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早些让陛下知道,也让陛下快些做别的决定。”傍晚时分,谢岑儿看着卢雪送来的那封奏报,如此对梁熙说道,“毕竟有些事情只能让陛下来做决定。”
梁熙仍然还是担心陈瑄的身体,他道:“陛下身体为重,这件事情还可缓缓说。”
他后面显然也压着未尽之意,如今陈瑄膝下就只剩了一个刚满月不久的陈粲,尽管从历朝历代来看并不缺少襁褓中就登基的婴儿皇帝,但对魏朝来说,却结结实实没有过的。
所以在陈耀意外去世之后,在梁熙看来,是几乎已经确定是要让宗室子进宫了,就如魏朝之前有皇帝驾崩时候没留下子嗣,于是从宗室中一路找寻,才找到了陈瑄的父亲。
谢岑儿当然听得出来梁熙的意思,但她却与梁熙的想法不同。
前面魏朝皇帝要找宗亲,是因为膝下一子半女都无,不得不去从宗亲中找人,可陈瑄膝下这陈粲活蹦乱跳,难不成还能绕过皇帝亲自去找宗亲?若是这样,将来魏朝的继任规矩都要乱——明明皇帝没有绝嗣,凭什么要别人来登基?
于是谢岑儿道:“舅舅,此事不能缓缓说了,毕竟如今陛下就这么一个皇子,这是陛下嫡亲的血脉。难道还要让宗亲来打什么坏主意?”
梁熙意外听到了这么句话,看向了谢岑儿,他沉吟了片刻,道:“以稳妥为上,便是过继宗室子到陛下名下,再约定将来……”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停顿了下来,自嘲笑了起来,“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那是圣人作为,是臣太想当然耳。”
“并非因为舅舅想当然,而是因为舅舅心中想着魏朝,所以一心一意只是为了魏朝打算,便也把那些宗亲都看作了是一样的人。”谢岑儿说道,“便以安王的事情来说,安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他若真的为了陛下打算,为了魏朝打算,那日怎么会纠集了宗亲准备闹事?若非那样,北燕又怎么能知道康都的事情,还借此机会对着琉州大肆用兵?”顿了顿,她语气缓了缓,然后看向了梁熙,“宗亲私心重,舅舅比我看得更多。我也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不想陛下这几十年撒在山河一统上的心血最后落在了不相干的宗亲手中。”
梁熙沉沉叹了一声,道:“娘娘说的是。”
“舅舅今日早些回府吧,明日卢雪应当可以带着琅王一并回康都了,到时候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到时候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了。”谢岑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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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了,有星子闪烁。
谢岑儿进到内殿中,等着太医给陈瑄施针用药结束,才上前去。
“今日是又有什么坏消息要说给朕听?”连着几天太医过来施针,陈瑄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一些,还有开玩笑的语气了,“你舅舅怎么没有一起来?”
“我让舅舅回府休息了。”谢岑儿上前了一步帮着陈瑄理了理衣襟,然后后退了一步从袖中拿出了卢雪的奏报,双手递给了他,“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得不给陛下亲眼看。”
陈瑄自己叹了口气,伸手接了那奏报,却没有立刻打开,只示意谢岑儿在一旁坐下:“让朕猜猜,是琉州又打了败仗?你大哥退到关口了,按道理说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再败吧?北边还能有什么坏事?卢雪劫走了琅州一半的军资马匹,朕以为这之后应当会转运了才是。难道是南边的坏消息?还是西边?”
谢岑儿在一旁坐下了,她压下了胸中那一声叹,道:“都不是,是琅王出了意外。”
“意外?”陈瑄翻开奏报的动作顿住了,“他跟着卢雪能出什么意外?卢雪送他回康都还能出意外?”
“琅王信了路上谣言,认为卢家也投了北燕,半夜带着人偷偷跑走,遇上了山匪流寇。”谢岑儿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仔细看着陈瑄神色,随时准备叫外面的太医进来。
陈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他低头翻开了手中的奏报,缓慢而认真地看了两遍,然后奋力一掷将奏报甩在了地上,接着重重捶了一下身侧的软靠:“蠢货!”
“陛下?”谢岑儿一眼看到陈瑄因为怒火额头都爆起了青筋,紧接着额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半坐起来,倾身上前查看他的情形,“陛下且缓一缓,让太医进来看看?”
“不妨,不用。”陈瑄烦闷地指了指被自己丢远的奏报,“朕还要再看看。”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还是起身把奏报重新捡起来,递给了他:“说到底还是卢雪不精心,太大意,否则怎么可能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能怪他。”陈瑄慢慢冷静下来,他接过了奏报,重新又再看了一遍,这次就是沉沉叹气了,“蠢,是真的蠢,忠奸都辨不清,这点识人能力也没有,朕从前只知道他天真,却不知道会天真到这样地步。从前在宫里、在朕跟前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有这么蠢不可及?”
谢岑儿没有接这话,只是试了试面前的茶水,给陈瑄倒了一杯:“陛下喝口水缓一缓。”
陈瑄接了茶盏,把那大半杯水一饮而尽,接着将奏报也放下了,然后看向了她,“卢雪什么时候回康都来?”
“明日应当就能到康都来请罪了。”谢岑儿说道。
“你让宗正直接带人去处理琅王后事,就按照旧例来。”陈瑄语气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虽然的确是坏消息,但反过来想何尝不是好消息呢?朕没有把江山托付给一个忠奸不分的愚人。”顿了顿,他甚至笑了一声,最后仍然还是一声长叹,“子不肖父古来常有,朕毕竟是凡人啊!”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看向了陈瑄:“此事舅舅与我讨论过一番,宗亲或者会因此想让宗室子入宫记在陛下名下,且以为魏朝稳定为由……”
“他们做梦!”陈瑄哼了一声,但面色仍然实打实地出现了灰败,他从几案下翻出了一封还未行印的圣旨,翻开来看了许久,拿起一旁的玉玺盖了上去,推到了谢岑儿面前,“云霓,朕给你的立后诏书,将来朕驾崩了,无论是谁登基都要你点头,你点头他们便是正统,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是。”谢岑儿与陈瑄对视了许久,最后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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