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伦敦这个我其实并不熟悉但容纳庇护了我的城市,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查德维克先生叫了一辆马车,他坐在中间,揽着我玩着我的头发,打发着漫长的归途,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也期待能赶紧回去,以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我知道那其实不是我的家,只是我作为一名女仆暂住的地方,但既然查德维克先生住在这里,那便是我希望留下的地方。
距离我被那个疯子绑走已经过了几乎两个月的时间,偶尔,我会在噩梦中梦见他,思索着生命的脆弱,有时我又会忍不住想,在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他的口中,我的所作所为竟然是这么的陌生,就好像我是另一个人一样。
但我的目光透过窗户往外看,清晨的天色昏暗朦胧,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为生活奔走的行人,我突然觉得,其实能活下来就已经足够了。
……
回到这个“家”,我的心情感慨万千,胸中一股悲伤且沉闷的感觉笼罩着我,让我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勉强觉得好了一些。
两个月时间不在,这栋矮楼已经积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也让我再度感叹,查德维克先生竟然真的因为我的失踪而离开家,四处寻找我的踪迹,而他也真的在偌大的欧洲找到了我。
想到这里,心中的感动又复杂地弥漫了上来,不禁想要更努力地报答他,只要是查德维克先生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做好。
哪怕我已经开始厌烦与他绵长的亲吻,但是,只要他喜欢,我又怎么能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目光自然地下移,在目光不经意瞥见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漂亮华服之后,大脑先是一片空白,而后猛得清醒了过来。
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我好像差点忘记了我自己的身份了,还以为我是过去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家道中落出来讨生活的平庸女仆,我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为自己的雇主做任何我应该做的事情是我的职责。
这样的我竟然就妄想自己能得到查德维克先生的爱。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了起来,我甚至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我一点都配不上查德维克先生,他高大英俊,如此善良,除了脾气和癖好略有些古怪以外,分明就一名有着光明未来的学者,或许未来还有幸能被载入史册。
那我又是什么呢?
即便他真的回应了我的爱意,为我着迷,但那又如何呢?
当我不再年轻、容颜衰老的时候,他还会爱我如初吗?
亦或者,此时的他,就真的已经爱上我了吗?
还是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那么惶惶不安和多变,明明上一秒还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查德维克先生,但下一秒,心中便突然产生了那么多的怀疑和疑惑,甚至感到浑身发冷,想要逃离这里,逃离查德维克先生。
但就在我刚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身后却传来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无法逃离的热流,身后是熟悉的鼻息,断断续续地亲吻着我敏感的耳垂和脖颈,让我一下紧张地紧绷起了身体。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地愉悦,双手收紧,像是要将我紧紧地揉进他的身体里,将我吞噬一般。
他是多么地爱我呀,即便他从未说一个字,但他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一切。
我突然感到了强烈的愧疚,愧疚于我竟然会想要离开查德维克先生。
或许,我不该对他和自己这么残忍,倘若我真的想要查德维克先生能一直喜爱我,我只要努力变得优秀、优秀到让他不会移开对我的目光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要割舍自己的爱意,离开他呢?
想到这里,我愉快地稍稍挣扎,而后转过身,举起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他着实是太高了,即便我穿着淑女会穿的高跟鞋,仰着头也只是堪堪地到他的肩膀。
好在他非常纵容我,稍稍低下头,好不让我这么辛苦,而我也不禁用我最深情的目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甜甜的微笑。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和脸颊,那种成熟且看不透的气质让我不禁为此着迷。
看着他逐渐扩大的、意味不明的笑意,我用着气声小声地说道,“先生,您能继续教我物理吗?只要是您还愿意教我您,我都会认真的学习,要知道,我还是很聪明的哩,肯定很快就能学会了。”
“对此,我倒是深信不疑,你确实是聪明得过头了。”
得到了对方的肯定,我的心情愉快极了,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朝他更接近一点。
皮鞋的表皮皱起,艰难地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我牵引着他向我靠近。
但当我即将触碰到他的嘴唇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动作,压抑着好像是带着蛊惑的嗓音,“你真的……还想学吗?”
我眼前的画面好像变得混乱摇晃起来,查德维克先生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怪诞笑容,却反倒像是在奉劝我,还是不要再去触碰那些东西了。
他之前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好像变得那么地表里不一、捉摸不定。
为什么……不呢?
但这样的困惑和怀疑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然后我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了。
他怎么还不吻我呢?
我的脚尖好酸呀。
于是,我不满地放下脚跟,然后不开心地轻轻跺脚。
而他则无动于衷。
于是,我一气之下,顾不上以前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保守和矜持,双腿用力一蹬,试图跳到他的身上。
查德维克先生的双手恰好在此时挂住了我的双腿,接住了我。
我怕自己滑下去,便抱着他的脖子又往上动了动,大概是刮蹭到了什么,才找到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受力点,分明是滴酒未沾却像是醉了一般,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查德维克先生微微一愣,但很快,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体会着什么,脸上出现是无法形容的扭曲表情。
再度睁开深邃且讳莫如深的碧绿色眼眸时,那双好看精致的眼睛好像带着一丝对未知事物的兴奋的贪婪地盯着我的脸。
他忽然动了。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处,微凉的鼻尖触碰到软软的肌肤,他深深地、沉醉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愉悦地低笑着,好像是闻到了什么非常好闻的味道,快乐的味道。
我却觉得好痒,缩着脖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而后也心情大好地模仿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男士古龙水的味道。
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隐隐地闻到了更深层次的气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身上,但具体是什么味道,我并没有真的闻到,也根本无法形容、不可描述。
总之,那应该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喜欢查德维克先生就足够了。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抱着我走动了起来,我吓得惊呼了一声,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灼热且短促的呼吸扑在了我的下巴处,或许是为了更好的抱住我,不让我滑下来,他宽大的双手在走动时从挂转为了托举,我一时间感觉我的心跳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急忙看向窗外,祈求不要有经过的人看到我们的荒唐行为。
他抱着我走进了房间,而后“咔哒”一声,房门被轻巧地关上。
身处在密闭的房间,我看着白皙的墙壁,突然觉得紧张,非常地紧张。
但我甚至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紧张的时候,他却突然弯下腰,失重感传来,我下意识地尖叫,直到脊背触碰到柔软的被褥。
天旋地转。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类在历史的进程上前行,看到了贫穷却天真的儿童灿烂的笑脸,我看到科技在不断地发展、高度的文明、拥堵的城市和被过度破坏的自然环境。
我看到了人类世界的极度混乱,难以形容的庞杂紊乱、杯盘狼藉。
可是我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掌控其中,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交织着的无法分离的痛苦和快乐。
很难说,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
我想我的身体是无比享受的,甚至和查德维克先生一样,食髓知味;但我的内心却不知为何地与我应该体会到的感受相反,就像是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噩梦,对象不是我深爱的查德维克先生,而是被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所占有,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窗户外面,黑暗诡谲的山峦连绵起伏、层层叠叠,好像这里不是伦敦、查德维克先生的家中,而是在神秘骇然、光怪陆离的残垣废墟,一片死寂,行走着让我无法细究的庞大腐臭的弱小支配者;窗户内,一片安好潋滟,除了飘逸朦胧的纱帘随着微风掀起波浪,参差错落地翻腾颠荡,好像永无止境。
更深露重,不知过了多久,昼夜究竟交替了几个轮回,我也已经不甚清楚了,只感到记忆变得模糊断层、身体精疲力尽,连指头都懒得动弹,浅浅地呼吸。
而查德维克先生终于收敛,将我抱在怀里,双腿与我的胡乱交缠,哼着嘶哑含混且带有恶意的不知名曲调,心情愉悦地看着手中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报纸。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无力地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报纸上的日期,却看到了上面的头条。
“放射性元素镭被证实能治疗癌症!居里夫妇公布提纯纯净镭的方法,放弃申请专利!”
“沥青铀矿价格大涨,一克难求!”
“辐射饮料,健康的保证!”
“……”
查德维克先生之前并没有跟我讲到居里夫妇的发现代表着什么,但居里夫妇实在太过有名,之前的发现传得得沸沸扬扬的,我很难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我皱起眉头,直觉告诉我好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了,可是我从之前就对物理学的认识十分浅薄,更别说现在,我的身体还无法消化刚刚经历过的欢.愉体验和惊骇幻象,大脑又实在是太过疲惫,像是被一层朦胧的白纱阻挡,根本不明所以。
注意到我正在偷看这份报纸,查德维克先生突然将报纸折叠了起来,随手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无力地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用手摸着我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新的混乱即将开始,我亲爱的阿德里娅,记得离这些东西远一点。”
“……什么?”我没明白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被我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给取悦到了,胸口震动,奖赏般的亲吻了我脆弱的太阳穴,嘴唇触及的时候微微酸麻,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不知道就对了。”
他看向我,眼眸之中有什么暗流涌动,就好像我从一只蚂蚁变成了一只金丝雀,一只无辜天真的漂亮金丝雀,一点儿也不需要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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