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华,星痕垂落,石桥之下清河缓流,莹莹熠熠的繁星铺面于水镜,倒映出璀璨星河。
星河拂开浅光,与彩灯相互映照。
浮光掠影间,人群喧杂处,却有一隅沉入静谧。
谢妄清似乎只能听见左心口处传来的“咚咚”声以及苏念栀缓然呼气之声。
他被熙攘人群所挤,与苏念栀紧身而附。
唇边印在女子的嘴角,一股甜香立刻将他围裹。
苏念栀方才吃了糖葫芦,此时檀口生香,夹带山楂的清甜。
谢妄清睫毛轻颤,鼻尖抵于苏念栀的粉颊,而唇瓣则与其嘴角相贴。
饶是周遭喧杂之声如何之甚,他也只能感知到心口处的声音。
......
谢妄清俊眉轻攒,他觉着苏念栀嘴角的糖渍和他此前吃过的糖都不一样。
不论是苏念栀给的橘子糖,还是她给的糖葫芦......
好像,都没有今日的这么香。
谢妄清双唇微微一动,过耳清风皆被心口处的跳动声所掩。
他陷于女子香内。
好想......
再尝一次。
他薄唇轻启,试探着以佘尖微点在了糖葫芦的糖渍处。
“谢妄清!”
苏念栀被唇角传来的湿热所惊,她由此回神,然而双颊处的霞色却不退反甚。
她一时惊诧,抬头而看,灯火阑珊处,倒映出少年的清影。
一袭白衣凌然傲雪,马尾随风而动,兔儿灯悬于其上,投落的淡色黄光照于其身。
他怔愣着看向苏念栀,两唇泛带微泽,鼻尖点有细微的汗珠,双目中的瞳色隐约有染上赤色的征兆。
微扬的眼尾因桥下水光反照,乍一瞧,如同盈了泪珠。
苏念栀踟蹰半晌,明明是她被吃了亏,为何谢妄清露出如此委屈的神色?
“瞧见没,刚才那两人竟扑身在对方身前呢。”
“早就看见了呢,果真是年岁小,不知羞呢!”
“怎能这样说?这本就是在姻缘桥上,怎么不可以了?”
周遭来往之人皆回首望向苏念栀和谢妄清。
方才她二人紧身相附时,早有旁人瞧了个清楚。
此时人群稍散,絮语不断,传进了苏念栀的耳畔。
她耳根红欲滴血,赶忙捂面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掉落的糖葫芦。
她方才跨出几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折返。
只见谢妄清还呆愣于原地。
苏念栀两眉一攒,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一手攥住了谢妄清的衣角。
“快走啦!”
流华彩光之下,人群投影间。
苏念栀拉攥着谢妄清的衣袍,带他穿过了密杂的人群。
女子行于谢妄清身前,纤姿窈窕,谢妄清的目光却落在了被苏念栀攥紧的衣角上。
如削葱根的玉指扣在其袖,将他紧紧拉住。
谢妄清眼睫微颤,落下了霞色光晕。
似乎从娘亲过世后,便再没有人这样紧紧牵着他而未有放手了。
自他被逐出皇城后,一直因不能隐去发间的两只绒耳而被人排斥。
从未有人愿意靠近他。
少年眼帘清然微动,唯见他薄唇缓缓化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笑弧。
而下一刻,他手腕一转,反扣其上。
他试着用手轻轻扳扣在了女子的手腕上。
轻若白羽,生怕一个不慎,惊到了那衣衫之下的肌肤。
好在......
那人并未推开他。
同香楼
“老板,要两碗面!一碗加辣子,一碗不加!”
苏念栀拉着谢妄清从姻缘桥上而下,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转而进了一家面馆。
今日她只吃了几块儿谢妄清剥好的虾,和半块儿糖葫芦,此时正觉腹部空空,哀嚎轻传。
她立刻将姻缘桥上所发生的事抛掷于脑后。
人生在世,干饭最大!
况且......
苏念栀觑眼看向谢妄清,只见他默然坐于长椅,微微颔首不言,似乎在沉然而思。
谢妄清这幅反常的模样,她觉着若是她在此时追究姻缘桥之事,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老板,记住噢,有一碗不加辣的。”
苏念栀收回思绪,再次高声而言,小二点头应是,却见一直垂头的谢妄清忽而仰首。
他目光灵灵,清眸泛开水波。
“我不吃面。”
谢妄清启唇而言,清音温润若风。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他微然昂首,似乎很是抵触这碗面。
谢妄清话音一落,眸光却是落在了苏念栀的唇角。
面还不如她的血甜。
而苏念栀却自顾自拿起一双筷子,并未察觉到谢妄清的目光,两筷交打间,她凌笑道:“谁说是给你吃的了?”
“我一个人吃两碗不行啊?”
苏念栀哼声而道,可谢妄清闻言却眼睫一动。
原来......
不是给他点的。
“面来咯——”
店小二肩披水蓝抹布,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碗放在了苏念栀的面前。
苏念栀抬手将两碗面都推到了自个儿面前,笑着看向谢妄清。
“知道你不爱人类的食物,所以这两碗面都是给我自己吃的。”
女子言笑晏晏,眉眼若画,鸢尾花映照粉光。
谢妄清目色一凝,“咚咚”之声仿佛在那一刹加重。
久久未有从他耳畔散去。
“谢妄清?”
“怎么......”
谢妄清被苏念栀轻声一唤,拉回了飘飞的思绪,他方才开口,便觉一股热烫翻进了嘴里。
旋即化开暖热。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天天喝露水的吗?”
苏念栀以木筷搅绕起面线,待汤汁滴落得差不多后,便将其送入了谢妄清嘴里。
“你应该是不大能吃辣的吧?”
狐狸应该不爱吃辣,苏念栀如是想,况且,她也想象不出来狐狸如何吃辣。
遂便为谢妄清点了一碗清汤小面。
倒是她自己面前的这碗,红油浮面,鲜香环绕。
苏念栀将筷子递给了谢妄清后,旋即便埋首吃起了自己跟前的面。
而谢妄清拿着木筷,目光转而定在那碗清汤面上。
温热的面......
他一直都是只喝生血的。
原来热汤面是此般味道。
甫一入唇,便觉暖流滑至喉口,最后又沉于其内。
“好辣!好辣!”
苏念栀许久未有沾辣,并未想到这儿的红油小面竟是这般辣的,泪花框在眼尾。
她一时受不住,抬手拿起了手边的茶盏,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苏念栀。”
“嗯?”
苏念栀方才昂首将温水饮下,便见谢妄清出声而唤。
“怎么了?”
谢妄清目光定凝在苏念栀拿着的茶盏上。
而女子则两眸圆睁,怔怔望向他。
那是他喝过的茶盏。
苏念栀不嫌弃是狐狸用过的茶盏吗?
谢妄清脑中浮起此问,而左心口处的跳动声也在此时越来越清晰。
他眉目舒展,面若冠玉,片刻后,才听他应声。
“算了,无事。”
若是他说出来,苏念栀许是会嫌弃吧。
苏念栀眉梢微挑,不知谢妄清刚才说的话何意。
她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面,转而与谢妄清回了招福客栈。
而沿途中,谢妄清始终未有一言。
苏念栀忍不了了!
“我不就是喝了你的水吗?至于记恨这么久吗?”
“那方才吃辣,一时找不着水,只有你跟前有盏温茶,我就喝了,你不会因为这个而记恨我吧?”
苏念栀将憋了许久的话一气而出,二人立于招福客栈外的街沿,往来之人匆匆过,细碎杂声不绝。
而谢妄清似乎只能听见苏念栀之言。
“你知道那是我喝过的?”
他疑惑出声,而苏念栀则怯而垂首。
“那不是实在辣得我没辙了才喝的吗?”
“你也没吃亏啊......”
最后一句话苏念栀并未吐露,反倒是声音越来越低。
可她或许早就忘记了,再细小的声音,谢妄清也听得见,何况是这般近的距离?
谢妄清凝望着垂首的苏念栀,只能瞧见她白皙的后脖以及微染绯色的耳垂。
见他久久未有应声,苏念栀竟窜然转身,跑回了客栈内。
而谢妄清方想回神之际,袖中却发出轻响。
“妄清!妄清!”
谢妄清懒然抬手,将通灵玉拿了出来。
而在通灵玉上,正显着陆明怀和扶翎二人。
“妄清,我们已解决了祁成毓,取出了无方镜碎片,也把那张恩好生教训了一通,正往你们那儿赶呢。”
“你们如今歇在何处啊?”
陆明怀手持通灵玉,透过通灵玉,他只能瞧见谢妄清清俊朗逸的玉面,而这张素来藏有笑意,连斩杀妖鬼之时都不带变化的玉面竟在此时显出了忧色。
“妄清,你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陆明怀沉声而问,却见谢妄清愣然抬手,将手附在了自己的左心口处。
谢妄清怔愣片刻,用掌心轻轻揉着自己的心口。
这左心口处的跳之声自起初便一直未有消减过,且愈发有加重之势。
这种感觉是他头一遭遇见,确实不太舒服。
“我总觉着左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迸出,闷闷的,我想我大抵是病了,但又不知是什么病,病因为何。”
“左心口?”
陆明怀两眉一横,这心口处的毛病可不是个小毛病,得仔细问问。
恰逢其时,一直在陆明怀身侧的扶翎先行开口。
“左心口不舒服,那你觉着心口不舒服时可有何征兆?”
扶翎两眸紧紧盯着陆明怀手中的通灵玉。
然陆明怀先是一怔,随后不动声色地将手腕微微一转,略微拉开了与扶翎之距。
“征兆......”
谢妄清闻声而思,他回想起心口前的不适,似乎......
一直都是因为有苏念栀在身侧。
“苏念栀......”
“什么?”
陆明怀闻听“苏念栀”三字后,脚下的步子一顿。
只听谢妄清再次朗声而言:“我每次心口处发出“砰嗵砰嗵”声时,总是和苏念栀在一起。”
“和苏念栀在一起?”
通灵玉的另一侧,扶翎和陆明怀齐齐出声。
扶翎眸光微转,而陆明怀则抬指笑而应声。
“你小子你完蛋了!”
“你惨了,你要坠入......”
“明怀!”
陆明怀话音还未言说清楚,便被扶翎打断。
陆明怀回首看向扶翎,却见扶翎跌坐在地,似是崴了脚。
他忙不迭跪地相扶,待他回神后,又听谢妄清疑声发问。
“这个病症,要怎样才能缓解呢?”
陆明怀这方正忙着扶起扶翎,他自是知晓谢妄清这哪里是病?
分明就是动心了。
若要真的说是病,那也勉强只能算是相思病,何况他还整天和苏念栀待在一处,哪里算得上是病呢?
他只定声回以一笑道:“妄清,若你觉着心口不舒服,当可多运动运动,应当能缓解......”
“扶翎!”
陆明怀尾音一落,通灵玉便滚落在地。
他将险些在此栽倒的扶翎搀扶而起,却听扶翎叹声而道:“妄清定是心里有了栀栀,所以才会有这个反应。”
陆明怀扶着扶翎缓缓向前而行,月光洒落于二人的墨发和肩头,若絮雪倾洒。
他望月而笑,褪去了往日的嬉笑之色。
“是啊,妄清兄心里有栀栀。”
“运动?”
谢妄清攥着通灵玉的手轻轻一捻,宝玉的温凉立时于掌心化开。
他低声呢喃,将陆明怀所说的“运动”反复而言。
“运动......”
“两个人的运动,可以吗?”
谢妄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夜在张恩和月儿房中所见。
那是人类在交|欢。
苏念栀反倒将其称为运动。
这种运动怎能缓解他左心口的不适呢?
谢妄清想要阖上眼眸,将脑海中的画面屏退,却不知为何,脑中的画面不仅未有消退,反倒是愈发清晰。
在其脑海中,呈有一方玉榻,榻上落有一则薄衫及一方白袍。
衣衫相互交叠,搭拉在榻沿。
而青帐之后,却是春花显现,浮光流影。
白狐窜入芳菲一丛,通幽深|处,只见粉花因狐尾的触碰,而流有甜蜜。
白狐微微颔首,汲取甜蜜。
倏然之间,冽风旋过,谢妄清眸色一顿,稍然回神。
“怎么会......”
他难得一见的攒拧着眉头,而下一刻,客栈内传来的声响却令他一怔。
“谢妄清——”
一道铃响自客栈之内传出,谢妄清眉头一皱,唇边溢出一音。
“苏念栀!”
狭长的甬道之内,阴风旋卷,两方石壁上悬挂定凝的蜡烛被此寒风所推,堪然欲灭。
微弱的烛光串联而落,映于地面。
昏暗的一隅,陡然被照进了明光,在此蹲栖的几只灰鼠忙不迭窜入了一侧的枯草堆里。
而几只老鼠的这一窜动,却引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惊呼。
“啊——”
“有老鼠!”
“快走开!”
“快,把它踢开!”
一群女子因几只灰鼠而高呼,偌大的地牢内,响彻着其惊呼之声。
“吵什么吵?”
只是她们方才启唇而呼,此声虽在地牢之内环绕不绝,却立时被人打断。
来人手持长鞭,“啪”的一声打在了离她最近的女子身前。
“啊!”
长鞭一起一落间,鲜血飞溅,洒在那人的衣摆上,点染了显眼的红色。
而那地上的女子则赶忙抬手抱住了来人的双腿,嘶声力竭地哭喊道:“我错了......”
“蔡婶儿,我错了!”
“你别再打了,我再也不大声叫唤了!”
女子的脸颊被眼泪润湿,本是带了些尘灰的小脸,因着眼泪润开了灰尘,竟显现出其底下白皙的脸颊。
她低声啜泣着,想要避开蔡婶的抽|打。
然而她方才移开身子,却被蔡婶拉拽而回。
“你们都给我看好了!若是再不听话,都得挨打!”
蔡婶厉声而呵,方才还因灰鼠而窜叫的众人即刻便噤声。
蔡婶见众人不再有异动后,旋即松开了面前的女子。
她转而抬步走向了稻草堆的另一侧。
草垛的另一侧是高然耸立的石台,石台之上摆满了白烛,白烛围绕石台而放,幽光淡然。
而在石台的正中间赫然摆放着的则是一具木棺。
木棺两侧则有高束的白幡,随着阴冷寒风而飘动。
在石台的正中间,又立有一方木架。
木架之上,正绑着一名女子。
四条铁链将女子的四肢所缚,那铁链之上是绑了银针的,此时正嵌在女子的肌肤之内。
蔡婶浑浊的双目中倒映出女子的纤影。
她嗤笑着往前,挥动着手中的长鞭。
待走到女子身前后,以长鞭拂了拂女子垂落的发丝,本想瞧瞧他究竟醒没醒,然发丝撩开之际,却见女子双目紧闭,似是仍限于昏迷之中。
“啧,还没醒呢。”
蔡婶低声啐了一声:“和你那夫君在一起时,又能撑那么久,到了现在却没了气力,当真是晦气!”
她转身提起木桶,想要将木桶之内的水泼在女子的身前。
只是她方才拿起木桶的一瞬,女子竟陡然睁开眼,低声一言,倒是令蔡婶吓了一跳。
“别泼水,我醒了。”
苏念栀缓然轻语,慢慢抬头,正对上蔡婶一张惊慌未定的面容。
她将才和谢妄清分开后便回了客栈,本是想将谢妄清剥好的虾拿去热一热,谁知方将门一打开,脖颈后猝然传来一击。
她昏过去时,只高声叫了一道谢妄清,倒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等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幽深寒凉的地牢之内。
此地被关了许多的女子,而这些女子无一例外......
都长了同一张脸。
灰粉敷面,染有麻点,丝毫瞧不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而她一直装作昏迷,实则暗中觑眼相瞧,等到蔡婶想要以冷水浇淋在其身后,她方才抬首。
“哟,你倒是个懂事的,连叫唤也不曾有一声。”
蔡婶将长鞭轻轻触靠在了苏念栀的腰际。
她嗤笑道:“如果他们都像你这样懂事,哪需要我耗费这么多心力。”
苏念栀嫌恶地白了蔡婶一眼,她并非傻子,一直呼唤有用的话,何至于到现在还被蔡婶捆缚在此处?
况且,既然蔡婶敢将她带走,必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倒不如节省体力来对付蔡婶。
“蔡婶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我自然是乐意帮您的,哪还需要大声呼喊?这不是闹得慌吗?”
苏念栀忍住两臂传来的银针刺疼感,唇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回以蔡婶一笑。
蔡婶打量着苏念栀的神色,冷笑道:“你倒是个会看眼色的,我的确是有事需要你帮忙,你若这般听话,倒也免得受罪了。”
苏念栀定神一思,墙角处不时传来女子的低声呜咽,她眸光在蔡婶背后的木棺落定。
蔡婶在此处关了如此多的女子,必定和那口棺材相关。
“蔡婶您真是见外,您有事寻我,早些开口便是,何必费这力气呢?”
苏念栀敛去思绪,笑面以对。
而蔡婶却哼笑着开口:“今日你从房中出来时,我便来寻过你,哪知你竟跟你那郎君而去,蔡婶我哪儿有开口的机会呢?”
“那你现在有了啊。”
苏念栀的言外之意,是希望蔡婶能够先将她小臂之间的银针取出。
这银针入骨,实在是难受得紧。
“你可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蔡婶一双浊目之中翻然腾起幽火,连带着话音都变得更为急切。
“做......什么?”
却见蔡婶面色一沉,旋即仰天冷笑:“我要你成为我儿子的妻。”
苏念栀:“就这?”
“是啊,要你去陪我的儿子,以你之精血为其招魂。”
蔡婶话中的笑意愈发明显,她用鞭子抬起苏念栀的下颌,狠厉一笑。
“只有成过亲的女子,才有那阴阳之血,足以为我亡去的儿子引路,怎么,你怕了吗?”
苏念栀眉梢一挑,听蔡婶之意,这些如她一般被关起来的女子皆是成过亲的女子,用来招取蔡婶儿子的魂魄,因此他们所开的招福客栈也是故意只要夫妻入住。
可是......
她和谢妄清又不是真的夫妻,哪里会有什么因交|欢而产生的阴阳血啊?
苏念栀缓凝半晌后,敛去面上的异色,现在她若和盘托出,显然不是妙计。
她眼珠一转,猝然嚎啕而哭。
蔡婶被她一惊,愣神着往后跨撤一步。
“蔡婶儿!”
女子两眸溢出清泪,啜泣不止,泛红的眼眶点有明光,我见犹怜。
“您有所不知,我和我夫君......”
苏念栀微一抬首道:“我们俩,早就是貌合神离了!”
“貌合神离?”
蔡婶眉头一皱,示意苏念栀继续说下去。
只见苏念栀鼻尖一皱,继续泣泪哭道:“我及笄之年便嫁给了他,成亲后倒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
“但......”
“但怎么了?”
“你快说啊?”
蔡婶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苏念栀跟前,面露焦急之色,仿佛那村里过年时,坐在村口八卦的大婶。
苏念栀:“吃瓜真是到哪儿都行得通。”
她心里这般想着,话音却没有断。
“但......您知道的,男人嘛......”
苏念栀泣不成声,话音断断续续的。
蔡婶突然一拍大腿,怒道:“他在外边儿有人了?”
苏念栀眼睫一颤,她本想找个别的借口,却不想蔡婶直接替她接话。
罢,这样才有戏剧性。
“是啊,他趁着我有孕之时,不甘寂寞,竟在外寻了个狐狸精!”
苏念栀愤然抬头,谢妄清本就是狐狸,应当未有说错。
“这天杀的!我就知道,他们就是这个劣根性儿!这要是我的女儿遇见这种男人,我非得把他给阉了!”
“蔡婶儿......”
苏念栀顺势埋首靠在蔡婶怀里,而蔡婶也抬手抚着苏念栀的背轻声宽慰。
“我怀有他的孩子,知晓他在外有人,我怎甘心?我才不要做那囿于深院的女子,那外边儿有黄沙落日,鸿雁流泉,他既然负我,我离开他便是!”
“谁知他倒是担心我腹中的孩子,跟着我一道而来了此处,昨夜我之所以诓骗您我来了小日子,只不过是不想与他同房罢了。”
“怎料......他竟还是......”
蔡婶两眉一横,呵道:“我知道,我听得可清楚了呢!”
“这小子,看不出来啊!”
“蔡婶儿,我既然有了身孕,怕是不能陪您的儿子了。”
苏念栀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泪水沾湿了蔡婶儿的衣襟。
却见蔡婶闻声一顿,旋即笑声更甚。
“你别怕,我正愁找不着有孕的女子呢,你既然有了身孕,便说明你那夫君和你相合至深,这才能使你有了身子。”
“想必你这阴阳血是最为有效的!”
苏念栀两目一阖,暗道:“失策了......”
“蔡婶,你有所不知,遇上此事,我已无心再留于这世间,这孩子我也不想要了,若能一死,也算是解脱,但......”
“我也有意帮蔡婶您召回儿子的魂魄,只是您将我这样捆着,委实不太舒服,尤其是那扎进我小臂的银针更是难受得紧。”
苏念栀不指望蔡婶能够打开锁链,只愿蔡婶儿能够将那银针解开便是。
蔡婶顿凝片刻后,觉着苏念栀说的也算有理。
何况,她要的是活着的苏念栀。
思及此,蔡婶抬手将扎进苏念栀小臂的银针一一取出。
又从身后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张灰皮,她将那张灰皮铺在了苏念栀的脸上,霎时,苏念栀额前鸢尾花的印记被覆盖,此时她的面容亦是与其躲在角落里的女子无异。
她们都有了同一张脸。
蔡婶给苏念栀覆好脸皮后,又再次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只绿药,将那草药围着苏念栀绕了一圈。
苏念栀顺时被那草药之味所围裹。
她眉头一皱,蔡婶实在是太谨慎了。
她如今被换上了另一张面皮,且这面皮......根本无法揭下来。身上又蒙了草药之味,即便谢妄清愿意来救她,怕是也难以将她从一堆人中认出。
下一刻,蔡婶解开了苏念栀身上的枷锁,转而带着她,将她轻轻丢进了角落中。
这样一来,谁也无法辨识出她了。
“老蔡,快出来,那外边儿闹起来了!”
蔡婶才将将把苏念栀这厢处理完毕,便见秦伯苟着身子从地牢的长梯而入,拽着蔡婶便往外走。
临走时,还不忘瞪了一眼苏念栀。
蔡婶一走,地牢中复归平静,而那石台之上的木棺被明火围绕,此时更显诡异。
在苏念栀身侧的众多女子皆默然无声,唯有清泪滚落。
她便是想要开口发问,也不知该如何启唇。
恰逢其时,她忽觉肩头被人一敲。
她怔愣着转身,只见与她一样蒙了一层面皮的女子蹲步来到她身后。
“苏念栀。”
苏念栀眉梢一动,她怎知自己的名字?
却见那女子两眉一拧,低声道:“是我,茯苓。”
苏念栀一时愣神,她尚且未有辨别出究竟是扶翎还是茯苓。
只见茯苓再次拍了拍苏念栀的肩头:“欸,你这脸皮都展开了,是打了羊胎素吗?”
她忽而又抬手,佯做噤声之状:“欸,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念栀依照记忆,不自觉便应声:“嗯......怎么不可以呢?”
“嗯?”
“是茯苓?”
苏念栀反应过来后,疑声发问:“你怎会在此?”
茯苓盘腿而坐在苏念栀身侧,在她耳畔低声道:“这家客栈不是夫妻才能入住吗?我所侍奉的那位郡主扮作了男子,我则扮作她的妻,现今自然被抓了进来。”
“我告诉你噢,这个蔡婶的儿子几年前战死于沙场,那时还不及弱冠之年,蔡婶悲痛欲绝,将那遗骨捡拾回来后,便放在了那具棺材内。”
“不知她从何处听说的,只要集齐三十名妇人之血便可将其亡去的儿子之魂招引回乡,随即便可复活。”
“而你,多半是要......”
“怎样?”
苏念栀早已察觉蔡婶对她和对其他被绑来的女子不一样,唯独她是被捆缚在那木架之上。
她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
而下一刻,茯苓之言,却在她心口浇覆冰水。
“你......估计要被蔡婶放进木棺里,以你为主体,存放我们的血,最后来招魂。”
苏念栀搭在裙摆上的指尖一紧。
“进......棺材?”
招福客栈
本就微明的烛光被寒风盖灭,随着寒风一道窜入客栈内的还有一道血腥之气。
腥气在四周蔓延,血珠早已将客栈内摆放的木桌长椅所浸染。
几名壮汉躲在圆柱之后,怔怔然不敢跨出一步。
他们怒目圆视,瞪着那站在客栈门前的少年。
此时客栈已被他转手而阖,唯有从窗透进的月光才洒落些许光照。
那白袍少年立于正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长剑,剑刃上泛带鲜血,血珠顺着剑刃滴落,最后滑至其墨靴前。
而在他跟前,已经堆了几名壮汉的尸|体。
谢妄清深吸一口气,贪婪地享受着血之腥气带来的愉悦。
他转了转手腕,长剑倒泛出寒光。
谢妄清笑而抬眸,面上清俊如常,让人瞧不出异色。
他缓缓走到那圆柱之前,在众人身前站定。
众人早就见识了谢妄清方才是如何沙人的,此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都是秦伯花钱雇来的,倒也犯不着为了钱将命都给丢了。
“大......大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您,您就放过我们吧!”
为首的一名黑衣壮汉跪地而呼。
却见谢妄清眉眼蕴笑,朝着那壮汉开口。
“苏念栀呢?”
那壮汉两肩抖颤不止,从那少年进门伊始,便一直在问苏念栀的下落。
起先拦在他跟前的那些个壮汉,原以为谢妄清是个好对付的,遂并未应答,反倒是上前与其厮打。
然而不过片刻,便统统人头落地,而最要命的是,那少年并非是一击毙命,而是像在玩|弄猎物一般,将他们的命耗至最后一刻。
到了现在,他还是在问苏念栀,他们不过是收钱办事,哪里知道什么苏念栀。
“大哥,我是真不知晓苏念......”
那壮汉话音未落,一颗人头咕噜滚地。
而壮汉身后的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忙向后一倒。
唯见白袍少年笑着转身,白衣未沾半点儿血。
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漾开清波。
明音清润,若清泉缓流。
“你们有谁知道苏念栀的下落?”
众人哪里知晓秦伯将人带向何处,只能摇头以示不知。
“不知道啊......”
谢妄清尾音拉得极长。
“既然都不知道,那留着也无用,不过是群废物对吗?”
“对吗?”
他看向众人,唇边漾开浅笑。
众人尚且未有回神,便见寒影一起,长剑顺势而发。
一行壮汉被逼急,想着赌一把,所以拿起身侧的长棍便挥向谢妄清。
木棍旋转挥打间,却丝毫不能近谢妄清之身。
谢妄清却是很享受这一次屠戮的过程。
鲜血横流,然其白衣仍如最初般凌然白净。
他眉梢一挑,他很喜欢会反抗的猎物。
“这样就有趣多了......”
谢妄清持剑而动,白衣票转,剑起寒风,血珠点落,飞溅于空中,蒙了一层血雾。
猝然之间,一方木棍朝着谢妄清飞来。
那木棍并未伤及谢妄清,却打在了其袖袍上。
袖袍被木棍一拍,其中所藏的糖葫芦应声而碎。
本还面带浅笑,并未立时要了众人之命的谢妄清,在瞧见那糖葫芦碎渣后,眉间先是微然一皱,最后化开为笑。
猝然间,只见他衣袍翻飞处,长剑随其而动。
剑风止,唯有血气飘散。
室内再次化归静谧。
“无趣......”
他缓然俯身,想要将掉落在地的糖葫芦拾捡而起。
糖葫芦滚落在木柜之后,谢妄清将才一俯身,却瞥见一抹青丝。
他眼帘一动,轻然将糖葫芦捡起后,转而以锦帕将其包裹,放在了心口处。
旋即,他阔步绕到木柜之后。
“别过来!”
尖利之声骤然而起,绮罗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呼吸皆是一滞。
她躲在这木柜后面,亲眼看见他沙了众人。
此时他一逼近,满身的血腥气,着实难闻。
而谢妄清却并未有异动,只是微微俯身。
月光蒙雾,投落于其面。
谢妄清凌笑着开口,唇边化开浅浅的笑弧。
“请问......”
“你知道苏念栀在哪儿吗?”
绮罗哪里知道苏念栀是谁?
自从侍女茯苓被那蔡婶带走后,自己乔装成男子,甫一出门,便遇见这杀红了眼的少年。
这与她根本毫不相干啊!
“我不知道谁是苏念栀!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绮罗凝声而呼,谢妄清却两眉一拧。
这个人身上有苏念栀的味道。
只见少年抬手举剑,剑刃抵靠在绮罗纤细的脖颈处,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便能划破那白皙的肌肤。
绮罗被吓得不敢呼气。
“不,你知道苏念栀去哪儿了,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味道?
绮罗简直欲哭无泪,她一公主,千里迢迢为求佛祖护佑母亲身体安康,途径此地,竟遇见此等怪事。
她将自己接触的人想了个遍,也想不出来苏念栀是谁。
更奇怪的是,这少年还说她身上有苏念栀的气味。
她又未曾与什么苏念栀接触......
等等,她没有,可不代表茯苓没有。
是她刚才开门时所见的女子吗?
就在谢妄清的长剑堪堪要刺破绮罗的脖颈时,却听她猝然开口。
“我......我知道!”
“她被蔡婶带走了!”
昏暗的地牢内,陡然燃起一簇明火,将周遭映亮。
苏念栀和茯苓躲在墙角深处,正在思考对策之时,却见已经出去的蔡婶折返而回。
“苏念栀呢?”
蔡婶一回来便将目光定在苏念栀的身上。
苏念栀不同于旁人,饶是被扔进了人堆中她也找得见,那双被银针刺过的手便是最好的印记。
苏念栀并不知晓蔡婶为何中途折返,但现下观其面色便知是什么好事。
蔡婶快步向着人堆中走来,长鞭一挥,挡在苏念栀身前的女子纷纷而散。
可就在蔡婶要抓到苏念栀时,地牢之内赫然显出一道白袍长影。
那人立在幽光深处,俊面蕴藏笑意,若春风拂面。
他微启唇瓣,话音润朗清明。
“请问......”
“苏念栀在哪儿?”
他话音方才落下,苏念栀还未有回应,便见她身前的众人齐齐高呼。
“我是苏念栀!”
“我是!”
“是我!”
苏念栀此刻在惊觉,这里的女子都想逃出去,谢妄清这一来,众人又是同一张脸皮,自然可以说自己便是苏念栀。
蔡婶缓定心神后,绕开众人而出。
“哟,这不是谢公子吗?怎么?”来寻你的夫人?”
蔡婶嗤笑着开口。
苏念栀却浑身一惊。
只听蔡婶继续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自己的夫人啊。”
“夫人?”
谢妄清眉梢微挑,并未立时应答。
蔡婶见他此状,只当他是心虚。
“没想到啊,你在苏姑娘怀有你的孩子时,竟在外边儿有了别的狐狸精,我还以为啊,你定是不愿来救苏姑娘的。”
“不过,依我瞧啊,你也并非是存心来救苏念栀的吧,你不过是看重她腹中有你的孩子才冒险前来。”
蔡婶虽然要用苏念栀给她的儿子招魂,却也实在是厌恶这种不忠之人。
而谢妄清闻言却凌笑微顿。
孩子?
苏念栀怀了他的孩子?
少年的呼吸微不可察的一凝,连带着耳根都攀染了绯色。
他不过是昨夜啃|咬了苏念栀的肩膀。
怎生就让她有了身孕?
“既然谢公子想要找寻妻儿,苏姑娘就在这堆人里,你不妨......”
“来找啊!”
蔡婶长鞭一起,溅起漫天尘灰,将谢妄清的思绪打断。
与此同时,众人都在一侧高呼自己才是苏念栀。
长鞭流旋挥转间,将谢妄清围堵在其中。
而在谢妄清未有注意的角落,阴暗的一隅,秦伯却悄悄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儿碎片。
那碎片反照出白光,盈盈白光之泽绕于其四周。
正是无方镜的碎片。
他悄然将那无方镜碎片放在了木棺之上,霎时,周围蔓延一道深紫色的幽光。
幽光汇集成漩,漩涡愈卷愈大,周遭的女子皆被那漩涡吸入。
苏念栀也不例外。
众人被那深紫色的漩涡所吸,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陷入其中。
苏念栀被那一道阴风牵拽着往前,在那紫漩背后,便是木棺。
她想要挣脱阴风的控制却是无济于事。
“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苏念栀怔怔而倒,眼瞧着便要落入紫漩深处。
然就在此时,清影忽闪,松香四攒。
在苏念栀掉进紫漩的一刹。
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与她一同跌进其中。
那人反扣住苏念栀泛有冷汗的后背,在她身侧轻然而语。
“苏念栀。”
“我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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