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张贵人对陈瑄动手的时间比以前任何一个回目都要更早一些,并更狠一些。
谢岑儿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先上前去查看陈瑄的情况——方才所见陈瑄是捂着脖子,所以是伤在脖颈?不过能逃窜了这么久,应当没有伤得太深?
越想越皱眉头,她目光也落在了地上那沾着血迹的裁刀上。
她弯腰拿起裁刀看了一眼,蓦地松了口气,这裁刀精巧锋利平日里用来裁纸,但材质却并非金属,而是象牙的。
材质决定了这把刀的伤害是有限的。
但这满地血迹,又说明了张贵人使了多大力气。
谢岑儿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张贵人,然后重新看向了陈瑄。
“陛下可能站起来?”谢岑儿轻声问道,“可否让妾身看一眼伤处?”
陈瑄没有回答,只松开手让她看了一眼伤处,然后又重新按压住了。
伤处看起来鲜血淋漓,但大概是因为一直按压着的缘故,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献血狂喷的可怕样子。
不过这还是因为那不过是象牙的裁刀,也得亏是象牙,否则陈瑄也许直接命丧当场。
若他要是这时候死了……局面就有些难以掌握。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心下拿定了主意。
她回身看向了仓皇跟着进来的张淮常秩,果断开口了:“常秩现在去绛英宫把小皇子抱到承香殿来,再让太医一并过来。”顿了顿,她再看向张淮,“你带着人把这里清理了,从现在起,承香殿所有的宫人没有旨意不许出去。”
张淮茫然了一阵,他看了看陈瑄,最后看向了谢岑儿,过了好半晌才应下来。
常秩则立刻反应了过来,马上便往绛英宫去。
谢岑儿再看向了跟在张淮身后的内侍于司,道:“去找个肩舆过来。”
于司与甘露宫向来走得近,听着谢岑儿这么一说,立刻便叫人抬着个肩舆进来,乖巧地上前来跟在了谢岑儿身侧。
“陛下,让宫人把这里打扫了,妾身与你一道去后殿如何?。”谢岑儿把裁刀放到一旁,然后伸手扶住了陈瑄的胳膊,语气温和,“陛下的顾虑妾身明白,这里就交给妾身处置吧?”
陈瑄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却似乎因为伤处的原因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此事不会让外廷知道。”谢岑儿平静道,“陛下放心。”
陈瑄伸手抓住了谢岑儿的胳膊,仿佛斟酌着什么,最后就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坐上了肩舆。
“我让贵人暂时留在侧殿。”谢岑儿等着陈瑄坐好了才这么说道,“有些事情还是等陛下好一些了再来处置,如何?”
陈瑄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了张贵人的方向,发出了嘶哑的含糊的一声冷笑:“不必留了。”
张贵人此时此刻云鬓散乱,面上神色从癫狂渐渐转向了凄惶,她听得清楚陈瑄说出的这四个字,她也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扑上来,却被宫人死死按住。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松手。
他们在张贵人方才动手的时候没有及时上前阻拦已经是大罪过,此时若是还让张贵人扑上来,恐怕要罪及家人。
谢岑儿也看了一眼张贵人,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向陈瑄道:“那请陛下先去后殿,我听着外面声音,常秩应当带着小皇子过来了,陛下正好看看小皇子,如何?”
陈瑄疲累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谢岑儿便对于司打了个手势,一行人安静地朝着后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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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中,太医们不明所以地等候了一会儿,看到陈瑄被抬进来的时候,顿时面上露出了惊骇神色,立刻便扑倒跪地不敢抬头了。
谢岑儿不打算与这些太医多说什么,只示意他们上前去给陈瑄查看伤处:“陛下应当是外伤,你们看看得如何用药,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们战战兢兢先看了一眼谢岑儿,然后又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接着才有人上前去查探陈瑄脖子下的伤口。
谢岑儿后退了一步,把位置让给了太医们,转而看向了常秩:“小皇子呢?”
“奶娘抱着小皇子在里间。”常秩指了指帷幔后面,“奴婢让玉茉留在了绛英宫照顾裴婕妤。”
“嗯是得让她留在那边,这会儿恐怕顾不上那头。”谢岑儿看了一眼陈瑄,面色沉了下去,“你盯紧了这宫里的宫人内侍,尤其是张淮,陛下遇刺这事情不许让外廷任何人知道。”
常秩应了下来,但还有些担忧:“可今日听说是有朝议……”
“无妨,这事情能应付。”谢岑儿平静说道,“现在就说,因为裴婕妤生下皇子,康都三日休沐。”
“是。”常秩再应下来。
看着前面太医们似乎讨论出了结果,谢岑儿上前去问道:“陛下的伤处可要紧?”
太医交头接耳了一阵,道:“是外伤,好在没伤到要害,只是陛下最近说话也许有些难。”
“什么时候能好?”谢岑儿再问。
“先等伤口愈合,半个月之后再看看。”太医们斟酌着回答,“这伤处也有些不太方便吃东西,陛下最近应当只好用粥或者汤了。”
“那便先开方子,止血。”谢岑儿说道。
听着谢岑儿如此平静的吩咐,太医们倒是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半个月,你们就要留在承香殿了。”谢岑儿看向了这群太医,“小皇子早产,身体也不太好,你们就安心给小皇子调理身子。”
太医们都是人精,哪里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知道在宫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会儿便不敢多问,都只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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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陈瑄包扎了伤处,太医们去了偏殿中商量药方和药膳,后殿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谢岑儿抱着干净的衣服上前来,让宫人帮忙给陈瑄把身上染血的衣衫换下。
陈瑄这会儿没了精神,只昏昏沉沉任人摆布。
给他换好了衣衫,谢岑儿陪在旁边坐下了。
她看着陈瑄,忽然觉得他此时此刻看起来似乎和平常并不一样,过于惨白的脸,让他少了平常的凌厉和霸道,倒是多了一些脆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嘲笑了一笑,都被捅了一刀哪里能不脆弱的?
这么一笑,陈瑄却睁开眼睛看向了她,他声音含糊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他问:“你笑什么?”
谢岑儿也看向了他,她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口,又把他身上的薄被往上掖了掖,才道:“笑陛下这也算是美人花下死。”
这话听得陈瑄顿了顿,然后他扯了扯嘴角,也笑了笑。
他伸手虚点了她两下,没有说话。
“太医们说了,就是皮肉伤,不过失血过多,最近会疲累一些,补一补就好了。”谢岑儿安抚地说道,“另外伤口愈合时候也许会发烧难过,我让太医们都留在承香殿,等陛下好起来了再走。”
“不妥……”陈瑄含含糊糊地说道。
“陛下一番爱子之心,再大的动静也没人敢说什么。”谢岑儿说道,“陛下说了,裴婕妤之子要记在妾身名下,既然是妾身的皇子,就应当这样。”
陈瑄看向了她,他面上露出了挣扎神色,末了却又叹了口气:“你——罢了,你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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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当然听懂了陈瑄的未尽之意。
他从前打算的是他自己的身后事,可现在她在做的事情却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的朝政大事公然伸手,这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就算他之前无数次让她在一边旁听政事甚至容她发表意见,也比不得这一回她的主动。
当然了,陈瑄自然也会容忍下来。
因为在此时此刻,只有她能把这件事情圆满按下来,她已经提供了最好的处理方式。
他自信他一定能好起来,到时候他收回权利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谢岑儿此时倒是有些矛盾,她当然是希望陈瑄能好起来,最好他能把南北一统了再死,她接过一个基本已经平定的江山;但若他就此死了,她是不是立刻就能了解到她重生十八次的根本原因?因为之前她重开回目都是以陈瑄驾崩她的人生进度来到下一个阶段为节点。
她有些期待这个节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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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陈瑄睡下之后,谢岑儿起身到前殿去看张贵人。
被关押在了偏殿的张贵人此时此刻面色已经灰败了下去,她颓然靠着墙边坐着,不再有平日的肆意张扬热烈。
“陛下还好吗……”她问。
谢岑儿在一旁坐下了,淡淡道:“是外伤,这会儿包扎起来,已经歇下了。”
“你来赐死我?”她又问。
谢岑儿看着她,道:“我让人送你回宣华宫,我会再问一次陛下对你的处置。”
“不必了……不必了。”她仰着头不再看她一眼,一大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去,“就这样吧,这样结束了正好——再好不过了。”她的声音哽噎了起来,她伸手擦了一下眼角,“他活着,我死去,如此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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