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走下楼,穿过后院,走出清虚客栈。
客栈外,如水的月色下,传来零碎的马蹄声。
公西白凝一身青衣,戴着斗笠,背着白玉药箱,骑着高头银鞍白马,焦灼地在街道上来回徘徊。
苏厌靠在客栈大门上,似笑非笑:“你跟踪我的人?”
公西白凝一拧身,勒住缰绳,清丽的脸上浮现出怒气:“你做了什么?”
她心知风停渊身体状况糟糕透顶,便和其他人一样急切地从拍卖会里追出来。
只不过其他人一味地寻找苏厌留下的痕迹,而她却认出了当时同样在般若秘境魔窟里相处月余的林初和鹿呦呦。
直觉告诉她,这两人仍然和苏厌或是风停渊有联系,否则以他俩的修为地位,绝不可能这么巧也出现在元都拍卖场。
她跟着二人一路来到清虚客栈外。
只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鹿呦呦和林初竟然原地消失了,公西白凝在街道上纵马找了几个来回,她眼里的客栈入口却始终是一道高墙。
鬼打墙允许鹿呦呦和林初通过最外面的一道门,但是没有允许她通过。
公西白凝声音清高:“你也看到他变白的头发了,他剩的时间门不多了,让我进去,否则他会死的!”
苏厌神色渐冷,眉尾微挑:“你很关心他?为什么?”
“他在秘境里救了我的命!”公西白凝高居马上,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恩将仇报!”
“我恩将仇报?”苏厌冷笑一声,“你是百草堂的人,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通风报信,为了抢走渡厄,趁着他昏迷不醒杀了他?”
公西白凝冷怒道:“我当初在魔窟里给他医治过,我了解他的身体,我有他需要的药,再者,如果要对他不利,我当时为什么要帮你们!”
“没有我们,你根本离不开秘境,救我们,就是救你自己。”苏厌轻抬下颌,“现在不一样,我凭什么信你?”
公西白凝洁白的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半晌道:“我要是对他不利,你随时能杀了我,这还不够吗?!”
“嗖”的一声,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公西白凝的瞳孔猛地收缩。
只是一瞬之间门,小魔女已经近在咫尺,拎她下马,攥着她的领子,按在墙上,刀尖抵在她的喉咙。
苏厌眯起的眼尾靡丽又明艳,耳侧大红的曼珠沙华轻轻晃动:“够?怎么能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夜风瑟瑟吹过长街,掀起她乌黑的长发,拂过公西白凝身上,像是细细密密的网缓缓收紧。
苏厌离得极近,乖觉漂亮的眉眼落满月华,歪头笑笑:“你要是治不好他,我也杀你。”
苏厌松开手,公西白凝足尖落地,急促地喘息,咬牙恨道:“你疯了。”
苏厌转过身,反手一刀,刀尖无声无息地射出去。
公西白凝的白马连一声嘶鸣都没有,就倒在了血泊里。
“初雪!”公西白凝眼看着从小陪她到大的马倒地身死,禁不住破音道。
她扑过去,然而那刀尖不知淬了什么毒,马身如雪一样逐渐消融,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不需要回去。”苏厌头也不回地走进高墙,“也用不着马了。”
早在般若秘境里,苏厌就知道公西白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大小姐脾气,心高气傲,身上带着医师独有的□□独断和说一不二。
最关键的是,如果公西白凝不顾警告,义无反顾地踏进客栈,就意味着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那么她就没有把柄捏在苏厌手上。
如果可以,苏厌也不想把风停渊交到她。
可惜她也没有选择。
公西白凝一迈进屋,看见床上躺着的风停渊,和顺着床沿垂下的晶莹发丝,脸色刷的就变了。
她动作利落地放下药箱,用一种凝乳般的药膏均匀的抹过双手,而后从袖中抽出一长卷银针,手起针落,八根银针嗖嗖嗖钉在了八方墙角。
苏厌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公西白凝整个人气场都变了,肃穆而专注。
她侧眸看过来,冷冷道:“我没有时间门跟你解释。”
她快步走到床前,仔细搭了风停渊的脉象,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苏厌问她如何,她也并不回答,反而先是要求把渡厄放到特定的地方,之后要求这个房间门不能有人进出,最后甚至要苏厌都离开。
“我不会离开的。”苏厌照办了她说的前两条,却在最后一条上寸步不让,“我就在这个房间门里看着你医治。”
公西白凝盯着她:“百草堂的规矩,救人时不许无关人等滞留。”
苏厌道:“在我这里,只有我说的才算规矩。”
公西白凝闭目片刻,忍着气道:“你身上有妖魔之气,你在这里会干扰我的阵法,你想害死他吗?”
苏厌道:“多个人在房间门里,就没法救人,这么矜贵,还自称天下第一药宗,简直可笑。”
公西白凝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盛怒之下依旧背脊笔挺,清凌凌地走到房间门一角,伸出手指,指着一个高脚凳道:“你要留下也行,但必须让我束缚住你身上的气息,且绝对不能离开这个凳子,否则就前功尽弃。”
苏厌跳上凳子,靠着冰冷的墙壁,无所谓道:“那有什么。”
“你最好说到做到。”
之后苏厌果然既不走动,也不说话,只是抱胸靠墙,冷冷盯着公西白凝的一举一动。
公西白凝则是真正的全神贯注,甚至忘了时间门的流逝。
她似乎用了某种阵法,连同药物,内外兼施,将风停渊因为收复渡厄所受的伤缓缓弥合,再将他体内的寒气导出。
只是她修为根本无法跟风停渊相比,往往刚刚导出一点,浑身上下就结满厚重的冰壳,浑身哆嗦,无法继续下去,要运功很久才能将寒气消化。
几次三番,直到她又一次浑身结满冰霜,周围浮空突然燃起几团幽蓝色的冥火,悄无声息地消融她身上的冰壳。
公西白凝转头。
小魔女身上绕着缚魔索,单手掐诀,眼睛望着天花板,根本就不想多看她一眼。
公西白凝便也回过头,闭上眼,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等了片刻,苏厌垂下目光,越过公西白凝,长久地落在风停渊身上。
越是等,她心里反而越没底,那些嘈杂的心绪,怀疑,犹豫,挣扎,愤怒,全都像是湖底搅起的沙石一样缓缓下沉,最终剩下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恐惧。
如果他不会醒来呢?
如果公西白凝也没法救他呢?
如果风停渊再也不会睁开眼,跟她说话了呢?
哪怕只是触碰一下,都好像会被蛰疼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涌现,而且无从抵挡。
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这样,这样想要一个人醒来。
她还没有对风停渊好过,除了气他,踹他,咬他,穿他的衣服,吃他的东西,拿他的传音石,用他的钱,用他的剑,尝他的血。
她从前总是觉得,反正小鲛人没有她也活不下去。
可风停渊离开她也可以活下去。
她总是觉得,将来自己会豪迈地霸占一座山来养他。
可风停渊或许没有将来。
他接住她那么多次。
她只接住他一次,而且就快要失去他了。
一转眼就是几天几夜。
风停渊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屋内寒气纵横,连窗棱和床柱上都结满了冰霜,地上绘制着百草堂特有的阵法,渡厄居于阵法中心。
他双腿盘起,坐于塌上,敞开的胸襟下的胸前大穴扎着银针,而公西白凝端正地跪在床边,周身缭绕着刺骨的寒气。
公西白凝轻声道:“您醒了。”
风停渊微微叹气,挟下胸前的银针,俯下身子,一手拢着宽袍,一手按在公西白凝的肩头,声音温润微哑:“这对我于事无补,还会损伤你的寿命,不要做了。”
他掌心灌入一股暖流,几乎瞬间门驱散了公西白凝身上的寒气。
公西白凝身子一软,歪坐在垫上,眼眶一红:“您为什么非要收复渡厄?为什么要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她在身边?您明知道她这样危险!”
风停渊长发披散,闭目运气,轻轻吐息,声音平静淡漠:“公西白凝是么……辛苦你了。”
公西白凝眼前被泪水漫得模糊,定定看了他一眼。
和她无数次跪拜过的雕像一样,清虚仙君矜贵清冷似凡人心中的神祇,高高在上,一尘不染,如坐云雪,可望不可即。
他自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即便是百草堂主在此,也不能质疑他的决定。
是她逾越。
她垂下头,伏地身子,恭敬拜过,淡淡一滴泪水洇湿了青袍,低声道:“我去为您煎药。”
她轻轻退到门边,鞠了一躬,合上门。
风停渊缓缓抬睫,看向墙角的红衣女孩。
她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挤在一张又高又窄,看起来就极为坚硬的高脚凳上,头抵在墙上浅眠。
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眼角带着虚弱的乌青,小脸更瘦了,垂下的发丝掩着尖尖的下颌,连原本合身的红裙都显得松松垮垮。
最显眼的是手腕和脚踝束着的锁链。
那锁链是金色的,刻有百草堂七叶草的标志,是他们代代相传的缚魔索,紧紧束着纤细的足踝,沉重地丁零当啷拖在地上。
危险……吗?
他在八苦鼎里,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东西。
这一次金银双戒的置换,瞬间门将他扔进了蜘蛛巢穴,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小怪物的心魔,年幼的她被蛛群淹没,蜷缩在巨大的蜘蛛白茧中,一点点在黑暗中被腐蚀。
可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幻境没有停留在这里。
魔火肆虐,闻讯赶来的九首螣蛇冲入老巢,长尾劈开蛛群。
他曾见过妖尊乌九率群妖下山的模样,如黑压压的潮水涌过村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九首螣蛇的真身盘踞起来如山峦般庞大,蛇尾一扫就能荡平一整个村庄,曾一己之力屠遍天元宗上下一千八百人。
他从未见过残暴的妖尊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盘起的长尾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女孩从蛛群里捞起,温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继而是幽蓝色的鬼火,汹涌地烧毁了整个蛛巢,为首的黑蜘蛛被鬼王冷冰冰地四分五裂,继而整个族群都被万鬼撕碎。
赤皇魔君压箱底的药膏,被愤怒的妖鬼两族联手抢了过来,涂抹在女孩身上,直到最后一丝伤痕都被温柔地抚平。
苏厌生长在黑暗冰冷,万物荒芜的无间门深渊。
可她同时却也被三族追捧,被爱意簇拥。
漆黑一片的深渊底部,没有阳光,没有雨雪,一年四季都死气沉沉。
只有小小的女孩,赤着脚,无所顾忌地在三族领地上奔跑。
她身上叮叮当当挂着五光十色的华贵珠宝,价值连城的宝石黄金被她当做玩耍的积木,她比人间门受尽宠爱的公主还要更加尊贵,三界财宝只有她看不上没有她得不到。
在苏厌差点被蜘蛛精吃了以后,三界之主开始对她进行训练。
训练毫无疑问是苦的,甚至几次三番差点把脆弱的小孩弄死,仅仅三岁的苏厌禁不住哇哇大哭,妖尊乌九忍不住上前想要安抚,却被鬼王拦住。
鬼王太阴声音冰冷:“乌九,想想我们要的是什么。”
他们要一把刀。
一把能走出深渊,穿过九州,刺穿清虚仙君心脏的刀。
不是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废物。
抽泣的奶团子揉着眼睛,从睫毛下面偷看爹爹们的神色,奇怪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哄自己。
她看到了失望。
从那以后,苏厌就不再哭了。
她逐渐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血煞魔龙,天生恶种,无论什么内丹都能无差别吞噬化为己用,修为突飞猛涨,一日千里。
她第一次杀人,还只有四岁。
和她对战的,是赤皇魔君麾下的一员大将,苏厌站起身子,还没有他大腿高,小小的一只,红衣黑裤,头上扎着圆滚滚的发髻,像个行走的小团子。
然而她动起来,却如惊鸿掠影,快若闪电。
只是一瞬间门,她侧身避开魔将的刀锋,身形轻盈,顺着他粗壮的手臂一路跑上,爬上他的肩膀,抱住他的头颅,刀刃在手,反手一割。
血光四溅!
战斗比想象中结束的还要快,魔将失去生气的庞大身躯倒在地上。
苏厌被溅了满身满脸的血,不太喜欢血腥味,蹙了蹙眉。
但她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九首螣蛇的一个头接住,高高举起。
赤皇魔君粗犷地将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是小崽种赢了!”
全场都掀起沸腾般的欢呼,甚至吓了苏厌一跳,无数魔军妖兽发出恭贺的啼鸣,摇头晃脑跺脚捶胸,一声声威喝犹如排山倒海,声震深渊。
放眼望去,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仿佛她做了一件顶顶了不起的事情。
苏厌扶着螣蛇的头,低头看去,爹爹狭长温柔的眉眼满是笑意:“宝宝,你做得很好。”
苏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继而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明亮。
她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光都照进了深渊。
排山倒海的恭贺声中,小小的女孩举着匕首,满脸是血,高高立在螣蛇的头顶,像个英勇骄傲的小战士。
欢呼声久久不散,直到她顺着九首螣蛇的脖颈滑了下来,雀跃地跑到魔将的尸体跟前,推了推他的肩膀。
她声音清脆稚嫩:“孤蓬叔叔,是我赢啦,起来玩呀。”
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女孩歪着头,圆滚滚的发髻露出一丝乱发,垂在懵懂漂亮的瞳孔之上,雪白的肌肤上是尚未干涸的猩红血迹。
她又推了推魔将:“起来啦起来啦,孤蓬叔叔起来玩。”
九首螣蛇的长尾缓缓缠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轻轻发在螣蛇头顶:“宝宝,他不会起来了。”
“为什么啊?”苏厌奇怪道。
“他死了。”乌九声音斯文温润,娓娓道来,“他生来的价值就是为了被你杀死,为了让你变得更强,被你杀死是他的荣幸。”
苏厌呆呆看着逐渐变冷的尸体。
从那以后,和她对战的人再不敢和孤蓬一样大意,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杀死,但今天杀不死,还有明天,明天杀不死,还有后天。
最多的一次,苏厌用了整整两年,提升修为,淬炼技巧,去杀死同一个人。
但苏厌是不会死的。
每当她濒临死亡的时候,三界之主总有一个会出手干预。
被选中的对手,永远不可能杀了她,只可能拼尽全力,一次又一次,活过今天。
她是一粒种子,被所有对手的修为技巧乃至鲜血浇灌,终将开出剧毒的鲜花。
也曾有人想要反抗,想在生死局之外暗杀苏厌,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鬼王悄无声息地做掉,根本没能达到苏厌眼前。
苏厌眼前的那些人,总是笑着的。
他们说:“被您杀死是我的荣幸。”
直到她成长到整个深渊再找不出能与她抗衡的人,直到她自己就能随手解决暗杀她的人,直到即便是三界之主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在她手下幸存,直到当她带着三界至宝,真的能取清虚仙君性命的时候,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
但是,但是。
他们用什么来保证苏厌一定会将他们放出去呢?
她是深渊里唯一能离开的人,她带走三界至强的法器,学走了三界之主的能力,带走了三界内丹养出来的修为。
当她来到人间门,她将几乎所向披靡,如果她有耐心,有野心,她甚至可以自立为王,成为三界主宰。
那她又为什么,要辛辛苦苦,不辞万里,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去追杀清虚仙君呢?
那她又为什么要把根本无力反抗的爹爹们,从深渊里放出来,和她平分这个天下呢?
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一个彻彻底底自私自利的恶人,凭什么要为了养父的恩怨去复仇?
凭什么要为了没见过面的父母去复仇?
凭什么要舍弃自己大好光明的人生,舍弃自己手上拥有的一切,为了另一些人,横跨九州去找陌生人拼命?
他们没有任何手段束缚苏厌。
所以,他们没有把苏厌养成一个恶人。
他们对她好,对她笑,给予她无尽宠爱,以至于假戏真做,到最后分不清是真是假。
每次要丢她一个人面对深渊危险叵测的险境,他们都是表面离开,背地里紧张注视着远处小小的人影。
苏厌会在战斗中受伤,可是浑身冰冷的鬼王也会制造最上等的愈合符咒,甚至为了让她更快好起来,将她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就因为嫌赤血魔君打呼噜,苏厌把自己的袜子胡乱塞进他嘴巴里,用树枝堵他的鼻孔,把他珍藏多年的人肉干丢去喂狗,气得魔君大发雷霆,暴跳如雷,也没有动她一根指头。
每当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打滚,把九尾螣蛇吵醒,他没有丝毫不悦,温温柔柔地俯身用蛇尾拍打她的背脊,跟她讲人间门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邪恶的修士,有美味的百姓,有千方百计害人性命的剑修,历经艰险获得胜利的魔族勇士,和最终一定会出现的,杀死勇士的大反派清虚仙君。
所以,苏厌才总是会做那样的梦。
纵使风停渊问她,她也不说的噩梦。
在梦里,她从小长大的深渊,总是被清虚仙君一剑斩开,她的爹爹在她面前死去,以各种各样残酷恐怖的死法,被烧死被砍死被□□至死,乃至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这样的梦在幻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一次又一次重演,每次苏厌都会在惊恐中尖叫,一身冷汗地坐起。
夜深人静的深渊,小小的女孩孤独地惊醒,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埋藏恐慌。
她总是轻手轻脚抱抱九尾螣蛇的庞大蛇尾,再徒步走过妖族的领地,去看鼾声如雷的赤皇魔君,再跨越数千里的魔族领地,去找神出鬼没的鬼王太阴。
她一个人默默地去确认爹爹们都还安好,再回到一开始睡觉的地方,一夜未眠,再假装悠悠转醒。
无间门深渊是港湾,爹爹们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而她是保护爹爹和同伴的勇士。
她面对着明知道难以战胜的强大敌人,依旧带着一身孤勇,绝不后退。
迟早有天,她会在无边恭贺声中,成为打败清虚仙君的英雄。
……这才是苏厌眼里的世界,这才是爹爹们为她精心编织的剧本。
她带着血海深仇出世,被三界恶人养大,赤血魔龙,杀人如麻,天生恶种,注定成为人间门的灾祸,清虚仙君命中的劫难。
——可她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清虚客栈屋檐下。
一阵风吹过,铜铃清脆连绵地响起。
风停渊的思绪被铃声扯回现实,墙角浅眠的红衣少女也缓缓睁开眼睛。
带着雾气和疲倦的眼睛,湿润漂亮的瞳孔,茫然地穿过房间门,和他对视。
苏厌揉了揉眼,眼睛瞪大了。
她急不可耐地跳下高脚凳,却被手脚上沉重的锁链绊了一下。
那是公西白凝的谎言。
她让苏厌坐在八卦阵的死门,本身就可以压制她身上的魔气,可她故意骗苏厌戴上缚魔索,留作后手,就算小魔女突然暴起伤人,也无法挣脱百草堂引以为傲的传家宝,倘若清虚仙君同意,她便可以诛杀魔女。
可所谓的后手,只是公西白凝的一厢情愿。
苏厌只是被绊了一下,下一刻身上的修为暴涨,一瞬间门将缚魔索炸成齑粉。
阳光穿过窗棱落进来,空气中浮动的金色齑粉宛如流动的碎星。
女孩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穿过金色的碎星,长发飞扬,朝他跑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扑倒在床上:“风停渊!你醒了怎么不喊我!”
埋怨的,惊喜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埋在男人肩头,闷闷道:“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风停渊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她的心跳在男人掌心下跳得如此之快,炽热,肆意,无所顾忌,又如此鲜活。
三界之主意识到自己无法束缚苏厌后,用无数个日日夜夜给出了唯一解。
她会为此不计生死地去刺杀清虚仙君,放出深渊里的爹爹们,她会为此无视三界至宝背后的巨大利益,哪怕遍体鳞伤也不妥协。
公西白凝再用一千根缚魔索也不可能锁住她。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走入囚笼。
因为恨不是她的枷锁。
——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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