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张贵人对陈瑄是有爱的。
也正因为有了爱,才会生了恨。
谢岑儿还是命人送了张贵人回宣华宫去,然后再叫人把宣华宫看管起来。
张贵人前所未有的平静,她把凌乱的发鬓整理了,临了离开承香殿时候问谢岑儿能不能再去看一看陈瑄。
可不等谢岑儿回答,她自己又摆了手说算了。
她就穿着身上带着血迹的衣衫跟随在宫人身后往殿外走去。
她沉默得仿佛像是另一个人。
谢岑儿看着她离开,却在想前面十几个回目中的她。
似乎在前面的十几个回目中,张贵人都没有如这次这样……伤怀。
或者是因为在从前的那些回目中,她对陈瑄动手是因为爱已经消磨殆尽。
而这一次,感情尚在,她还在挣扎,故而她才会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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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回到殿中,方才一团乱的正殿已经收拾得如往常一样了。
内侍于司从一旁小跑到她身边来,躬身道:“娘娘,丞相大人正在宫外。”
谢岑儿沉吟片刻,往后殿看了一眼,问:“陛下现在情形如何了?”
“陛下还没醒,方才太医看过说有些发热,说要斟酌方子重新开药。”于司飞快地回答道。
谢岑儿收回了目光,很快做了决定:“让丞相进宫来吧!”
于司忙应下来,转身便往殿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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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说起来,陈瑄这样的皇帝的身体健康问题是应当作为机密不叫旁人知道的。
原因当然非常直接,那就是皇帝的身体状态好坏会影响到整个国家,一个皇帝最好是明智又清醒并永远不老不死——当然,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每个皇帝除非到了死前的那一刻,其他时候都是隐瞒自己真实的情况,不让太多人知晓。
故而,陈瑄现在的情况,如若谢岑儿此时此刻能一手遮天掌控朝政大权,那必然会直接压到极点不叫任何人知道,甚至能效仿她穿越之前知道的某些皇帝出事之后秘不发丧的事情来做一做。
但她现在显然不是手握大权的那个,甚至谢家到现在还没有达到前面十几个回目中那样的权势,陈瑄出事实在太早了一些,现在可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节点。
那么陈瑄现在的情况,便有这么三件事情要做:首先要稳住朝内和整个魏朝的情况;第二要解决倘若陈瑄真的驾崩了,谁能当继承人。
由这两件事情自然还能衍生出无数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当务之急就是,她现在需要有一个大权在握并且能够站出来表态的人作为她的合作者。
梁熙就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怀念从前的回目了,至少那时候张贵人动手晚,她的两个哥哥已经各自攀登到了他们能到达的巅峰,处置一切事情都比现在简单。
不过,梁熙毕竟年长,梁家乃是魏朝第一等的世家,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会远大于她的两个哥哥。
所以在这个回目中与梁熙合作,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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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康都。
宫中新添了皇子的事情伴随着那道多三天休沐的旨意,也传遍了各处。
大家便为了此事自发地庆贺起来。
庆贺自然一边是因为自己多了三天休沐可以不理事,另一边自然也就是真的为他们的皇帝陈瑄感到高兴,毕竟他们也都希望陈瑄能再有个继承人。
前头太子的事情处理得十分隐秘,对外都是宣称太子陈麟因为思念先皇后,哀毁成疾,知情人自然不会多嘴,不知情的人便也就真的是这么以为,于是那时候大家是真的也为太子惋惜过一阵;后来陈耀封了琅王去了北边,大家也都看得明白,这不是要让琅王来做储君的意思了;再后来宫中传了消息出来说有个婕妤怀孕,大家也就开始猜测着这位婕妤生下皇子,应当就会被陈瑄视为储君了。
如今大家的期盼几乎成了真,那必须是要庆贺一二的。
人人都向往平静安稳富足的生活,一个开明的皇帝,也是大家所希望拥有的。
大家也都希望这个开明的皇帝能把皇位给予一个合格的继承人,那样大家便能长长久久地太平下去。
故而康都的人们的确是真的为了陈瑄添了皇子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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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进宫便也就是为了此事。
陈瑄是与他说过许多次裴婕妤这一胎的——他明确与他说起过不打算让琅王做太子的事情,也明确与他说起过将来打算让裴婕妤之子记在谢岑儿名下。
“以稳妥计,朕以为这样才是最好的。”陈瑄那时候是这么说的,“将来外朝有你,内宫有谢氏,再如何不会出什么意外。”
梁熙听着这话便劝陈瑄道:“陛下将来时日还久呢,倒是不必说这样的话。”
陈瑄只道:“这话不过自我安慰罢了,魏朝皇帝善终者少,坐上这龙椅的多半短命,想想从前的皇帝们常常奢望长生不老,但朕却不敢这么想,只敢想着把将来事能安排一些算一些,免得哪天真的驾崩了,把你们这些闹心的臣子们丢下,还不放心。”
听了这话,梁熙沉默不语。
魏朝的历代皇帝们的确是短命的——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陈瑄接着又道:“这话也便与你说一说,与于平说一说,旁人是断不敢开口的。朕虽然是皇帝,却也有烦恼,做皇帝也不是事事顺心。”
梁熙能明白陈瑄的顾虑,所以他才会在今日进宫。
他不认为谢岑儿是多么高调的人,若是这皇子记在了谢岑儿名下,断然是不可能让康都有三日的休沐。
难道还真的是应了之前京中的流言,张贵人把这皇子抢到手?
倘若是这样——梁熙想起来还关在牢中的钱元,难道是张贵人又打动了陈瑄,所以让陈瑄改变了主意?
他只觉得这事情蹊跷,便就更想要进宫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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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门口等待了片刻,梁熙便见到承香殿的内侍于司出来迎他。
“宫中准备大办小皇子的满月或者百日么?”一面往承香殿方向走,梁熙一面随口问道,“陛下可有口风透出来?”
于司委婉地笑了笑,道:“奴婢可不敢说这些。”
梁熙听着这话,不由得多看了于司一眼,颇觉得诧异:“这有什么敢不敢?”
于司朝着承香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贵嫔娘娘还等着大人。”
梁熙听着这话眉头皱了起来,他再看了于平一眼,没有说话了。
他对陈瑄身边这些内侍也算是了解,去了琅王陈耀身边的王泰自然是最老持沉稳的那个,也对陈瑄最忠心;之前还有个张圆,办事也十分伶俐,只是在枫山行宫之事后便不知去向,大约是丢了性命;最近提拔上来的张淮和眼前的这个于司便与王泰张圆不一样了,张淮十分机灵,但在他看来十分钻营,而于司则沉稳一些,但今日看来也是很懂得分寸的人了。
于司就只说了两句话,但每一句都是关键之语。
第一,皇子之事背后还藏着别的事情;第二,今日是贵嫔见他而不是陈瑄见他,那么他能推断——陈瑄出了事?
梁熙眉头再无法展开了,他也看向了承香殿的方向。
今日有皇子出生,宫中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了。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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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深且阔。
掀开帘子踏入其中,浓重的香味扑鼻而来,而重重帷幔把光线都遮挡,殿中显得晦暗不明。
梁熙放慢了脚步,他抬眼便看到谢岑儿站在殿中央——就站在平日里陈瑄常坐靠的御案一旁,陈瑄却并不见踪影。
谢岑儿抬手示意了左右退下,朝着他走了过来。
“舅舅。”谢岑儿语气平静地喊了他。
“见过娘娘。”梁熙要行礼的时候,被谢岑儿给扶了起来,于是他就势便站直,“怎么不见陛下?”
“陛下在后殿。”谢岑儿语气仍然平静,“舅舅身为丞相,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舅舅与我一并处理。”
梁熙皱了眉头,他看向了谢岑儿:“是为何事?”
“今日清晨,张贵人刺伤了陛下。”谢岑儿的声音很稳,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太医给陛下看过,如今吃了药在休息,但伤势难说什么时候能彻底愈合。”
梁熙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当初陈瑄与他闲聊时候说的话,似乎都要成真?
而他面前的谢岑儿还在继续说,她道:“陛下遇刺之事,如今被我封锁在内宫,无人知晓。但朝中事情繁多,舅舅身为丞相,应当为了陛下承担起来。陛下心系北方战局,又在调动南边诸州人马,魏朝在陛下手中蛰伏多年,正是要大展身手时候,陛下不会想看到他多年心血就毁于一旦。朝中事情,舅舅需要承担起来。”
梁熙看向了谢岑儿,他几乎都不想去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
他与陈瑄这么多年可以算是君臣相得,这一份感情甚至比他与谢岑儿之间的舅甥情更深。
什么是张贵人刺伤了陈瑄?
张贵人又为什么刺伤陈瑄?
张贵人现在被处置了吗?
陈瑄伤势如何了?
无数个问题一下子把他的脑袋塞满,他迟钝了许久才缓慢开了口。
他道:“臣想见一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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