私心——若真的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绝情,我便不会把郑家的事情透露哪怕一分一毫。而现在在陛下眼中,反而却成了我的不坦诚?陛下说这话的时候,果真是念了旧情吗?”
“如若没有念旧情,朕不会容你此时此刻说了这么多话。”陈瑄却这样道。
张贵人眼中闪过了一些失望,她道:“若是当初我便听从了那郑夫人的劝导,或者今日便也不必听陛下说这样违心的话了。”
“你回去吧!朕不与你计较这些。”陈瑄摆了摆手,面上露出厌烦之色。
张贵人却坐直了身子,她看向了陈瑄,问道:“陛下,我想把裴婕妤之子养在膝下,您应下这件事情,从今之后我便不再在您面前出现了。从此陛下也不必再为了什么旧情说那些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
“此事不必再提,裴婕妤之子朕已经让人记在了贵嫔名下。”陈瑄说道,“将来朕会留下明旨让耀儿好好奉养你,你大可不必为了将来的事情着急。”
张贵人垂下了长长的羽睫,此时此刻郑夫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从心底翻涌出来。
倘若她将来真的要靠陈耀过活——为何不现在更进一步?
索性将来是无可依靠的,不如便选一个结果更好一些的吧?
她余光扫到了一旁几案上与书册放到一起的裁刀,几乎没有再多想,她回手抓起那把裁刀,直接扑向了陈瑄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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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外,谢岑儿从肩舆上刚下来,就听见了殿内异乎寻常的忙乱。
她一抬头便看到张淮几乎仓皇地朝着她跑了过来。
“娘娘!不好了!”张淮扑到在了她面前,“陛下!陛下被……!”他话喊到这里,又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没了声音,只剩下砰砰在地上磕头的力气了。
谢岑儿眉头一皱,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张淮:“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可陛下……还有娘娘……”张淮几乎语无伦次了。
谢岑儿把张淮丢给了常秩,快步进去承香殿中,只见殿内几乎是一片狼藉。
陈瑄捂着脖子,正在左右躲闪着,而张贵人手中擒着一把刀,满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殿内的宫人们面露惊慌,似乎都不知要怎么办了。
谢岑儿眉头一皱,狠狠把一旁的花瓶惯在地上摔了,怒喝开口:“去拦下贵人!一个个呆在这里做什么!”
宫人们此时此刻才如梦初醒一般,立刻冲了上去。
陈瑄捂着脖子跌坐在了地上,他目光落在地上满满的血迹上,然后看向了被宫人按住的张贵人,最后目光看向了已经落地的裁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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